25 ☆、一葉舟輕

作者有話要說：

看着眼前寶藍色的小衣服，我的思緒不由得又飛回了以前和寶寶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記得他第一次會叫娘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件衣服。那時候，他乖乖的待在我的懷中，嫩嫩的小手輕輕摸着我的臉頰，嘴裏咿咿呀呀的叫着，常常笑彎了明亮的雙眼……

“娘，該吃午飯了。這是過兒親手煮的紅豆粥，還有清淡的豆腐湯。這是過兒第一次煮東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過兒把飯菜放到桌上，輕輕嘆了一口氣，“娘，快來吃飯吧。自從弟弟離開後，你便終日食素。你原本就有些體弱，如今既傷心又傷神，很多有營養的東西又不肯吃，如果再不按時好好吃飯，身體會承受不了的。”

看着過兒擔憂的樣子，小小年紀便露出了如此穩重嚴肅的表情，我的心裏不禁泛起一陣內疚和心痛。

我放下手中的衣服，笑着走到桌邊坐下，端起碗吃了幾口粥，又喝了一口湯，“呵呵，我的過兒好厲害，第一次煮東西便能做出如此美味，和你爹爹做的一樣好吃。哎，看來，我要努力提高自己的廚藝才行了。來呀，快坐下陪娘一起吃，怎麽傻站在那裏。”

過兒笑笑，聽話的坐到了我的身邊。他低頭吃了幾口飯，便擡起頭呆呆的看着我，眼中又是擔心、又是迷惑。

“娘，為什麽你要決定吃素呢？這和前幾日來的那個晦明方丈有關系嗎？”過兒的語氣滿是擔憂及不滿，“我不喜歡那個和尚，看他一幅高深莫測的模樣，好似看破紅塵一般。豈不知，人生在世，紅塵萬丈，有誰能夠真正看破。”

“傻孩子！”我笑着拍拍過兒的肩膀，“我決定食素，并不是因為晦明方丈說的那些話，而是因為你的弟弟。”

“我的弟弟？”過兒聽了，更加迷惑了。“這是為什麽呢？莫非娘也相信人生輪回之說？”

我無奈的微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不過，我倒是希望真的有前世今生、輪回轉世。這樣，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能有緣與分離的親人再次團聚。呵呵，你還記得嗎？你弟弟尚未出世的時候，便對魚肉葷腥不感興趣。記得那時候，我也只能配合着他的要求吃些素食，一見到油膩的菜就吃不下。不管這是我的錯覺也好，巧合也罷，我都希望能為你弟弟做些什麽。按照他的口味用餐，就當是一種懷念吧。”

“哎，弟弟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可是有些時候，我還是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很多時候，我都有一種錯覺，仿佛這場不幸只是一個虛幻的噩夢，弟弟并沒有真的離開咱們。哦，對了，晦明方丈有一句話我倒是很喜歡：對亦對，錯亦對，世上誰知誰是誰；生乃生，死也生，天下我明我非我。我想，有些東西，是可以超越生命的界限的。”

“哈哈，你這個孩子。”我捏了捏他的鼻子，故意打趣他，“剛才還說不喜歡晦明方丈談經說法，而如今又引用人家的話，好似了悟了一般。我跟你說啊，勸我歸勸我，不過，我可不希望我的寶貝兒子去出家啊。”

過兒揉了揉鼻子，尴尬的笑笑，“我才不會出家去呢，我知道，娘也不會。”

我微微一愣，“哦？挺了解我的嘛。你如何知道我不會出家呢？”

過兒嘻嘻一笑，“因為娘有很多放不下，舍不得的東西啊。我和爹爹就不用說了，起碼，娘就舍不得這天下間的美食。你說是吧！”

聽了過兒的話，我的一口飯差點笑得噴出來。“你這個小子，什麽時候這麽會開玩笑了？”

過兒神秘的眨了眨眼睛，詭秘的笑着說，“我呀，天生就會開玩笑。這個本領啊，是家傳的。”

“你呀！好了，別鬧了。飯都快涼了，咱們吃完飯再慢慢聊。”

“好啊。娘，你多吃些豆腐，對身體好的。”

看着過兒費盡心思的哄我吃飯、逗我開心，我的心中蕩起暖暖的漣漪。

“姐姐，姐姐，琴姑娘來了。”

聽了明月的話，我趕忙起身迎了出去。只見琴操一身素雅的淺藍色衣裙更顯灑脫飄逸，雖不見豐腴，氣色倒是比往日好些了。

琴操快步走到我身邊，親切的握住了我的手，“朝雲，我都聽說了。為了蘇公子和過兒，你還要想開些，多多保重才好。”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雖然心中傷痛未愈，卻不想讓朋友擔心，“放心吧，我沒事的。走，陪我到院中逛逛。你們什麽時候從杭州回來的？路上勞累了吧。”

“我昨晚才到家。一路有陳方公子悉心照顧，又有雨兒妹妹說笑陪伴，我覺得很開心，一點兒也不辛苦。”提到陳方兄妹，琴操的臉上不自覺的染上了幸福、喜悅之色。

看到她這副表情，我不禁微微一笑。看來，陳方公子的努力并沒有白費，估計他們的好事，也快近了。

“好久沒有回杭州去了，倒真是有些思念西湖的美景。”說起西湖，我的腦海中滿是與子瞻和過兒攜手同游的美好回憶。好想回去看看啊，那裏，留下了我們太多的幸福、太多的笑聲……

“西湖還是那麽美，那麽迷人。若有時間，你們一家人也回去看看，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笑着點點頭，“會的，我們一定會重游西湖。其實，對我和子瞻而言，杭州，是我們的半個故鄉，也是我們魂萦夢繞、心系牽挂的地方。”

說起杭州之行，琴操興致勃勃的向我講訴他們此行的趣聞，言語之間頻繁的提到陳方公子，甚至說着說着，會自然的脫口叫出循這個名字。

晚上，子瞻很早便回來了，同時，又請來了陳方兄妹。久違的朋友難得相聚，品茗賞月、暢談人生，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倍覺自在、親切。

送走了琴操和陳方兄妹，我和子瞻回到卧室。

子瞻拉着我的手，笑眯眯的稱贊我，“剛才你沏的雲霧茶真好喝。我的朝雲真是難得，連茶道都如此精通，這樣的好茶，一輩子也喝不夠。”

看着他這副刻意讨好我、哄我開心的模樣，我心裏不禁泛起幸福的酸澀。

“這個很容易。你若是喜歡喝，我天天沏給你。”

子瞻拉着我，在桌邊坐下，“你知道，我為什麽特別喜歡喝雲霧茶嗎？”

我揣測着子瞻的心思，微笑着說，“那是因為雲霧茶和其他嬌貴的茶樹不同，它常年生長在高山之巅，天氣寒冷，土壤稀薄。然而它們卻依然可以長得蔥茏繁茂、清新欲滴。我想，你是因為喜歡它的這種品性，因此才尤其喜歡喝它。對吧？”這個家夥，又再想方設法、明示暗示的勸我了。茶之苦，苦在風霜催逼；茶之澀，澀在心有不甘。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很多道理，我都明白。其實，如果可以選擇，我倒是寧願只喝酸酸甜甜的果汁。

子瞻聽了我的回答，哈哈大笑，“朝雲，你真是聰明。不過，我喜歡喝雲霧茶的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我最喜歡它的味道。”

我微微一愣，“為什麽？為什麽最喜歡雲霧茶的味道呢？”

子瞻摸了摸我的頭，笑着回答，“傻瓜！喜歡便是喜歡，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這個句式、這種語氣，好熟悉呀。細心的子瞻，竟然還記得多年以前的事情。看着他滿含深情的目光，我的心中霎時間漲滿暖暖的柔情。我輕輕的抱住他，他亦溫柔的擁住我。

“對了，子瞻，你有沒有發現，琴操和陳方公子自打從杭州回來，二人的關系便比以往親密多了。我想，他們在杭州一定發生了什麽。對琴操而言，杭州有很多她想要逃避的回憶。然而，她竟然願意與陳方公子舊地重游，而且，回來後又這麽開心。我想，陳方公子一定可以給她安全和信任之感，而她，想必也對陳方公子動了真情。看來，咱們就快喝到他們的喜酒了。”

子瞻擁着我做到床邊，換了一個姿勢，讓我很舒服的靠在他懷中，又幫我取下發簪，慢慢的用手為我梳順頭發。

“他們二人郎才女貌，實乃天作之合。更難得的是，他們又鐘情于彼此。琴操的确不再像開始那樣拒循于千裏之外，然而，讓她完全放下心中的防備接受循的一片深情，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

“時間，時間……他們難道不知道，時間對人們來說，是多麽珍貴。花開堪折直須折……哎，我真是不想他們再這麽揮霍大好的青春年華了。”

“你也無需過于擔心，他們都是聰明人，早晚會想通的。”子瞻輕撫着我的背，若有所思的叨念着，“時間的确十分寶貴，人們應該好好珍惜它。惜時，惜時……你想不想聽一個關于惜時的故事？”

我眼睛一亮，用力點點頭，“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聽你說故事了。”

我打了個哈欠，輕輕的合上了眼睛，子瞻溫柔的拍着我的背，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在晉朝的時候，有一位書生，名叫車胤。他的家中十分貧寒，生活非常艱辛。然而，他并沒有因為生活的窘迫而放棄自己讀書的願望。為了能夠延長讀書的時間，他想去買些燈油來照明。可惜，燈油很貴，他根本買不起。不過，他沒有灰心，一次，他在河邊借着月光讀書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滿天飛舞的螢火蟲。他的腦中靈光一閃，便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捉了許多螢火蟲裝進白色的絹袋裏，借由熒光來照亮書本……這便是囊螢的故事。後來，囊螢這個典故便流傳了下來。囊螢，也便是惜時的意思……囊螢……呵呵，朝雲，我想到好辦法了，咱們……”

只可惜，漸入夢鄉的我并沒有聽到子瞻後面的話。不過，臨睡前，我還在暗暗高興，自己又學會了一個典故。

翌日清晨，子瞻起得很早。

他陪我用過早餐，出門前神秘兮兮的叮囑我，“朝雲，今天記得午飯吃的飽一些，省得晚上沒有精神。”

我聽了十分迷惑，“晚上？晚上有什麽事情嗎？是有客人要來家中做客嗎？”

“你呀，我就知道……不過，沒有關系，我會安排好的。黃昏的時候，我回來接你。過兒就留在家中吧，今晚，我只想和你一起度過。”

看着他神秘莫測的笑臉，我更加糊塗了。“等一下，到底是什麽事啊，你說清楚再走嘛。子瞻，子瞻……”

子瞻笑着擺了擺手，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安慰我，“別急，好事多磨，耐心一些。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這個家夥，究竟在搞些什麽把戲？

我心緒不寧的猜測了一天，也沒有想出個頭緒。好不容易熬到了黃昏時分，子瞻果然依約回來。

“你回來啦，餓不餓？我這就吩咐擺飯吧……”

子瞻笑着打斷了我的話，拉起我的手便往外走，“你就放心好了，我是不會餓壞你的。咱們快走吧，你什麽也不必想，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當我們來到江邊的時候，天色已經越來越暗了。他把我帶上了一條素雅的小舟，舟上已經備好了幾盤素菜及一壺美酒。

“哈哈，原來你是想要同我一起泛舟啊。早說嘛，我又不會拒絕，幹嘛弄得這麽神秘兮兮的？”

子瞻拉着我在桌邊坐下，為我斟滿了一杯酒，“你別心急嘛，先吃些東西，耐心再等一會兒，我的禮物要在夜色中才更美麗的。”

“禮物？什麽禮物啊？”聽到他要送我禮物，我的眼睛一亮，“看你這麽鄭重其事，而且又這麽神秘，這不是有意惹我着急呢嗎？還是快點告訴我吧。”

盡管平日裏他也經常買東西給我，不過如此正式的說要送我禮物還是第一次。會是什麽呢？而且要在這種環境下送給我，還說在夜色中才好看？莫非是寶石？還是夜明珠？不對呀，我和子瞻對珠寶從來就沒有什麽興趣，他怎麽可能送這個給我。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子瞻笑着拉起我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怎麽了，是不是在擔心會掉到江裏面去？你放心，雖然這船上只有你和我，不過，這裏的水流和緩，而且不深，離岸邊又近，不會有危險的。就讓這小舟順流而下，咱們一邊品酒，一邊聊天，豈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嘛。”

“嗯，你的提議的确不錯。月夜泛舟，的确是很浪漫。不過，只有咱們倆人，未免不夠熱鬧。記得上次和琴操、少游他們一起夜游赤壁，大家幾乎鬧到了天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少游微醺的模樣，那個時候，他的話比平時多多了，人也比較開朗，說心裏話，我還是覺得這樣的少游可愛些。如果他平時也能這樣，也許會少很多煩惱。”

子瞻聽了，微微搖頭，“一個人的個性，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因此也很難改變。你也不必為他擔心，他這個人，盡管有時候多愁善感了一些，不過生性倒還算豁達，懂得怎樣照顧自己。”子瞻為我夾了些菜，略微遲疑了一下，有些嘆息的說，“其實，我也很懷念上次的聚會，尤其是你彈的那首動人心魄的琵琶曲。”

我不由得愣住了，琵琶？我好久沒有碰過了。不止是琵琶，近來，我似乎也沒有碰過其他樂器。

“子瞻，我……”我原想要找些借口掩飾的，然而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這種連我自己都騙不過的謊話，如何能騙過對我了解至深的子瞻？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我努力的低着頭，根本不敢看他。

子瞻輕輕握住了我的手，半開玩笑的安慰我，“怎麽結巴了，這可不像能言善辯的你啊。別緊張，我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見我仍然低着頭，子瞻握着我的手漸漸收緊，似乎在傳遞着某種力量。

“朝雲，你擡頭看看那邊，好漂亮，不看，你會後悔的。”

聽着他突然間變得興致勃勃的語氣，好似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我不由得好奇的擡起頭，向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在岸邊的草地上，無數螢火蟲滿天飛舞。星星點點、一閃一閃的，發出綠色的熒光，在濃郁的夜色映襯之下，顯得格外清晰明亮。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這麽多螢火蟲，心中震撼之餘，湧起濃濃的感動。

想到螢火中無法逃脫的宿命，我的眼睛漸漸濕潤，“螢火蟲好笨哦，它們難道不知道，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發光。等到它們燃燒掉最後一點光亮的時候，它們的生命也便結束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飛得這麽開心，這麽壯麗呢？”

“那是因為它們很聰明的緣故。”子瞻語氣平靜的解答了我的疑問。

“聰明？它們聰明嗎？”

“嗯，它們很聰明。因為它們知道該怎樣使自己的一生更加快樂，更加精彩。盡管它們只能擁有幾個流光溢彩的夜晚，然而卻不會做傻事，不會白白的浪費時間。所以，它們活得幸福，活得灑脫。”

我笑着點點頭，“囊螢、惜時。你這是在給我情景教學呢？”

相對于我的有意說笑，子瞻卻收起了玩笑的神情，目光既深邃、又溫柔。“我會耐心的等待。等到有一天，你願意再為我彈奏動人的琵琶曲，會再次唱我寫的詞，會露出我期盼已久的迷人的笑容。我說的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子瞻……”我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心中縱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個人，總是這樣，經常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悲傷藏在心底，反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勸我，安慰我。

失去孩子，他的心中即使如死一般的難過痛苦，他也沒有在我面前掉一滴眼淚。

我知道，他這是為了給我力量，給我支持下去、繼續生活的力量。

他也曾寫詞悼念孩子吧，也曾午夜夢回、心痛得無法入睡吧。然而，這一切，他都不會讓我知道。

“傻瓜，你是個傻瓜……”我喃喃低語，聲音有些哽咽。

子瞻笑着搖了搖我的手，“不要讓我等太久，你是知道的，我多麽喜歡聽到你的琴聲。”

看着他執著的笑臉，我不禁也露出了微笑。“我答應你，我會努力的。為了幸福，我會努力的……”

聽了我的回答，子瞻笑得更開心了。“怎麽樣，還滿意我這個禮物嗎？”

我凝視着他的眼睛，溫柔的許下承諾，“滿意，滿意極了。我會把它放在心底，小心收好的。”

子瞻也深情的回望我，“這才是我喜歡的朝雲！”

當我們盡興而歸，回到家中時，已經過了午夜，又是新的一天了。

臨睡之前，子瞻又神秘兮兮的告訴我，這個禮物還有個小小的附帶禮品，大概過些天會送到。

一聽他的話，我頓時睡意全無。附帶禮品，會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