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

走,既然回來了,我就不會再離開了。”

宮燈明媚,大紅的燈籠高挂在衆人的頭頂,一盞連着一盞,将這宴會的花園照得宛如白晝。

今夜,大曦皇帝宴請各國使節,觥籌交錯之中,身穿三品官服的金洙正擡頭望着那位皇帝,他很年輕,只有十二三歲吧,面色稚嫩得很,江王坐在他的身邊,一幅唯我獨尊的模樣,已經是赤裸裸的欺君和僭越,但他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是唯唯諾諾地喝酒。

金洙正忽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次進貢,十五歲的節律帝和十五歲的鐘皇後,宛如一對璧人。節律帝與他相談甚歡,甚至留他在宮內促膝長談。第二日一早,他出宮,路過禦花園,看到那身穿蔥綠蟒裙的少女從白牡丹花叢中走過,滿園的春色,在一瞬間照亮了他的心。

聽說,節律帝遜位之前,她就被廢了,這輩子,始終沒法再見她了罷。

“這酒跟水一樣,沒味道!”旁邊一個豪邁的聲音大聲道,他側過頭,那是北方犬戎的使臣,聽說是犬戎的太師,身體十分壯碩,比他足足高過一個頭。

野蠻人,他在心頭罵道。

“巴爾思太師,可是嫌這酒不好?”江王笑道,“不妨,來人,上最烈最好的酒!”

身穿宮裝的美人端了一壺酒上來,在青花瓷酒杯裏斟上,他一口飲盡:“好!這才能稱為酒!”

“各位使節,今日陛下設宴,望各位盡興,不醉不歸!”

一身村姑打扮的鐘品清快步來到北會同館大門外,會同館是大曦朝專門設置給外國使節居住的驿館,分南北兩座,北方諸國都居住在北會同館。

“你是幹什麽的?”守門的小吏傲慢地問。

“高麗使節金大人在麽?”

“貢使都入宮赴宴去了,有什麽明日再來吧。”小吏瞥了她一眼,轉身走進門去。她皺了皺眉,正要離開,忽然一頭撞在一個壯碩高大的身軀上,手中的籃子跌落,一籃子的白牡丹滾落在地。

擡起頭,看到一張粗犷的臉,是犬戎人!鐘品清連忙說:“對,對不起,大人。”

那犬戎男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俯身撿起一朵牡丹:“這是什麽花?”

“回大人的話,是牡丹。”

“牡丹……”犬戎男人低聲重複,然後又望了她一眼,她美麗的臉如珍珠般瑩潤潔白,“你是什麽人,怎麽看着眼熟?”

鐘品清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大人,奴家只是個賣花的村姑,大人怎麽會見過奴家呢?”說罷俯身去撿籃子,犬戎男人先她一步撿起籃子,丢了一塊銀子給她,“這些花我全買下了。”

“可是……”話還沒說完,他忽然将她攔腰抱起,“連你也一同買下了。”

不顧鐘品清的掙紮,他徑直走進門去,小吏也不敢阻攔,想想不過是個賣花女,只要這些使節大人高興,不要在邊關興風作浪,十個賣花女也是舍得的。

被狠狠扔在床上,雖然鋪着厚厚的褥子,鐘品清還是覺得渾身疼痛,但她顧不上疼,連忙爬起來,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放過我吧。”

犬戎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冷笑:“你們曦朝的男人,個個都長得瘦弱不堪,還沒我肩膀高,跟我有什麽不好?我帶你回北陸去,保管你下半輩子榮華富貴!”

“我,我家中有老母需奉養,還有未成年的弟妹。”鐘品清信口胡謅,這男人力大如牛,若真交手,她未必是他的對手,何況她還身負重任,“奴家不過是個村姑,容貌醜陋,沒那個福氣侍奉大人,請大人放我回去吧。”說罷,擠出兩顆淚來。

犬戎男人拿起一個包袱,扔在她面前,拇指般大小的珍珠噼噼啪啪滾落出來,滿屋子亂跳:“這些南海極品珍珠,一顆就可以買十匹北陸駿馬,用來安頓你的父母兄弟,如何?”

鐘品清暗暗心驚,這男人究竟是什麽身份,這麽大的手筆?

犬戎男人目光冷凜,像狼一樣的眼睛裏除了欲望,還有自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逃得過這些珠寶的誘惑。

鐘品清定了定神,不管如何,先逃離這個可怕的男人再說:“大人對奴家的情意,奴家受寵若驚,待奴家回家去安頓好親人,再來侍奉大人。”

犬戎男人大笑:“丫頭,你以為我那麽蠢嗎?”

“大人若是不信,可命一個下人陪奴家回去。”

犬戎男人沉吟片刻:“八都!”

門外有個稚嫩的聲音道:“主人。”

“這姑娘是我的女奴。”他說,“你送她回家安頓老小。”

“是。”門開了,是一個與她差不多高的犬戎少年,一頭淡黃色頭發,模樣還算清秀。鐘品清将地上的珍珠收在包裹裏,朝犬戎男人拜了一拜,跟了少年出去。穿過幾道長廊,才發現會同館這般大,裏面的景色倒也平常,聽說許久之前是種了不少珍奇花草的,只是曾有些小國使節貪心,三番五次偷了去,後來才改為種些平常物事。

來到一處小院子,似乎就快到角門了,鐘品清見四下無人,手一松,珍珠灑了一地:“哎呀,八都,快來幫我撿珠子。”

八都不滿地皺眉,俯身去撿,鐘品清乘機一掌打在他的後腦勺,将昏迷的他拖進假山後。

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見到金洙正。

回到會同館的時候,月已經西沉了,金洙正有了些醉意,遣走了侍從,緩緩走入卧房。原本窗外的院子是種滿了牡丹的,可惜花期已過,只有零星的月季還在開着,未免豔俗。

他喝了一口醒酒茶,正欲上床歇息,卻驀然看見書桌上開着一朵白色的牡丹,層層疊疊的花瓣,宛若卷起的雪片,搖曳生姿,一如四年前開在禦花園中的那一株,絕色傾城。

“小四!小四!”他呼喚自己的随從,想要問清這花是誰放的,卻無人答應。晚風搖動着窗戶,啪啪作響,他走過去關窗,再回頭時卻看見一個村姑打扮的年輕女子。

“金大人,帝都一別,一向可安好?”

“你……你是?”金洙正遲疑了一陣,仔細看她的面容,雖然比四年前清瘦了,但那眉眼、那朱唇,都與夢中那一株白牡丹分毫不差,“鐘娘娘?”

鐘品清苦笑:“我早已不是娘娘了。”

“臣聽說,娘娘被廢,已經薨了,為何竟在此處?”

“金大人,我且問你,你還記得節律皇帝對你的恩德嗎?”

他誠惶誠恐,“再造之恩,沒齒難忘。”

“既然如此,有一件要緊的事,還望金大人務必幫忙。”

“什麽?跑了?”犬戎男人對着八都怒吼,一雙鷹目中仿佛要噴出火來,“一個柔弱的女人,你竟然讓她跑了?”

“主人恕罪……”八都趴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犬戎男人一揮手,“自己去領五十馬鞭!”

“是。”八都仿佛得了大赦,退出門去。巴爾思坐在一旁,“二王子,不過是個賣花女,何必動這麽大的怒?”

“我看那女人很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巴爾思大笑:“二王子是頭次來襄月城,怎麽會見過一個曦朝女人?”

“不,是在犬戎見過。”二王子眼睛微微眯起,“我原本想,想不起就算了,帶回王庭去,總有一天能記起來,沒想到卻被她跑了。”

“王庭來的消息,單于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二王子,您還是早日回去的好。”巴爾思勸道,“那曦朝女人,就不要再想了,等你做了單于,什麽樣的女人得不到?”

二王子依然不甘,但這畢竟是曦朝都城。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曦國,連杯子都小,讓人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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