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這是一場硬仗。

沿着博雅留下來的線索，晴明帶着他的主力一路追蹤，各種被陰氣強化的妖怪都攔在了路上。很快，就有式神扛不住了，鯉魚精小姐尾巴上被砍出了很大的一道傷口，汩汩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她扛不住疼，一會兒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落。

攻擊類型的式神太強，以至于輔助類型的式神通常都是在劃水。

晴明半跪在地上，抱着鯉魚精，輕柔地用陰陽術·生給她緩解疼痛，神态溫柔，細聲細語。這反而惹得鯉魚精哭得更加洶湧了。一旁的酒吞童子斜靠在樹幹上，十分煩躁——他本來就有些兇神惡煞的，這會兒式神們連大聲議論都不敢了。

然而這種情況本身是無法避免的。

晴明本身的戰鬥力就很不錯，徒手也能教育一群妖怪們做妖怪，後來随着大妖怪們漸漸都投入了他的麾下，平時戰鬥起來就越發輕松了——這也導致了他對一群女孩子們的越發放縱，平日裏在庭院裏嬉笑打鬧就可以了。然而今天，在幾大主力都不在的情況下，庭院被突然襲擊，大批式神負傷，保留戰鬥力的寥寥無幾。

……更別提，茨木童子失蹤，閻魔失聯。

相反的是，源源不斷地怪物從路上湧出來，攔在所有人面前。它們變得比以往更強了，并且更聰明，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戰術配合，出其不意之下，連晴明都好好地喝了一壺。

“下雨了。”

噼裏啪啦的雨點落在了樹葉上，很快就化作了翻天覆地的暴雨。所有式神都濕漉漉的，沉默彌漫在其中，以至于有些低迷起來。忽然地，有一個式神指着遠方的山林驚訝道：“天啊，那是什麽？”

一團黑色的圓月——或者說，它吞噬了月亮的位置，灰紫色和深黑色的陰氣和怨靈不斷地纏繞咆哮，它們掙紮着哭嚎着，望之令人生畏。肉也可見的，有許多失去理智的邪惡妖怪從其中逃竄出來。

這連晴明也答不出來。

“那是陰界之門。”酒吞童子回答。

陰界之門是什麽？

酒吞童子翻了一個白眼，很是不耐煩這群沒常識的笨蛋們，他比劃道：“我們平時打的叫做陰界縫隙，縫隙，你們懂，很細很細一條，能夠穿越過來的都是一些小的像是粉塵的小家夥。至于門，那就是主動打開了，大家夥也可以過來了。”

聞言，晴明思索了一下：“那麽，八岐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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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吞童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八岐大蛇是怎麽回事，但他不僅僅只是被封印在陰界深處，它死了，即便它死後仍然能夠留下那麽多的痕跡，但死了就是死了。生和死的界限不是那麽的好跨越的。”

“聽了這番話，我應當感覺到欣慰的。”晴明苦笑了一聲，“……但這只能說明，陰界之門還只是一個開始啊。”

酒吞童子也不說話了。

然而在這個所有式神都在抓緊時間，修整自己的時候，忽然傳來笛聲，細膩如煙，輕柔地飄進了所有人的耳朵裏，恰似一輪新月般溫柔。晴明下意識地擡起頭，視線裏昏暗，塗滿了森林的或深或淺的墨綠色。而在樹和影的縫隙間，大天狗就坐在樹梢上吹笛子，他微微低着頭，輕柔地将唇貼在笛孔上，一身白衣潔淨如雪。而雨水砸的樹葉嘩啦啦作響，滿眼樹影簌簌，不知是風動還是心動。

笛聲不知何時消失了。

直到大天狗低頭凝視着晴明，晴明才陡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地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了。迎着大天狗的目光，晴明尴尬了一瞬，随即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收拾一下吧，我們準備出發了。”

然而，即便是背過身，晴明仍然能夠感覺到大天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有些貓膩。

但現在并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

緊随其後，晴明宣布了，決定留下除了大妖怪以外的式神——甚至連小鹿男都被留下來了。這個決定在式神們之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第一個接受不了的就是螢草，她猛然擡起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怎麽可以這樣，我絕不同意。”

晴明默然地看着她。

冰冷的雨水從兩人的面上滑落。

螢草突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式神和陰陽師之間，也許會成為朋友，也許會成為親人。但兩者之間的本質始終是主仆。晴明平時看起來再軟，也是一位陰陽師。當他堅持己見不肯動搖之後，剩下的，其實已經沒有式神們可以質疑的餘地了。

螢草垂着頭，連蒲公英都彎下了腦袋。她諾諾道：“那……晴明大人加油。”

晴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微笑了一下。

大天狗陡然覺得這個場景刺眼了起來。

那一天晚上，安倍晴明也是這麽一副表情，明明做着殘忍的事情。說殘忍的話的人，都是他。可偏偏他自己卻露出了一副被傷害的神情，看着讓人生氣都生氣不起來。之後，肯定也是這樣的吧——

在留下了弱小式神之後，強大的式神也會被找一個借口留下。

最終的最終。

安倍晴明又将獨自一人面對一切。

一想到這一點，大天狗就忍不住惱火。他在心中将安倍晴明像是沙包一樣地痛毆了一頓，這個男人，自私又傲慢，固執己見又混賬至極——他到底将式神們都視作什麽了呢？他以為他是天，是地，能夠庇佑所有人嗎？

說到底，安倍晴明也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

誰給了他這種傲慢之極的天性？

之後的事情，果然不如晴明所料——甚至更簡單，八百比丘尼那個女人，真的是算透了晴明的心态，主動為他提供了借口。在路上，晴明一行人遇到了過來求救的孟婆，在得知了冥界也被牽扯進來，閻魔更是面對着無數兵馬襲擊之後，判官的表情陡然變了。

還沒等他說出什麽，晴明就當機立斷：“酒吞童子，你和荒川之主一起過去。”

酒吞童子楞了一下。

晴明繼續說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八岐大蛇這邊明顯有備而來，如果我們失去了冥界的盟友，恐怕事情會更糟糕。”

酒吞童子皺着眉頭：“那麽你呢？”

“不用擔心啊，我可是安倍晴明。”晴明笑着說。

酒吞童子顯然沒有被這麽簡單的借口糊弄過去，但現在确實不是糾結的時刻，而且，除了分兵兩路，他簡單粗暴——現在更是因為煩躁連動腦子也不想動——的思維裏，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他深吸一口氣，最終同意了：“……等着老子大勝歸來。”

“一定。”

沒了制衡的酒吞童子，晴明獨自前往的想法，在行為上越發露骨起來。不一會兒，所有式神都因為這個，或者那個的原因，被派遣了出去，甚至包括大天狗——大天狗聰明地沒有頂撞這個派遣，反而一口答應了下來，至于會不會去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實際上，大天狗始終在不遠處的天空，跟着晴明。

他倒是要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在派遣出去的式神解決掉大部分的麻煩之後，晴明很快就趕到了陰界之門附近，就在那呼嘯着無數陰森的冤鬼的圓盤之下，晴明看見了高懸在半空之中的神樂。容貌精致的少女垂着頭，連顏色鮮亮的頭花都暗淡下來，她臉色蒼白，嘴唇都泛着青紫，宛如死人。

晴明正要往前一步，就被攔下了。

八百比丘尼穿着一身優雅的淺藍色法袍，手舉法杖攔在晴明面前，言笑晏晏：“抱歉啊，真的不能讓你過去。”

晴明還有心情對她笑了一下：“好久不見，新衣服很漂亮。”

八百比丘尼笑納了這個誇獎：“我也覺得，你的審美很好，祭典第一天收到了這套衣服之後，我就一直想穿出來給你看看。”

“是麽？”晴明仍然淺淺地笑着，“很抱歉，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欣賞了——神樂還在等着我，我可不能遲到太久。雖然欺負女孩子顯得很過分，但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看起來不打不行了呢。”

即便如此，晴明仍舊輕搖着折扇，看起來宛如在和友人談及風月。

“我聽聞，”八百比丘尼仍然在拖延着時間，“安倍晴明是信奉着陰陽之理的人，所謂陰陽之理，不過是萬物各司其職，人間的歸人間，妖怪的歸妖怪，死人轉世，活人安穩……那麽，你确定你還要去救神樂嗎？去殺死八岐大蛇嗎？”

晴明撚起符箓的手頓了一下，他有些遲緩地問：“什麽意思？”

八百比丘尼仍然笑意盈盈：“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該不會看不出來吧。人類的強大是有限的，你已經做到了極致，而神樂卻仍然在許多方面勝過你一籌，比如，不死之身，或者即便受傷也不會流血的身體。這真是人類應當有的能力嗎？”

晴明的瞳孔深如一汪古井。

“承認吧，晴明，神樂早就已經死了，她只是仍然以亡者之軀行走在這個世間之上而已。”八百比丘尼冷冷地提醒他，“如果你要殺死八岐大蛇的話，以八岐大蛇力量而存在的神樂，你應該知道她會是個什麽樣的下場的。”

晴明終于嘆了一口氣：“你說的都對。”

“可是，其實這件事情并沒有你說的那麽複雜啊。”晴明靜靜地微笑，宛如月光終于沖破了層層的烏雲，皎潔的清輝普照大地，“我只需要問我自己，我想不想救神樂，哪怕是付出任何代價——只要這個回答是‘是’，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明明對戰近在眼前，然而八百比丘尼卻如卸重負地微笑了起來：“真不愧為安倍晴明啊。”

……

……

和八百比丘尼的戰鬥非常艱難。

這位不老不死的巫女，有着足夠的時間來磨練她的技藝，比起晴明的百搭，她更擅長陰陽師之間的戰鬥，麾下式神首無，兩面佛，般若，巫蠱師，九命貓。這謎一樣的陣容讓晴明半天摸不着頭腦，打起來也讓人覺得頗為茫然——總覺得其中藏着什麽意料不到的殺招，但真打起來了之後，感覺這幾個攻擊式神都快為了搶鬼火內讧了。

但即便如此，對面式神自身的實力仍舊不可小觑。

再加上，八百比丘尼的星損能夠穿透晴明的結界，更是六打一，晴明應對下來也頗為吃力。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神樂的情況看起來也越來越危險了——不需要多少猶豫的，晴明就定下了新的戰略。

以傷換機會。

無論如何，也要先将神樂帶下來。

然而就在一切都按照晴明的預想中的那樣——他成功的撕開了一條防禦的裂縫，畢竟這群式神中，也沒有哪個是真擅長防禦的。然而，就在晴明的手即将接觸到神樂的時候，一直緊閉雙眼宛如昏迷的少女，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瞳漆黑如深淵。

……危險！

神樂手中的雨傘筆直地抽了過來——傘擊！

然而晴明靠的太近了，這一擊他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了——就在晴明這樣以為的同時，一只有力的臂膀攔腰将他扯進了懷裏，黑色的羽翼遮天蔽日，鮮血飛濺，黑羽紛擾。那輕巧的油紙傘在神樂手中，宛如千鈞之力的巨錘，瞬間就狠狠地抽了過去——

速度快到大天狗甚至來不及使出鋼鐵之羽。

咔崩一聲，血肉橫飛。

晴明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大天狗你……”

大天狗萎靡在地，他整個人都疼得打哆嗦，硬生生被打斷翅膀裏的骨頭的痛苦，絕對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但是，他決不允許自己露出半點軟弱，甚至不自覺地将嘴唇都咬出血了也沒覺得。他惱火地罵道：“晴明你就不會用你的腦子想想嗎！哪裏有這麽明顯的破綻！”

晴明一愣。

他似乎是有些難過，又有些說不清的喜悅，還有情況越發焦灼的無奈，可最後，他還是很高興地笑起來了：“如果我帶腦子的話，那麽就看不見大天狗的英勇身姿了啊。”語氣仍然是輕輕柔柔地，帶着明白無誤的喜悅。

大天狗的耳尖紅了紅：“……”

“你這麽一來，讓我覺得很為難啊。”晴明仍然在笑，“……這樣一來，那麽我只好更努力一些，把所有人都打倒，才能保護你了。唔，真讓人覺得壓力好大。”

大天狗正想反駁回去，他才不需要保護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他有着和晴明幾乎相同的模樣和氣息，只是和晴明喜白不同，他穿着一身深紫混着深黑的狩衣，在臉上塗着紫色的眼妝，神色冷漠而傲慢——黑晴明，他不是死了麽？

他顯然還沒有從上一次的失敗中徹底修養好，氣息有些微弱：“大天狗，幹的好。”

大天狗愣了一下，他的大腦猛然刺痛了起來，似乎有什麽在複蘇。

“……來吧，按照約定，将白晴明帶給我。”

大天狗的頭猛然像是炸裂一樣地疼起來了——

……

……

“……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黑晴明躺在病床上，臉色陰晴不定。突兀的，他突然笑了起來：“說起來，我還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做……将白晴明給我帶回來，那麽我就原諒你的失誤。”

大天狗擰了一下眉頭，如今讓白晴明成長到這個境地，已經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對付的了，但生性好強的他，也絕不肯說出一個不如晴明的字眼，因此，他只是向黑晴明單漆跪地：“必不辱使命。”就準備去挑戰白晴明了。

“回來。”

大天狗回頭，看見黑晴明猙獰地笑了起來：“你這麽去，是想送死麽？對于白晴明，只能智取，不可莽撞……”

“但是……”

“沒有但是。”黑晴明打斷他，“你一定會贏的。”

他陰沉沉地笑起來，其中的惡毒之意溢于言表：“畢竟，可沒有誰比我更清楚……白晴明究竟有多麽的深深地，深深地，愛着你……啧，那些在安倍晴明身上繼承的無聊的情感，也只有那家夥會視作珍寶吧。”

“去吧，大天狗，将最終的勝利帶來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正如你們看到的，本文即将完結！

個人志的預售已經開啓了，預計将會有兩個番外在其中，其中一個已經确定好了內容，另外一個還沒定，大家想看什麽可以在這裏留言，這幾天我會确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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