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霍書妍按下手中的遙控器,前方的投影上徐徐展開了羅湖灣的地圖全貌。

蕭然随手扯過穆南城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衆人只看到他彎着腰在鍵盤上鼓搗着,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之後,有人驚呼了一聲,所有人擡頭往投影上看去,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只見投影上的平面地圖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三維動态圖,羅湖灣的地形地貌完整地以3D形式呈現在衆人面前,島上的每一塊區域每一個小丘每一條河流都好像活了一樣,與此同時,少年清淩淩的嗓音流泉一般在室內響起。

無數精确到小數點後四位的數據從他口中噼裏啪啦炸出來,有些數據雖耳熟能詳但遠不如蕭然報出來的精确,有些數據則與官方提供的大相徑庭,還有些數據是只有少數幾個人才能得知的機密,衆人越聽越心驚,會議室裏時不時響起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綜上所述,恩南如果要參與競标,最合适的地塊是A-3,B-6,E-2,其中A-3位于主城區,是三大核心地塊之一,恩南有開發蕭山公館的經驗,将A-3打造成超越蕭山公館的南江第一豪宅,恩南在這方面有絕對優勢……”

蕭然握着遙控器,小小的紅外光點随着他的動作在投影上不斷移動。

羅湖灣是一個海島,市政按照地形規劃處數十個區塊,各地産公司可以根據自己的開發能力選擇相應地塊競投,蕭然最終的分析結果跟某些高層的建議也是不謀而合,衆人現在才知道這小孩不是在這裏随口胡謅,他是真的懂點行的。

穆南城接過蕭然手裏的遙控器,小紅點落在地圖某一個區域上:

“如果恩南要拿下A-1呢?”

A-1是位于羅湖灣最中心最大的一塊區域,毫無疑問也是商業價值最大的一塊,是所有地産商垂涎的香饽饽。

蕭然搖搖頭:

“恩南拿不下來。”

穆南城擡頭看着他,眸光裏有深不可測的暗流緩緩淌過:

“理由。”

“A-1的招标流程和其他區塊不同步,采用的是邀請招标的方式,一般來說能獲得邀請資格的不會超過5家,恩南進不去。”

有人聽着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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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你的意思,我們恩南地産還進不了南江前五了?”

蕭然不閃不避地迎視過去,他豎起手掌,掌心向外,這樣果斷而強勢的手勢和他的年齡相貌十分違和,他每數出一個地産商的名字就放下一根指頭,聲音清晰,字字都很有分量:

“鑒于地方政策保護,A-1首先排除外地地産來角逐。如今南江有四大地産集團,傳統老牌的長榮和傅氏,新興地産宏盛和昭和。

傅氏與市政關系最好,長榮資金雄厚,宏盛和昭和是國內ABS的先驅,宏盛的股東之一是宏時資本周晏城,昭和的大股東沈氏地産根基雖然在浯河,但是整個南江的國土、規劃、房管……都遍布他們的人脈,恩南勉強擠進前五,就算得到邀請資格,也注定只是個陪跑的。”

一桌子的人全都面色讪讪,蕭然的話就像一個大耳瓜子甩在他們臉上,這裏畢竟是恩南大本營,這小子講話這麽直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蕭然繼續說道,“羅湖灣的陸地面積總計20.36平方公裏,A-1就占去一半,這麽大的面積任何一家公司都很難單獨吃下來,所以最後勢必有公司會結成同盟,長榮傅氏,宏盛昭和都很容易兩兩結盟,但是請問,恩南的盟友在哪裏?”

高層們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連穆南城的臉色都扭曲了一下。

“還有,最新財報顯示恩南地産的負債1670億,其中有700億在今年七月到期,據我所知這筆錢現在還沒着落,畢竟恩南地産目前最大的兩個項目碧水綠都長租房和淮北區的金融大廈都還沒回本……”

“咳咳!”

韓臻覺得他要是再不打斷蕭然,這一屋子的人都要把臉鑽桌子底下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恩南要參加羅湖灣競投,只能在A-3,B-6,E-2三個區域中選一個是嗎?”

“是的,前提是,在七月份之前還要把700億還掉啊,不然沒有機構會再願意借錢給恩南的。”

終于有人忍無可忍沖着蕭然低聲咆哮:

“資金不是問題,實在不行,我們也可以向總部集團申請撥款!”

我們恩南不是只有債務,地産只是恩南集團的一小部分業務罷了,更不用說我們還有恩南國際這個爸爸!

“哦,”蕭然嘟了下嘴,無辜地說,“既然你們錢很多,那也可以把想要的地塊都拿下來啊,小孩子才要做選擇,大人可以全都要的。”

他這麽不走心地一賣萌,倒是惹得幾個人笑了起來,大家這才想起,別看蕭然頭頭是道地說了這麽久,其實他還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孩子呢。

蕭然說這麽多本來也只是為了應付,他把目光落在穆南城身上就等着這人對他點個頭他就能坐下了,然而一碰到穆南城幽沉的目光,蕭然的眉心突地跳動了一下。

穆南城的眸光裏有一閃而過的得逞,這讓蕭然心頭升起一絲警覺。

“既然你如此知己知彼,又對羅湖灣了解這麽深刻透徹,”穆南城嘴角弧度慢慢擴大,那笑容像是狐貍即将捕捉到肥美的兔子,他的指關節在玻璃桌面上重重一扣,“咚”一聲,讓蕭然覺得有一顆子彈登時射向了他的心髒,“那如果讓你負責這個項目,你有信心打敗其他幾家地産,為恩南争取到羅湖灣A-1地塊嗎?”

“嘩——”

會議室裏像是滾油潑進了開水裏,一下子炸了開來:

“穆總您這是什麽意思?這人他不是我們的員工啊!”

“這樣大的項目不是兒戲,穆總您千萬要慎重考慮!”

“宋蕭然沒有任何經驗,可能連招拍挂的程序都沒看過,他說的不過是些紙上談兵的東西,當不得真啊!”

“穆總您三思……”

……

穆南城連一個眼光都沒給他們,只定定看着蕭然。

韓臻立起比了個手勢,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蕭然和穆南城對視着,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接,一個冰冷若泉,一個幽深如井。

有一種尖銳的沉默在兩人中間蔓延開來,其他人漸漸安靜了下來,會議室中一時落針可聞,衆人雖不明所以,卻依然被這迅速凝結的冰冷氣息震懾,連大氣都不敢喘。

羅湖灣是個聚寶盆,南江人都知道這個距離海岸線不足三十海裏的小島早晚會開發,傅予行剛回南江的那一年就開始為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做部署,他拉攏了京都的幾大富豪,暗地裏控股了宏盛和昭和兩大新興地産,以期在羅湖灣項目啓動後出奇制勝,他生病後為了避免蕭然名下産業太多招致麻煩,便把這兩家公司的股權記在方茜名下。

傅予行在推動羅湖灣開發上耗費了很多心血,蕭然也幫他搜集了大量的情報,這個項目集結了他們兩個人的心血,有能力競投A-1區塊的四大地産,有三個都在傅予行控制之下,這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都是屬于蕭然的。

很明顯,穆南城早已知道一切。

蕭然放在桌面上的雙手緩緩握成拳,狠狠地攥緊。

早該知道的,傅氏的百分之七算什麽,遠山的控制權也不過爾爾,穆南城的胃口,怕是整個南江都填不滿他。

羅湖灣只是個投名狀。

蕭然在那一刻只覺得太陽穴裏陣陣刺痛,他不在乎錢,然而這是傅予行留下來的,別人要動一動,他就像守家的小獸要護住自己的巢穴那樣忍不住要跟人拼命。

穆南城的指尖在桌面一下一下輕點着,他也不催促,就那麽好整以暇地看着蕭然。

穆南城看着蕭然清澈明亮的眼睛裏燃起簇簇憤怒的火苗,緋色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腮幫子微微鼓着,因為緊緊咬着後槽牙,他的臉頰顯出極其緊繃的線條,這孩子的模樣像是恨不得要撲過來咬他一口。

蟄伏在他身體深處的,死灰般的神采正在一點一點重新燃起。

這樣才對,穆南城心說這樣才對,這才應該是宋蕭然該有的樣子。

恨也好,負氣也好,抗争也好,或者他願意和自己并肩作戰那是最好,讓他無暇去傷心去懷念去悲苦去絕望,只有這樣他才能從名為“失去傅予行”的深淵裏擺脫出來,才能真正地“活”起來。

很長一段時間裏,空氣中像是繃着一根一觸即斷的弦。

蕭然很快冷靜了下來,那張結婚證已經把他和穆南城徹底綁在了一起,他的羅湖灣就是穆南城的,同樣的,穆南城的羅湖灣也是他的,無論他願不願意,介不介意,他們兩個都是一根藤上的螞蚱,一榮俱榮。

蕭然的拳頭漸漸松開,緊繃的面頰肌肉也恢複了彈性,他輕點了下頭:

“我可以。”

蕭然知道,這還不過是個開始。

穆南城微笑地站起身,在座的所有人也都跟着呼啦啦站了起來。

他左手拉着蕭然的手腕,右手臂向前方平伸,對着滿座高層沉聲笑語:

“來,我給諸位正式介紹一下,恩南地産羅湖灣項目策劃總監,宋蕭然。”

————

夜幕低垂,窗外車水馬龍,汽車在道路上高速行駛着,車頭的探照燈和路邊的玉蘭花燈的光圈層層交織,流光不時掠過車內,蕭然看着窗外,目光放得極遠,難辨情緒。

穆南城正在接電話,沈鳳儀在那頭問蕭然喜歡吃些什麽,穆南城報了幾樣菜名,斜睨着蕭然,語帶笑意:

“他不是很挑,蔥蒜生姜一切有刺激氣味的不吃,辣的不吃苦的不吃,太甜的不吃太酸的不吃,太鹹的他也不吃……”

沈鳳儀倒是耐心極好:“那他是喜歡清淡的,做港式菜可好?”

“清湯寡水的他也不吃……”

蕭然到底年輕定力不足,他猛地回頭,抗議地瞪着穆南城。

穆南城連聲低笑,“開個玩笑,随便做吧,總有他吃的,小孩子家家的,別太慣着他。”

沈鳳儀在那頭這回是真的驚住了,問個菜名惹出來這樣多的話,開個玩笑?她那陰沉寡言的兒子居然也會開玩笑!

氣氛一破,蕭然的臉就挂不住了,穆南城挂完電話,這才挨近他,明知故問:

“生氣了?”

“沒有,”蕭然看着窗外車海,萬千霓虹從他的眼底趟過,明明滅滅的,在他的側臉刷出一道道冰冷的色彩,“穆先生讓我交投名狀,我懂規矩。”

穆南城伸出一根手指在蕭然眼前搖了搖:

“不是投名狀,是禮物。”

蕭然莫名所以。

穆南城聲音有點啞,低低沙沙的,“你我今天結婚,你不該送個結婚禮物給我嗎?”

蕭然瞠目結舌,他出生大家,從小到大見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也見過許多厚顏無恥的人,可是穆南城這樣的還是令他大開眼界,有這樣主動讨要禮物的人嗎?

價值幾百上千億的羅湖灣項目,他倒是也敢讨要!

“禮尚往來,”穆南城看着蕭然笑,眼眸裏的碎光像是湖水流動四溢,“我也送你個禮物,想要什麽?”

“我不想要什麽。”

穆南城卻恍若未聞,他吩咐司機在前方拐彎,汽車開進了恩南百貨的停車場,蕭然不情不願地被拉下車,他不稀罕什麽禮物,何況就算把這間恩南百貨全搬回去,也抵不上他的羅湖灣工程值錢,穆南城也好意思說禮尚往來!

百貨公司的經理提前接到了通知,把一樓金店的顧客全部都請離,他原以為穆南城是帶着哪個女伴來選珠寶,卻萬萬沒想到穆先生領了個漂亮男孩過來,那男孩一臉的不樂意,倒像是被穆總逼迫的。

經理的下巴差點沒合上,穆南城的眼皮冷冷夾了他一眼,經理趕緊低下頭,額上冷汗已經冒出來了:

“穆……穆總……”

穆南城揮了下手:

“別跟着,我随便看看。”

經理連連點頭,心下明白把他叫過來是要他封住今天所有知情人的口,如果男孩子跟穆先生之間是普通的關系是不怕被人知道的,如果穆先生只是換個口味玩玩小男孩也不怕傳出去,這樣鄭重其事,欲蓋彌彰的,這男孩的身份反倒值得尋思了。

珠寶店裏熠熠生輝,密集的玻璃櫃臺裏,無數的黃金鑽石在明亮的燈光下競相發射着奪目的光彩。

穆南城背着手,一副逛自家禦花園的架勢——這裏本來也就是他家禦花園,這個櫃臺看看,那個櫃臺瞅瞅,不時詢問蕭然:

“這個喜歡嗎?那個呢?”

蕭然起初不搭不理不抵抗,後來終于忍耐不住,壓抑着嗓音低喊:

“我又不是女生,不要買珠寶!”

“來都來了,挑一個吧。”穆南城哄小孩一樣的口吻。

“不挑!”

蕭然緊抿着嘴,臉都紅了,那些個櫃臺小姐全都雙手疊在身前,垂着眼眸不敢多看,但是嘴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住,滿是興味和嗳眛。

穆南城搖了搖頭,無奈唏噓:

“小孩子,心眼真多。”

蕭然瞪圓了眼。

“你不挑,只好我來挑,”穆南城慢條斯理,笑意溶溶,“穆先生出手,當然得買最貴的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好像被蕭然訛上,卻又不得不縱容。

女營業員們的目光輕巧又溫和地落在蕭然身上,一個個像是恍然大悟似的。

蕭然深呼吸一口氣,閉了下眼,随手指了個櫃臺裏的黃金做的大帆船:“就那個。”

“黃金多俗氣,”穆南城蹙着眉,仿佛覺得這孩子長得清風明月一般,眼光怎麽這麽市儈,“換個別的。”

蕭然手指一歪,落在一個翡翠镯子上。

穆南城對營業員道:“拿出來給他試試。”

“我才不試!”那一看就是個女式镯子,蕭然警惕地把手背到身後,一臉的“你敢讓我試我就敢讓你死”的兇相。

穆先生特別好說話:

“那你好好看看,到底喜歡什麽?”

他喜歡什麽?他根本就不喜歡珠寶首飾!人家是個男孩紙!

蕭然氣血上湧,他又開始想念自己的咘咘,穆南城這樣自說自話的本事,也只有咘咘出馬才能HOLD住他!

“好了好了,別惱,”穆先生踱進最後一家珠寶店,他似乎也逛得有點累,櫃臺前有一張高腳椅,他随意地坐上去,一雙長腿支在地上,黑色柔軟的布料在金店異常明亮的燈光下閃爍着淡淡光澤,他對營業員半真半假地說,“把你們店裏貴的,給男人戴的,不是黃金做的,拿出來給他看看。”

這可就好辦了,營業員捧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幾款男士戒指,幾對鑽石袖口,還有幾塊手表。

蕭然當然不會挑戒指,事實上他的左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那是他和傅予行的婚戒。

穆南城的眸光深不見底,凝定在蕭然的戒指上,簡簡單單的一個鉑金環,上面鑲着幾顆黑色的碎鑽。

有那麽一刻,蕭然覺得穆南城是不是要逼迫自己把戒指換下來,他用右手捂住左手背,防衛的姿态說明了一切。

穆南城幾不可聞地嗤笑了一聲,他拈起托盤上的一枚戒指漫不經心地打量了會,對蕭然招招手。

蕭然狐疑地走上前去,穆南城捉起蕭然的右手,把戒指放進他的掌心。

“我有戒指了。”蕭然宣告道。

穆南城哼了一聲:“誰說是送你的,來,給我戴上。”

蕭然的眼角直抽抽。

“來啊,不能只有你有啊。”

這枚戒指和蕭然的款式幾乎一模一樣,鉑金環上點綴着黑色鑽石,只是尺寸要比蕭然的大一些,傅予行……也是有這樣一枚的。

“你要幹嘛?”蕭然壓着嗓子問。

穆南城也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回答:

“我們的婚姻早晚要公開的,到時候只有你戴戒指,我卻沒有,不像話不是。”

蕭然覺着穆南城這人真是百無禁忌啊,這枚戒指跟他的同款,跟傅予行的幾乎一模一樣,這是……他竟是一點都不忌諱?

穆南城看蕭然遲遲不動,尤其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不由得不高興了:

“我這麽配合你,你還拿喬?你還有沒有合作的誠意了?”

愛戴戴!蕭然捏着戒指近乎粗魯地套進穆南城的無名指上。

穆南城垂着眼看了會新鮮出爐的婚戒,不明所以地笑了聲。

“先生,”營業員笑靥如花,柔聲提醒,“這戒指是一對,不單賣的。”

托盤上果然還留有一只黑鑽戒指,穆南城淡淡“哦”了聲,随手拿起那枚戒指,揣進了自己的褲兜裏。

蕭然無語地看着他,這人付錢了麽?就這麽揣口袋裏去了!

“啧!”穆南城忽然拍了下腦門,“看我這記性,咱們明明是給你挑禮物來的!”

蕭然誠懇地說:“您高興就好,我真的什麽都不缺。”

“那哪行,你送了那麽大份禮給我,穆先生不能占你便宜啊,”穆南城笑着拿起托盤上的那塊表,完全不容許蕭然躲開,抓住他的左手,把那塊表給他戴了上去。

手表也是黑色鑽石鑲面,跟戒指出自同一顆黑鑽,高貴華麗,蕭然皮膚白,腕骨纖細,華表美人相得益彰,看得人賞心悅目,穆南城滿意地點頭。

蕭然也由着他去了,這手表再貴,跟他的羅湖灣比起來那簡直是滄海一粟,他收得心安理得。

他卻無暇去想,這樣一個百貨商店的櫃臺裏怎麽能出現無價之寶的黑鑽,當年傅予行拿着戒指随意往他手上一套,他也從來沒問過這戒指到底價值幾何,如今他當然也不知道穆南城為了做出同樣一對戒指來,買下了那間珠寶制作公司。

這也就是傅予行死了,否則還得追究那間公司盜用自己的設計版權。

回到梨湖莊園的時候正好開飯,穆南城那通電話的後果就是梨湖莊園所有的廚師都出動了,八大菜系應有盡有,連鄭慧瑜都做了兩道拿手菜,蕭然喜歡吃什麽都找不出錯處來。

其實蕭然今天不是第一次在這裏吃飯,只是沈鳳儀很重視這頓飯,穆南城告訴她今天他們結婚了。

即使蕭然是個男孩子,當媽的在這一天也無法抑制激動,她看着穆南城和蕭然手上的那對戒指連連說好,老太太眼眶紅着,掩飾地背過身去:“快坐下吃飯,快!”

蕭然看到老人家這個樣子,心裏泛起一絲愧疚,他跟穆南城的這樁婚姻,兩個人各有所圖,各懷鬼胎,連戒指都是各戴各的,當不起老太太的這份心情。

“以後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沈鳳儀在餐桌上語重心長地對穆南城說,“蕭然比你小這麽多歲,你以後要多讓着他,可別欺負他。”

穆南城湊近蕭然,在他耳邊笑道:

“聽見了嗎?媽不讓我欺負你,否則要打我屁股的。”

沈鳳儀一下子笑起來,拍了下穆南城的手背:

“盡胡說,你長這麽大,我什麽時候打過你屁股!”

蕭然埋頭吃着飯,偷偷掩蓋住自己嘴角的笑意,被媽媽打屁股的穆先生……還真是無法想象出來那個畫面啊!

菜過三巡,沈鳳儀舉起酒杯:

“今天是個好日子,大家一起喝一點。”

蕭然才醉過,知道自己的酒量,但這個時候他肯定是不能掃興的,老太太杯子裏是白的,他硬着頭皮也要給自己倒,還好穆南城先提起了紅酒瓶:

“蕭然胃不好,喝點紅酒吧,都是自家人,不必講究虛禮。”

蕭然心裏松一口氣,他站起身,豪氣地把一杯紅酒全都幹了,這要是白的,他立馬就得趴下去。

穆南城又忍不住笑他:“盡糟蹋好東西。”

蕭然撇了撇嘴,心中不屑地想,不就一瓶羅曼尼·康帝,穆先生真是锱铢必較,這人怕不是血管裏流的都是黃金吧!

鄭慧瑜先前冒犯了蕭然有心補救,也敬了蕭然一杯,她常陪着老太太喝酒,也是個海量,一仰頭一杯白的半滴不剩,蕭然暗自啧舌,也只得陪了一杯滿的。

穆南城再給蕭然倒滿,蕭然瞪着他,還要喝?

穆南城晃着酒杯對他笑啊笑,那笑裏有無盡的溫情缱绻,說話的尾音拉得很長:

“還有我呢?”

老太太撫掌大笑:

“是是是!你倆還得喝一杯交杯酒!”

鄭慧瑜和幾個傭人,還有正在上菜的廚師都起哄。

蕭然頭皮都發麻,他覺得穆南城應該不至于這麽無聊,只要他掃一眼,肯定就沒人敢再鬧了,誰知穆南城竟然煞有介事地端着酒杯站了起來,他把杯子舉在蕭然面前,意思很明顯。

蕭然抿着嘴,鼓起了臉,他只要不高興,就會有這樣的表情,他背對着其他人,這臉色是擺給穆南城看的。

他想讓穆南城知道,這場面太過,他不想配合。

穆南城的氣息裏也萦繞着淡淡酒香,他俯身貼在蕭然的耳邊低聲說:

“老太太高興,給個面子,嗯?”聲音低啞,似乎也有一點無奈。

溫熱的氣流與其說是拂過,倒不如說是沖擊着蕭然的耳廓,他兩杯酒下去早有些頭暈臉熱,此刻更是心裏隐隐起燥。

但是老太太幾人還在說說笑笑,在情在理他都不能在這個時候發作脾氣,他端起酒杯剛往嘴邊送,穆南城卻輕輕握住他的手腕。

男人的掌心灼熱,燙得蕭然微微一縮,穆南城卻将自己的手腕勾進蕭然的臂彎裏,他的目光錯也不眨地盯着蕭然看了一會,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蕭然呆呆地看着穆南城,他的大腦像是完全停止了運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南城濕潤的,酒液未幹的嘴唇。

穆南城一托他的手肘,酒杯杵到了蕭然的唇邊,他反射性地張開嘴,穆南城幾乎是半強迫地把那杯酒給他喂了下去。

有一些酒液順着蕭然的嘴角流出,穆南城用指腹給他抹去,他唇角帶笑,眼眸深邃,頭頂上吊燈發射出的炫目的光彩似乎全都被收進了他的瞳孔裏,這樣簡單的動作竟被他做得深情如許。

連同沈鳳儀在內,所有圍觀的人都心緒複雜,穆南城的舉動真是再明顯不過了,關于這樁婚姻知情人都曾有許多猜測,如今那些臆測全都被否決,指向了一個最不可能的事實。

蕭然兩手捂着自己的臉,臉頰燙得都快要燒起來。

穆南城柔聲問他:“不舒服?”

蕭然搖了搖頭,扶着桌子站起來:“我要去洗手間。”

“我陪你去。”

“才不要!”又不是女孩子,誰會去廁所都要人陪!

穆南城發現了,蕭然很讨厭別人把他當小孩兒或者女孩兒,也許是他的叛逆期來得比較晚,只要他覺得別人把他當女孩子或者小孩子那樣看待他就會很逆反,小脾氣也會格外爆。

蕭然還清醒着,腳步雖然有點飄,但絕不至于摔倒,他用手指着穆南城,“我知道廁所在哪裏,不要你跟,不許跟哦。”

“好好好,不跟。”

穆南城好笑地目送着他走到廚房後的衛生間去才轉身過來。

沈鳳儀發愁地問穆南城:

“我該給蕭然什麽東西才合适?那些首飾總不能拿出來給他,還有宋家那邊要怎麽說?你這事辦得……我真沒想到會這麽倉促。”

沈鳳儀是拿兒子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但就是這樣,她也覺得很不成體統,如此草率地領證,聘不成聘嫁不成嫁的,穆南城實在太任性。

“聘禮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我有數。”

穆南城點了根煙,夾在指縫間,他眼睛裏的笑意沒有退下去過,被燈光蒸發出潮潤的光。

知子莫若母,再高深莫測的兒子,當媽的也能看出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沈鳳儀嘆了口氣,似是徹底認了:

“只要他能讓你開心,媽也沒別的要求了,等過段時間你再要個孩子……”

穆南城忽然俯下身去,原來是煙灰掉在飯桌上,他竟然低頭去吹,跟個孩子似的,是難得一見的頑皮,沈鳳儀頓時氣笑了,在他的背上拍打了一下,

“吹什麽吹,這飯還能吃嗎!”

“那就撤下去,廚房裏不是還有很多新菜,”穆南城笑笑地看向廚房的方向,“讓他們弄點甜湯來,這小孩不會喝酒,一會要難受的。”

“不會喝你還灌他!”

沈鳳儀微一瞪眼,也不吩咐別人,自己站起來往廚房去。

穆南城沖着沈鳳儀的背影抗議:

“哪裏是我一個人灌的,你們不都有份嗎?”

穆南城不知道,也許知道卻不戳破,沈鳳儀匆匆地往廚房走,一直在抹眼淚,穆南城很多很多年,沒有對着她表現得像個孩子,頑皮地吹掉落在桌上的煙灰,近乎撒嬌地跟她說話。

就沖這一點,沈鳳儀也認下了宋蕭然,管他是男是女,管他前頭是不是死了丈夫,宋蕭然是她的兒媳婦,沒跑了。

蕭然果然又醉了,他瞪着圓溜溜的眼睛,臉頰鼓着,手裏抓着筷子,戳了一塊鳕魚剛到半途那魚就掉了下去,他扁着嘴,委屈極了,腦袋暈得直往下沉,但是肚子餓着自己卻是知道的。

但他又不能把吃的弄到嘴裏去,急得不行,兩只手捂在自己的肚子上,眼睫拼命地眨着,泫然欲泣地看穆南城。

他長得這個模樣,做這樣可憐的樣子,簡直能把人的心都要化了。

穆南城把蕭然的椅子拖過來,一只手牢牢地摟住他,把他的頭攬到自己肩上靠着,柔聲問他:

“想吃什麽?”

蕭然指着那盤魚,穆南城卻給他夾了一塊羔羊肉,喂給他吃了,然後問,

“魚好吃嗎?”

蕭然咂着嘴點頭,逗得沈鳳儀和鄭慧瑜笑個不停,直說從沒見過酒品這麽好的孩子,醉了也不鬧,乖得不得了,憨呆呆的,太好玩了。

“還要吃魚嗎?”穆南城的聲音裏,笑意滿得要溢出來。

“吃!”

穆南城拿筷子在自己的酒杯裏蘸了下,然後把空筷子塞進蕭然嘴裏,壞笑着問:

“好吃嗎?”

蕭然沒咂出好吃的味來,茫然地仰臉看他,小嘴微張着,能看到口中小小的紅潤潤的舌尖。

穆南城用筷尖點他的舌頭,蕭然把筷子咬住,晃着腦袋,像個兇巴巴的小奶狗,逮住了骨頭不撒嘴,就差再哼唧個幾聲了。

“你別作弄他!”沈鳳儀實在看不下去,狠狠拍了拍穆南城的手,“好好喂!”

穆南城的眼睛深沉如墨海洶湧,他也不避忌周圍有人,低頭在蕭然的嘴唇上親了下,兩個人的唇齒間都是滿溢的酒香,酒醉人,人更醉。

這一親下去就忍不住,穆南城的手掌張開,欲蓋彌彰地遮住蕭然的臉頰,晗住他的嘴唇,輕輕吮吸。

老人家哪裏看得這個,沈鳳儀借故離了桌,桌邊只剩了新婚的小夫夫兩個。

一頓飯喂了快一個小時,穆南城夾一筷菜,自己咬半口,剩下半口喂給蕭然,穆南城存心使壞,蕭然渾然不覺,便宜被占了個夠。

傭人們雖然不敢多看,但是餐廳裏不時傳出少年哼哼唧唧的嘟囔聲和穆南城的低笑聲,他們光用聽的都知道穆先生逗蕭然逗得有多開心,更不用說那從不間斷的,讓人臉紅心跳的唇舌纏繞的聲音,在在提醒着他們,穆先生是真喜歡這新娶的小太太啊。

吃完飯後,穆南城把蕭然抱上樓,新房是沈鳳儀精心布置過的,每個角落都被奪目的紅色充斥着,當穆南城把蕭然小心地放到床鋪上時,他覺得眼前的情景是他畢生所見最美的畫面。

他的小蕭然,白膚黑發,躺在鮮紅色的床褥間,像是無邊花海裏漂浮着的精靈。

穆南城的心裏被絲絲縷縷的歡愉和滿足充斥着,這個小天使,終于是他的了,名正言順的,誰也搶不走的。

眼眸裏的潮意在那一刻泛濫成災。

他沒有再故技重施,如今他有了名分,就一點都不着急了,哪怕身體內熱流湧動,奔湧的血液幾乎讓他眼前升騰起了白霧,他也緩緩呼吸着,只輕柔地在蕭然的臉上吻着。

已經到手的寶貝,他不急着動了,他等着蕭然心甘情願,他要把傅予行留下來的痕跡全都從蕭然的身體和靈魂裏抽掉,他有一輩子的時間,這小孩才不是他的對手。

穆南城蹲在床邊,一點點轉動着蕭然指尖的戒指,那戒指的尺寸真是“寸”到家,他試了許久都沒能脫下來,于是他去衛生間弄了一杯肥皂水出來,棉簽沾着肥皂水塗在戒指上,再慢慢轉動,那戒指果然滑落了下來。

你看,這有什麽難的呢,死人,死物,都很容易被摘取,被遺棄,被取代,只要有心,只要用對方法,這一切都不會很難。

那戒指是鉑金的一個圓環,上面鑲着細細的黑鑽,穆南城在燈光下把戒指轉了個方位,看向裏圈刻的一個名字——傅予行。

蕭然戴的戒指裏面刻的是傅予行,穆南城戴的戒指刻的是蕭然。

這不對,太不對了,戒指理該是一對的,理該是相配的。

穆南城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另一枚戒指,款式完全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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