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天色漸晚,一群人離開球會,穆南城要做東,不過這頓飯局不在原定計劃中,彭複生和梁孝和都不能奉陪,最後只有蔣東顯和姚明祥抽得出時間,蔣東顯多喊了幾個人,用餐的地方在一家會員制餐廳,環境相當不錯。
蔣東顯約來的都是當地的富商,一個個身邊偎紅倚翠,美人們殷勤地敬酒,男人們壞心地灌酒,觥籌交錯,嬌聲笑語,只有蕭然低着頭吃飯,跟周邊的環境格格不入。
桌上的人都對他充滿了好奇,沒辦法,氣質這東西,先天出身和後天養成缺一不可,蕭然渾身上下散發着矜貴而華麗的小王子氣息,既和穆南城蔣東顯這些浸淫商場多年的鋒芒畢現泾渭分明,也和那些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
更不用說穆南城的餘光好像粘在他身上,時時刻刻關注着他的态度。
姚明祥湊近蔣東顯,小聲地問:
“Nathan什麽時候也好這一口了?”
蔣東顯眯起眼,夾煙的手指遙遙點過去:
“就算不好這一口,看到那麽張臉,大概也好上了!”
姚明祥摸了摸下巴,目光裏隐有垂涎和遺憾:
“這倒是,這小模樣,看着就讓人……”
蔣東顯止住話頭:
“趕緊打住啊,別讓Nathan聽見,你看他寶貝的那個樣!”
穆南城正跟右邊的人說着話,蕭然坐在他左手邊,他不時會側眸看一眼,桌上的玻璃圓盤每一次轉動後停下來,他就會夾幾筷子菜放到蕭然面前的碟子裏,蕭然就挑着自己喜歡的吃,不喜歡的用筷子撥到碟子的一邊,碟子快滿的時候穆南城就讓服務員給他換一個。
伺候祖宗也不過如此了,看得一群人一個個的眼珠子往地上掉。
姚明祥可惜地“嗨”了一聲,盡管心裏有些癢癢,卻深知穆南城的脾性,能讓那個冰山臉寵成這樣,可見這男孩真是他的心頭肉。
中間的時候蕭然去上廁所,他剛拉開包廂門,外面正好有個人也進來,兩人差點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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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這誰啊冒冒失失的!”
一個略顯陰柔的男聲不滿地響起,蕭然一怔,這個聲音他認識。
對方也認出了蕭然,他的臉色瞬間一變:
“是你?!”
蕭然對文傑淡淡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出去,留下文傑站在那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認識?”緊跟着走進來的李明亨盯着蕭然的背影看了好一會,然後揚眉笑問文傑,“他也是你們圈子裏的人?”
文傑立刻心生警覺,他挽着李明亨的手臂笑道:
“哪能啊?人家可是大少爺,怎麽能跟我是一個圈子的呢!”
李明亨還想再問,蔣東顯已經沖他招手:
“Henry!怎麽到得這麽晚,來來來你自覺點,先罰三杯!”
李明亨笑着走過來,檢讨了兩句,目光往文傑身上瞥了下,文傑立刻會意,他從桌上拿起一個空杯子自己倒滿,然後笑道:
“各位老板,明哥最近胃不太好,這三杯酒啊我替他罰!”
有人卻不買賬:“你們兩個人遲到一個人罰,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文傑一口氣連幹三杯,聽到這話二話不說又喝了三杯,頓時酒桌上一片叫好。
李明亨在蔣東顯旁邊的空位子坐下來,開口就興致勃勃地問:
“剛走出去的那個,那誰?”
蔣東顯哭笑不得,姚明祥正好也聽見這話,登時沖他擠了擠眼睛。
“我說你們一個個,”蔣東顯壓低聲音,“八輩子沒見過小男孩是不是?都別想了,那是Nathan的人!”
“啊?”李明亨大為詫異,“他什麽時候也好這口了?”
這一下蔣東顯和姚明祥都哈哈大笑。
“笑什麽?”李明亨莫名。
“祥子……也跟你說了一樣的話,”蔣東顯都笑出眼淚來了,“你們誰不怕死的,就盡管去招!”
李明亨卻有些不以為然:
“不過是個小玩物,Nathan還能跟我較真不成?”
姚明祥白了他一眼:
“Nathan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在錢上面他不是個小氣人,但是他看中的東西誰都不能碰,前年那個誰碰了他剛拍下的一個飛機航模,也就八十來萬,一點錢不值,可他當場翻臉,幾千萬的合作說黃就跟對方黃,他就這個怪脾氣!”
“不至于吧。”李明亨笑了笑,心頭還是有些蠢蠢欲動。
就在這時蕭然回來了,他在穆南城身邊坐下,依然不言不語地低着頭,穆南城給他盛了碗湯,他皺了皺眉不太想喝,敷衍地找了個借口:
“太燙了。”
穆南城便把碗端到自己面前,他一邊和其他人說着話,一邊用手持着勺子慢慢地揚着碗裏的湯,等到那熱氣漸漸消散下去,他又把湯放到了蕭然面前,低沉的嗓音帶着輕哄:
“喝了,養胃的。”
蕭然抿着嘴,老大的不高興,穆南城卻不惱,好脾氣地說,
“要是嫌涼了,我再給你兌點熱的。”
蕭然只得憤憤地一勺一勺把湯喝了。
穆南城眼睛含笑,摸了下他的頭。
“看到了吧?”蔣東顯把酒杯擋在嘴邊,悶着聲跟李明亨說,“你敢把手伸一個試試?”
李明亨面色悻悻地喝了口酒,有再多的抓耳撓心也只得按捺住了,誰知他餘光一掃,居然看到文傑正呆呆盯着蕭然看,他倒不是覺得被戴了綠帽子,而是美人最怕比,文傑放在人堆裏本也是唇紅齒白的極品小受,但是跟宋蕭然一比,那就猶如雲壤之別了。
李明亨擡手就把杯子裏剩下的酒都潑到了文傑臉上。
“啊!”文傑驚叫一聲,茫然地看向李明亨,琥珀色的酒液順着他的發絲一直往下滴落,他狼狽地抹着臉,無措地喊,“明哥……”
“滾!”李明亨不耐煩地一揮手,“滾到門口去!”
文傑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捂着臉匆匆站起來就走了出去。
“怎麽了這是?”有人奇怪地問,“好端端的發什麽火?”
“別管他,”李明亨拿着濕紙巾擦了擦手,要笑不笑地罵了句,“小賤人就是矯情。”
“這你就不對了,”那人笑道,“這點你得跟Nathan學學,看他多會憐香惜玉。”
李明亨哼笑了聲:“那也得看他配不配。”
他的眼光不自覺地往蕭然那裏飄,卻正對上穆南城泛着淡淡寒意的眼眸,登時心裏一突,幹笑了下。
“沒良心的東西,”蔣東顯是最清楚原委的人,笑罵一聲,說了句公道話,“那孩子跟了你真是倒八輩子血黴!”
姚明祥也湊熱鬧道:
“你要不滿意就讓給我,我看着挺喜歡,趕緊把人叫進來我問問,他要是樂意……”
“啪嗒”一聲,卻是蕭然把筷子重重拍在了桌上。
一群人都在話趕話地瞎扯,這一聲響動便格外突兀,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穆南城正夾着一塊鳕魚慢慢地放進蕭然的碟子裏,他緩緩挑眉,無聲地看着蕭然。
蕭然站起來,“咣”一下踢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包廂裏的空氣凝固了足有一分鐘,衆人的神情精彩紛呈。
在這種場合裏,李明亨的那出劇本屢見不鮮,宋蕭然這一出就跟天上下紅酒一樣稀罕。
蔣東顯姚明祥幾個玩味地摸着下巴,他們頭一回看到有人給穆南城掉臉子,覺得太新鮮了。
李明亨想法就龌龊多了,男孩兒就要這樣才帶勁,臉一等一的漂亮,骨頭一等一的硬,調教起來才有味道,征服起來才更爽,李明亨甚至想要是穆南城現在就把那男孩修理一頓然後扔出去那就最好了,他順勢把人撿走那就皆大歡喜……
而那些跟在金主身邊的男孩兒女孩兒則是快要把蕭然當偶像膜拜了,他們這樣的人大多都有文傑那樣的經歷,被人灌着喝不完的酒,動辄挨打受罵,金主拿你出氣都不帶有理由的,這男孩多帥啊,曹尼瑪的,敢在一群大老板面前摔筷子說走就走,就是不知道脾氣發完了以後會不會遭罪。
所以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穆南城身上,等着看他怎麽處置這男孩。
雖然他們都看到穆南城先前挺寵那男孩的,但寵是一回事,小情人恃寵而驕蹬鼻子上臉那可是男人的逆鱗。
這男孩豈止是上穆南城的臉啊,這是把穆先生的臉按地上摩擦。
“咳!”蔣東顯清了清嗓子,他想開口幫男孩說句話。
穆南城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他一臉的波瀾不驚,既沒發怒也沒暴躁,他在一衆人紛繁複雜的目光裏攤了攤手,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孩子,叛逆期。”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卻好像是某種定身咒語,包廂裏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啪嗒——”一聲脆響,也不知誰的勺子掉到了地上,摔個稀碎。
“哈哈哈!”蔣東顯第一個拍着桌子笑起來,他指着穆南城大笑道,“讓你老牛吃嫩草,知道跟小孩兒有代溝了吧?”
年屆四十的姚明祥立刻跟他一搭一唱:
“嘿你說誰呢?Nathan都算老牛吃嫩草,那我們算什麽?”
李明亨接口道:“那當然是一樹梨花壓海棠!”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包廂裏又是一派熱鬧歡騰,至于衆人心裏是怎樣個天崩地裂那就難以言表了。
……
文傑站在包廂的門口,蕭然出來的時候正看到有個服務生問他要不要幫忙,李明亨那杯酒潑在他臉上,他的頭發和衣服前襟全都是濕漉漉的,文傑連連擺手:
“不需要,謝謝。”
蕭然走到他旁邊,清清冷冷地說:
“你還是找個地方洗澡換衣服吧。”
現在才十月,飯店裏感覺不出來,但是等散席了出去說不得會凍感冒。
如果裏面的人這時候出來一個,他們就會發現文傑這個人像是有好幾張面皮,喝酒的時候八面玲珑,被教訓的時候唯唯諾諾,而此刻當空間裏只有他和蕭然兩個人時,文傑卻面孔猙獰,他瞪着蕭然的目光裏像是有兩把交叉的刀子,恨不得把蕭然切開:
“不用你假好心!”
蕭然目光平淡地看着文傑:
“我不需要假好心,我只是不明白你怎麽會走了這條路?”
“你不明白?”文傑冷笑起來,那笑裏浸滿了刻骨的恨意,“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傅大哥怎麽會把我趕走?我又怎麽會退學?宋蕭然!傅大哥才死了多久,你居然就跟了穆南城,你對得起傅大哥對你一片癡心嗎?你這薄情寡義狼心狗肺的人,你……”
文傑激動得雙目赤紅,咬牙切齒,“你真該下地獄!”
蕭然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他極輕極淡地哼了聲,文傑清清楚楚聽出了他話音裏的嘲漫:
“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我這樣的人沒有下地獄,你這樣的人倒好像生活在地獄裏。”
“宋蕭然!”
文傑尖銳的嗓子幾乎破了音,憤怒中夾雜着不可置信,他沒有想到宋蕭然會講出這樣的話。
蕭然的眼眸一瞬間如寒星又冷又亮:
“有一句話你說對了,如果不是我,四哥不會趕走你,他資助你上了大學,你卻每天纏着他,抱歉,我看得不順眼,所以你必須走。可你那時候已經大三了,再堅持一年畢業,以你的學歷完全可以找個不錯的工作,你現在給李明亨當……”
他有些說不出那個詞,“你浪費了四哥在你身上花費過的心血。”
“我這樣都是拜誰所賜?你少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
蕭然用怪異的眼神看着他:
“你這個比喻說得不對,就算你是耗子,我也不是貓,李明亨才是逮你的那只貓,貓也不會哭老鼠,貓只會抓着老鼠揉搓捏扁,玩兒到不高興了再一口吃掉!你不跟他拼命,反而在這裏跟我叫嚣,你太奇怪了!”
文傑被堵得啞口無言,又氣得渾身顫抖。
蕭然眯了眯眼睛:
“你要非覺得你走到這步是拜我所賜,那就是吧,可是你能把我怎麽樣呢?”
蕭然的目光虛虛在文傑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文傑露在衣衫外的鎖骨上,那上面有幾個黑色的淤記,一看就是煙頭燙過留下來的不能磨滅的痕跡,他搖了搖頭,冰雪般俊秀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唯有那雙漂亮的眼睛黑沉得發亮,
“你如此憎恨我,卻只能把你自己弄到這樣的地步,你好像把對我的仇恨全都報複到了你自己的身上,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
“你……你……”
文傑的臉頰抽搐,他張口又閉口,閉口又張口,反反複複“你”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有什麽資格評判我?明明……明明是你背叛了傅大哥……如果他選了我,我絕不會……”
“你絕不會什麽啊?你絕不會像我這樣茍活着跟別人在一起嗎?如果那樣的話,你現在也可以去死啊,誰攔着你了?”
蕭然淡漠地笑開來,那麽好看的一個少年,此刻卻笑得陰沉而刻薄,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死嗎?因為我活得好啊,我有錢,有跟四哥一樣英俊又厲害的男人陪着,有很多人對我好,你有嗎?你沒有,你身邊只有一個惡名狼藉,會對枕邊人施暴的醜男人,文傑,我要是過成你這樣,我就會去死啦!”
文傑氣得差點都沒站穩,他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是洶湧的紅漫天蓋地,簡直要滴出血來,他的聲音支離破碎,人也搖搖欲墜,宋蕭然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把他從肉體到靈魂都寸寸肢解了開來:
“宋蕭然……你……你哪裏是天使……你根本是個魔鬼,騙了……他被你騙了……你是個魔鬼……”
蕭然嗤笑一聲,聳了聳肩:
“随便你怎麽說咯,反正每天活得痛苦不堪抓心撓肝夜不能寐的那個人又不是我!不過以後請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看見你就會很不舒服,要是哪一天你也能這麽diao得對我講這句話,我也會遠遠見了你就避開的,雖然我想這樣的情景一輩子都不會發生的。”
他忽然揚高了聲音,“韓特助,你聽完了嗎?麻煩你進去跟穆先生說一聲,我看到文傑就頭痛眼睛痛,我得出去轉一轉,這邊結束了通知我,我會自己過來。”
尋空出來抽根煙的韓臻原本聽得正帶勁,冷不丁被點名,差點被煙嗆住,他尴尬地從牆壁的拐角裏走出來,蕭然卻已經雙手插着褲袋,慢慢地消失在了飯店的長廊上。
而文傑卻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肋骨般,滑坐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04 14:56:09~2020-05-05 10:15: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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