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穆南城緩緩地站起身,他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裏,有人往他身上一桶一桶地澆着涼水,冰渣子從頭凝到腳,連心髒都凍結成冰冷堅硬的一塊。
他垂眸看着蕭然,蕭然捂着眼,眼淚從他的指縫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幹燥的地面上。
穆南城的視線忽然搖晃起來,帶出一幅恍惚而迷蒙的畫面。
金色陽光漫天蓋地地潑灑,縷縷行行的校園通道上,清俊溫雅的男子牽着眉目如畫的少年徐徐走來,他們錯了半個身位,一個不時回頭溫言淺語,另一個乖巧地傾聽,偶爾展顏歡笑。
周圍的人影和喧嚣仿佛都成了虛幻,世界的中心只有他們兩個,男子忽然蹲下身去給少年系上松開的鞋帶,他剛站起身,少年就摟着他的脖子跳進他的懷裏,紅撲撲的臉蛋在驕陽下漾着燦爛熱烈的笑容,少年人歡喜雀躍的神采直白地表達着自己的喜愛之情。
他們親昵擁抱在一起,男子一只手遮在少年的頰邊,欲蓋彌彰地,飛快地俯身親吻了一下。
而在他們不遠處的拐彎口,穆南城透過車窗,一瞬不瞬地盯着通道上親密依偎的一對少年,陽光漫漫卻沒有一絲能夠透入他的眼底,鋪天蓋地盡是将他吞噬殆盡的黑暗,唯有指尖上燃到盡頭的煙絲發出一點猩紅。
……
這個畫面猝不及防的出現,像是兜頭而來的一張血盆大口,将穆南城吞噬進一團洶湧尖銳的情緒裏,他的眼前血紅一片。
蕭然揪着他衣服的前襟,泣不成聲,一聲一聲,像是魔咒一般在穆南城的耳邊隆隆作響,轟得他的神經都要寸寸崩斷:
“四哥,四哥……”
清晨的梨湖莊園裏人來人往,偌大一個園子裏光園丁就有十幾個,先前為了給蕭然抓兔子附近能動員的人全來了,如今眼見這一幕下人們全都低下了頭往角落裏縮去,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蕭然的來歷整個穆家無人不知,這一聲聲的四哥叫的是誰人人心知肚明,他們都是深知自家主人的脾氣的,大庭廣衆下新婚夫人口口聲聲喊着前夫的名字,也不知少爺要怎樣發作了……
“你們兩個還杵在那做什麽?快回來吃飯了!”
沈鳳儀帶笑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蕭然的身體倏然一僵,幸虧他是背對着沈鳳儀,沒被老太太看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地擦幹眼淚,一擡頭,卻看到穆南城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渾身都充斥着冷漠凜冽的氣息。
“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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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南城的樣子冰冷尖銳到可怕,蕭然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是在衆目睽睽下給穆南城帶來難堪了,他有些抱歉,也有些懼怕。
“南城,南城!”
沈鳳儀接連喊了兩聲,只見穆南城重重一震,竟像是才還魂似的,他徐徐地擡起手。
蕭然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卻在下一刻被握住了手腕。
那掌心灼熱,有力不容抗拒,卻恰到好處得沒有弄疼他,穆南城眸光裏如墨般的深濃一點一點消褪下去,他甚至挑起了一抹笑,略帶谑意地刮了下蕭然的臉:
“我把你的肥兔子扔了,你就跟我哭鼻子?這麽大人了,臊不臊?”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被走近的沈鳳儀聽見,老太太又是一陣惱怒地拍打穆南城的手臂:
“你怎麽又欺負蕭然了?你這麽大人了還欺負他,臊不臊!”
她拉過蕭然,“哎喲”了一聲,心疼道,“看這眼睛紅的,趕緊回去用熱水洗洗!”
說着沈鳳儀又接連拍了穆南城好幾下。
穆南城笑着跟老太太讨饒,一邊用眸光冷冷掃過所有在場的傭人,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今天花園裏發生的事誰敢說到沈鳳儀跟前去,誰就別想再留在梨湖莊園。
蕭然也知道自己眼睛紅着,本來就怕老太太問起,誰知穆南城這樣不動聲色地就給他鋪了臺階。
一個早上穆南城接連給自己解圍,蕭然心中感激他的體貼,再沒抗拒地任他牽着自己的手,跟着他回到了客廳。
早餐全是中式的,沈鳳儀一邊給蕭然夾菜一邊問:
“今天你們有什麽打算?是出去玩啊,還是在家休息?”
穆南城詢問地看着蕭然,蕭然也征詢地看着他,兩人都歪着腦袋,看得沈鳳儀“噗嗤”一笑,
“行了,你倆別看來看去的了,昨天已經去港城玩了一天,明天你們去上班我又得一個星期見不着你們,今天就在家休息吧,中午讓慧瑜給你們包餃子,她包的香菇荠菜豬肉餃子那可是一絕!”
蕭然咬着筷子慢慢轉了下眼珠,穆南城也不知道怎麽修煉的,仿佛是蕭然肚子裏的蛔蟲一般說:
“蕭然不吃荠菜,給他做蝦仁餡兒或者雞蛋餡兒的吧。”
站在一旁的鄭慧瑜爽爽快快地應了。
蕭然低着頭晃了晃腦袋,嘴角露出一個極淺的小泥渦。
穆先生還真是個會讀心術的穆先生啊。
“這裏的書房給你用,我用隔壁你昨晚來找我的那一間,還是你喜歡另外那間?”
吃完早飯後穆南城帶着蕭然來到一間書房,這是臨時給他開辟出來的,牆紙和地毯都是暖黃色,布藝沙發上放着派大星的抱枕,書桌上的臺式機中規中矩,但是筆記本電腦卻是淺綠色,和穆南城那間黑白冷硬的書房一比,這裏簡直像是間兒童書房。
不過很明顯,小孩喜歡。
“這間挺好的。”
蕭然抿着嘴,他站在桌邊把玩着桌上造型別致的一個臺燈,燈管是半月形,周邊綴着一圈五顏六色的小星星燈泡,底座上有幾個按鍵,分別對應着月亮和星星的燈管,按哪個就會亮哪個。
穆南城笑看他饒有興致地把幾個掣鍵按來按去一團孩子氣的模樣,心裏也軟和得不像樣:
“要補充些什麽書嗎?你把書單列給我,缺什麽我直接讓人給你送來。”
蕭然語氣輕快:“不用啦,我們不是只有周末才住這裏嗎?”
“就是只住一天,也什麽都不能讓你缺了。”
穆南城自然而然地說,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帶着縱容而寵溺的味道。
蕭然對着穆南城微微一笑,眉眼彎彎,真心實意地說:
“我有電腦就可以,謝謝你,穆先生。”
在得知要住進梨湖莊園之前,蕭然一開始其實是抗拒的,但是如今他卻發現,自己來到這裏,衣食住行,竟是無一樣不可心的,穆南城對他的了解和包容,遠比他以為的要多得多。
————
韓臻敲門進來書房的時候,就看到穆南城背對着窗口站在那裏,他垂着頭不住地抽煙,整個面容都被陰影和煙霧覆蓋,看到韓臻進來他直起身,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明明滅滅的香煙依然夾在指尖,接過韓臻遞過來的資料。
“先生,我查過了,三木會社四年前在港城拍下的離島那塊地,當時港府确實有內部文件禁止建造酒店,這個案子全程都是三木英久負責,也是因為這個項目,他才能壓住三木會社裏衆多反對的聲音,坐穩了華夏分社的理事,”
韓臻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眸閃過精銳的暗芒,他指着穆南城正翻看的那一頁中的某段文字,
“這是離島第一次的招标公告,只是那塊地當時競争的幾家跟三木會社都有合作,三木中了标他們雖然有所不滿,但也不會特意舉報,現在S·E酒店就快要開張了,咱們這個時候出手,正是打在他的筋骨上。”
穆南城只是嘩啦啦地翻着資料,偶爾再抽一口煙,顯得漫不經心的,韓臻自己熱鬧地說了半天都不見穆先生回應,不由有些讪讪,
“先生,您要是沒有意見,我就先安排港城的媒體開始……”
“開始什麽?”穆南城擡起眼,冷冷地笑,一開腔就把韓臻雷了個裏焦外嫩,“我為什麽要做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平白去得罪三木會社,我腦子有病?”
韓臻張口結舌:
“不是您要給蕭然少爺出氣……”
“出什麽氣?”
穆南城不陰不陽地嗤笑一聲,“他要你出什麽氣?三木英久被他電得差點生活不能自理,他在派出所裏說出那麽猖狂的話都全須全尾地走了出來,還要出什麽氣?啊?他還能有什麽氣?”
穆南城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不住地點頭,不住地冷笑,“你沒看到口供嗎?”
也不知穆先生天生的好口技,還是對宋蕭然的語音語态太熟悉,他竟然模仿了個惟妙惟肖,“‘我四哥說了,誰欺負我,就電他,就算是電了A國總統,也有他給我兜着!’”
“聽聽,聽聽!牛逼死了!我他媽都沒這麽牛逼!”
穆南城把一沓厚厚的資料“啪”一聲掼在了書桌上!
韓臻被這動靜摔得脖頸一縮,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穆先生這是跟蕭然置上氣了,可他在樓下跟沈鳳儀打招呼的時候分明看老太太很高興,還一直說這對新婚小兩口感情很好她看了很喜歡來着啊。
這是穆先生單方面地生悶氣呢?
穆南城站了起來,雙手叉腰走到窗前。
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和深藏的嫉妒和怒意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伸進去,粗暴得全部攫取出來,糅雜在他的胸腔裏,他在蕭然面前有多壓抑和克制,此刻他就有多麽抑郁和暴躁。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敲在窗玻璃上“篤篤篤”地響,好像敲着的是某個沒心沒肝的小混蛋的腦門,
“……在他那裏就笑得跟朵花兒一樣,到我這裏只有哭得要背過氣去,我對他好,他只會不停想起他,我還對他好個屁!不是電了A國總統都有人給他擦屁股嗎?讓他電去!可把他能耐得!”
穆南城這場火憋了足有兩天。
從蕭然一聲不吭地要去F國,然後在飛機上跟三木起了沖突也沒有想過給自己求助,不願意對沈鳳儀改口,自己給他系個鞋帶他都能想到傅予行,樁樁件件都踩着穆南城的痛腳,偏偏他還只能哄着逗着供着這小祖宗,他穆南城論舔狗在南江認第二怕是沒人敢認第一了!
穆南城噼裏啪啦連珠炮一樣,怨念幾乎像是山洪暴發滾滾而下。
韓臻抽搐着臉,穆先生話裏那麽多個“他他他”,也只有韓特助才能分得清每個“他”分別指代誰了。
韓臻試着勸道:
“先生,其實您不用跟死人較勁的……”
穆南城的眸光霎時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射過來:
“我跟死人較勁?我跟哪個死人較勁?”
韓臻:“……”
我錯了,我嘴欠。
穆南城眯起眼,威脅地盯着韓臻:
“你是不是在笑?”
韓臻心想這真不怪他,穆先生連自己是“舔狗”這樣的詞兒都出來了,他能忍得住才怪,但是求生欲極強的韓特助拼命按住了抽搐的嘴角,用力搖頭:
“我沒有笑。”
穆南城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晦暗深沉。
韓臻輕咳一聲,把桌上散落的文件撿起整齊地疊在一起,表情嚴肅地推了推眼鏡:
“那先生,我現在需要通知蔣先生和梁先生,讓他們都撤手嗎?”
昨天在高爾夫球會,蔣東顯幾個可都自告奮勇地攬了差事,哥幾個要一起玩兒三木一把呢。
穆南城抄起窗臺上的一個藤編的小吊籃就砸了過去。
韓臻也毫不含糊,單手接住吊籃,嘴角的弧度是再也壓不下去了。
“混賬東西!”
穆南城狠狠罵了一聲,嘴角也扯起了淺淺的弧度。
只是那笑容怎麽看都有些苦澀。
那是對于傅予行即使死去也依然無處不在的忌憚,也是曾經膨脹滿滿的自信被敲擊出一道道裂縫的慌張。
七年的朝夕相處,傅予行把自己的靈魂都镂刻在了蕭然的骨髓裏,這個念頭像是一根細細的刺戳在心髒裏,刺得很深,拔不出來,陷在肉裏,時時刻刻都隐隐作痛。
沒來由的,穆南城從骨縫裏生出一種無力的酸軟來,就好像自己一直知道他要前往的地方有一座大山,但是那座山的高遠還是超出了他的預計,讓他有一種不知何日能渡的惶惑。
穆南城又走回桌邊點了一支煙,青白色的煙霧像是一只無形的手,将他臉上所有的弧度和刻痕都慢慢抹平下去,最後定格在韓臻眼中的依然是一張無波無瀾,如雕塑般的俊美面龐。
韓臻毫不意外,穆先生剛才的樣子不過只是一場短暫的發洩,他從來就不是隐忍的人,能克制到現在,實在是把宋蕭然看得太重太重。
“先生,”韓臻正色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他的好他會知道的。”
穆南城抽煙的手一頓,彈了彈煙灰,淡笑了下。
韓臻不知道,對蕭然好,已經成為一個讓穆南城提心吊膽的負擔,任何一點好,都會不經意觸發蕭然對傅予行的懷念,可他又不能因為這樣就對他不好,他哪裏舍得。
“Steven,”穆南城吐出一口煙圈,嗓音有些模糊,像是來自喉嚨的最深處,這個随心所欲意氣風發了很多年的男人,用一種近乎疑惑的腔調問他,“你說人是不是永遠都貪心不足,得到了一些,就會想要更多?”
見不到他的時候,覺得只要能看他一眼就好,他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想着如果他有一日能在自己身邊就好,他真的來到自己身邊了,又想完完全全地擁有他,連這個目的都還沒達到呢,就恨不得連他所有的感情都占據得滿滿的,得隴望蜀,永遠沒個夠。
韓臻無奈又無言,因為他知道穆先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穆南城把煙叼在嘴裏,又坐了回去,他摘下煙蒂暗滅在煙灰缸裏,修長的指節在桌面不疾不徐地敲着,每敲一次,就伴随着一句擲地有聲的指令,
“通知港城分公司的公關部,把恩南能說得上話的媒體全都請去,我要下個星期所有港城主流報紙都有三木會社旗下S·E酒店港城分店違規建造的版面,聯系丁司長和消防處的劉處長,請他們抽出時間,我要請他們吃飯,還有,”
他十指交叉,拇指指尖抵在桌面上勾成一個塔的形狀,韓臻眉心一跳,每次穆南城出現這個手勢,都代表有人要倒大黴,
“三木會社最近不是在收購E·J酒店嗎?我們做了這麽多年的黑騎士,人憎鬼愁的,偶爾也換個玩法,當回白衣騎士,你覺得怎麽樣?”
韓臻深嘆一口氣,他能覺得怎麽樣呢,穆先生原本就睚眦必報,如今沖冠一怒為紅顏,他只得奉陪打一場硬仗啊。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沒有湊滿30個評論,但是15點還有一更,快來表揚我吧!
感謝在2020-05-09 04:29:52~2020-05-10 08:20: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8個;小乖乖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菠菜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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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