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高律師管那個人叫陳桓盛,這是什麽意思?”蕭然一邊走一邊問穆南城,“你是抓住那個人什麽把柄了嗎?”

穆南城沒好氣地看了蕭然一眼,倒是韓臻開腔解釋了:

“陳暢的原名叫做陳桓盛,他在他們老家犯過事,服完刑後為了好找工作,用的是他堂哥的身份證,如果高明峰把他的底抖出來,走不出那間派出所的人就是他了。”

蕭然怔了一下,從他接穆南城電話告知對方他在派出所到現在也不過過去半個小時,他們竟然連陳暢的老底都查清了。

“他犯了什麽事啊?”這句問話純粹是好奇。

韓臻卻幹笑着沒有再回答。

穆先生聽說蕭然進了金石派出所,就立刻聯系了高明峰,等到韓臻接上高明峰時,高大律師已經把理發店事發前後的視頻拿到了手,他一邊給穆南城看視頻一邊把自己挖到的陳桓盛的老底都彙報出來——陳桓盛曾經有過猥亵男童的前科。

“所以宋樞衡打陳桓盛很可能是因為他覺得陳桓盛冒犯了蕭然少爺,”高明峰摸着下巴說,“這個哥哥真是夠敏感的,我們是知道陳桓盛有前科才會這樣推斷——就算是警察也不能憑這段視頻認定他有猥亵嫌疑,宋樞衡卻只憑那樣細微隐晦的動作就做這麽大反應……這可真是個極品弟控!”

穆南城一邊看視頻一邊聽高明峰說話,整張臉都像是被人潑了墨,于是韓臻只得加大油門,把汽車開成了戰鬥機。

關于陳桓盛的前科即使穆南城沒示意韓臻也是不會說的,沒得惡心到蕭然。

“既然陳暢是化名,你們又怎麽知道他真名的?”蕭然越想越莫名其妙,“還有,你為什麽抓着我打陳暢?我哥對他動手就夠莫名其妙了,連我都覺得你們有點仗勢欺人啊!”

穆南城掐着蕭然的後頸涼涼道:

“我這一個看不着你,你就又來了派出所,要不要我讓人給你辦張VIP卡,下回再來的時候好有杯奶茶喝?”

蕭然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他悻悻地:

“這可不賴我啊……”

有個不太懂事的哥他也覺得很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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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南城帶蕭然去的理發店是他自己常去的,發型師是穆南城禦用的,他還是頭一回帶人過來,店裏人都好奇地往這邊看。

穆南城一直卡着蕭然的後頸,蕭然當然不舒服,他眉頭皺着,嘴巴嘟着,脖子擰着,一臉的不情不願,在別人眼裏看來倒像是穆先生強迫良家美少年。

因為之前只理了一半,後接手的發型師就是手再巧也只能在原有的頭型上往短了剪,理完之後蕭然對着鏡子照了照,倒是沒什麽意見,畢竟天熱了,頭發短了涼快。

穆南城的表情卻很是莫測,那發型師也不知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有點戰戰兢兢地:

“穆先生,您覺得怎麽樣?”

穆南城不鹹不淡地哼了聲:

“就這樣吧。”

其實蕭然這個樣子是很好看的,幹淨清爽,給他過分精致的五官添了許多少年英氣,但正是因為青春氣息太足了,顯得蕭然年紀更小,像個朝氣蓬勃的中學生,背上書包就可以塞進課堂裏去。

穆南城從理發店裏幾個偷眼打量的服務生臉上看出了一種近似義憤的不忍,好像他穆南城是個活畜生似的。

這特麽是老子合法的媳婦,有證的,合法的,嫡嫡親的!

你們那副好像老子糟蹋了祖國花朵的死人表情是擺給誰看呢!

穆南城忍下的那是拔槍的沖動。

剪完頭發出來時間已近十點,蕭然靠着汽車後座昏昏欲睡,感覺到穆南城握住他的手,指腹在他的腕骨上輕輕摩挲,蕭然掙了下,睜開一條眼縫。

穆南城卻低聲問:“手疼不疼?”

那一巴掌雖然沒掴到陳暢,但是穆南城握着蕭然手腕的時候很用力氣,攥得他的腕部都發紅了。

蕭然的瞌睡蟲都被問跑了,他瞪着大眼睛,好氣又好笑:

“穆先生,你現在問這個是不是太晚了?”

“只要你記着疼,什麽時候問都不晚。”

蕭然不服氣:“我為什麽要記着疼?我又沒做錯事……”

穆南城忽然湊過去在蕭然的耳朵上輕輕吹了口氣,熱熱麻麻的氣息讓蕭然的耳骨上激起片刻戰栗,他摸了摸耳垂,心頭竄過一陣難以言說的異樣感覺。

男人啞着嗓子,聲音裏似愠似怒:

“記住了,以後再有人像這樣靠着你耳朵說話,你就抽他!”

蕭然腦中靈光一現,他不可思議地問:

“你讓我打陳暢,就因為他靠着我耳朵說話?你是活霸王啊你!”

穆南城眯起眼,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傻子,被人揩了油渾然不覺,還說他是活霸王?

大手又掐上那細細的後脖子,穆南城的聲音冷得都要掉冰渣了:

“不是只有三木那種把流氓耍到嘴上的才叫心懷不軌,你懂不懂?”

蕭然翻了個大白眼:

“那我現在第一個要抽的人是不是你啊,穆先生?”

穆南城定定地看了蕭然一會,表情不顯山不露水好像他壓根沒生氣似的,然後他慢條斯理地點着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捏住蕭然的下巴,自己的臉也逼近過去,把一口煙圈全都噴到了蕭然的臉上。

“咳咳咳咳……”

蕭然憤怒地一口氣吹回去,清亮亮的嗓音在密閉的車廂裏打着轉地盤旋着,“穆先生,你太過分了!你這個人,沒有道德下限!”

————

夜晚的城市街道水靜河飛,燈織如錦。

宋樞衡心不在焉,于是高明峰負責開車,他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打量着這個名義上是宋家大公子,在南江上流社會卻沒有什麽存在感的男人。

這并不是宋樞衡平凡而庸俗,而是他太過與世無争,在男人最好的年華裏,他告別一切浮華富貴,投身在一項稱得上是“奉獻”的事業裏。

燈海流光不時地掠進車廂裏,映得宋樞衡的臉忽明忽暗,然而他的眸底卻始終是無波無瀾,像是堆積着昏暗死寂的煙雲。

從審訊室出來後他就幾乎沒有說一句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裏生了根,又像是他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被抽了出去。

一個男人這樣魂不守舍,高明峰暗暗想着,莫非宋大公子是失戀了?

倒也不是沒可能,多年在外做無國界醫生的人,突然要紮根在南江,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原有的生活模式,确實像是為情所困的人才做得出來。

所以看到宋蕭然可能被人輕薄的時候,這個當哥哥的竟然那麽控制不住,差點把人腰椎給踹斷了?

唔,也不知道是哪個女人會放棄這麽極品的男人,哪怕他秘而不宣自己豪門闊少的身份,光是外表和工作,都已經漂亮光鮮得無懈可擊,這年頭的女人啊,莫非都想嫁給皇帝嗎?

高明峰忍不住搖了搖頭。

“你不要一直看我。”宋樞衡忽然皺起眉,忍耐地說道。

高明峰不好意思地收斂了目光:“抱歉。”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焦躁,宋樞衡歉然道:

“該抱歉的是我,”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我的情緒不是很好。”

“可以理解,”高明峰聳了聳肩,“換了是誰遇到這種事心情都不會好。”

雖然高大律師認為宋樞衡很有些小題大做,一言不合就上腳也不符合一個冷靜理智高素質醫生的人設,不過不妨礙他對于宋樞衡産生好感,畢竟愛屋及烏,宋樞衡當寶貝疙瘩護着的親弟弟恰恰也是他老板大人的心頭肉。

高明峰降下駕駛位旁的車窗,他一只手臂搭在窗臺上,另一手虛虛地握着方向盤,他在等紅燈的空檔裏看了下表,

“才十點,有興趣去喝兩杯嗎?”

宋樞衡勉強笑了下:

“不了,今天有點累。”

高明峰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點可惜的神色,然後在綠燈亮起後俐落地打了個彎,宋樞衡這才回過神來,戒備地轉過頭:

“你知道我住在哪?”

高明峰笑起來:

“小夫人說你們在派出所,老板就通知了我,我自然要查一下,你的住址電話什麽的,都在派出所裏登記着。”

這麽長的一串話,宋樞衡只聽到前三個字,他沉着臉,幾乎從齒縫裏迸出幾個字:

“誰是小夫人?”

“當然是蕭……”

“我弟弟不是小夫人!”

高明峰張了張口,只得補救似地笑:

“也對,我們先生可就這一個夫人,沒有什麽大的小的。”

“我不管什麽大的小的,我弟弟不是夫人!”

“好好好,”高明峰順着大公子,“那我叫他小先生,小先生。”

宋樞衡閉了閉眼,眉眼間都是如有實質的陰霾,連放在膝蓋上的手背青筋都凸顯了出來,看那樣子像是忍耐到了極點。

高明峰心想這宋大公子不是想把他從車裏踹出去吧?“小夫人”雖然聽着有點玩笑,但自己其實真沒有惡意,純粹是看宋蕭然年紀小才這麽稱呼罷了。

我滴天,高大律師心裏直啧舌,這弟控真是沒誰了!

他們兩人的住處恰好在一條街,宋樞衡的近些高明峰的遠些,本來高明峰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車子開到自己樓下讓宋樞衡再開回來,這會倒是不好意思了。

畢竟宋樞衡滿臉的隐忍多看他一眼好像都要折壽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

當高明峰在宋樞衡的小區門口停下時,宋大少果然問都沒問一聲就下了車,高律師只得摸着鼻子看着汽車噴着尾氣揚長而去,對宋醫生的家教産生了深深的質疑。

……

汽車在街道上飛速奔馳,夜風從洞開的車窗裏呼嘯着灌入,夜燈在眼前無盡蔓延,像是和遠方的璀璨星辰延綿到一處,彙成巨大而斑斓的洪流,沖刷過面目全非的過去,奔湧向命運叵測的未來。

時間已經很晚了,恩南百貨前的廣場上還有人流如織,歡聲笑語伴着輕靈悅耳的音樂聲洋溢在這個城市的上空。

宋樞衡把車停靠在路邊,看向廣場中央的旋轉木馬。

五光十色的彩燈星星點點地照映着每一張燦爛的笑臉,孩童揮舞着手臂,撥開阻隔在他們當中的重重紗霧,沖着他歡樂地揮手,咯咯的笑聲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如玉珠落盤一般在他耳畔響起:

“哥哥哥哥,我們一起騎木馬呀!”

蕭然很喜歡坐旋轉木馬,以前宋樞衡每天放了學都會帶着他到廣場上坐一輪,兄弟倆坐在同一個木馬上,孩子總會仰着小臉問他:

“哥哥,我們會坐到未來嗎?”

“你為什麽要去到未來?等你慢慢長大,自然就可以到未來去了。”

“我要跟未來的哥哥說,要一直一直這麽喜歡然然哦!”

“哥哥當然會永遠喜歡然然啊。”

“然然也會永遠喜歡哥哥哦!”

“那我們約定,以後然然只和哥哥一起坐旋轉木馬,哥哥也只和然然一起坐旋轉木馬,好不好。”

“好啊,拉鈎鈎!”

……

同一時間蕭然看着窗外,忽然喊道:“停車!”

穆南城側首望過去:“怎麽了?”

“旋轉木馬啊,”蕭然降下他這邊的車窗,路邊的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他的半邊側臉被暈染成暖黃的色調,像是電影裏被拉長了的特寫鏡頭,他看着遠方的廣場出神地呢喃,“我小時候,最喜歡坐旋轉木馬了。”

穆南城看了下表,吩咐韓臻:

“往前面開一點,停到噴泉旁邊去。”

蕭然知道穆南城的用意,他搖了搖頭:

“不要了,我不想去坐。”

蕭然說,“我答應過我哥哥,只跟他一起坐旋轉木馬。”

穆南城聞言半斂了眼眸:

“你答應過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嗎?”

“當然啊,人無信不立。”

切,你前腳答應後腳就連人都不認得,還立信呢,呵呵。

小男孩的嘴,騙人的鬼。

蕭然升起車窗,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心裏一陣空落。

眼前又浮現出九歲那年他和宋樞衡決裂的那一晚。

他最喜歡的哥哥,原來是壞女人的兒子,那個女人害得媽媽流了很多血住進醫院,傷心欲絕,他還未出生的小妹妹也沒有了,而那個女人蕭然從小到大卻見過她許多次,宋樞衡以前甚至一直帶着自己和這個壞女人偷偷碰面!

宋樞衡拿着帶蕭然出來玩的借口一次又一次和這個壞女人碰面!

那時候蕭然就坐在旋轉木馬上,而宋樞衡和那個女人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坐着聊天,偶爾看向他時,他還高興地沖着那兩個人招手。

得知真相的時候,蕭然流着眼淚站在旋轉木馬前,他哭得渾身都在顫抖,宋樞衡想過來抱他,被他狠狠地推開,他一個字一個字近乎發誓着說:

“……我希望旋轉木馬帶着我轉到過去,我要告訴那時候的自己,不要喜歡這個人,他不是你的哥哥。”

後來的很多年裏,蕭然和宋樞衡漸行漸遠。

他不能說自己後悔,雖然他知道宋樞衡也沒有錯,他們有各自的親生母親要維護,命運如此,可供他們選擇的只有立場。

但是蕭然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坐過旋轉木馬,他記得他們決裂的那一晚,也記得他們拉鈎鈎時許下過的承諾——

“那我們約定,以後然然只和哥哥一起坐旋轉木馬,哥哥也只和然然一起坐旋轉木馬,好不好。”

“好啊,拉鈎鈎!”

……

“穆先生,”蕭然問,“你說讓活着的人好好活和給死去的人讨公道,哪個更重要?”

還不等穆南城回答,他就輕嘆了一口氣,

“這個問題問你沒有意義啊穆先生,你的答案不具備參考價值。”

“誰說我的答案不具備參考價值?”

“嗯?”

穆南城定定看着他,眼底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墨海: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做過這樣的選擇。”

“怎樣的選擇?”

“讓活着的人好好活,和給死去的人讨公道,”穆南城擡手輕撫蕭然的臉,這樣溫情的動作給了蕭然一種好像穆南城在說的人與事都和他息息相關一樣的感覺,“我選擇現實的,可以觸碰得到的溫暖。”

……

宋樞衡透過車窗,一瞬不瞬地望着街對面的旋轉木馬,車子的置物盒裏有幾包煙,他一個不抽煙的人已經點燃了好幾支,不會抽,就那麽捏在指尖燃燒着,車廂裏萦繞着濃烈的白色的煙霧,薰得他的眼睛潮潤一片。

手機響起的時候最後一根煙剛好也燃到了尾,他把煙頭扔出去,盡管沒有抽,開口時的嗓子卻依然沙啞得厲害:

“喂?”

“哥,”蕭然輕盈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好像小石子墜入死寂的水面,“下次有空,我們一起坐旋轉木馬吧,我很久很久沒有坐過了。”

宋樞衡一只手捂住眼,許久後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啞透了的字:

“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你們都沒有人讨論劇情嗎?這一章裏有伏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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