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高明峰作為律師,可以單獨與蕭然談話。
“不是我們做的。”
“這個當然,事實上,大概連警方都不認為是你們做的,但是做下這一切的人必然是沖着你們來的,”高明峰說,“先生的意思是,‘蟲洞’程序既然是你制造的,不如快點幫警方破解,複原監控系統,兇手既然大費周章屏蔽監控,想來是留下了證據。”
蕭然搖了搖頭:
“沒用的,能夠把‘蟲洞’植入南江市的道路監控系統,這樣的人做事……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不是為了掩藏兇手身份,而是為了警告我,‘蟲洞’是我寫出來的,對方是要我知道,如果不收手,我就會作繭自縛。”
“警告?”高明峰挑起眉,“警告你什麽?”
蕭然又搖了搖頭,顯然這是他的秘密,不欲為人知曉。
“你知道是什麽人在警告你?”
蕭然想到那滿屏的紅心,再聯想到在天橋上收到的那張傳單,眉頭緊蹙,他遲疑了一下:
“我還不能确定。”
“這個線索不能告訴警方?”
“不能。”
高明峰默了會:
“我知道了。”
一直到中午的時候,省廳派來協助的技術人員終于修複了被病毒覆蓋的道路監控,畫面上顯示淩晨一點過後宋樞衡的車離開紅楓小區,最後停在景亭橋不遠的地方。
車上下來的男子戴着鴨舌帽,帽檐拉得極低,口罩遮住了大半面容,戴着一副醫用橡膠手套,不能百分百确認是宋樞衡,但也不能排除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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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警方打算繼續審訊時,市局裏卻有人前來自首,聲稱自己是殺死陳暢的人。
“自首的人叫劉舉,是個基佬,跟陳暢以前在某個Gay吧裏有過桃色糾紛一直懷恨在心,他本來就在找機會‘教訓’陳暢,昨天晚上宋樞衡毆打陳暢的時候他也在理發店外,覺得這是一個可以報仇并嫁禍給他人的好機會,偏巧宋樞衡跟他住一個小區,他在夜裏開走了宋樞衡的車,拿走了宋樞衡放在車裏的手術刀……”
“啪”地一聲,丁浩柏把棕色的卷宗袋狠狠砸在桌上,憤恨地踢了桌腿一腳,“有錢人真是無法無天!劉舉分明就是他們收買來頂包的,媽的!這幫王八蛋把我們當什麽?”
另外一個警察無奈地說:
“除了道路監控的事劉舉說與他無關,其他所有作案細節他都交代得滴水不漏,從身形上看他和宋樞衡也非常相似,我們沒有辦法不采用他的證詞,畢竟監控系統被侵入和謀殺案只是邏輯上可能存在聯系,證據鏈卻完全不足。”
“要說邏輯,”女警小譚說道,“這案子裏就沒有一點符合邏輯的!你說他們安排得缜密吧,連道路監控都有本事屏蔽了,既然有本事屏蔽,又怎麽會不知道監控會被修複呢?再怎麽樣也不會大喇喇地開着自己車就出來吧!可如果不是他們幹的,為什麽要找人出來頂包?哪兒哪兒都說不通!”
“所以,”前面一個警察繼續接口,“宋樞衡被嫁禍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他們兄弟兩個矢口否認自己有仇家,可要是調查他們老爹的仇家,那可就太有得查了,還有宋蕭然,他的配偶是穆南城,也不排除有人知道他們的婚姻關系,通過陷害宋蕭然來報複穆南城……總之這案子裏面的貓膩太大了,現在有人出來自首,案情反而簡單了。”
言下之意,竟是隐有慶幸。
袁固卻出乎意料得心平氣和,仿佛一點也不意外這個結果,他站在辦公室的門口,目送着宋家兩兄弟和穆南城等人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後招手把丁浩柏叫了過來:
“排查宋蕭然所有的社會關系,包括他在京都的一切人脈,以及和傅予行穆南城都有關的人……”
“老天!”丁浩柏不等袁固說完就倒抽一口冷氣,“那得查到猴年馬月!”
“再麻煩也要查,我有預感,陳暢這事,還沒完。”
或者說,還只是個開始。
————
宋樞衡的臉色很疲憊,他畢竟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雖然因一時沖動打了人,但是聽說那人被殺,心裏還是直發涼,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人的死亡是不是與自己有關,否則怎麽會這麽巧,他前腳跟人發生沖突,後腳那人就被殺了呢?
“劉舉是誰的人?”宋樞衡問謝斯年,“我的車裏有沒有放過手術刀我最清楚,他不可能是兇手。”
宋樞衡知道有些人平日裏會養着一些“閑人”,高薪厚祿富貴榮華地供着,等到“關鍵時刻”為主人家效命,穆南城手底下有,他們宋家也有。
謝斯年尴尬地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穆南城,他知道自家大少爺有那麽些嫉惡如仇,可是這個時候作為既得利益者,就不要再不識好歹了吧。
“哥,”蕭然神色有些冷,“古來就有孟嘗門客,有些人養在千日,用在一時,如果不是劉舉,我跟你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來,你在市局門口這樣大聲,是要警察出來再把我們請進去嗎?”
宋樞衡一愣,有些無措地看着蕭然。
“我知道你沒有殺人,你知道我不是幫兇,這裏每一個人都知道,甚至連警察都知道,但是那又怎麽樣呢?誰又在乎真相是什麽呢?現在明面上的一切證據都指向你,動機,兇器,監控裏的人身形跟你基本吻合……哪怕有再多的不合情理,哪怕整個邏輯鏈完全說不通,證據就擺在那裏!要麽坐以待斃,要麽劍走偏鋒,你是要保我們兩個,還是沖進去跟警察說劉舉做僞證,你要維護司法公正?”
蕭然雪白的面頰此刻猶如冰霜覆面,他越說越激動,拳頭緊緊地握着,指甲陷在掌心裏,瞳孔裏有血絲漂浮,
“你跟我都在宋家長大,我們比誰都清楚,沒有什麽公道公正,從來只有成王敗寇!被陷害也好,被利用也好,輸的人死了就死了,誰願意尋找真相還你清白給你報仇——”
“蕭然,”穆南城忽然擡手扣住了蕭然的後頸,溫聲說,“讓大哥先回去睡覺吧,我看他昨晚一定沒有睡好。”
宋樞衡怔怔地看着蕭然,他的喉結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無力開口。
“你這樣看不慣,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南江早就不适合你留下,”蕭然将雙手插在兜裏,看着自己的腳尖,聲音冷靜到近乎冷漠,“你留在南洲,去西洲,到哪裏都好,做你的醫生救死扶傷不好嗎,為什麽非要回南江來蹚渾水……”
“對不起,”宋樞衡忽然上前抱住他,低低的嗓音裏滿是歉疚,“哥沒有你想的那個意思,也沒有蠢到……”
他搖了搖頭,不欲再解釋,“哥給你添麻煩了。”
“吓到你了是嗎?哥以後做事都不會再沖動,我說着要回來照顧你,保護你,卻一再給你惹麻煩……”
一股酸澀的氣息直沖眼眶,蕭然滿心無力和歉疚。
“哥,”蕭然抱住宋樞衡的腰,整張臉都埋在了宋樞衡的脖頸裏,“沒有,你沒給我添麻煩。”
所有的麻煩分明都是我帶來的。
宋樞衡身體一震,幾乎是反射性地把弟弟抱得更緊。
韓臻乖覺地移開了視線,謝斯年欣慰于這對兄弟感情太好,只有高明峰敏銳地察覺到了一股冰涼刺骨的寒意和……殺氣?
他困惑地左右看了看,就發現自家老板整個人都繃着,削薄的嘴唇勾着幾分冷銳的弧度,笑得又冰又冷,那眼睛也好像淬了寒劍似地緊盯着宋樞衡抱着蕭然的一雙手。
高明峰無奈地翻了個大白眼,不是吧,人家親哥哥的醋也要吃?
謝斯年要将宋樞衡送回宋家去,宋仕明夫婦畢竟關心兒子還在家等着見人,蕭然跟着穆南城上了車。
韓臻和高明峰坐在前座,穆南城按下了後座和駕駛室間的擋板,在蕭然開口前直接丢出一句:“不是我安排的。”
蕭然一愣:
“什麽?”
穆南城面色凝重:
“劉舉不是我的人。”
蕭然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穆南城說:
“人不是宋樞衡殺的,證據本就不足,高明峰完全能夠處理,我沒必要節外生枝。”
蕭然皺起眉頭:
“肯定也不是宋家的人,否則謝斯年會知道的,那會是誰……”
有誰會時刻關注他的動向,并及時伸出援手……不,這并不算什麽援手,他和宋樞衡沒有殺人,不論是法律公道還是憑穆南城和宋仕明的斡旋,他們都不可能被定罪。
蕭然的思緒飛快旋轉着,就在他不經意往窗外一瞥時,他的瞳孔猝然一縮。
穆南城的汽車停在公安局的大院裏,蕭然正前方的視野裏,有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正在兩名警察的押解下往囚車走,那就是前來自首的劉舉。
中午的陽光熱烈地打在劉舉的背上,男子銀白色的T恤正中一顆紅心像是滴着血……又是紅心!
“穆先生,”蕭然敲了敲窗子,示意穆南城看過去,“你說紅心一般代表什麽意思?”
穆南城的瞳眸裏滑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流光:
“代表愛意和表白?也可能是目标,或者靶心什麽的?”
“有沒有可能……”蕭然慢吞吞地說,“是撲克牌的紅桃花色?”
穆南城波瀾不驚地看着他:
“也有可能。”
兩人沉默了半晌後,蕭然問:
“穆先生,你聽說過光照會嗎?”
“嗯,”穆南城眸光微閃,颔首,“如雷貫耳,有很多坊間傳聞,說我是這個組織的人。”
蕭然眼錯不眨地看着穆南城,聚焦的瞳眸帶着顯而易見的研判意味,有那麽一刻穆南城以為他會問“那你是嗎?”,蕭然卻轉過了視線:
“你知道我一直在追查我外公的死因,近來我發現他生前可能是光照會的人,一個組織能夠維持百年的神秘和不衰,光靠成員的凝聚力和自覺肯定是遠遠不夠的,它必定會有嚴密的紀律和嚴酷的懲罰制度,他們現在可能想阻止我繼續查下去——”
“穆先生,”蕭然頓了頓,接着說道,“跟我合作,也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像今天我哥哥這樣的事,還可能只是最小的警告。”
“合作……”
穆南城玩味地咀嚼着這兩個字,他笑了起來,然而眼底卻只有漠漠寒涼,
“我這方面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敢跟你‘合作’,就敢自負盈虧。”
蕭然怔了下,竟是一時忘記要說什麽,無意識地重複了之前說過的一句:
“……他們想阻止我繼續查下去……”
穆南城的眸光微微斂起,但是語氣依然沒有什麽變化:
“那他們阻止得了你嗎?”
“阻止不了,”蕭然抿緊嘴唇,面露倔強,“查找賀家覆滅的真相是我活下來的唯一動力,除了我哥哥的安全,我沒什麽好怕的……”
“啪!”穆南城忽然一掌拍在蕭然臉側的椅背上,吓了蕭然一跳。
“我生氣了。”穆南城冷冰冰地說。
“啊?”
如果蕭然情商夠高,這個時候他就應該笑眯眯地說“那我來哄哄你”,但是他長這麽大從來只有被人哄沒有哄過人,所以面對三十歲成熟老男人的傲嬌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憋出一句,“為什麽啊?”
難道是因為自己總給穆南城惹麻煩,這位大爺終于不耐煩了嗎?
穆南城雙手撐着椅背,黑漆漆的眼睛裏滿盛着顯而易見的憤怒和不滿,他上身緩緩壓低,蕭然被他困在後座上,身體不住地後仰,直到後腦和脊背都抵在椅背上,退無可退。
這種凜然而氣勢磅礴的逼視讓蕭然不自覺地泛起一絲心悸,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像一根羽毛輕飄飄地在神經上撓,但是到底撓在哪裏又難以分辨,連舌根好像都在發麻。
蕭然用手指頭戳了戳穆南城胸口想讓他別這麽壓着自己,穆南城卻一把反抓住他的手指,聲音跟淬了冰渣似的:
“別動手動腳的,反正咱們也不熟。”
宋蕭然:“……”
既然不熟,那您老人家退遠一點可否?
你這樣是赤裸裸的嘴上喊不熟身體很誠實啊喂我特麽在想什麽東西啊……
蕭然覺得自己的思維都被穆南城的無厘頭給攪亂了。
穆南城攥着蕭然的手,額頭抵着蕭然的額頭,眼睛裏寒光迸射,聲音不陰不陽,話語裏全是莫須有的指控:
“宋蕭然,我算是發現了,你就是個養不熟的小白眼狼,你就跟你屬的猴兒一樣,吃完我給的香蕉還用香蕉皮丢我,你這人忒沒勁你知道嗎?”
“我……”蕭然目瞪口呆,“我不知道啊……”
“你就是什麽都不知道你才最可惡!你就是這麽無辜單純的樣子你才最可惡!你就是不管不顧把話說出去什麽後果都不用你付自然有人巴巴給你上刀山下火海你還眨巴着眼睛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才最可惡!”
穆南城噼裏啪啦,炸得蕭然滿腦子火樹銀花,最後他還總結陳詞重重一哼,“可!惡!”
穆南城一口氣發洩完,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硬梆梆道,
“我會派人保護宋樞衡,你放心,他死不了。”
明明是句人話,但蕭然莫名就覺得這句話裏充滿了賭氣的味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然有些讷讷,他其實是想跟穆南城解釋他并不是要穆南城做什麽,他只是覺得在情在理都該讓穆南城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以免有一天會牽連到穆南城,誰知道這個人到底解讀出來什麽了?
穆南城這義憤填膺的樣子好像他宋蕭然是個負心大渣男!
蕭然的臉頰鼓了又鼓,他想跟穆南城講道理,但是穆南城已經降下了隔離板,滿臉都寫着“我不想再跟你說話”。
高明峰聽到擋板降下的聲音向後看來,就見穆南城靠着椅背閉着眼一副拒人千裏的姿态,蕭然則是一臉糾結,又茫然又無語。
小兩口吵架了?高律師趕緊轉過腦袋。
穆南城生着大氣,板着一張棺材臉,卻依然把蕭然送到35樓,哪怕蕭然一再聲明只要電梯不壞他是不會害怕的。
電梯裏只有他們幾個,然而氣氛凍凝得像是要下雪,韓臻試圖緩解氣氛,笑道:
“另一臺專用電梯已經在安裝了,這個星期應該就可以調試好,可以在1樓,35樓還有88樓自由升降,到時候先生和蕭然少爺就方便上下樓了……”
蕭然心中一暖,穆南城說以後再不會讓他獨自一人乘電梯,這麽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他竟然也一絲不茍地做到了。
電梯在35樓停下,蕭然挨個跟韓臻和高明峰道再見,他笑着對穆南城擺擺手:
“穆先生再見!”
穆南城雙手插在褲兜裏,下颌微仰45°角,好像沒聽見,眼皮子都沒往蕭然身上夾一下。
蕭然一只手擋着電梯門,固執地:
“穆先生再見!”
“穆先生再見!”
“穆先生……”
“嘀——嘀——”
電梯停留時間太長,終于發出了警報聲,蕭然悻悻地松開手,眼睜睜看着電梯門阖上。
蕭然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納悶,他是真不知道穆南城為什麽會生氣,只覺得這個人的脾氣實在是太高深莫測了,說晴就晴說雨就雨的,要不是穆南城對他好,他才不稀得慣着呢,誰還不是個千嬌萬寵小王子了?
“咕嚕—”
肚子裏傳出一聲空鳴,蕭然停住腳步。
這個時候正是飯點,穆南城和韓臻高明峰都在公安局裏陪了他一上午,大家都沒吃中飯呢。
腳跟一旋,蕭然又往電梯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29 08:32:02~2020-05-30 05:07: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穿雲度月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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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