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眼前一片光怪陸離,有看不見的,看得見的光點飛旋徘徊。

一點點清晰,一點點暗淡。

他想見一個人,但是見不到,如苦瓜一般的滋味在心頭纏繞,漸漸地眼角便流下淚來。

「雲洛……雲洛?」

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

淩雲洛卻覺得十分難過,無法響應,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呢?他似乎自己都不太清楚……

有人将自己扶起,喂了什麽東西,除卻微微的甜味外,是完全的苦。

淩雲洛猛然睜眼,倒在床邊想要嘔吐。

淩雲霄扶着他,幫他順氣。

「哥……大哥……」

淩雲洛愣愣地看着眼邊餘光能看見的淩雲洛的衣擺。

「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

「嗯?」

淩雲洛躺入他的懷裏,道:「我夢見,有人說……我十七歲生辰,已和別人……已和別人……」

淩雲霄安撫着他的脊背,道:「不是夢。」

淩雲洛幾乎如被雷電劈了一般的表情,哭道:「不……不是夢?那我……和你不是第一次嗎?」

淩雲霄失笑,道:「你十七歲的時候,沒有真的和別人發生關系。」

淩雲洛幾乎啞聲道:「可是那年我醒來後,的确渾身酸疼。」

淩雲霄面上竟好像露出了些不自在,咳嗽一聲,道:「那日……我看你和他好像甜蜜恩愛的模樣,所以……」

淩雲洛焦急道:「所以怎麽樣?」

淩雲霄眸子暗了暗,道:「我沒做全套,你只是喝醉了酒。」

淩雲洛松了一口氣,聞言卻又是生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方才楊勍說……說這話的時候,我幾乎以為……」

淩雲霄撫摸着他的腦袋,細細梳理他的黑發,「他也不是真的知道我們那時是否發生……只不過現在看見了,想到的。」

當初淩雲洛只是覺得身體不适,很是酸痛,楊勍雖然起疑,但畢竟不會深思,只道淩雲洛的哥哥回來,總不會這樣對淩雲洛,現在看他兩個在一起,自然是以為,他們曾經在一起過。

「你……你也趁人之危?」淩雲洛鼓着嘴,卻是忽然發現這件事。

淩雲霄微微一笑,道:「也算吧,只不過,那時候卻是你抱着我不放。」

「我……我才不會……」話雖如此,淩雲洛卻仍然是埋首入他的懷中,「你打贏他了?」

「雲洛可非是小看我。」

「我知道你能打贏他……」

微微一笑,親了親淩雲霄的嘴唇,「我們回家。」

「好……我們回家。」

「總算找到了你們,你們果然在這裏!!」一聲大喝,淩雲洛與淩雲霄均是回頭,只見陳安容大步走來,身邊竟然還有四五個有武功般的人,沉着臉,道:「把他們兩個給我活捉了,以祭前教主在天之靈!!」

「是!教主!」

那群人一齊向他們兩個攻來。

淩雲霄打落一人的武器後面色便一沉,道:「陳安容,你打不過我們。」

陳安容輕聲一笑,道:「我是打不過你們,不過你們要想脫身,卻是難……放毒!」

那毒氣立刻從四面八方蔓延,蔓延到了淩雲霄與淩雲洛身邊。

原本因為陳氏一脈的武功來自關外,招式十分詭異,并不是尋常武功路數,要想直接脫身有些難。

現在,也因為這毒氣,若是吸入,那可是十分麻煩。

兩人均是屏息,于毒氣中攻打那些帶着面罩的人。

淩雲霄和淩雲洛都無法開口,若是開口,毒氣便容易進入,淩雲霄擡頭看了眼那竹林,淩雲洛卻是從那處攻去,打斷一根竹子,穿了幾個孔,如竹簫一般,吹奏了起來。

「啊……呃……」

加入了內力的樂聲慢慢将毒氣驅逐,陳安容是女子,不喜歡戴那難看的面具,因此只是用絲帕捂臉,忽然毒氣逆風而來,她卻是面色慘白,連連後退。

「啊——」

往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吸入毒氣,面上青的發紫。

「咳……咳咳……」

陳安容捂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出聲。周圍屬下「教主」「教主」叫個不停,想要幫忙。

淩雲洛和淩雲霄對視一眼,趁機突圍。

「陳氏怎麽會還有人?」

淩雲洛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楊勍和淩雲霄都覺得陳氏一族的人已滅得差不多了,就不該還會有漏網之魚。

淩雲霄也微微皺眉,道:「難道——」

連忙往回趕。

天上的雲白得慘烈,幾乎比見到鬼怪的膽小鬼的臉還要白,雲陌言顧君謙等人圍坐在一起,不斷連聲咳嗽,而梅娃和桃娃卻是舉了個火把,垂眸順眼,低聲告罪,「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一個少年撐坐在那些人面前,冷冷道:「堂兄都準備走了,你們現在這麽做,豈非是陷他于不義?」

「我們知道……」桃娃低聲地道,「可是我們也知道,楊大哥若是不殺你們,一定會這輩子都寝食難安,與其讓他如此,不如我們幫他下這個手,所有罪名都由我倆一力承擔。」

桃娃點燃了煙火,與梅娃一同戴着面具退出幾丈。

「反正……你們死了,也可以說是陳氏的漏網之魚幹的。」

雲陌言低笑一聲,道:「漏網之魚?陳氏又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漏網之魚。」

「可能的,阿福華他女兒還活着,潛入了楊府趁機将幾個還未殺死的陳氏餘孽放出……而後幾人怒火沖天,想要報仇,便将前來觀禮——觀武林盟主喜事的賓客,殺了幹淨。」

「來此都是正派之人,殺了卻也不會錯。」

此時毒氣已彌漫到衆人身邊。

肉眼可見的煙霧,讓人起了一陣陣的雞皮疙瘩。雖然對他倆所言很想反駁,然而此時若是說話,少不得會吸入幾口毒氣,未免中毒,大家都是一句話不說,就連動,那也是不敢妄動的。

忽然,一聲清脆的口哨傳來,漸漸,便有琴瑟和鳴,柔和的樂聲隐有激蕩之力,吹搖了樹枝,後來……那毒氣也似乎被其影響,散往一邊。

淩雲洛大步向前,将淩雲霄先前做的藥丸分給他們,與淩雲洛交合後,淩雲霄卻是明白了這種藥的另一種解法。

要交合,往往是流出體液,或者被情欲之中的他人特殊體液混入,于是藥引,只需要多些排解舒緩的藥物與某些動物的麝香。為了更加有效果,甚而還加了一點點春藥。

衆人服下藥丸後,面色都有些古怪,為了讓藥丸藥性快些發作,他們都暗地裏用內力化開,然而化開後,咳咳……竟然會……春情萌動。

一衆老少中年都有些尴尬,面面相觑後不敢和他人對視,就怕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窘境。

「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淩雲洛萬分不理解桃娃和梅娃的做法,如果殺了這些人,将來他們就會被武林通緝,先前楊勍說要和他倆過安生日子,若是被武林通緝,哪還有什麽安生日子好過?

「你可知道,楊郎他為了複仇付出了多少?」

梅娃揭去面具,眼中流淚,「他不斷複仇,并且壓下對你的情感,他費盡心機坐上這武林盟主之位,最開始的計劃本來是讓……是讓碧玉簫和陳氏中人,做……做那事……可是,為了你,他都改變了計劃。」

「他改變的計劃,就是讓雲陌言輕薄我?」

淩雲洛卻是有些生氣了,大抵人心都是偏的,梅娃是楊勍的人,自然事事都站在他那邊考慮,但他淩雲洛現在卻是淩雲霄這邊的人,當然更這邊想了。「你們所謂的複仇,不過是嫁禍,然後才讓人身敗名裂,這樣做,與當年楊三思有什麽不同?楊三思倒臺,是因果循環,輪回報應,而你們,今日如此,也是将你們未來斷送了……」

梅娃哈哈一笑,道:「斷送?其實早就斷送了,你以為楊郎會要我們……他……他根本就不要我們。」

說到後來,梅娃卻是縱聲大哭。

桃娃也強忍着眼淚,去扶她。

梅娃忽然一轉身,寒光一閃,抱住桃娃,桃娃腹中劇痛,吃驚地看着她,「姐……姐姐……」

梅娃哭道:「他只要你……為什麽不要我?你說!為什麽?」

「我……我沒想……自己一個人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所以我更恨,你不過是想顯示你的大度,反正楊郎一直以來都是喜歡你的……現在要選一個人,竟然也選你!連讓我一起都不肯……」

淩雲洛一掌掃向梅娃,梅娃棄了匕首,滿面凄怆,踉跄了幾步,一頭撞向山壁,她這次撞得狠,卻當真不是因為演戲了。

淩雲洛将傷藥灑在桃娃傷口,為他止血點穴。

桃娃一直嗚嗚哭着,吃驚地睜大着眼,淚水不斷從眼中流出,嘴裏喊着姐姐姐姐,顯然受了極大的刺激,萬萬想不到,他姐姐竟然想要致他于死地。

雲陌言走上前來,嘆了口氣,道:「想來他們兩個,也是可憐,這人若是吃起醋來,親生的兄弟姐妹也是會反目的。」

楊勍站在一邊,看了眼梅娃死去的屍體,又看向那生死邊緣的桃娃。

梅娃刺的那一刀極深,恐怕還刺傷了內裏髒器。

淩雲洛身上帶了許多傷藥,然而桃娃一直掙紮,卻讓血仍舊不停地流。他現在滿是絕望,根本沒有求生的念頭。

看向楊勍,淩雲洛道:「你是希望,這世界上愛你的人,都死掉嗎?」

楊勍竟似怔了一怔。

淩雲洛道:「若是不希望,那就抱着他。說你不想他死,說你想要他活着。」

楊勍看了眼渾身是血的桃娃,顫抖了一下,終于上前幾步,伸手抱住了他。說來當初他喜歡上桃娃,不是因為他的容貌,而是因為……他和淩雲洛一樣,關心他,并且照顧他,桃娃比梅娃更早地跟在他身邊,雖然梅娃興許會和桃娃一樣,在他未成名之前就對他好,但畢竟和他經歷過風雨的是桃娃,所以他會想娶他……

并非完全是為了利用唯一一個讓楊府內龍蛇混雜的法子——成婚,來引出道賀的雲陌言和妄圖渾水摸魚的陳氏。

後來梅娃來找他,希望她也嫁給他,他卻是同意了,為此桃娃曾經難過生氣了很久,卻只是悶在心中,梅娃說他自私,不為自己姐姐想,後來桃娃便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別走……以後,我一生,都會只有你一個人……」楊勍慢慢在桃娃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桃娃一怔,泣不成聲,捉着他的衣襟好像想說話,卻是說不出來。

淩雲霄搭了搭桃娃的脈搏,能感覺到他的脈搏強了些,顯然不如剛才心如死灰,有了些求生的欲望。

與雲陌言等人打了個眼色,卻是道:「華清,你去找些稻草來。」

「是!師父。」

「顧教主,教內武功枯木逢春,可否請求一用?」

「雲霄前輩有言,自然相從。」

好歹他們間也算有真情。衆人多是俠義之輩,見他們如此,也不忍心他們生離死別。

将稻草燃燒成灰混合着藥粉,塗抹在桃娃的傷口上,顧君謙替桃娃輸送內力,這一治療,就足足治療了大半時辰,好不容易将桃娃從生死關頭中救活。

衆人都是松了一口氣。

「慢着!将那毒的解藥交出來!」一堆人忽然圍了過來,趁着大家還沒有恢複內力形成了包圍的姿态,「不然,我們殺了你們!!」這些人頭臉上都帶了黑色的布巾,顯然是方才陳氏的人。

淩雲洛皺眉道:「你們還不死心?」

那幾人幾乎露出焦躁,「教主也沒做過什麽特別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是個被哄騙的女子,你們何必趕盡殺絕?」

淩雲霄淡淡道:「我們本來并不想對她怎麽樣,是她先下毒,先動手,如此狠毒心腸,若是救了她,難保她不再在關外糾結一批新人,前來中原作惡。」

「我聖教唯教主之命是從,若你們不救教主……只好得罪,別怪我們殺無赦!!!」

其中一個教徒從一個布袋中取出一些東西,那東西黑乎乎又難看得很,點着了火燒起來卻十分地香,将那點着火的東西放于地上。

散發的香氣如同檀香一般。

淩雲霄面色一變,道:「快讓他的火熄了!」

幾人上前與他們纏鬥,另外一些還沒有恢複元氣想要動手也力不從心的人便在一旁坐立看着,火劈裏啪啦地燒着了東西,而後又燒着了幹燥的草地,再……火勢蔓延,竟然蔓延到一邊的樹上。

秋氣幹燥,若是放任不管,只怕此處附近的山林會被燒個精光。

顧君謙将幾人斃于掌下後一掌擊向山林,倒了一片樹木,卻是讓已燒着的樹木與未燒着的隔開。

若在茂密的林子中着了火,也只有這個辦法能夠補救。

火勢不再蔓延,漸漸地,也就只在這塊地方燃燒。

大火中,忽然逃竄出幾條響尾蛇,除了響尾蛇外,各種鼠蟲蛇蟻都争先恐後而來,密密麻麻往四方靠近,分明此處還有火在燃燒,然而這些毒物卻不怕火一般,明知道死路一條還往這裏來。

蠍子舉着毒鉗,而蛇吐着性子高高得昂起頭,發出嘶啦嘶啦的響聲,除卻數量極少的蟾蜍外,蜈蚣等物,五毒竟已俱全。時不時有被燒焦的聲音嗦嗦作響。

「這不是五毒教的東西嗎?」

在場的武林人士都認出了幾分那能引來五毒的東西,見那些毒物亂跑亂動,途中遇見逃竄的兔子就狠狠攻擊不留情,使得兔子抽搐而死,便知道這東西的厲害。

那些人幾乎是不要命的打法,怎麽也不肯讓他們靠近那起頭的火堆。

原本楊勍所在之地,旁邊一個少年,負手而立,沉沉的模樣,看了許久戰局,忽然一把砂石扔過去,這一手看起來一點也不特殊,然而,就是這麽不特殊的一招——幾乎連讓陳氏中人警惕都沒警惕的招數。卻将火滅了。

陳氏中人們愣了一愣,随即更似瘋狂地大聲吼叫,對面打兵刃靠近了自己也不躲,反而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靠了上去。

烏黑的東西上的火滅了,而他們也瘋了。

毒物不再如之前般癫狂,而是無所适從地四處逃竄,想要沖開個口子出去。

漸漸地,此處火勢雖肉眼可見地小去,然而大家都有些頭暈的感覺。

是缺氧。

并且這煙霧吸進人的體內,也會讓人受傷。

淩雲霄不再留情,擊斃最後一個教衆,與顧君謙對了個眼色,大家分頭行動,讓各位武林人士分別從不同的地方沖出火去。若有人體質弱一些,無法将之前的毒性解完排出,便讓人攙扶着而出。

那楊勍的堂弟從頭至尾表現得都很鎮定,他們在前面殺敵,他就在後面防止有人偷襲,偶爾有人過來想要捉個武林人士當人質,都被他打了回去。同時,他也保護着抱着重傷桃娃的楊勍。

顧君謙連連看了這少年好幾眼,甚至連淩雲霄和淩雲洛都看了他好幾眼,等到衆人脫困,看見外面的河山天地,又涼爽又廣闊後,深吸一口氣,笑着道:「看來下任武林盟主之位也不會再有異議,各位,告辭。」

淩雲霄将淩雲洛抱住懷裏,兩人靜靜地抱了好半晌,心中都是又松了一口氣,又有溫馨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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