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_^又要攪在一起啦哈哈哈! (1)
☆、當時(一)
烏天的爸媽都是做生意的,姑姑烏秀梅在甘城十二中當校長,烏家算是中産階級家庭。也是因為爸媽常年做生意四處奔波的緣故,烏天從小就處于散養狀态,吃喝玩樂打架樣樣精通,偏就對學習沒半分興趣。等到烏天中考光榮地考了不到四百分,烏家夫婦才意識到,這孩子得管管了。怎麽管呢?生意還要忙,總不能天天看着吧!這時候烏秀梅站了出來,先是把她哥烏海東臭罵了一頓,然後抓着烏海東一起出了門,找烏天。這時候正是中考完的暑假,烏天剛剛把一個一直找事的小子揍了一頓,這會兒正在網吧裏喝着冰鎮可樂,吹着空調,登陸自己最近開始玩的網游呢,別提多滋潤了。然而烏天沒滋潤多久,就被怒氣沖沖的姑姑烏秀梅和跟在她身後同樣怒氣沖沖的老爹烏海東逮住了。
烏天傻眼了,這什麽情況?
“小天兒,我問你個事。”回到家中,姑姑烏秀梅率先開口。
“您說。”烏天感覺氣氛不太對……
“你考了四百分不到,以後有什麽打算?”
“上個技校吧,我從小到大都不是讀書的料,您也知道吧。”烏天說。這的的确确是他考慮的結果,上個爛高中照樣考不上大學,還不如讀個技校,學門技術。
烏秀梅沒吭聲,烏海東也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麽,烏天心裏咚咚地打鼓。
良久,烏秀梅清了清嗓子,強迫自己盡量用一個平靜的語氣說:“烏天,你去七中念高中,我會給你安排最好的重點班。”
烏天聽這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七中?那是甘城最好的高中,也是甘城唯一一所省重點高中,貌似每年都有考上清華北大的學生。
“什麽?姑,七中?”烏天反應過來了,“騰”地站起來。
“裝什麽傻!你姑是七中校長,這是給你開後門呢,還不趕緊謝謝你姑!”一直沉默着的烏海東忽然走上前去,往烏天屁股上重重地踹了一腳。
“姑,您這不是難為我麽,我什麽都不會,去七中幹嘛?”烏天顧不上烏海東,他知道,這事兒一準是姑姑的主意。
“這個你不用擔心,”烏秀梅沖烏天笑了一下,“明天我就從七中聯系老師,給你補初中的課程,外加預習高中的課程。所以這個假期,你要抓緊。”
說完烏秀梅就拎包走了,甩下一句“明天準備上課,今晚老老實實呆在家”給烏天。
沒過多久烏海東接了個電話,是烏天的老媽張秋荷打來的,聽那意思是叫烏海東出去,夫妻倆要和生意上的朋友吃晚飯。
烏海東也走了。烏天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手緊握成拳,久久不動。
九月一號,全市高中統一開學。烏天已經提前一天整理好了自己的床鋪,把需要的生活用品整整齊齊得放進宿舍的鐵櫥子裏。七中是寄宿制學校。
明天就要開學,烏天暑假裏補的課程也補完了,烏秀梅幹脆沒再管着烏天。
烏天在大街上轉悠了好幾圈,一時間不知道該幹嘛。将近兩個月沒聯系,周賀出國玩去了,昨天剛回來。眼看已經中午了,烏天在路邊吃了碗蘭州拉面,然後一頭鑽進了網吧。
與此同時,甘城的另一端,聶原正和他媽聶美榮吭哧吭哧地分吃一碗涼面。聶原家在甘城市下轄的槊縣丘西村。對于丘西村的村民們來說,誰家孩子考上了縣裏的學校,絕對是全家族的光榮。
“聶家小子有出息!”村裏人都這麽說。
聶原考上的是市裏的學校!
“那可不,你不瞅瞅聶美榮,人家可是讀過書的……”話說到這就停了,未說出口的內容,留給聽者想入非非。
聶原不是沒聽過關于他媽聶美榮的傳言。聶美榮的老爹,也就是聶原的爺爺,是丘西村的村長。聶村長覺得自己作為一村之長應該起個帶頭作用,于是咬咬牙把聶美榮送進了縣裏的高中。要知道,聶美榮十六七歲的時候,丘西村還有不少人餓肚子呢!女孩子更是早早嫁人,來給家裏讨一筆彩禮錢。念書?念書有什麽用?到時候還不得嫁人生娃幹農活?
所以聶村長堅持讓聶美榮讀高中,那絕對是頂了相當大的壓力。聶美榮是個要強的女孩,相當給她爹争氣,上學時省吃儉用不說,更是每次考試都出不了年級前三名。村裏人都知道,那會兒,學校老師沒事兒就往聶村長家跑,一遍遍叮囑聶村長,千萬別讓聶美榮辍學啊,這姑娘将來會有出息的……那年冬天,聶美榮的老師又來了,一來來了三個,一男兩女。聶村長趕忙招呼媳婦準備點好菜好飯招待老師們,結果話沒說完就被其中的男老師叫住了,他說,大哥,我們這次來,是給您……說個事,您一定要冷靜。聶村長以為又要給他做思想工作,趕緊拍胸脯保證絕對讓自家女娃讀書,結果那個男老師說,不,大哥,聶美榮同學,不能再在我們學校讀書了。她……和她的歷史老師,出事了……
晴天霹靂。
後面的故事變得離奇,有人說那個男老師家裏有後臺,聶家沒轍只能吃虧;有人說聶美榮大半夜爬上房頂說如果她爹去找那個男老師她就自殺;有人說……總之,聶美榮退學了,半年之後,聶家招了個外地的上門女婿,也就是聶原的父親。聶原的父親是貴州人,從小到大沒讀過書,老家窮得實在待不下去了,才外出找口飯吃。
每個夏天的夜裏,幹了一天農活的農民們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小孩子滿村的瘋跑。這些,聶美榮從未參與,也不允許聶原參與。
昏昏黃黃的燈下,聶美榮教聶原念詩。聶美榮只有三本書,全是詩詞,唐詩,宋詞,還有一本她自己去縣裏買來的《現代詩精選》。聶美榮以前的教材都被聶村長賣了,只好帶着聶原翻來覆去地看那三本詩詞。
“小原,你聽媽媽說,一定要好好學習,去縣裏讀書,知道嗎?一定要走出這個村!”這是聶美榮向聶原重複了無數遍的話。聶原也乖乖按這句話做了,好好學習。然後一口氣考上了縣裏的初中,又考上甘城市裏最好的高中,并且是最好的重點班。
聶美榮高興瘋了,她就知道她兒子和村裏其他天天只知道打架瘋跑的小孩不一樣。聶原要住校,她去縣城給聶原扯了兩塊摸起來又輕又柔的布做床單被罩,她逛遍了全縣城的商鋪,為聶原買來最結實的盆和暖壺。
末了,聶美榮翻箱倒櫃翻出自己高中時的校服,一件已經發黃的白襯衫,小心翼翼地試穿。這是唯一能把她和丘西村分開來的衣服了。她決定穿這件襯衫去送聶原開學,并且,聶家只有她能去。
聶原和聶美榮已經吃完涼面,正站在七中的大門口。
甘城七中的通知書上寫着九月一日下午兩點報道,聶美榮聶原娘倆怕遲到,一大早就出發了,結果果然來得太早。
聶原站在甘城七中的門口,隔着一扇高高的鐵門,出神地凝望着鐵門之內高大的建築。這是七中的新校區,出了名的校園面積大,淡淡的橘紅色的教學樓一座連着一座,空曠的足球場一片碧綠……聶原從沒見過這麽好的校園。
耳邊響起聶美榮的叮囑,還是重複的話:“小原啊,到了七中一定要好好學習,媽媽知道你沒問題的……好好學習,媽媽就指望你了,小原。”每一個字都像一層浸了水的紙一樣緊緊地覆在聶原心上。他知道在城裏上學要花很大一筆錢。
一定要好好學習。聶原這樣想。
聶美榮走了,聶原一個人在宿舍鋪床、整理物品。他被分到了火箭22班,217宿舍6床。聶原以為自己一定是第一個到宿舍的,卻沒想到自己的上鋪的床已經整整齊齊鋪好了,卻沒見人。那是一整套枕巾、床單,都是藍底白紋的格子圖案,隐隐透出洗衣液的清香。相比之下,聶原的枕巾是灰色的,床單是淡綠色的……看着其他床位上光禿禿的床板,聶原忽然有點好奇自己的上鋪是個怎樣的人。
……很愛幹淨吧?聶美榮叮囑過,城裏人都是很講究的。
整理完宿舍,聶原去火箭22班報道,班主任是個有點禿頂的中年男人,姓範,戴一副黑框眼鏡,穿一身運動裝,看上去挺和藹的。
報道之後是打掃教室,排座位,發新書,選班幹部……
晚上回到宿舍,聶原和同宿舍的同學才算正式認識。一號床何磊,瘦瘦矮矮戴副眼鏡,二號床梁德浩,一頭方便面般的小卷,三號床陳駿馳,滿臉青春痘,四號床空着,五號床……人沒來。五號床是聶原的上鋪。
“诶,這人床都鋪好了怎麽沒來?”陳駿馳說。
其他人表示不知道。
又過了一會兒,快要熄燈了,聶原已經在床上躺着了,五號床還是空着。
一連四天,五號床都空着。不過聶原已經聽到了一些關于自己上鋪的那個人的傳聞,他叫烏天,是烏校長的侄子,因為烏校長的關系才進了這個班。
不過這時的聶原根本沒心情八卦自己的上鋪,他正用盡全力适應着在七中的生活。早上六點起床,然後是早飯,六點四十進班早自習,一上午五節課,十二點下課吃午飯,十二點四十午休,下午一點四十起床,兩點上課,五點半到六點晚飯,然後是晚讀、晚自習,直到十點半回宿舍,十點五十熄燈。這排得密密麻麻的作息時間啊。
還有就是身邊的同學們,聶原發現他很難插入室友們的聊天,什麽網游,NBA球星,又或者某班班花在初中是校花……他通通不知道。
此時已是開學第七天,在聶原小心翼翼地試探着他的高中生活時,烏天正在醫院打點滴。烏秀梅簡直想一腳踹死烏天,“你脖子上的不是腦袋是面粉口袋吧烏天,吃完面條都能整成這樣?”
烏天腹瀉到虛脫,蒼白着一張臉,“姑,你同情一下我呗?我腸子都要拉出來了……誰知道一碗面那麽大毒性,我都懷疑那老板給我下毒了……”
烏秀梅:“……”
開學前一天的一碗三鮮拉面,成功撂倒了烏天。
烏秀梅走了,烏天一個人歪歪扭扭地倚在醫院的沙發上,心情不錯。意識到自己“心情不錯”之後烏天又有點唾棄自己,不就是少上了幾天課嗎,至于這麽得意麽?不過,等去了學校之後,自己肯定挺難受吧。簡直鶴立雞群,啊不,雞立鶴群。周賀前天帶着段可湘來看他,一臉嘚瑟:“七中高材生你還好吧?堅持住啊你可是我們幾個裏文化水平最高的了!”段可湘的臉躲在周賀身後,也是帶着笑意。烏天一陣心煩:“滾滾滾,回去了小心薛立臻再弄你!”段可湘一臉尴尬,周賀卻還是笑嘻嘻的:“怕什麽,他願折騰就折騰去呗,正好我們上學太無聊了,天天沒事做,不像你……得寒窗苦讀喽。”
烏天輕哼了一聲,“誰他媽寒窗苦讀。”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微博@晉江大風不是木偶 歡迎勾搭!~~
☆、當時(二)
開學第十天,聶原見到了自己的上鋪。
其實烏天打了一個禮拜點滴就沒事了,他老媽不放心,非摁着他在家休息了三天。烏天曠課十天有點心虛,特意選在下午學生起床之前進了教室,就怕出現“正上着課一個人闖進教室被全班同學目光掃射”的情況。烏天在教室裏轉了一圈,發現只有最後一排有一張空桌子,烏天心想真适合睡覺啊這位置,欣然坐下。
但教室裏多了個人,怎麽可能不被發現?饒是烏天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他還是聽見了同學們的小聲議論。
“哎,就是他?”
“他中考多少分來着?”
“怎麽沒他的座位啊……”
烏天心裏升起一陣煩躁,幹脆趴在桌子上假寐。
聶原坐在第四排,扭頭往後看,只看見一個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他趴在桌子上,看不清眉眼。聶原看了幾秒鐘,把頭扭了回去。他就是烏天啊。聶原暗自想,好像也沒傳言中那麽……奇特?
一連三天,烏天都沉默得像團空氣,和宿舍裏同學的對話僅限于“你好”和“我叫烏天”。聶原也只在烏天來學校的第一天晚上和烏天說過話。
“你睡我下鋪吧?我叫烏天。”
“啊?嗯……我叫聶原。”
“孽緣?哪個孽緣?”
“一個‘耳’下面一個‘雙’的‘聶’,‘原來’的‘原’。”
“哦……這樣。”
在班裏烏天沒有同桌,每天孤零零地趴在教室的角落裏。聶原聽同桌蔣瀾瀾說,烏天總是在睡覺。蔣瀾瀾又說,他看上去很難相處啊。軟綿綿的聲音透着好奇。
其實烏天并非“難相處”,他只是坐如針氈。陌生的同學和陌生的環境讓他快要窒息,上晚自習的時候這種感覺尤為強烈,整個教室裏只有嘩啦啦翻書頁的聲音和沙沙的寫字聲——火箭班果然名不虛傳——可這和他有什麽關系呢?如果是往常,這時候他應該已經吃飽了肚子在網吧裏打網游,或者是和幾個哥們在街邊打臺球,也可能是在打架……總之不會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人一起上自習,準确地說,別人上自習,他坐着。新書上的字一個個他都認識,可是他媽的它們連起來的時候到底在說什麽呢?時間過得太慢了,第一節晚自習過了還有第二節,然後還有夜自習,今天過了,還有望不到頭的一千多天,三年才剛剛開始呢。烏天很抓狂。
所幸馬上就要放假了。甘城七中一個月放假一次,由于高一新生剛剛離家在學校住宿,學校特許高一新生開學前三個月半月放一次假。星期五下午四點放假,走出校門的一瞬間,一種“重回人間”的解脫感在烏天身體爆炸開來,烏天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沒有回家,而是直奔網吧。為什麽不回家?因為他爸媽去外省聯絡生意了,回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遠不如網游世界裏的打打殺殺來得熱鬧。
叫上周賀他們幾個,吃吃喝喝到十點半,然後找了家通宵臺球廳打臺球,打完臺球時已經淩晨兩點,哥們陸陸續續都回家了,只有周賀沒走,和烏天坐在人行道的邊上,盯着空曠的馬路發呆。
“你在學校怎麽樣?薛立臻還找麻煩麽?”烏天問。
周賀“嘿”地笑了:“最近都沒怎麽見他,他要是來折騰折騰還好呢,你不知道我多無聊。”
“你就扯淡吧,薛立臻折騰起來——你忘了那次了?段可湘他都不搭理,簡直要和你拼命。”
周賀搖頭:“我覺得他那人還行,要不是因為可湘,沒準兒還能一起玩呢。哎你一會兒去哪住?這都快兩點半了。去我家不?”
烏天笑着在周賀小腿上踹了一腳,揶揄道:“我可不去你家,碰上段可湘多尴尬喲。我再上會兒網去,累了回我自己家。你回去吧。”
周賀站起身,也不再多說什麽,“行,那我回去了。”
看着周賀彎腰上了出租車,烏天鑽進便利店買了瓶冰鎮礦泉水,彎下腰把冰涼的水盡數澆在了頭上,陡然間清醒許多。烏天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再次走進了網吧。
烏天在玩的這款網游叫“成神”,講的是無父無母的少年卿平江因為天生身帶詛咒而被各個教派追殺,并在逃亡中逐漸強大,成為武神的故事。烏天喜歡這個故事,一路的殺殺殺,快意得很。
烏天在網吧待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實在有點扛不住了,便打車回家睡覺。這一覺睡到了傍晚,烏天睜開眼時覺得渾身都軟綿綿的,又閉着眼恍惚了五分鐘,發現自己是太餓了。烏天支起身子,看見暮色已經填滿了房間。
烏天覺得自己真是點背到家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出來快活兩天,結果剛剛出校門24小時,又要打車回去。
原因是,當烏天穿好衣服準備出去吃個飯然後接着找個網吧通宵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褲兜裏只有11塊錢了。
沒錢了?
那就取呗。
烏天把從學校背回家的書包翻了個底朝天——卻無論如何找不出那張yin行卡。
就那張卡,黃色的,哎……去哪兒?
烏天坐在地上想了半天,我這種有條理的人肯定不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亂放,嗯,我得對自己有信心,我沒把卡弄丢,我只是暫時忘了把它放哪了。
卡那麽小那麽薄,我肯定把它裝到了某個錢包裏——不對,我就一個錢包,剛剛還翻過。那——還有哪能放卡?
我操!
校服!
烏天的腦袋重重撞在了牆上。
昨天上午他拿着卡在學校裏取了五百塊錢充進飯卡,然後順手把卡塞進了校服外套的口袋裏。甘城七中的夏季校服是三件套,長褲,短袖,和一件薄外套。烏天嫌熱就把外套脫了,直到放假從學校走時,身上也只穿着短袖。
點背起來喝水都噎啊,烏天想。
現在他要回那個他最惡心的地方。
烏天的腳步聲驚亮了走廊裏的聲控燈。
他路過的一個個宿舍全都鎖着門——人都走光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還有宿管大媽在一樓的值班室值班。
“嗯?”烏天在心裏疑惑道。
217宿舍,也就是他的宿舍,沒鎖門。從門上的小窗往裏看,屋內的燈卻是關着的,沒半點亮光。
看來是最後一個離開宿舍的人忘了鎖門。
烏天推門進去,暮色正濃,宿舍裏黑乎乎的。烏天伸手摸索着打開了宿舍的燈。
“啊——”烏天低聲驚呼,“怎麽沒走?”
他的下鋪,就是那個名字的諧音很搞笑的男生,正躺在床上。烏天走近了,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他裸着上半身,一條條肋骨格外分明。
這小子這麽瘦,烏天想。
“哎,聶——聶原?”烏天拍了拍聶原的肩膀。
聶原翻了個身,緩緩睜開了眼。
“啊,你,嗯?”
聶原迷迷糊糊的,撐着胳膊坐了起來,才看清眼前的人。
“你怎麽在這?”
“你怎麽在這?”
兩人同時發問。
聶原的目光避開了烏天,有點窘迫,“我家太遠,回家太麻煩,在家也待不了多久。”
烏天沒多想,他并不知道聶原是農村考來的。
“哦,你家不是甘城的啊?”
“不……我家是槊縣的,你知道嗎?就是挨着倉縣的——”
“知道,”烏天點點頭,“還去過呢,你家那邊春天開的桃花很出名啊,小時候我去看過桃花。”
“嗯?啊,好像是的。”聶原更覺得尴尬,他在丘西村壓根沒聽說過什麽桃花,那大概是縣城裏的景點。
“我把東西落到宿舍了,回來拿。”烏天說。
“哦。”
烏天蹲在聶原的床頭,在自己的櫃子裏翻騰着。
聶原套上校服,愣愣地坐在床上,我是不是該幫幫他?看他挺着急的。聶原想。
怎麽開口?問他落下了什麽東西?
聶原看向窗外,天已經黑透了。
有了!
“烏天,那個……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我把yin行卡落這兒了,回來拿卡取錢。”烏天整個頭都伸進了櫃子,聲音悶悶的。
“那你吃不吃面包?”聶原連忙下床,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了昨天在學校小賣部買的面包。
“不用了,你吃吧,你也沒吃晚飯吧?”烏天笑着搖頭。
“嗯,不過……”聶原的話只說了一半,剩下一半“我不餓”被他及時咽回了肚子。
他家那麽有錢,他大概……是不吃這種三塊錢一大塊的面包的吧。
“靠!”烏天罵道。
“啊?”
“現在咱們教室能進嗎?”
“進不去,窗戶、門都鎖了。”
“……”
烏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條長腿直直地橫在地上。
聶原悄悄打量烏天,只見他一雙眉毛耷拉着。
“你沒事吧?”
“我把卡放教室了。”
“……”
烏天覺得要不是聶原在場,他真的能淚流滿面——被自己蠢哭的。
“那,你是不是沒錢吃飯了?”聶原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沒事,我身上還有點零錢,吃飯是夠了。”烏天一面說着,一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就在烏天拍灰的同時,幾枚硬幣從他的褲兜裏蹦了出來,彈落在地上,一陣清脆的響聲。
……還真是零錢,聶原想。
“那什麽,我這褲兜,比較淺。”
其實烏天并不是個矯情忸怩的人,他是單純覺得,他和聶原話都沒說過幾句,貿然向人家借錢,不太好。
“我身上有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小賣部買點吃的?”聶原本來想說“我身上有錢你要不要借”,手伸進褲兜捏了捏那兩張單薄的十元紙幣,還是放棄了。
烏天曲起食指蹭了蹭下巴,沖聶原笑了。
“謝謝你啊。”
窗外的校園黑漆漆一片,這一晚的月亮又圓又低,透過窗戶正好可以看見一輪渾圓的明月。
聶原腦子裏恍恍惚惚地閃過一個念頭——烏天也沒傳言中那麽可怕嘛。
“太謝謝你了,明天我就把錢還你。”烏天手裏攥着面包的塑料包裝袋說。
“不、不客氣。”聶原連連搖頭。
小賣部裏只有最便宜的面包了,就是聶原剛剛問烏天要不要吃的,三塊錢一大塊兒的那種。聶原以為烏天一定看都不看就走的——他聽宿舍裏的其他男生議論過烏天的鞋,他們說那麽一雙鞋就要上千塊。
結果烏天很幹脆地從貨架上拿了一塊面包,就着瓶礦泉水幾口就吃完了。
烏天抹了把嘴,問聶原:“你一個人在宿舍幹什麽呢?教室也進不去。”
“沒什麽可做的,就看看書,寫一下作業……什麽的。”
“噢。”
“你吃飽了嗎?要不要再買點別的吃?”聶原沒話找話。
“不用了,飽了。什麽時候你有空?我請你吃飯。”
“呃,不用了吧。”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嘛,要不是碰上你,我今晚真得餓死。”烏天說着,沖聶原咧嘴笑笑,“下個禮拜的中秋節假期你回家嗎?如果不回,我請你吃飯。”
聶原想拒絕,話卻又堵在胸口說不出來,怕讓烏天誤以為他不給面子……
“那就這麽說定了。”烏天笑着說。
多年之後聶原仍然禁不住想起這一幕,烏天穿着件黑色T恤,天藍的牛仔褲,站在小賣部門口的路燈下,說,那就這麽說定了。
一語成谶,這句話像有魔力,擰開了一個閘口,往後種種糾纏傾瀉而出,把他的人生沖擊成了另一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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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三)
兩周的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對聶原快,對烏天慢。
甘城七中高二才分文理科,這就意味着高一的學生要學九門功課。聶原的文科不錯,但數學就相對較弱了。那時候已經興起了數學奧賽,城裏的學生,尤其是甘城一中火箭班的學生,哪個不是從小學到初中一路學着數奧過來的?可聶原連數奧的邊都沒沾過。火箭班的教師配備自然是最好的,但這同時也意味着——老師們的講課內容遠遠超出課本。
開學一周時聶原就發覺了自己在數學上的落後,有一次數學老師楊老師講一道題,講到最後說“然後就是高斯求和了,不講了你們自己算吧”,下課後聶原小心翼翼地問同桌蔣瀾瀾,“咱們什麽時候學的高斯求和?”
蔣瀾瀾“咦”了一聲,說,“咱們沒講過,我是小學在課外班學的。”
聶原很慌。
他忍痛在學校裏的書攤上買了一本《初中奧賽必做題》,很厚,要25塊,頂他兩天的飯錢了。想到這聶原更加不敢懈怠,起早貪黑地惡補數學。甘城七中每天早上六點響起床鈴,但不少男生要賴床賴到六點一刻——再晚的話宿管阿姨就要鎖門記名然後通報了。聶原給自己定了五點半的鬧鐘,怕鈴聲把宿舍裏其他人吵醒,便只好蒙着頭睡,把那小小的鬧鐘一并蒙在毛巾被裏。夏天的清晨,往往是聶原一覺醒來,大汗淋漓,再匆匆穿戴好,踮着腳尖去水房洗漱,獨自走出安靜的宿舍樓。
這樣的作息,日子怎能過得不快。
而對于烏天,日子就太慢太慢了。
老師講課他既聽不懂也聽不進去,除了睡覺,看雜志,就是看表了。十分鐘一看,五分鐘一看,兩分鐘一看,最後幹脆支着下巴凝視那黑板上方的表,秒針繞一圈要六十秒,六十秒好慢長。
三個小時的晚自習更是煎熬。教室裏靜悄悄的,放眼一望,全都在埋頭苦學,只留給烏天一片烏黑的後腦勺。
媽的,我到底為什麽會在這兒?烏天想。
學生都是初次離家住校,女生哭哭啼啼抱成一團,範老師頭很大,暫時沒空收拾那個窩在角落沉默寡言的校長侄子。
就這樣,烏天渾渾噩噩,聶原戰戰兢兢,又過了兩周。
中秋節到了。
中秋節有三天假,聶原本來是打算回家的——正好避開了烏天請他吃飯——雖然他猜烏天早忘了。聶原以為那晚之後他和烏天會熟識一些,然而烏天面無表情的臉讓他嘴角咧開的笑又硬生生憋回去。
果然,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放假前,已經被學生們自動升級為“老範”的範老師微笑着說:“回家也別光顧着玩,這次放假回來,你們要迎接進入高中以來的第一次月考……”
大概所有高中都是這樣,偏不叫學生痛痛快快地放假。
聶原猶豫了幾分鐘,還是拿着電話卡小跑到了樓下的公用電話前。
“喂,媽,是我......我這次放假還是留在學校吧,要考試……對,月考……好,再見。”
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課是班會,老範絮絮叨叨囑咐了一大堆,離校前把宿舍的燈關掉,宿舍門要鎖好,幾點返校……末了在下課鈴聲響起後才說:“留校的來辦公室找我,哎應該沒人留校吧?”
老範一走,教室裏頓時炸開了鍋,蔣瀾瀾收拾書包時不小心把杯子碰倒,水漫了聶原一桌子,幸好當時桌上沒書。
蔣瀾瀾一面手忙腳亂地拽衛生紙擦水,一面向聶原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急着走,中午我們家聚餐呢,走晚了學校門口要堵車的。”
聶原低着頭,“嗯,沒事的。”
聶原去辦公室找老範。說明來意之後,老範竟搖了搖頭:“聶原,老師還是建議你回家,畢竟這次有三天假。你家也不是特別遠,還是回去和家人聊聊天什麽的,交流一下上高中的感受。”
聶原一下子說不出話,臉都紅了。
老範見他紅着臉低着頭,心中暗想是不是這孩子家庭情況比較特殊,不然怎會中秋節都不回家呢?
“老師,我家裏來客人了,我回去……住不下。”
聶原沒說謊,他對他媽說不回去了,他媽挺高興,“那你就留在學校好好學習啊小原,正好這兩天你二爺爺家要來個親戚,住咱家。”
老範還想說什麽,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打開門,是學生家長想來了解孩子的情況。老範只好向聶原點點頭,“那你就留校吧,注意安全。”
聶原回到教室時,同學已經基本上走光了,只剩幾個值日生在掃地。還不到吃晚飯的時間,聶原便拿出那本《初中奧賽必做題》繼續啃。
烏天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發暗了。
烏天揉揉眼,望向黑板上面的表,五點多了。
怎麽人都沒了?烏天晃了晃腦袋,想起自己是在無聊透頂的班會上睡着的,然後……放假了!
烏天猛地站起來,剛想拎書包走人,忽然瞥見教室前排的桌子還上趴着個人。那瘦削的背影看着有點眼熟。烏天頓了頓,擡腳向前排走去。
走近了,果然是他。毛茸茸的腦袋下面還壓着本攤開的書。
中秋節也不回家嗎?
——好像還欠他一頓飯。
“聶原,聶原。”烏天伸出手晃了晃聶原的肩。
聶原慢慢從桌子上直起身來,腦門被胳膊硌出了個淡淡的紅印。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烏天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念之差。
真的,一念之差。
怎麽就腦子一熱把他領回家了呢?
“你作業做完了嗎?”烏天走過去問聶原。
聶原垂着頭,手裏還握着筆,看上去低眉順目的。烏天的語氣忍不住軟了點,“我有點餓了,咱們出去吃宵夜吧?順便,玩會兒?”
聶原扣上筆帽看着烏天,點了點頭。
也許是那時剛睡醒,腦子還不靈光,烏天看到趴在桌上的聶原時,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我走了,教室裏就剩他一個了,誰喊他起來吃晚飯啊?
于是就拍醒了他,“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聶原當然不肯,“啊?不不不,我留在學校就好,謝謝你啊!”看他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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