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好奇這寫手何以這麽多人追捧
臉。
他的下巴上有很顯眼的青色胡茬,好像又瘦了一點,一張臉棱角淩厲得逼人,頭發亂糟糟的。
“打擾你睡覺了。”烏天目不轉睛地看着聶原的臉,說。
“……沒事,你怎麽了?”
“我……”打死烏天也說不出口“剛才做了個夢把我急得不行”。
靈機一動:“我給你唱個歌吧!”
聶原:“……”
“我失眠了,”烏天盡量裝得像個委屈的小媳婦:“擔心你。”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算了你唱吧,我聽聽。”
“那我唱了啊——”烏天清清嗓子:“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唱着唱着,烏天閉上眼,被焦慮覆滿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夜空中最亮的星/請指引我靠近你……”
一曲畢,張開眼,視頻裏聶原的臉,成了灰白色的牆壁。
“聶原?”烏天輕聲叫。
回答他的只有和緩的呼吸聲。
烏天笑笑,關掉了視頻。
作者有話要說: 很喜歡這首歌~
☆、針對
之後的幾天,烏天和聶原心照不宣地,每天都在網上聊上一會兒。烏天從沒問過聶原黃校長的事情,聶原也不提。
聊得最多的是這七年彼此空缺的生活,烏天一直在上學,沒什麽好說的。倒是聶原的生活,說是颠沛流離也不為過。
他在槊縣一中待了一學期就不讀了,“每天都學不進去,那個學校也特別爛,學生大都是高中畢業就不念書了”,然後就開始了漫長的打工歲月,修家電,貼瓷磚,當保安……哪個都做不長久,徒留下滿心失落——雖然聶原嘴上沒這麽說過,他只是說:“挺累的。”
直到近三年,不得不放下和聶美榮的矛盾,跟着後爸陳來運的小施工隊幹活,搬磚,綁鋼筋,看電纜……也就有了後來說的,靠着後爸吃飯。
“剛開始我特別看不起我媽,感覺她太……無恥了,結果後來我還得靠她給陳來運說好話,給我找個混飯吃的工作。”隔着屏幕,聶原語氣很平淡。
“陳來運經常難為你嗎?”
“也沒那麽誇張。”
想想那天陳來運帶着幾個地痞流氓去搬聶原家的東西……烏天心裏發酸。
“南京怎麽樣?”過了幾天,聶原忽然問。
“還可以吧。”烏天不想細說南京有多好,怕聶原聽了心裏更難過自己沒上大學。
“秦淮河很漂亮?”
“挺好的。”
“你別扭個什麽勁兒,問你話呢。”
烏天想了想:“開語音吧,打字太慢。”
聶原果然乖乖發來了語音邀請。
“聶原?”烏天輕聲問:“聽到了嗎?”
“聽到了。”
“明年春天咱們去南京玩兒吧?”
“……我就問問,也不是很想去。”
“挺好玩的,”烏天笑笑:“吃的也很多,鍋貼啊,鴨血粉絲湯啊……我現在一下子數不過來。”
“再說吧。”
“我想帶你去我的學校轉轉。”
“再說。”
聶原切斷了語音。
烏天心裏又難過又好笑,總覺得聶原沒上大學太可惜了,再想想他那副別扭的樣子,有點可愛。
8月28號,烏天回學校上班。學生9月1號開學,老師們自然要提前幾天上班。
烏天搬進了高一辦公室,身邊的同事除了許熙外全都換了。
在辦公室裏待了一上午,烏天就感覺到了,同事間微妙的氛圍。烏天在的時候,一向熱鬧的辦公室少有人說話,即便是說話,也都壓着聲音。而烏天離開辦公室去了趟衛生間,再回來,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門,就清晰聽見裏面的聲音,來自一位教地理的年輕女老師:“哎,他真是gay啊,之前沒看出來啊!藏得夠深的!”
烏天準備敲門的手,懸在半空中,
“要不然人家本科畢業就來教書呢,烏校長也真夠厲害的,當年做了那種事,現在還敢把他弄過來上班!”
“烏天?”許熙走過來,疑惑地看着站在門口的烏天。
“……”烏天沖許熙點點頭,推門進去。
剎那間,辦公室回複了安靜。路過那位女老師時烏天瞟了她一眼,見她正聚精會神地看着電腦上的PPT。
估計忽然推門進來也吓着她了,她倒是變得夠快。
烏天面無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帶上水瓶和紙筆,幹脆去圖書館看書得了。
睡醒午覺從宿舍出來,正好碰上許熙。
“哎烏天,”許熙拍拍烏天肩膀:“你最近……小心點,高主任。”
“什麽意思?”高主任是高一年級組組長,烏天的直屬領導。
“我,那天——”許熙表情糾結。
“你直說吧。”
“我那天去給高三1班送卷子,”高三1班是上學期烏天和許熙帶的班級,“學生都問我你的事兒……還跟我說,高主任有一次給他們班代課,說了你一些不太好的話。”
不太好的話。
“高主任和黃校長關系好像也不錯。”許熙補充道。
這下烏天就懂了,低聲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許熙伸直脖子看了看走廊,确定沒人經過,才開口:“有個事兒我憋了好久了……就,上次你陪我相親,然後碰見個同學,因為他挨了打,那個同學,就是他們傳的你高中時候的……”
烏天愣了愣:“你怎麽知道?”
許熙知道自己猜對了,聳了下肩:“你是不知道你當時那個表情,一下子就跟平時換了個人,我以為你要上去拼命。”
“……是麽。”烏天笑笑。
下午召開高一年級語文組會議,烏天知道自己現在處于漩渦中心,于是相當自覺地坐在了最不顯眼的角落裏。所幸語文組組長是位沒幾年就要退休的老太太,頭發半白了,面容不怒自威,一板一眼地向大家布置着開學後的教學計劃,其他事情只字不提。
這種情景讓烏天心裏舒服了點——起碼老太太看着自己的時候,沒有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們第一次月考的難度,我認為低一些比較合适,學生剛進高中,數學、物理這些理科都是很大的挑戰,這個時候不能把語文出得太難,大家覺得呢?”
其他人紛紛點頭。
“那我們來安排一下月考卷子,崔老師出閱讀理解,沈老師出詩歌鑒賞和文言文,李老師出基礎知識,烏老師出作文——我進行最後的審核,都沒問題吧?”
見衆人無異議,老太太接着說:“這次批改卷子,我們要用機器掃描了在電腦上——”
“噔噔噔”三聲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烏天離門最近,起身去開門,打開門的瞬間,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是高主任。
“劉老師在開會啊?”高主任笑着問老太太。
“高主任有事嗎?”老太太語氣不大好,大概是不高興開會被打斷。
“沒什麽事,這不黃校長要求年級組長參與各學科的工作安排嗎,我來參加語文組的會,順便向您取取經。”他一邊說着,一邊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下了。
烏天看見老太太輕微地皺了皺眉。
他們是圍着一個長桌開會的,老太太獨自坐在長桌寬邊的主座上,現在高主任打斷會議不請自來,還一屁股坐在和老太太一樣的主座上——耍威風的意思顯而易見。
“剛剛說到哪兒了?您繼續。”高主任笑眯眯道。
“出月考卷子安排好了,我在這裏和大家簡要介紹一下用電腦批卷子需要注意的事項……”
“劉老師,稍等一下,”高主任打斷她:“咱們語文組誰來出月考卷子啊?”
老太太臉都黑了:“崔老師出閱讀理解,沈老師出詩歌鑒賞和文言文,李老師出基礎知識,烏老師出作文——高主任也想來出語文卷子嗎?”高主任是教化學的。
“我可沒那本事,”高主任仿佛聽不出老太太的不滿,笑着說:“不過,我覺得卷面分配上有點兒問題,啊當然了,我只是提個建議啊。”
“什麽問題?”
“作文在語文卷子裏占的比重不是很大麽,我看,還是找位資歷深一些的老師來出吧?”
烏天心一跳,想,果然是沖着自己來的。
“資歷都是經驗累積起來的,年輕人就是要多積累經驗——我看烏老師出作文題目,沒什麽問題。”老太太語氣堅決。
高主任咳了兩聲,假意朝門口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哎,現在沒別人,都是語文組的老師,我就和大家直說了吧,”頓了頓,看向烏天:“小烏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吧,我可絕對沒有歧視的意思啊,不過,這件事情影響的确不好,甚至都有這屆高一學生的家長來問我了……我建議小烏這段時間,避避嫌,等風頭過去。”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角落裏的烏天。
高主任依然是笑眯眯的:“小烏,你說呢?”
烏天定了定神,面無表情道:“我的私事,和我的工作沒關系吧。”
“可這不是你的私事太特殊了嗎,小烏,年輕人機會多得是,這件事影響這麽大,我勸你還是低調一些。”
這還是開始上班之後,這件事第一次被當衆拿出來說。
烏天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沒想到會這麽快、這麽直接。周賀的話又蹦出來,黃校長敢直接要挾烏校長,說明他已經胸有成竹了,那也就是說聶原……
老太太“嘭”地把手裏的瓷質水杯放在桌上:“這件事等上級通知吧,高主任,我的安排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好,等上級通知。”高主任皮笑肉不笑。
“烏老師還是出作文題。”
“嗯,好。”烏天緩緩吐出一口氣。
散會的時候,高主任一聲招呼不打,直接走了。其他老師看看烏天又看看老太太,心照不宣地什麽都不提。
會議室裏只剩下烏天和老太太,她壓根沒起身,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
烏天走過去:“劉老師,我……”
“你不用管高主任,”老太太輕輕放下茶杯:“先做好手頭的事兒吧。”
烏天點頭:“嗯,我知道。”
“還有,”她看向烏天,目光帶着幾分柔和:“接下來,這種事還會很多,我希望你做好準備……堅強一點,烏天。”
烏天愣了愣,連忙說:“我沒事兒——謝謝您。”
走出會議室,烏天心想幹脆留點時間給其他老師八卦,于是又向圖書館走去。
褲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烏天掏出來。
一條微信。
聶原:正倉北路租的房子,來。
☆、打碎
烏天吓了一跳,沒想到聶原會給自己發短信——語氣還那麽急促,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兒。
也顧不上一會兒還有高一年級全體教師會議要開了,烏天跑出校門,氣喘籲籲地打了輛車向正倉北路趕去。半路上他本要給聶原打電話,忽然想到,聶原發短信給自己,難道是不便通話?
這麽一想,電話不敢打了,心裏更是火燒火燎的急。
七中和正倉北路都靠近城市的邊緣,斜斜相對着,從七中去正倉北路,就算是走外環,最少也要半個小時。
“師傅,能不能再快點?我有急事兒。”烏天催促。
司機白了烏天一眼:“再快也不能飛過去啊!”
烏天沉默了兩秒:“我媳婦生孩子!”
“啊?!”司機明顯愣了,随即猛一踩油門:“早說啊!”
當出租車停在那扇熟悉的鐵門門口時,烏天都要吐了。這司機師傅真是實誠人,一路上把車飙得跟後面有人追殺一樣。
烏天雙腳挨着在地面時,險些一個踉跄,給路人行個頂禮膜拜。
當他以50米沖刺的速度跑到樓道口時,真的就腳步一亂,摔倒了。
因為他看見聶原,站在自己樓道裏,正沖着自己。
——他穿着件白色背心,當下已經染上了血污。裸.露出來的雙臂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汗水。一張瘦得幹巴巴的臉,面無表情,又青又紫。
最重要的是,他右手攥着根鋼管。
“沒事吧。”聶原走到烏天面前,一把将他拽起來。
“你……”
烏天以為聶原出什麽事兒了,但眼下的情況,似乎是聶原讓別人出什麽事兒了?
“我沒事兒,”聶原咧嘴笑了,一臉青紫,顯得有些可怖:“進屋說話吧。”
烏天錯愕地跟着聶原往裏走,走了幾步,看見聶原家對門的鐵防盜門上有個坑。
不怪烏天眼尖——這個坑實在是太大了,大得根本無法用餘光帶過。
“別看了,我砸的。”聶原拉開門:“進來。”
屋裏更是一片狼藉,比陳來運帶人來找事那次,有過之無不及。
碎了的碗,折了一只腳的塑料桌子,扁了的垃圾桶……簡直無處下腳。
聶原把大門關上,靠在門上:“就這麽站着吧,沒地方坐了。”
烏天屈起食指想碰一下聶原高高腫起的顴骨,手伸了一半,又無措地懸住:“這是怎麽回事?”
“陳來運又把我媽打了,抓着頭發往地上摔,”聶原聲音很平淡:“我去給了他一磚頭,他又帶着人追過來。”
烏天心一跳:“他們——”
“他們沒占着便宜,”聶原将手裏攥着的鋼管在地上杵了杵:“我準備好的,就等那幫傻逼來。”
“……”
“對門住了幾個工地上的人,知道我是彎的之後,就總往我們門口倒垃圾,之前顧着小梁,沒搭理他們……現在小梁不在這兒幹了,我就不忍他們了。”
聶原說到最後,竟然笑了笑。
烏天後背一陣冷汗:“你也不怕他們幾個人打你一個,給你打出什麽事來?!”
“他們才沒那個膽子呢,都怕賠醫藥費,對這幫人,你硬,他們就軟了。”
“……”
“烏天,”聶原身體微微右.傾:“太他媽爽了。”
他的聲音低沉,平靜,卻帶着讓人心驚肉跳的快意。仿佛是,終于把壓在心頭的頑石一拳打碎了,混着血肉吐出來。
這種感覺。
烏天陡然想起告訴柳葉自己喜歡男人之後——好像親手點燃了綁在胸口的炸藥包,血肉模糊的同時,又有自絕後路的痛快。
如果非要給這種快意下一個定義的話,那大概是,終于把躲在混沌中的自己拽了出來,即便代價是天崩地裂。
烏天深深看着聶原:“走吧,去醫院。”
聶原點頭:“我發現最近總是進醫院……哎我操!”他剛丢掉手裏的鋼管,就腳踝一軟,朝烏天栽去。
烏天一把架住聶原,剛剛稍放下了些的心又懸起來:“腿怎麽了?”
“腳腕被那幾個孫子踩了,可能骨折了。”
烏天一條胳膊穿過聶原腋下架着他,然後緩緩半蹲,把聶原丢到一邊的鋼管撿起來:“你拿着個撐一下,”烏天背對着聶原蹲下:“來,我背你。”
聶原夾着拐和烏天走出醫院的時候,烏天的手機已經被打爆了:許熙打來的,烏校長打來的,老太太打來的,甚至還有高主任打來的。
烏天知道自己翹了會,幹脆就通通掐斷。這也就導致了,兩人一邊慢慢往外走,烏天的手機一邊“叮”“叮”地提示着未接來電。
聶原:“你手機。”
烏天搖頭:“不用管,走吧——那房子現在沒法住,你今晚怎麽辦?”
“我打個的回槊縣,這幾天本來也沒住那兒,住在村裏的。”
“你住村裏?我上次去找——”說到一半,尴尬地停住。
聶原看看烏天:“那會兒我去北京了。”
“……你真的去北京了?”
“你以為我就為了躲你,編的理由啊?”
“……”
“哦,說到這個,”聶原放慢語速:“那個黃校長的事兒,你已經知道了吧?”
烏天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知道了。”
“沒什麽想說的?”
“我能說什麽,”烏天無奈地垂着頭:“你答應他,挺合理的。”
“那你還聯系我幹什麽,你可別告訴我,你要用真愛感化我?”聶原語氣有點嘲諷。
“我也不知道,”烏天頓了頓,又補一句:“這是實話。”
聶原把拐杖卡在腋下,抱着手臂,硬是做出一副巋然不動無欲無念的樣子:“學校裏情況怎麽樣?”
他這話問得直指痛處,陰鸷的神情在烏天臉上一閃而過,烏天竭力保持神情如常:“就那樣,沒什麽事兒。”
“哦,行,我回去了。”
說完,支着拐杖向不遠處停在路邊的出租車走去。
烏天凝望着聶原的背影,直至他鑽進出租車,揚長而去。
看來聶原确實答應了黃校長。
今天是8月29號,雖然離立秋還早,但烏天覺得,這個火熱的夏天要過去了。空氣裏似乎已經帶上絲絲涼意。
9月1號是全體教職工大會,也就是黃校長給出的最後期限。
聶原這時候把自己叫來,是什麽意思?
烏天看着來來往往的馬路,走了會兒神兒,想通了。
聶原是想表态:與對待陳來運和對門的工人一樣,聶原要讓烏天知道,這次,他是下定決心——他一定要揭發烏校長,這是沒有餘地的。而聶原和自己,烏天揉揉苦澀的眉心,也是沒有餘地的。
聶原這是預先通知自己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吧……
新文有在計劃,不過可能要明年一月再開了。
☆、陰影
回到學校,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烏天深吸一口氣,向辦公室走去。結果還沒到辦公室,就遇見高主任和幾個老師一起下樓。
“烏天,”高主任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着烏天:“你去哪了?不知道四點開全體會議?”
“有急事兒。”
“什麽急事兒——都顧不上請假,你這是曠班你知不知道?”
“确實顧不上,不好意思啊高主任。”
高主任冷笑一聲,輕描淡寫地說:“哦,那就按曠班處理了,取消今年所有評優評先評職稱的資格。有意見嗎?”
“……沒意見。”
其他老師大氣不敢出一聲。
高主任雙手背後,揚着腦袋走了。
烏天站在原地沒動,直到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才沉下臉,一拳打到牆壁上。鈍痛從指關節迅速蔓延開來,他用力太大,整個手掌又疼又麻。
教學樓的樓道裏寂無人聲,聲控燈滅了。烏天背靠着牆,凝視着腳下墨綠的瓷磚。
很久以前,也是這情形,原因已經忘了,只記得他獨自一人負氣跑到全是空教室的五樓,沒一會兒,聶原“蹬蹬蹬”跑上來找他。
那時候的憤怒和委屈多簡單,被烏校長談了次話就能黑着臉沉默好久,等聶原來溫聲軟語地哄。
不像現在——烏天疲倦地閉上眼。
烏天給烏校長打了電話:“我今天去見聶原了。”語氣透着失落。
烏校長倒挺平靜:“他怎麽說?”
“沒明說,但是他的意思就是……答應黃校長了。”
“嗯……”烏校長沉默片刻:“小天,這段時間比較麻煩,要不然你請幾天假吧。”
“不用,我沒事兒。”烏天幹脆地拒絕了——請幾天假就能躲得開嗎?
就算能,烏天也不想再逃避了,自己做過的事兒,就該自己面對。反正最差就是從七中滾蛋……他更擔心烏校長,想起烏校長受到的要挾,又是心亂如麻。
事情越發朝着不可控制、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而他只能被推着向前走,無力反抗,無力改變。
晚上在食堂吃過晚飯,烏天給烏海東打了電話,他直接摁斷了。烏天心想烏校長應該把情況都告訴他了。
明天後天放假,九月一號正式開始上班。
烏天想了想,還是離開學校,去了周賀家。現在好像就連宿管都帶着異樣的神情打量他。
他離開了一周,周賀家卻還是離開時的樣子,看來周賀也沒回來住。
“哪呢?”烏天給周賀發了條微信。
周賀直接回了電話過來,喘着粗氣兒:“我操,薛立臻走了。”
“走——”烏天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走哪兒?”
“我怎麽知道他走哪兒!媽的,他背着我辦的離職手續,把他欠我的錢打到我賬上,然後就走了。”
“他……為什麽?”烏天心裏已經有了譜。
“誰他媽知道這傻逼腦子裏在想什麽!”周賀咳了咳:“我發着燒找了他一天,段可湘我都去問了!沒人知道他去哪了!”
烏天暗暗嘆氣:“他做得夠明白了吧,錢都還你了——你這不要結婚了,他還待在你身邊幹什麽呢,自讨沒趣麽不是。”
“……”
“你別又跟我說你倆合作愉快,跟韓小冉是合作,跟薛立臻是合作,你就沒點真心?”
“韓小冉和我協定都簽好了!婚房寫她的名字,以後生了孩子,每年給她三十萬,離不離婚随她,這些我都給薛立臻說了的!”
“你的重點錯了,”其實烏天知道,周賀那麽聰明一個人怎麽會不明白薛立臻為什麽要離開:“薛立臻是受不了你倆這種不明不白的關系,懂嗎,他走是因為你,不是因為韓小冉……他覺得沒意思了吧。”
果然,周賀沉默幾秒,低聲說:“我知道。”
“別找了,你找着他也解決不了問題,再說了,你自己想清楚了麽?如果你找着他了,你就不結婚了,還是繼續和他保持‘合作關系’?”
“……是啊,”周賀又咳了兩聲:“我發現你這不腦子轉得挺快,怎麽一碰上聶原就犯蠢呢?”
“閉嘴吧你,”現在一想到聶原烏天就抓心撓肺地郁悶:“回來不,我明天後天不上班,咱們兩個……哎,現在得互相安慰了。”
“回來吧,懶得去新房子看韓小冉那張臉。”
沒一會兒周賀就到家了,烏天吓了一跳,他還以為周賀說自己“發着燒”只是有點感冒的意思。
周賀的臉蠟黃蠟黃的,嘴皮幹裂,咳嗽咳得都快吐了。
烏天用手背在他腦門上碰了一下:“這麽燙!”
“家裏有退燒藥——咳咳咳。”
“明天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光吃退燒藥也不是個事兒啊。”
“咳,不用,今天比前兩天好多了。”
周賀從冰箱裏拿出袋速凍湯圓煮着吃了,邊吃邊咳,還锲而不舍地關心烏天:“學校那邊兒怎麽樣了?”
“不好。”
周賀不再說話。
一句“不好”,囊括了所有最壞的情況:聶原是真沒把烏天放在心上,聶原和黃校長合作對付烏校長,烏天以後在七中肯定待不下去了……
周賀仰頭把湯喝光,擦擦嘴,面色好了些:“你看開點兒吧,不當老師跟着我做生意呗,至于你姑……哎,我說句實話,雖然這事兒是因你而起,但說到底那是她和黃校長争權,你和聶原的事兒是靶子,就算沒你們這事兒,黃校長也會找別的理由整你姑。”說完,又開始劇烈地咳嗽。
“我知道,但是……”烏天痛苦地皺起眉:“很失落,因為聶原,也因為我自己,剛開始,我還老覺得能挽回,虧欠聶原的,我能補償……回得去。”他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周賀聽懂了,嘆了口氣:“回得去什麽回得去,過了太久了,人都會變。你看,薛立臻以前那麽刺兒的一個人,自從借了我的錢給他媽治病,不就一下子低眉順眼了。”
烏天倒是覺得薛立臻這人,看着是低眉順眼的,心裏卻還有那股傲氣,只不過,學會了隐藏。
但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聶原寫的那些小說,他看了之後還覺得聶原沒變呢,但事實證明……
“哎,你們搞文學的,是不是有句詩挺有名的,‘卻道故人心易變’什麽的……”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就是這句,之前在網上看見的,你說現在這句詩是不是挺應景的?”
“你怎麽這麽文藝啊。”
“操,這不是為了配合你的心情麽,我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對方眼中的自己,俱是苦笑。
夜十二點,烏天仍舊翻來覆去睡不着。
閉上眼,腦海中已經浮現出9月1號全體教職工大會上的情景——烏校長當着所有人,宣布自己退居二線,讓位黃副校長。
這麽一想,那天被聶原叫到正倉北路的房子裏,又架着他去醫院,目送他鑽進出租車。
大概就是最後一次和他相處了吧。
聶原,聶原。
不知不覺,天氣已經比七月時涼快了不少。夜沉如水,樓下的馬路上偶爾有車駛過,車燈在天花板上投下平行四邊形的影子。
烏天起身,坐在窗邊點了支煙。
然後他打開電腦,登錄微博。
自從轉載了那條曝光廢物大神是農民工的微博之後,聶原就再沒更新過微博。眼下,那條微博下的評論已經超過兩千,表達震驚的,勸廢物不要生氣的,冷嘲熱諷的,問廢物怎麽不更博的……
再點開私信,他們倆很多天之前的聊天記錄還在。
烏天指間夾着煙,一動不動對着屏幕看了很久。
煙燃盡了,他摁滅煙頭,打開word文檔,敲敲停停,打下了一段話:
聶原:
首先還是想對你說抱歉,七年前我和烏校長對你造成的傷害,已經不可彌補。如果和黃校長合作能讓你舒服一點,那也挺好。
七年前你用那種方式和我分手,我承認,讓我在心裏怨恨了很久。但是今年再遇見你的時候,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後來看了你的小說,心裏很難過,因為你過得不好。
我以為我們還是有希望的,現在才明白你的意思。很遺憾。
好了,不矯情了,祝你以後生活順利。
烏天
2015.8.30 淩晨00:47
全文複制,粘貼到和聶原的微博私信對話框。
點下“發送”,烏天被抽光了所有力氣般,重重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周賀又高燒了。準确地說,可能是從昨晚燒到了清晨。
他整個人癱在床上,烏天費力地把他扶起來:“周賀,去醫院吧?”
周賀張張嘴,話還沒擠出口,猛咳一陣,竟然咳出了血沫!
“不用,再吃片兒退燒藥……”
“不用你大爺!”烏天使出吃奶的勁兒,把比自己還高一些的周賀弄下床,給他胡亂套上衣服,叫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一個小時之後。
周賀在病房躺着輸液,烏天被醫生叫進科室。
胡茬都白了的老醫生舉着周賀的肺部CT,确認似的看了又看,半晌,沉聲說:“你是病人家屬嗎?”
“我是他哥們,他家屬……都不太方便。”
“那這個情況我先跟你說一下吧,”醫生把片子湊到烏天面前,伸出手指在上面點了點:“你看,這裏,有陰影。”
☆、交代
“腫瘤?”
“還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剛才已經在他肺部摸到了囊塊,現在片子出來,陰影也存在,可以說……可能性很大。下一步就是做穿刺,根據細胞來——”
“不可能!”烏天的臉煞白煞白的:“他才25歲,而且、而且他身體一直很好,怎麽可能得……肺癌?!”
“肺癌”兩個字,硬生生從烏天嘴裏擠出來。
“我們現在也不能确定是腫瘤,只是可能性很大,最終結果要等穿刺出來,現在告訴你,只是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醫生皺着眉,表情憐憫。
“……”烏天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顫抖。
肺癌?
這不就是一次普通的重感冒嗎。
如果不來醫院,而是在家給周賀喂一片退燒藥,再去藥房買點消炎藥,止咳的糖漿,讓他在床上休息幾天,這次重感冒就會很快痊愈吧?然後他會恢複原來的生龍活虎——沒幾天他就要結婚了,韓小冉肚子裏還懷着他的孩子。
周賀?肺癌?
多麽風馬牛不相及。
這不就是一次普通的重感冒嗎?
“等他輸完那三瓶液就去做穿刺,小夥子,你最好能通知到他的家屬,還有……哎,讓他自己也有個心理準備。”醫生說完,安撫地拍拍烏天的肩膀。
烏天在周賀的病房外站了很久。就那麽木偶似的一動不動站着,面無表情。來往的病人和醫護人員都是步履匆匆,沒人注意到一個年輕人的異樣。
直到中午,陽光從走廊頂端的窗戶照進來,籠住烏天冰冷的身體。
“烏天!”病房裏傳來周賀的聲音,沙啞卻中氣十足。
烏天活動了活動僵硬的雙腿,推門走進去。
“我睡了一上午?靠,中午還約了金峰的老總吃飯……”
周賀摁鈴,請護士來給拔了針,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伸伸懶腰:“睡傻了要。”
烏天看着他健壯的手臂,寬闊的肩,微微發紅的臉頰——說不出話。
“怎麽了?”周賀問。
“……”
“……你,哭了?”
下午烏天回了趟周賀家,把他的銀.行卡,醫保卡,各種證件都帶上了,又買了暖壺肥皂等等生活用品,然後開着他的車去了醫院。
到了病房,周賀正坐在床上,低頭看着手機屏幕。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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