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政事堂擺宴
吳糾大體知道齊桓公身邊的能臣異人,畢竟齊桓公這一生,非常具有傳奇性,不只是他的功績偉業,他身邊的能人一個個拉出來,也有許多小故事小典故。
東郭牙就是其中之一,東郭牙是死谏之臣,為人直率,說話刻薄,出身非常地位,本在齊宮之中當做苦力。
東郭牙這個人,有一個特點,他不管別人喜不喜歡聽,只要是自己想說的,一定會說出來,在他做大谏的時候,好幾次冒死谏言,惹怒了齊侯,不過齊侯并沒有殺他,東郭牙也有自己的本事,保住了性命,而且步步高升,成為了齊國的上卿上大夫。
吳糾一聽他大名,就知道他是日後齊桓公身邊傳奇性的五傑之一,心裏頓時只剩下“果然”兩個字,東郭牙口齒伶俐,思維井井有條,而且說話言辭刻薄,果然是個初生牛犢的文人。
吳糾聽着東郭牙的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非常高興,東郭牙日後是齊桓公身邊的衆臣,自己想要保命,那就要和東郭牙打好關系,如今東郭牙都送到眼前來了。
吳糾笑着說:“東郭先生有禮。”
東郭牙沒想到這個公子和自己聽說的并不一樣,東郭牙聽說的公子糾,自大傲慢,仗着聰慧鋒芒畢露,招致別人都處處忌憚他,難成大器,如今一看,卻有大不同。
公子糾不但謙謙有禮,而且擅于聽取別人意見,方才東郭牙故意用刻薄的言辭攻擊公子糾,公子糾竟然一直微笑恭聽,兩旁邊的小童都聽不下去了,公子糾沒有生氣,還客氣的叫他師傅。
東郭牙瞬間就對眼前這個謙謙公子有所改觀了,立刻作禮說:“不敢當不敢當,公子有禮,方才是東郭言辭莽撞。”
子清看着這兩個人變成了“惺惺相惜”,奇怪的伸手撓了撓頭發,方才這個什麽牙還一臉刻薄,怎麽轉臉就變得這麽客氣了?
子清鬧不明白,就站在一邊,吳糾來到膳房,東郭牙就是帶吳糾的師傅,兩個人在膳房裏,如今還是早晨,并沒有太多活兒要忙,就随便說說話。
就在這個當口,突然看到一個白影快速閃進膳房裏,“唰!”的一聲,看的衆人眼花缭亂,東郭牙正在和吳糾說話,突然被吓了一跳,瞪眼一看,竟然是一個穿着一身白衣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正是召忽!
召忽要垂寶劍,白衣白冠,一下閃進膳房內,看到吳糾,立刻沖過去大喊了一聲:“公子!”
“三弟,小聲些!”
召忽喊了一聲,身後又有一個青衣男子走了進來,竟然是管夷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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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糾吃了一驚,說:“管師傅,召師傅。”
東郭牙聽吳糾這麽說,就知道進來的是大名鼎鼎的管夷吾和召忽了,不由多看了兩眼,管夷吾一派仙風道骨模樣,長相端正,留着長須,看起來是個謀人的樣子,而召忽看起來太年輕了一些。
召忽見到吳糾,立刻說:“公子,齊侯真的讓你來膳房了,豈有此理!”
管夷吾走進來,拍着召忽的肩膀,說:“三弟,稍安勿躁。”
召忽脾氣比較急,伸手搭在寶劍之上,寶劍發出“咔咔咔”作響的聲音,好像随時都要出鞘。
管夷吾看了一眼東郭牙,他這個時候自然不認得東郭牙,畢竟如今的東郭牙,不過是膳房裏一個燒火的苦力罷了,還不曾展露自己的才華。
東郭牙如何通透,怎麽能不知道他們想要回避說話,于是說:“柴不夠了,我去搬些柴來。”
東郭牙說着,就走出了膳房,管夷吾看了一眼,說:“子清,你去門口守着。”
子清“哎”了一聲,說:“是,管師傅。”
子清很快就到了膳房門口,左右張望着,召忽一見東郭牙出去了,子清也去守着,立刻說:“公子,你受委屈了。”
吳糾壓低了聲音,說:“兩位師傅,怎麽到這裏來了?若是讓齊侯知道了,定然加罪兩位師傅。”
召忽冷笑一聲,捏着劍柄的手更加用力了,說:“齊侯若是堂堂正正的加罪,我還認他是個大丈夫!現在倒好!”
吳糾聽了,奇怪說:“齊侯為難二位師傅了?”
按理來說并不該是如此,齊侯想要管夷吾的大才,應該不計前嫌,禮遇才是。
管夷吾讓召忽稍安勿躁,搖頭說:“并未為難。”
召忽說:“什麽叫并未為難,擺明了給咱們難堪!”
吳糾說:“到底何事?”
管夷吾穩重,說:“方才我二人接到齊侯的宴請,今日晚間在齊宮政事堂設筵,請我二人過去,犒賞大敗魯軍。”
召忽“哼”的冷笑一聲,說:“聽聽,聽聽,又是政事堂擺筵,又是慶祝大敗魯軍,莫不是給我們難堪?”
政事堂是齊宮裏國君和大臣們商量政事的地方,聽名字就知道了,政事堂擺宴,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
更別說管夷吾和召忽,現在還是罪臣之身,竟然被邀請去慶祝大敗魯軍,怪不得召忽覺得臉上無光,這做法無非是狠狠抽了管夷吾和召忽的臉。
吳糾一聽,心裏卻了然一笑,原來齊侯現在是想要招募管夷吾和召忽了,只不過齊侯的想法,別人是猜不透的,齊侯邀請管夷吾和召忽在政事堂吃筵席,其實是想表達恭敬,不過齊侯的思想一向傲慢,又高高在上,和臣子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吳糾沉吟了一下,他胸無大志,并不想和齊桓公一争高下,畢竟齊桓公是歷史上的枭雄霸主,他的鋒芒還沒有完全畢露,自己這個連星星都不如的人,如何與日月争輝?吳糾很有自知之明。
再者就是,吳糾争了一輩子,已經累了,在他死的時候,他已經精疲力盡,不想再争什麽上游,只要安安心心的活着,就已經很知足了。
不過管夷吾和召忽對吳糾很好,吳糾自從再睜開眼睛之後,這兩位師傅可謂是盡心竭力,比吳糾上輩子的親生父親還要好,吳糾很感激他們,自然也不希望管夷吾和召忽有事情。
吳糾沉吟說:“二位師傅,聽糾一言。”
召忽聽他說話,深吸了兩口氣,沉下氣聽他說話。
吳糾說:“眼下我等是階下之囚,得以保命,齊侯請二位師傅赴宴,二位師傅不可不從。”
召忽一聽,非常不樂意,說:“要去二哥去,反正我不去,我一日是公子之臣,終身是公子之臣,要我和齊侯假顏附勢,我寧肯當衆自刎!”
吳糾一聽,立刻拉住召忽的手,心裏“梆梆”猛跳,說:“召師傅萬萬不可!”
管夷吾也吓了一跳,畢竟他這個三弟的秉性他是明了的,并不會說玩笑話,吓的管夷吾一身冷汗,說:“三弟,且聽公子說完!”
吳糾拉着召忽,不讓他拔劍,說:“召師傅忠心,糾心中明白,但誰讓召師傅跟錯了主,押錯了寶,如今糾淪為階下之囚,連累了二位師傅,怎麽忍心看到二位師傅有事,不管二位師傅是為了糾也好,或是為了齊國大業也罷,懇請二位師傅,忍一時之氣。”
召忽盯着吳糾拉着自己的手,眼神閃動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把頭撇開,似乎仍然聽不下去,在召忽心裏,齊侯的做法,是對他忠君之心的羞辱。
吳糾見召忽臉上仍然冷硬,一狠心,立刻一撩衣擺,就要屈膝下跪,說:“算學生求二位師傅。”
召忽吓了一跳,挺拔的身體一震,管夷吾也吓得不行,兩個人連忙一邊一個,将吳糾一把抄住,不讓他下跪。
召忽急忙說:“公子這是做什麽!這是要折煞死召忽麽!”
管夷吾連忙說:“三弟,公子所言甚是,如今保重身體,留得一命,才能得報公子大恩,萬不可莽撞!”
召忽看着吳糾的樣子,臉色立刻就軟化下來,說:“公子快請起,召忽聽你便是。”
召忽說着,似乎有萬般不甘心,嘆了一口氣,托起吳糾,轉頭就離開了膳房。
管夷吾看着召忽走出去,松了口氣,托起吳糾,說:“還是公子有辦法,召忽牛頑,我和大哥勸他許久,說也說不動他。”
吳糾也松了口氣,說:“還勞煩管師傅多多照顧召師傅。”
管夷吾說:“這是自然,請公子放心。”
吳糾和管夷吾互相囑咐了幾句話,管夷吾就匆匆離開了,他走到膳房外面,果然召忽手搭腰間寶劍,站在膳房外面,面色冷冷,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管夷吾走過去,和召忽并肩往回走,突然開了口,聲音很低,也不似突然開口,仿佛斟酌千遍,幽幽的說:“三弟,不論你對公子有何種心思,都且作罷,切莫叫旁人看出來,身為人臣,只管忠君之事,莫給公子引來不必要的诟病。”
召忽一怔,快速擡頭看了一眼管夷吾,管夷吾眯着眼睛,眼裏卻都是了然。
召忽連忙又低下頭,看着自己白色靴尖兒,低聲說:“召忽知道了。”
……
齊侯一身黑色朝袍,負手站在大殿之上,在齊侯的寝殿中,有一塊木制的地圖,地圖豎起懸挂在牆上,這是齊侯回宮之後,特意讓寺人挂起來的。
據說地圖是齊侯親手刻制,當年諸兒登基,與文姜淫亂齊魯兩國,鮑叔牙和管夷吾商量之後,準備護送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逃離齊國避難。
從那時候起,齊侯便不是了公子,只是一個逃出齊國又沒有勢力的普通人罷了,他們一路逃亡,首先來到的是譚國,在譚國齊侯并沒有被收留,反而收到了奚落和冷遇,最後被譚國國君趕出大門,這些恥辱齊侯一一記在心中。
自那之後,鮑叔牙又帶着齊侯輾轉于其他國家,齊侯每到一地,就會詳細繪制各國的地圖,這幅地圖的精準程度非常驚人。
齊侯一直留着這幅地圖,終于有一日,他回到了齊宮,将這幅木制地圖懸挂在了寝殿之中。
齊侯負手而立,黑色的朝袍顯得他身姿高大挺拔,有一種不可一世的枭雄氣質。
齊侯看着地圖,就聽到有人打開殿門走進來,聲音很輕,那個人走進來,跪在地上,聲音冷清,說:“君上。”
齊侯都沒有回頭,似乎知道是誰跪在那裏,目光仍然注視着地圖,眯着眼睛,聲音略微有些沙啞,沉沉的說:“公子糾……怎麽樣了?”
那人跪着,沒有擡頭,大殿裏不曾點燈,昏暗一片,陰影遮住了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
就聽那人說:“回君上,公子糾已入膳房,今日早些,管夷吾和召忽二人見過公子糾。”
齊侯笑了一聲,笑聲有些沙啞,微微側頭,齊侯的面容從陰影中稍微錯出一些,一雙狹長的雙眼眯起來,裏面充滿了戲谑的光芒,說:“知道了,你且回去,小心跟随,勿讓旁人看出端倪,仔細盯着……孤的好二哥。”
那人立刻應聲說:“是,小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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