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吃味兒
公子昭拽了拽無虧的袖子,公子無虧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結果回頭一看,頓時吓得後背都是冷汗,被夏日的炎風一吹,仍然麻嗖嗖的。
吳糾順着公子無虧的目光一看,心中也是“梆梆”一跳,原來公子昭急慌慌的拉拽無虧,是因為齊侯就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
方才吳糾和公子無虧說客套話,估計被齊侯聽見了,齊侯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
齊侯見他們都看自己,負着手,一派悠閑的就走了出來,公子無虧剛才是想要和吳糾套近乎,畢竟吳糾可是膳夫,一下飛黃騰達變成了大行人,若是沒有點真本事,怎麽可能。
公子無虧喜歡結交能人,也喜歡招攬黨羽,雖然他才十四歲,但是已經有了做長子的危機,畢竟他的君父,可是幼子繼位,并不是長子。
公子無虧想要和吳糾套近乎,哪知道齊侯就站在自己背後,方才他從齊侯那裏出來,齊侯還端坐在殿裏,正在和大司行公孫隰朋說話,怎麽知道他竟然也出來了。
公子無虧說君父找公子元說話,這并非說瞎話,所以公子無虧才趁這個沒人的時候招攬吳糾,哪知道齊侯要召見公子元,卻沒有在殿上等着。
說白了吳糾也是與齊侯昔日争位的公子,無虧心裏隐約知道不應該結交這個人,被君父看到了,似乎不是什麽妙事兒,他這麽想着,就覺得夏日的風更加凜冽了。
齊侯慢悠悠走過來,公子無虧立刻恢複了冷靜,笑着作禮說:“君父。”
比無虧矮很多的小公子也舉着小拳頭作禮,态度很認真的說:“君父。”
齊侯點了點頭,低頭看了看那兩個人,心裏頓時千回百轉的,畢竟他是經歷過一輩子的人,如今他的兒子只有三個人,并不是十幾個,但是這老大,就是聯合易牙和寺人貂,将自己軟禁的人。
積澱了這麽久的仇恨,在看到無虧的時候,那些憤恨和惱怒就像蓬勃的海水,不斷的翻湧着波濤。
齊侯一時間沒說話,走過來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笑容,但是在他盯着無虧看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收斂了,變得無比陰霾起來。
衆人都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就連吳糾也不知道齊侯是重生而來的齊侯,所以也弄不明白眼下的情況。
按理來說,宮裏上上下下都知道,齊侯是最為喜歡公子無虧的,一來是一位公子無虧是老大,歷來有立長的說法,長子在這個年代很重要,都說長兄如父,君父不在的時候,兄弟們也要聽長兄的;二來公子無虧的母親是長衛姬,長衛姬生的貌若天仙,能歌善舞,而且非常善解人意,說話又甜,很讨人喜歡;三來齊國和衛國一直交好,這也算是幾分面子;四來就是無虧本人,學識淵博,能言善辯,從小看的出來很有才華,而且生的也是端正如玉,一副精明模樣,都說面由心生,公子無虧一看就是個聰明人。
然而齊侯看着無虧,心裏卻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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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虧一時間也有些弄不明白君父的意思,在外逃亡的時候,無虧一直是備受寵愛的,無虧高貴的地位,也讓他有很多傲氣和自負的本錢,而如今突然被這麽一瞧,心裏頓時沒了底兒。
公子昭站在無虧後面,有些怯怯的樣子,他身體虛弱,面色和嘴唇都有些蒼白無力,小手緊緊拽着無虧的袖子,半面都藏在無虧身後。
不過公子昭看到齊侯低頭沉思的樣子,竟然沒有顧忌那陰霾的臉色,率先開口,怯生生的說:“君父?”
公子昭的一聲,雖然很小,但是一下把齊侯從仇恨中猛地拽了上來,仿佛是墜入泥沼之後得以生還的那種窒息感。
齊侯回了神,盯着眼前的兩個兒子看,長衛姬和少衛姬那點兒事情,齊侯不想管,雖然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但是他也是心裏了然清楚的,她們那些勾心鬥角,要不是因為兒子沒事兒,又礙于衛國的面子,上輩子齊侯就辦了她們。
所以大兒子和二兒子關系不好,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齊侯決計想不到,原來無虧和昭的關系是這麽的好。
上輩子齊侯的關注重點并不在兒子身上,只是在臘祭這樣的慶典上,齊侯才會看到自己的兒子,或者在出征的隊列中,齊侯才會看到自己的兒子。
他的關注重點都投注在自己的宏圖偉業上,親情少之又少,對于他來說,其實兒子,就是繼承自己大統的子嗣罷了。
但是現在看來,齊侯心裏竟然有莫大的感慨,是從什麽時候,自己的心變得如此冷漠,說到底,若不是因為自己無條件的寵信後宮,還有易牙寺人貂那樣的小人,又怎麽會起了廢太子之心,又怎麽會讓如今親如手足的無虧和公子昭,日後變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齊侯心裏頓時一陣感慨,默默的噓出一口氣,說:“無事,在政事堂呆的太久了,孤出來走走。”
他說着,把目光看向一直低頭沒說話的吳糾,笑着說:“二哥正好也在,孤還想與你商量商量出使莒國的事情。”
吳糾聽到齊侯和自己說話,立刻恭敬的說:“是。”
齊侯招手說:“與孤政事堂說話。”
他說着,轉頭看向無虧,還有怯生生的公子昭,說:“這次出使,就不讓你們二人跟着了,無虧留在宮裏,準備迎接王姬的事情,老三還小,多頑頑罷。”
公子無虧心裏一陣欣喜,看來君父要給自己向周天子說親的事情,是千真萬确的,如果自己娶了王姬,那這事情對自己實在太有力了。
公子無虧終究才十四歲,雖然精明老成,但是高興的顏色立刻浮現在臉上,說:“是,謝君父。”
齊侯揮了揮手,無虧就拉着公子昭走了。
吳糾垂着頭,默默的跟随着齊侯往前走,齊侯只是負手慢悠悠往前走,一派悠閑的樣子。
齊侯一邊走,一邊說:“二哥啊……你覺得這次出使,帶誰去比較好?”
吳糾低着頭思忖了一會兒,說:“此事還請君上明示。”
齊侯聽了哈哈一笑,擡起黑色的袖袍,虛指着吳糾,笑說:“二哥,這可不像你,昔日你我二人,還是公子之時,二哥可是鋒芒逼人,從不讓人的,如今怎麽畏畏縮縮了?”
吳糾心中冷笑一聲,心想那時候是呂糾,如今是吳糾,你找着岔子要殺我,我還能鋒芒給你看?把頭伸給你砍麽?
他雖然心中冷笑,但是嘴頭上卻恭恭敬敬的說:“糾昔日太過年輕,意氣用事,還請君上擔待。”
齊侯突然停下了腳步,看了吳糾一眼,把他略顯蒼白的臉色,淡粉色的嘴唇,還有靈透的眼眸全都看在眼裏,低笑一聲,說:“說句大實話,孤真是……越來越欣賞二哥了。”
吳糾聽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說:“謝君上,糾實惶恐。”
齊侯揮了揮手,說:“好了,其他的都揭過,若是二哥這次真的能将曹刿這個人,給孤收入麾下,二哥想要什麽賞賜,盡管開口。”
吳糾剛要說話,齊侯突然擡手說:“二哥,你與孤都是聰明人,聰明人目下,就不需要說虛話了,什麽美人與美酒,這些都勿說了。”
吳糾一下被他堵住了話,瞬間心裏狂跳兩下,不由多看了一眼齊侯,這個人心情喜怒不定,實在難以看穿,只好低頭說:“君上英明。”
齊侯笑着說:“你也不必給孤戴高帽,孤想了想,這次出使,公孫隰朋這個大司行,孤派給你撐場面,二哥覺得,這個場面夠否?”
吳糾連忙說:“糾身為罪臣之身,如何敢勞動大司行?”
齊侯擡手制止他的話,說:“不用推辭,孤已經決定了,這次你主他輔,孤方才在政事堂,已經問過隰朋的意思了,隰朋很欣賞你,願意聽你差遣。”
齊侯說着,突然很玩味的笑起來,說:“說來奇怪,二哥和隰朋之間,竟然還有什麽交情?這可真是讓孤百般吃味兒。”
吳糾低着頭,聽到齊侯又說的溫柔似水,暧昧不明,而他則是巋然不動的說:“糾與大司行其實并無交情,只是前日大司行偏愛烏梅酒,糾将酒方與了大司行。”
齊侯多看了一眼吳糾,這些是小小不言的事情,拿出來說實在不值一提,但是齊侯與公孫隰朋共事多年,深知公孫隰朋的秉性,他這個人,重恩情,而且重義氣。
雖然表面看起來是個小小不言的酒方,但是不難看出,吳糾很準的抓住了公孫隰朋的脈門,摸得相當透徹。
齊侯沒再提這個事兒,又說:“除了隰朋,孤還準備給你帶一個人。”
吳糾說:“請君上示下。”
齊侯笑着說:“召忽師傅如何?召忽能文能武,孤聽說,召師傅還是個游俠劍客,這次出行,就讓召師傅保護二哥的安危。”
吳糾頓時心裏又忐忑起來,讓召忽跟着自己?這意思也很不明朗。
齊侯說:“剩下便是零零總總的了,二哥有什麽看法,還要帶什麽人?”
吳糾心裏想了想,突然說:“糾請陛下再帶一個人。”
齊侯笑着說:“哦?是何人,能得二哥青睐?”
吳糾恭敬的說:“此人地位卑微,只是一介小臣,但是卻心懷大才,說起來,也算是糾的師傅。”
齊侯說:“二哥還有第三個師傅?怎麽不見引薦?”
吳糾說:“并非是讀書習字的師傅,而是膳房裏的師傅。”
齊侯一聽,頓時笑起來,說:“二哥真是有趣之人,你這麽一說,孤更想知道他是誰了,二哥也當真會吊人胃口。”
吳糾說:“此人在膳房裏做苦力,但辯才出衆,乃是當今不世之才,喚作東郭牙。”
齊侯一怔,聽了全身一震,眯起眼睛,喃喃的說:“東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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