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驚為天人
寅卯交接之時,天色已經亮堂起來,天一亮,外面的虎贲軍就已經早起了,開始收拾東西,升起篝火,準備晨起造飯之後,繼續向莒國前進。
召忽頭疼的要死,聽着帳子外面整齊的步伐聲,一聲一聲傳進耳朵裏,感覺頭疼的都要炸了,幾乎要爆掉。
召忽“嗯……”了一聲,使勁蹭了蹭,還以為蹭在被子上,但是感覺增到了什麽熱乎乎的東西,實在奇怪。
召忽皺着眉就醒了過來,一睜開眼臉,迷迷糊糊竟然看到了一張人臉,吓得召忽“嗬!!”一聲,因為他在入朝之前是個劍客,總是配劍不離身,立刻伸手就抓腰間,想要拔劍,結果摸了一個空。
就在這一瞬間,召忽聽到那張人臉說:“中庶子醒了?”
召忽仔細一看,這才看清楚,竟然是東郭牙。
“大牙!?”
召忽一下就醒了,揉着自己宿醉頭疼的額頭,說:“你躺在我榻上做什麽?”
東郭牙淡然的看了他一眼,但是竟然沒有起身,召忽還在想,難道這個大牙,沒在野外行軍過,晚上怕鬼?不能自己睡?
正在想着,就聽東郭牙說:“中庶子還問我做什麽?請中庶子先把腿挪開。”
召忽一聽,愣了一下,随即一瞪眼,頓時臉上“咚”一下就紅了,自己竟然一條腿騎着東郭牙的腰,怪不得東郭牙起不來呢,而他剛剛還問東郭牙做什麽睡在他的榻上,頓時尴尬羞恥萬分。
召忽連忙起身,揉着自己的額頭,昨夜自己鬧酒瘋的片段,斷片兒的湧進來,雖然不怎麽齊全,但是自己抱着烤野味撒酒瘋,抱着東郭牙撒酒瘋,還有抱着吳糾撒酒瘋的場面,多少記起來一些。
召忽的臉先是紅,又轉白,最後無地自容的都青了,跟燒飯的鍋底似的。
東郭牙也起了身,匆匆換着衣服,別看他是個文人,但是身材高大,因為長時間勞作苦力,身上也有不少肌肉,他把昨夜被召忽弄了一身燒肉味的衣服終于脫了下來,換上新的,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發呆懊悔的召忽。
東郭牙淡淡的說:“中庶子,不是東郭多嘴,或許這句話,你的兄長也曾說過罷?不管中庶子有什麽心思,都該收收。”
“梆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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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忽心髒猛地一跳,差點直接跳出腔子,擡頭瞪着東郭牙,霍然站起來,将佩劍戴在身上,一邊佩戴佩劍,一邊說:“你別多嘴就是了,你若是多嘴……”
他的話還沒說完,東郭牙就說:“東郭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中庶子且放心就是,時辰不早了,中庶子換衣裳罷。”
天一亮,吳糾也醒了,他自然不會和齊侯同塌而眠,一來不合規矩,二來他也不想和齊侯同塌而眠,不然自己定然失眠。
吳糾睡在一張簡易的小榻上,他對這些一直沒什麽要求,也不認床,但是因為和齊侯睡在一個帳篷下,難免有些難安,後半夜才睡穩當,這一睜眼,頓時吓了一跳,齊侯似乎早就醒了,那如老虎一般的雙目,正緊緊盯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吳糾連忙起身,齊侯這才慢條條的起身,笑着說:“二哥睡得可好?”
吳糾應付着齊侯的話,趕緊穿好衣服,齊侯笑眯眯的看着吳糾穿衣服,也套上黑色的外袍,然後自己把頭發束好。
齊侯雖然被人伺候習慣了,但是他在莒國的一年,身邊根本沒什麽人伺候着,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親力親為,所以沒人伺候的時候,齊侯自己也能應付。
兩個人手腳麻利的穿戴整齊,子清就端來熱水,請二人洗漱,用過早膳之後,出使的車隊又開始步入正軌,往莒國而去。
齊國和莒國相鄰,如今還在春秋早期,齊國的版圖雖然不小,但是西面不如晉國、秦國,南面不如楚國、吳國、越國,北面還有基本相當的燕國,周邊又有像紀國、淳于、夷國、陽國、牟國、譚國等等這樣的小國環繞,還未并吞,春秋首霸的宏圖偉業尚未開啓。
莒國眼下也算是東面強國之一,東面的國家如果發生內亂,一些國家的貴族在國內無法生存,往往都會逃亡莒國避難,這裏是一個很良好的避難所,就例如齊侯自己,除了地理位置的優勢,莒國的實力強大,也是其中重要的因素之一。
吳糾雖然懂得歷史,但是莒國這種在歷史上名不見經傳的小國,他并不是怎麽了解,但是自從知道自己要出使莒國之後,吳糾也做了一些功課,首先是識字。
吳糾閱讀了一些眼下的各種史料和記載,莒國雖然受周天子分封,乃是子爵國家,但是其實本是東夷人。
齊魯文化和周文化并沒有影響到莒國,莒國的人有自己的一番文化,最明顯的就在于莒國的禮數和中原并不一樣,莒國的國君去世之後也沒有谥號,例如如今莒國當政的國君,姓茲丕,名作複,莒國因為不屬于周文化,所以那地方的貴族姓名沒什麽講究,莒子的大名就直接就叫做茲丕複。
茲丕複這個人,是莒國的第十三代國君,有三個很大的嗜好,多半的國君都有嗜好,例如齊侯,但是茲丕複不喜歡打獵,也不喜歡飲酒,他愛美玉。
茲丕複愛美玉、美人和寶馬,對這三樣東西,是如癡似狂。
吳糾為了出使,做了不少功課,特意帶了不少美玉,還有七匹寶馬,想要投其所好。
大行車隊一連走了好幾日,終于從齊國到達了莒國,在齊莒邊境,莒國還特意派了特使來迎接,不過迎接的隊伍不是很大。
何止不大,這一隊人,只有兩輛轺車,連同騎奴和馬夫在裏面,一共六個人。
迎接的特使也不下轺車,就站在轺車之上,對着吳糾的車子拱了一下手,笑着說:“在下封莒公之命,特來迎接齊公子大駕!”
莒國雖然是周天子分封的子爵封地,按理來說只能稱作莒子,不能稱作莒公,但是這個時代的周天子權利已經開始減弱,從各個國家的君主稱謂就能看得出來,大家一般都恭敬的稱為公,齊侯也可以稱作是齊公,莒子也可以稱作是莒公,如果客氣一些,都如此叫。
那特使說的聲音洪亮,但是面上毫無誠意,作禮也十分懈怠。
吳糾卻從車架上下來,笑着對轺車上的莒國特使拱手說:“勞煩特使,糾向莒公問好。”
特使又一拱手,還是不怎麽在意,說:“齊公子請上車,在下替齊公子導路。”
吳糾笑了笑了,仍然謙和有禮,說:“有勞特使。”
他說着,回身蹬車,那特使的态度,子清都看不過去,更別說什麽召忽和公孫隰朋了,吳糾好歹是個齊國公子,但是在莒子眼裏,恐怕是個落敗的鹌鹑,所以莒子聽說公子糾來出使,也不甚在意,只是名義上派了個特使過來。
那個特使哪知道,齊侯此刻就端坐在車駕裏,将他的态度看了個全全面面。
這時候恐怕最高興的就是公子元了,公子元對吳糾一路上都懷恨在心,畢竟他是個萬人之上的公子,說不定時是以後的儲君,但是因為吳糾,公子元跪在那麽多人面前,還被齊侯無視,簡直是丢人丢到骨子裏了,怎麽可能不記恨吳糾。
公子元見特使對吳糾散漫,心裏頓時得意起來,出使這個事兒若是砸了,看吳糾還怎麽猖狂。
吳糾上了車駕,齊侯坐在車中,看了一眼他,心裏其實對吳糾的淡定也有幾分欽佩,這個人對于別人的輕視,一點兒也不生氣,這種淡然也是一種不容小觑的能力。
車駕随着特使的轺車緩緩進入老莒城,将他們安頓在老莒城的驿館之中,驿館的官員趕緊出來迎接,就如同迎接的特使一樣,驿館也有些簡陋,分配的房間也不是太多。
時間非常倉促,正午時分,莒子就請吳糾進莒宮,名義上替吳糾接風,其實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吳糾帶來的盟禮。
齊侯在莒國避難,住過一年時間,莒子是見過齊侯的,按理來說齊侯不該進宮去,不過說到底,齊侯的秉性多疑,讓吳糾和莒國國君面對面的交談,齊侯是不放心的。
齊侯稍微改扮了一下,打扮的很不起眼,看起來就是個随從,幫吳糾捧着佩劍,也随同吳糾進了莒宮。
這年頭的佩劍,進宮是不需要解下的,也沒有這個規矩,齊侯捧着佩劍,低垂着頭,雖然他身材高大,但是看起來還真像模像樣,一點兒也不起眼。
吳糾、公孫隰朋、召忽、東郭牙幾個人進了莒宮,偏偏沒有公子元,齊侯點名要公子元留在驿館之中,公子元頓時感覺又被羞辱了,這一筆賬,公子元不敢記在齊侯頭上,自然寫在了吳糾頭上,當時就憤恨的瞪了吳糾一眼,卻在齊侯面前裝乖,老實的答應下來。
吳糾以大行人的身份進入莒公,莒子四五十的年紀,也沒有穿着接見諸侯使臣的黑色朝服,打扮的相當随意,身材碩大,早已經入席了,坐下來之後需要兩個宮女左右攙扶着,否則坐久了腿麻會倒。
莒子從未見過吳糾,只是聽說是個鬥敗的鹌鹑,連毛兒都丢了,所以并沒怎麽重視,若不是提前知道吳糾帶來了不少美玉和寶馬,他都不想給吳糾接風。
莒子懶散的坐着,因着天氣熱,左右的宮女還不停的扇着風,跪在一邊的女酒殷勤的給莒子喂酒,莒子俨然已經吃喝上了。
各個國家中都有一些女官,女酒就是其中的一種女官,不過女酒并不是特制布酒的女官,那只不過是一種噱頭,其實是官妓,一般都是從各個國家俘虜來的女子,或者是各種女奴隸,莒國宮中的女酒,少說也有幾千人。
吳糾身材挺拔,一身白色長袍,頭束羽冠,腰橫玉帶,将細腰束的更是勁瘦挺拔,整個人出塵脫俗,再加上他面容本就不俗,又有儀态風度,他一走進殿中,本在喝酒的莒子頓時眼睛一亮,一口酒嗆在嗓子眼兒,差點直接噴出來,揮手掃開女酒喂過來的酒杯。
那嬌豔的女酒被他大手一撥,差點倒在地上,連忙退開,左右兩個宮女見莒子掙紮用力,連忙伸手去扶他,兩個人憋得臉紅,終于将莒子扶起來。
莒子站起來,連忙往前走了兩步,因為他已經入席,作為禮節,鞋子在入席之前必須脫掉,莒子看到了吳糾,一瞬間驚豔的忘了自己的鞋子,差點沒穿鞋子就直接跨出殿門,宮女連忙捧着鞋子追出來。
莒子一邊讓宮女侍奉着穿鞋子,一邊仔細打量吳糾,吳糾在莒子赤裸裸的目光下,只是面色不驚的躬身作禮,說:“齊國大行糾,見過莒公。”
莒子眼睛盯得發直,伸手要去扶吳糾,嘴裏說:“好好,孤聽說公子要來,特意擺宴接風,如今一睹公子容貌,真是驚為天人,一表人才,可敬可敬啊!”
吳糾只是順勢直起身來,避開莒子伸過來的手,一來是為了禮節,怎麽說吳糾也是外臣,而莒子是一國之君,一國之君親自扶起外臣,實在不在禮數,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莒子的眼神過于赤裸,吳糾上輩子也不是什麽小人物,見識的多了,這種眼神自然也見過。
莒子沒碰到吳糾,自己暗暗搓了搓掌心,殷勤的笑着說:“來來,入席入席。”
莒子态度大翻轉,一時間殷勤備至,以至于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吳糾身後跟着的黑衣主書。
齊侯跟在後面,垂着頭,捧着寶劍,只是冷眼用餘光看着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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