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條命 (1)

暴雨說下就下,一點兒也不含糊,豆大的雨滴連成串兒,仿佛石頭似的,從天上砸下來,砸在山路上,将土路砸的坑坑窪窪的。

齊侯将吳糾抱到樹下面,好歹還能遮着一些雨,吳糾仍然哆嗦着,伸手一摸,額頭燙的出奇,好像能把齊侯的手心燒着一般。

齊侯喊了幾聲,吳糾一點兒醒過來的意思也沒有,他們身上只帶了幹糧,根本沒有帶什麽風寒的藥,眼下除了帶着吳糾避雨,也沒有任何辦法。

吳糾緊緊摟着齊侯的腰,似乎覺得冷,齊侯又試了試他的額頭溫度,這麽滾燙的溫度,恐怕不是一下上來的,方才就覺得吳糾爬山的體力當真差到了極點,恐怕是一直不舒服,但是沒有講出來。

吳糾瑟瑟發抖,身上也濕透了,裹着齊侯的衣裳也濕透了,完全沒有半點兒作用,嘴唇蒼白,臉色從蒼白慢慢變成了不正常的殷紅,發熱愈發的明顯起來。

齊侯也無計可施,畢竟他不是醫官,眼下他們已經爬到半山腰,雖然下山比較容易,按照齊侯的體力抱着吳糾下去絕對沒問題,但是雨如此之大,下山的路定然也濕滑無比,若是再出什麽事情就不好辦了。

齊侯正想着,吳糾似乎在他懷裏夢呓,摟的雖然緊,但是不怎麽安生,總是扭來扭曲的,齊侯有些不堪其擾,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雨水,低頭一看。

吳糾窩在他懷裏,伸手摟着他的腰,不知道夢到了什麽,總之嘴裏正不停的說着話,因着雨下的十分大,耳邊只能聽到噼噼啪啪的雨水聲,根本聽不到吳糾到底在夢呓什麽。

不過吳糾似乎有些口渴,正不停的伸出舌尖兒,舔shi着自己幹澀的嘴唇。

吳糾的臉色殷紅,嘴唇卻是淡紫泛白的顏色,還有一些幹裂的血跡,齊侯一見,連忙拿起水袋,他們帶來的水還是比較充足的,趕緊将吳糾從懷裏扒出來。

把吳糾從懷裏扒出來還是個體力活兒,吳糾死死摟着他的腰,別看他正發熱的昏睡着,但是這力氣仿佛比醒着的時候還要大,若是齊侯用蠻力把他從懷裏扒出來也不是不可,只是吳糾卻突然“哼唧”起來……

吳糾嘴裏露出一種近似于哭聲的聲音,又仿佛是小動物受傷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先是“唔”了幾聲,又斷斷續續的說着什麽。

齊侯頓時頭疼不已,吳糾平時也是冷靜持重的人物,怎麽一生病起來,竟然如此難纏?

吳糾不從齊侯懷中出來,齊侯想給他喂些水都不行,只好放軟了聲音,說:“二哥……二哥?起來飲些水罷二哥。”

昏迷中的吳糾根本聽不到他說話,只是感覺有人輕輕拍着自己的臉頰,動作不重,還一邊溫柔的勸着自己,那感覺似乎很溫柔很溫暖……

齊侯見吳糾有些反應了,終于松開了一些自己的腰,趕緊一只手把人摟起來,剛才他抱着吳糾到樹下避雨的時候就發現了,吳糾身材纖細,體重也輕的厲害,齊侯一只手摟着他的腰,把他抄起來絕對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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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只手拿着水袋,放在吳糾嘴邊,仍然像哄孩子似的說:“乖,二哥,來喝些水就好了。”

吳糾靠在齊侯的肩頭上,腰被齊侯抄着,全身軟塌塌的沒有力氣,也沒有醒過來,眼睛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燒出了淚水,迷迷糊糊的半開半閉,也是因為渴極了,就着齊侯的手,喝了好幾口水,直到“咳!”一聲嗆到嗓子。

吳糾猛烈的咳嗽起來,險些把水袋弄翻了,齊侯趕緊把水袋放在一邊,給吳糾拍背,胡亂的舉起手來,用袖子将吳糾臉上的雨水擦了擦。

吳糾靠在他肩膀上,仰着頭,喝了些水似乎好一些了,咳嗽完呼吸也平穩了一些,喃喃的又開始夢呓起來。

因為這回吳糾靠在齊侯肩頭上,所以吳糾的說話聲就在齊侯耳邊,雖然說話聲比較小,但是齊侯也聽得一清二楚,吳糾混混沌沌的說着:“媽……”

齊侯一陣無奈,他是不知道吳糾叫的是誰,還以為是魯國的魯女,齊侯心裏有些不屑,那魯女放蕩,吳糾甚至就是魯女和旁人所生的兒子,也不曾聽說她對兒子有多好,真沒想到吳糾還心心念念着她。

齊侯從小沒有母親,父親也不寵愛他,它是沒有辦法體會這種親情的。

吳糾喝了水,似乎好了一些,靠在齊侯懷裏混混沌沌的睡着,齊侯也坐下來,靜坐在樹下,看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大雨,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停下來,天色黑的透,再加上大雨,天上烏雲密布,就算有照明工具,也被澆透了,根本看不清山路,也沒辦法上山。

齊侯靜靜的坐着,聽着耳畔吳糾淺淺的呻吟聲,還有略微哽咽的聲音,心裏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其實這一路上齊侯想過很多,上山來的時候也想過很多,比如吳糾本就體弱多病,若是他死在了山上,恐怕也可以把責任推給曹刿,自己則是一推四五六。

然而真到這個關頭,齊侯又覺得,吳糾恐怕現在還不能死,畢竟為了牽制制約管夷吾和召忽,這次出行,召忽同行,管夷吾坐鎮臨淄城,說是如此,其實對于管夷吾來說,召忽是人質,對于召忽來說,管夷吾是人質。

召忽是忠君之人,若是吳糾這次真有個三長兩短,恐怕會一拍兩散,到時候這麽多虎贲軍能不能攔得住召忽還說不定。

齊侯側頭看了一眼吳糾,輕笑了一聲,但是笑聲意義不明,說:“二哥啊二哥,你倒是有些能耐,能讓人如此死心塌地?”

他說着,伸起手來,手背輕輕托起吳糾的下巴,順着他的下巴往上滑,滑到吳糾的臉頰。

齊侯經歷過一輩子,做過春秋霸主,也做過階下之囚,什麽樣的心境幾乎都體驗了一遍,召忽那些小情緒,怎麽可能逃得過齊侯的眼目?

召忽看着吳糾的時候,眼中總是流露出愛慕之情,齊侯可是看的真真切切的,齊侯眯着眼睛打量着昏睡在自己懷中的吳糾,笑了一聲,說:“二哥也的确是個美人。”

齊侯只是這麽一說,結果哪知道這麽寸,吳糾正在發燒,身體缺水,似乎覺得又口渴了,正好伸出舌尖兒要舔自己的嘴唇,齊侯的手背滑到吳糾的臉頰,吳糾一側頭,齊侯就覺得手背上一陣火辣辣的溫熱……

齊侯吓了一跳,連忙抽回手來,吳糾瞬間沒靠住,一下從他身上滑下去,齊侯又連忙伸手一抄,将人抄起來,吳糾重新靠在齊侯的肩頭上,齊侯則是皺着眉,使勁擦了擦自己的手背。

吳糾在發高燒,舌尖燙的出奇,那種感覺實在太微妙了,險些吓了齊侯一跳。

吳糾似乎想要喝水,不停的舔着自己幹澀的嘴唇,齊侯實在沒辦法,又把水袋拿過來,扶着吳糾給他喂了些水喝,喝了水之後吳糾又沉沉的睡下去。

暴雨一直在下,不過這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很快暴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雖然仍然在下,但是比剛才那勢頭小了太多。

齊侯看了看天色,他們上山的時間的确富裕,但是在這邊躲雨,又要踏着濕滑的山路上山,實在不容易,肯定要耽誤不少時間,如果現在不上路的話,今夜子時定然到不得山頂了。

齊侯見吳糾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不再是那種浮誇的紅色,嘴唇也不是那麽蒼白了,只是仍然有些瑟瑟發抖,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說:“二哥?二哥?”

吳糾迷迷糊糊的,似乎聽見有人在叫自己,迷茫的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眼皮一撩,很快又閉了起來,鼻子裏發出“嗯?”的一聲,軟綿綿的。

齊侯莫名覺得心口“梆!”一聲,仿佛在用大棒槌敲鐘一樣,莫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咳嗽了一聲,說:“二哥,雨小了,能走麽?”

吳糾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是胡亂的點頭,似乎想要站起來,扯着齊侯的衣裳,但是用不上力,稍微站起來一些,猛地就軟了下來。

齊侯趕緊伸手撈住他,吳糾靠在他懷裏,“呼呼”的喘着粗氣,實在站不起來。

齊侯一陣無奈,将吳糾的衣裳裹好一些,然後微微蹲下一些腰來,說:“讓孤背着,你也是頭一號了,快上來。”

吳糾在半昏迷這,齊侯半蹲在他面前,吳糾竟不知要做什麽,仍然迷迷瞪瞪,當真差點把齊侯給氣死,齊侯無奈的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強硬的環在自己脖子上,然後将人一背,背在背上。

吳糾仍然沒什麽意識,被齊侯背着往山上走,一路上迷迷瞪瞪,不過也是老實,趴在他背上睡覺。

齊侯一路走,一路想着,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危,不能讓吳糾死在這山裏頭,他堂堂一國之君,才不會背別人,傳出去恐怕遭人笑話。

齊侯一路往山上走,還有些綿綿小雨,齊侯用衣裳披在吳糾的頭上,擋住了小雨,幾乎不怎麽礙事兒,現在只是要找到那個什麽破花,趕緊下山,把衣裳晾幹。

齊侯雖然背着一個成年男子,但是步伐非常穩健,一點兒也不含糊,速度也不慢,這是一路上有些颠簸,畢竟是上山的路,吳糾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渾渾噩噩的就睜開了眼睛。

吳糾夢到自己在做輪船,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吳糾是暈船的,實在難受的厲害,一直在搖曳,沒有邊際,晃晃蕩蕩的,不過這輪船的暖氣真是舒服,是吳糾喜歡的溫度,熱的很霸道,暖洋洋的。

吳糾這麽想着,似乎是睡了一覺,養了一些精神,慢慢有些意識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感覺在晃悠,好像并不是做夢一樣。

吳糾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色,而且還是濕漉漉的黑色,仔細一看,是黑色的衣裳,淋濕了,自己則是伏在非常寬厚有力的後背上,吳糾雙手摟着那人的脖頸。

因為吳糾剛才一直昏迷,沒什麽力氣,根本摟不住齊侯的脖頸,所以齊侯只好一只手向後托着吳糾,另外一只手伸手抓住吳糾的雙手。

吳糾慢慢醒過來,一時間有些發愣,随即才明白,自己竟然伏在齊侯的背上,而且齊侯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手腕,環在他的脖頸上,另外一只手竟托拖在自己股部和臀部交接的地方。

吳糾臉上猛地身上一絲紅暈,腦子裏因為發燒還有些暈暈乎乎,此時更是暈乎了。

齊侯感覺到背上的人似乎猛地動了一下,立刻轉過頭去,說:“二哥醒了?”

吳糾雖然還是頭暈目眩的,但是已經有了意識,連忙說:“糾醒了,君上将糾放下來罷。”

齊侯倒也沒有推辭,一來是因為背着吳糾的時間的确很長了,齊侯體力過人也有些累,二來是他們馬上就要到山頂了,也走不了幾步。

齊侯蹲下身來,将吳糾從背上放下來,吳糾剛一着地,險些直接倒在地上,齊侯連忙拉了一把,吳糾沒有倒在地上,反而“咚”一聲撞在齊侯懷中,頓時撞了一個酸鼻兒,眼淚險些流下來,眼睛紅丹丹的,瞬間變成了小兔子。

齊侯一瞧,頓時笑了出來,說:“二哥這幅模樣,當真讨人喜歡。”

吳糾連忙抹了兩把自己的眼睛,真的把生理淚給撞下來,然後捂住自己的鼻子,酸的厲害,直抽冷氣,嘴裏還要說着:“君上……君上說笑了。”

齊侯看着吳糾心想還是睡着的時候坦誠一些,一醒過來,仿佛那方才在自己懷裏“撒嬌”的不是他一般。

齊侯見吳糾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淡,不由想逗逗他,挑眉說:“孤怎麽在說笑?方才二哥窩在孤懷裏取暖的樣子,那當真亦是讨人喜歡。”

吳糾一愣,完全沒有回憶起來,仔細想了想,腦海裏也沒有這個記憶,但是經過齊侯這麽一說,吳糾頓時感覺皮膚上爬起一陣冷戰,只要一細想,嗓子瞬間發緊,滾動的也急促了,臉色泛白,似乎又有些惡心反胃的感覺。

齊侯哪知道這純粹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看吳糾這反應,莫不是又想吐?

齊侯的臉色也瞬間不太好看,好像剛才暴雨一樣的陰霾,涼涼的說:“與二哥開個玩笑,快些走罷,要到了。”

齊侯說着,還冷哼了一聲,甩袖子就往上走了,吳糾趕忙追在後面,因着剛才休息了一下,體力也恢複了一些,走幾步路并不是太費勁,兩個人繼續往山上走,只是走了幾步,就已經到了山頂。

曹刿的意思是山頂上有一株花,子夜才會開花,要他們在開花的時候摘下來帶回去。

不過齊侯和吳糾兩個人上了山,已經到了山頂,山頂怪石嶙峋的還有不少大樹,除了瘋長的野草,根本看不到其他的東西,別說什麽芬芳的花了,就連個野花也沒看見。

齊侯環視了一圈,頓時臉色徹底陰霾了起來,不用說了,肯定是被曹刿給耍了,這地方盡收眼底,想要雜草的話倒是有大把的。

吳糾也環視了一圈,根本沒有找到什麽花。

齊侯冷冷的笑了一聲,曹刿這個人的确有才能,還會已經失傳的龍甲神章,若是能為我所用,固然是好,但是齊侯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奚落戲弄,心中做狠,就算曹刿的才華再大,也不想留着他了,不如直接殺了以絕後患。

吳糾爬上山頂,累的已經不行了,環視了一圈,就明白了,恐怕又是曹刿在試探齊侯,如此試探了三次,吳糾覺得,齊侯的耐性估計已經用完了,若是下山去,定然要讓人抓住曹刿斬了,不,齊侯自己的武藝已然不錯,恐怕要自己上手就斬了曹刿。

吳糾無奈的搖搖頭,就在這個時候,突聽“沙……”一聲,吳糾沒看清楚,漆黑的草叢中似乎有人在那裏,也或許不是人,而是猛獸一類的?

吳糾慢慢直起身來,靠近齊侯,說:“君上……”

齊侯不等他說完,已經輕聲說:“我聽見了。”

齊侯的表情有些凝重,與此同時,他的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腰間,搭在腰間的佩劍上,非常慢非常慢,不發出一點兒聲音的引劍出鞘。

吳糾的心跳瞬間飙升了起來,因為齊侯這表情實在凝重,不知是什麽東西藏在草叢中。

“當心!”

齊侯突然斷喝了一聲,一把抓住吳糾的手臂,一下将人甩向身後,與此同時就聽到“嗖!”一聲,一個黑影從草叢中快速冒出,竟然是個穿着暗色衣裳的大漢,身材高大,手持寶劍,直插吳糾後心。

齊侯将人一甩,吳糾就聽到“當!!!”一聲巨響,齊侯的佩劍直接将那人擋住,那大漢被齊侯的臂力一震,猛地後退幾步,與此同時,就聽到“沙沙沙”的聲音快速湧動,草叢不斷的波動着,幾個黑影相繼從草叢中湧了出來。

一個個都是五大三粗的人,并不蒙面,但是他們也不識得,仿佛是死士一般,都快速的沖過來。

齊侯将那些人擋開,立刻大喊着:“快下山!”

吳糾上輩子雖然見識過很多爾虞我詐,但是這種真刀真槍的事情,還真是沒怎麽見識過,吳糾一瞬間有些發慌,不過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畢竟現在發慌也沒有任何用處。

齊侯攔住那幾個死士,死士大約有五六個人,一個個手中都有武器,他們根本無法硬拼,尤其吳糾根本不會武藝,饒是齊侯武藝再好,也根本攔不住那麽多人。

吳糾快速的往山下看了一眼,果然和他預想的一樣,這些死士似乎是有備而來,并不只是五六個人,山下又跑上來一大堆人。

齊侯見吳糾不下山,反而又跑了回來,就聽吳糾喘着粗氣說:“下面也有刺客,下不了山。”

齊侯心裏“咯噔”一聲,感覺自己可能是中了曹刿的計了,一瞬間齊侯心裏想到了很多,例如上輩子曹刿就是魯國的大夫,說不定其實這輩子已經被魯公收買了,此時只是假意試探自己有沒有禮賢下士的決心,真正的意圖是支開自己的虎贲軍,好行刺自己。

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魯公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會親自拜訪曹刿。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子裏擰成一團,齊侯心裏猛跳,但是面上不動聲色,畢竟他上輩子也是見過大仗勢的人,面臨千軍萬馬渾不在意,更別說這幾個小小的死士了。

齊侯扣住吳糾手腕,說:“走!進林子!”

兩個人飛快的往林子裏沖進去,那幾個死士很快追上來,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簌簌簌”的聲音,後補上來的死士也不知有多少人。

齊侯抓着吳糾沖進林子,此時還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林子裏密不透光,再加上天色本身就黑透了,一瞬間什麽也看不見,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齊侯拉着吳糾一陣猛跑,随即猛地停住,然後猛地将吳糾一把拽進懷裏,快速蹲下,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蹲在雜草從中。

吳糾“呼呼”的喘着氣,感覺自己要死過去了一樣,嗓子眼裏充血,漲的要爆掉了一樣,又幹澀的咽不下唾沫。

兩個人蹲下來,奔跑的腳步聲瞬間就消失了,再加上黑漆漆的林子,那些死士頓時失去了目标,一瞬間吳糾的呼吸聲非常明顯。

齊侯立刻伸手一把捂住了吳糾的口鼻,将人死死摟着懷中,将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吳糾被他摟着,根本喘不過氣來,只能偷偷的小聲呼吸,一瞬間臉都漲紅了,輕輕掙紮了一下。

齊侯這才慢慢放松了一些,即使放松下來,吳糾也不敢再那麽大聲的呼吸了,仍然小聲的偷偷呼吸,感覺快要喘不過氣來。

齊侯一只手按住吳糾,另外一只手緊緊壓着佩劍,一雙虎目在黑暗中粼粼生光,仿佛是一團火焰在燃燒,目光專注,皺着眉死死盯着前方。

那些死士沖進林子裏,因為黑暗,立刻放緩了腳步聲,聽聲音,這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怎麽也有十幾個人往上。

吳糾不敢呼吸,那些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似乎是朝着他們的方向走過來了,但是他們不能動,一動就被發現了。

吳糾感覺緊張的頭皮發麻,齊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示意吳糾放松,然而這個時候吳糾怎麽可能放松下來,吳糾側頭看了一眼齊侯,突然有些佩服起齊侯,果然齊侯這種人,和自己并不是一類人,就算吳糾見識過了爾虞我詐,但是也未必見識過這種。

齊侯卻一臉臨危不懼的樣子,其實這種事情他見識多了,也自然習慣了,在一年之前,齊侯和鮑叔牙逃出齊國之後,先來到了譚國,譚國國君不止不接納他們,反而向亂臣賊子的公孫無知告密,公孫無知的兵馬一路追逐他們,這一路上,齊侯就是這麽活過來的。

“沙沙……”

“簌簌……”

那些死士慢慢的逼近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吳糾的瞳孔都縮小了,死死盯着那些不斷晃動的草叢,如果沒有辦法,這麽多死士,他們必定要被剁成肉泥,只是早晚的事情。

吳糾的眼睛快速的亂掃,似乎在想辦法,就在這個時候,一瞬間吳糾似乎發現了草叢中有些東西,灰暗色的,若不是他們蹲下來,恐怕都看不到,即使是蹲了下來,齊侯這種并不心細的人也沒有看到。

吳糾眼睛一亮,快速的沉肩去拽那東西,“簌簌”一聲,草叢因為吳糾的動作而波動了一下,那些死士耳聰目明,瞬間就全都朝他們快速的移動過來。

齊侯身上的肌肉立刻全都緊繃起來,一把抓起佩劍,想要沖上去,不過這一瞬間,吳糾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說:“別出去!”

他說着,這一瞬間,齊侯已經喪失了先發制人的時機,死士快速的沖過來,就在齊侯懊悔的時候,吳糾突然一把抓住地上的東西,似乎是個藤繩。

吳糾一拽,那繩子猛地“嘩啦!”一聲給拉了起來,與此同時,那些死士已經發現了他們,快速的沖過來,但是幾乎就在沖到面前之時,突然“啊啊啊啊!!”凄慘的大吼起來。

齊侯吓了一跳,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刺啦”一聲,一捧溫熱的血跡猛地噴在臉上,齊侯一愣,快速的伸手抹了一把臉。

吳糾看到那藤繩,一瞬間腦子裏靈光一閃,什麽也沒有的山頂,只有雜草、怪石和樹林,這不是曹刿最拿手的龍甲神章麽?!

吳糾拽住藤繩,猛地一拽,其實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藤繩觸動的機關到底是什麽,一拽之下,就看到一片粼粼的刀光猛地一閃,仿佛撕破了黑夜一般,地上那藤繩牽動的竟然是絆馬索一類的東西,帶着刀刃。

一瞬間那些沖過來的死士都被絆倒了腳,“刺啦——”一聲,鮮血直接噴湧而出,猛地濺了吳糾一臉,吳糾吓了一跳,伸手一抹,發現是溫熱的血跡,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淌,一直滑進領口裏,變得黏膩膩的。

幾個死士哀嚎着倒在地上,鮮血噴湧在雜草上,吳糾吓得眸子猛縮,一霎那都無法反映了。

“二哥!”

齊侯突然斷喝了一聲,一下将愣神的吳糾震醒了,幾個死士沖過來,提劍就去砍吳糾。

吳糾根本來不及躲閃,齊侯這一霎那猛地撲過去,一把摟住吳糾,兩個人快速在雜草中猛地一滾,“哆!”一聲,死士的劍直接插在地上,劍尖上染上了一絲鮮紅。

吳糾吓了一跳,随着齊侯在地上一滾,就被齊侯快速的一把拽起來,說:“走!快走!”

兩個人快速從地上爬起來,吳糾發現齊侯的手臂似乎受傷了,黑色的袖袍已經被劃開,露出裏面染紅的亵衣,手臂上劃了一個長長的口子,是方才齊侯撲過來救他劃傷的。

兩個人快速往前沖,樹林裏的确是曹刿布置的奇門遁甲,地上有各種機關,吳糾和齊侯一直往前沖,險些也着了這些機關的道兒。

那些死士窮追不舍,吳糾跑的幾乎要咳血,齊侯拽着他一直往前沖,就聽到“簌簌簌簌”的聲音迎面而來,齊侯臉上劃出一絲狠色,還以為又是死士。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方火光沖天,一群兵甲精良的士兵快速迎面沖上,迎頭的竟是一身黑甲的召忽和公孫隰朋,另外還有一個穿着破衣裳,打着赤膊的高大男人,露出一身精悍的古銅色皮膚,手中一把長劍,竟是曹刿!

曹刿見到他們,笑了一聲,說:“兩位別來無恙罷?”

齊侯和吳糾都是先愣了一下,随即心中隐隐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這當口也不容衆人說話,齊國虎贲軍快速從前方湧上來,一瞬間将那些死士隔開。

吳糾這才松了一口起,猛地倒在地上,發出“嘭!”一聲,因着他方才發燒,又經過一陣猛跑,體力已經消耗殆盡,方才只是硬撐,現在一下松懈下來,感覺整個人要死過去一般。

“公子!”

一個小童快速的從旁邊跑上來,吳糾看不太清楚,好像是子清,子清沖過來,連忙扶起倒在地上的吳糾,說:“公子,您怎麽了?”

子清說着,立刻感覺到吳糾的體溫不太正常,連忙喊着說:“東郭師傅,快來看看,公子在發熱。”

吳糾被子清扶着,仍然站不起來,看着子清焦急的樣子,輕笑了一聲,累的已經睜不開眼睛了。

虎贲軍的殺聲連成一片,快速的推向那些死士,死士本身人多,有十幾個人,都是經過訓練的武士,但是架不住他們兵多,很快就已經處于敗勢。

齊侯已經讓人快速的包紮了一下手臂上的傷口,低着頭看着躺在地上的吳糾,笑了一聲,說:“二哥起不來了?二哥方才可欠我一條命吶。”

吳糾聽着齊侯的笑聲,心裏已經迷迷糊糊的,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就在吳糾感覺自己要昏死過去的時候,眼睛突然被什麽晃了一下,“嗖!!!”一聲,似有破空之聲襲來。

一瞬間吳糾猛地從地上撐起,動作非常快,“嘭!”一聲,一下将齊侯一把推倒在地上,随即而來的就是子清驚慌的喊聲,伴随着衆人驚詫的呼聲。

“公子!?公子!!”

“大行人!”

“二哥!?”

吳糾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一下就沖了起來,将齊侯猛地往前一推,瞬間感覺背心“嘭!!”一下,有什麽尖銳的東西貫穿而入,是一支冷箭,并不疼,只是麻木,瞬間就麻痹了,全身似乎都要麻痹了。

“咚!”一聲,吳糾跌倒的一瞬間,齊侯一把将人抄在懷裏,大喊着:“醫官!醫官何在!”

衆人都沒想到那些死士手中還有弓弩,虎贲軍瞬間将死士押解,收繳手中的武器,前方的召忽和公孫隰朋聽到後面的呼喊聲,都吓了一跳,快速的沖回去。

就見到吳糾一臉慘白,嘴唇發紫的倒在齊侯懷裏,他的背心上插着一根冷箭,箭頭竟然沒入四五寸有餘,可見放箭的距離太近,力道之疾。

吳糾身材本就單薄,這一箭幾乎要給射穿了。

吳糾瞬間失去了力氣,眼神都要渙散了,這一瞬間,齊侯幾乎都沒反應過來,吳糾竟然幫他擋了冷箭,就算方才齊侯救了吳糾一命,那也是有把握有分寸才會去救的,并不是這般舍命。

這一箭射進吳糾背心,再加上吳糾高燒不退,體力透支,都不知道有命沒有。

齊侯頭一次吓得手有些哆嗦,緊緊摟着倒下來的吳糾,大喊着醫官,旁人也都被吓得不輕,連忙圍攏過來。

醫官看的心驚膽戰,說話幾乎是結巴,曹刿快速沖過來,說:“射入太深,不可拔劍!先把箭斷掉!快!”

曹刿一說,齊侯不用旁人假手,只是吩咐子清摟住吳糾,然後親自提劍,“啪!”一聲,鋒利的寶劍一削,一瞬間露在外面的木劍就被齊侯齊根斷掉。

“呃!”

饒是齊侯動作很快,木箭被斷掉,仍然牽扯到了吳糾的傷口,吳糾雖然體弱多病,但沒受過這樣的罪,一瞬間疼的清醒起來,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只是一瞬間又喪失了力氣,猛地倒下來。

齊侯從子清手中接過吳糾,說:“下山,走!”

山上沒有任何條件拔箭,弓弩射入這麽深,別說是山上,其實就算下了山,也沒有一定的把握拔箭。

齊侯抱着吳糾一路快速下山,山路濕滑,也沒辦法騎馬,要全靠雙腿走路,齊侯一邊快速往山下跑,一邊孜孜不倦的喊着說:“不要閉眼,二哥你看看我。”

吳糾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疼的,疲憊的雙眼打顫,嗓子裏确發出一聲輕笑聲。

齊侯找着話題一直在說話,又說:“你若是死了,孤必拿召忽開刀。”

吳糾嗓子裏發出低低的一聲笑聲,虛弱極了,說:“君上……莫不是……說反了……糾若是死了……是召師傅必拿君上開刀才是……這跟随而來的虎贲軍,怕沒有……沒有人是他對手……”

齊侯苦笑了一聲,說:“二哥既知道,還不給孤撐住了!?孤可不想陪着你做早死的短命鬼!”

吳糾急喘了兩口氣,臉色白的仿佛要透明,還連連咳嗽了幾聲,一咳嗽,齊侯就感覺托着他的後背的手變得黏糊糊熱乎乎的,鮮血不停的滲出來……

齊侯嘴上冷淡,面上冷淡,其實心裏也忐忑緊張的厲害,就如同吳糾說的,若是他一死,召忽難免破罐子破摔,一方面也是為了自己的安慰着想。

齊侯眯着眼睛,說:“你這人……孤當真看不透了,你何必救孤?”

吳糾艱難的喘着氣,呼吸微弱到了極點,頭有些沉,眼皮更沉,因着失血過多,已經全身發冷,打着冷顫,縮在齊侯懷裏,不停的哆嗦着,已經處于半昏迷的狀态,喃喃的說:“我不喜歡……欠別人……”

吳糾說完,頓時一下陷入了黑暗,在他陷入黑暗之中的時候,還聽見齊侯突然大喊了一聲:“二哥!”

衆人火速從山上往下走,到了曹刿居住的小木屋,吳糾已經失血過多,根本等不得再往下走,齊侯的臉色陰霾,口氣也冷冷的,說:“現在就拔箭。”

齊侯的口氣淡淡的,但是吓壞了醫官,衆人沖進木屋,将吳糾背着放在榻上,讓他趴着,醫官趕緊拿來小刀子,将吳糾的衣服撕開,大片大片的血跡濕透了吳糾白色的衣裳,衣裳一撕開,立刻袒露出後背猙獰的傷口,深深的弩箭嵌在裏面,似乎還帶着倒鈎,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召忽看到吳糾的傷口,氣的呼吸急促,狠狠的看着齊侯,若不是東郭牙死死攔着他,召忽定然要上去拼命。

齊侯被召忽這麽一蹬,頓時心裏的火氣也噌噌的往上冒,他不知是什麽火氣,但是這火氣,仿佛他手上的鮮血一樣,通紅通紅的,要燃燒起來。

齊侯看着榻上已經昏死過去,一動不動的吳糾,呼吸也急促起來,突然走過去一把抓住曹刿的脖子,陰森森的說:“孤不管你的計謀是什麽,但大行人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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