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義父 (2)

裏僅僅剩下的一串糖葫蘆,還有三片山楂片,忽然想起了齊侯。

自己做了東西,分了旁人,若是不給齊侯進貢,怕惹人口舌,說自己不恭敬。

于是吳糾就把剩下的一串糖葫蘆,還有三片山楂片打包,打包的時候不小心還把一片山楂片弄碎了,于是吳糾只好自己吃了,把剩下的兩片山楂片和一串糖葫蘆交給寺人,讓寺人獻給齊侯。

齊侯雖然在房間,但是他早就聽說了,吳糾又跑到膳房去了,還和膳夫們打得火熱,完全沒有公子架子,一起理膳,還做了“糖葫蘆”這莫名其妙的東西。

齊侯還在想,葫蘆沾糖,那是什麽吃法兒?咬着嘎嘣脆?

齊侯等了一天,等的都不耐煩了,這才等到寺人帶來了吳糾親手做的糖葫蘆,仔細一看,原來并不是葫蘆,是山楂,小紅果圓溜溜,紅豔豔,甚是可愛。

齊侯是标準的北方人口味,粽子吃甜不吃鹹,菜卻吃鹹不吃甜,這種甜滋滋的小玩意兒其實齊侯并不喜歡吃,但是偏偏還有點酸味兒,甚是開胃,吃了一顆覺得酸,剛放下啧啧味兒,又覺得十分過瘾,想要再試試,一連吃了一串兒,竟然意猶未盡。

于是齊侯又拿起山楂片嘗了嘗,和糖葫蘆那種外甜裏酸的層次感一點兒也不一樣,山楂片是山楂泥和糖漿混合在一起,然後烤制成形的,一口下去,酥酥脆脆的,味道酸中帶甜,甜中裹酸,甜和酸中和在一起,說不出來的甜蜜卻不膩口。

都是山楂和蜂蜜,竟然是兩種不同的口感,齊侯一邊驚訝,一邊把兩片山楂片也給吃了,還是意猶未盡。

寺人看着齊侯都吃完了,這才回去複命,吳糾說:“君上吃了麽?喜歡麽?”

寺人笑着說:“吃了吃了,君上特意中意公子做的這些,吃的一點兒都不剩呢。”

吳糾沒想到,原來齊侯還挺能吃酸味兒?

吳糾吃了山楂,還沒到晚膳就覺得不行了,自己下午又跑到膳房去了,膳夫那時候正在準備晚膳,這會兒沒時間和吳糾一起研究新的食材了。

吳糾就一個人占了一個小竈臺,想了想,準備做一些餓的時候能一口吃進肚子裏,好捏好拿的東西,于是打算做個小甜包,例如豆沙包流沙包之類的小食。

不過這年頭還不流行面粉,因為沒有石磨,磨面粉是個技術活兒,也是個非常累的活計。

吳糾反正閑來無事,也不想一直躺在榻上,于是就開始在膳房裏撸胳膊挽袖子的磨面粉,把面粉準備好,其他的食材也都沒有磨面粉費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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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這年頭沒有石磨的緣故,吳糾磨面粉還被膳夫們給圍觀了,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吳糾覺得這樣太麻煩,石磨其實也并不是個很難設計,于是就讓人弄來一張小羊皮,大約在羊皮上畫了畫,畫出一個石磨的示意圖來,讓膳夫去準備,以後他們也能用的上,再做面食的東西,就不需要這麽苦哈哈的了。

那些膳夫沒見過石磨,看的啧啧稱奇,都誇吳糾是奇才,實在太聰明了了,若是有了這種東西,以後便不需要什麽人工物力,也能做面食了。

吳糾弄了面粉,找了餡料,就開始剝小甜包了,包了幾個之後,突然想到了可愛的小荻兒,幹脆把小甜包都改裝了一下,掐成小豬小兔子的樣子,在上面按上各種顏色的豆子當做眼睛鼻子,上鍋一蒸便行了。

吳糾忙活完,正好到了吃晚膳的時候,他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就準備回去用膳。

他一回去,寺人和子清就迎上來,連忙說:“公子,君上請您去前廳用膳呢。”

吳糾一聽,竟然請自己去用膳,不過仔細一想,恐怕是因為馬上就要啓程的緣故,剛才膳房也忙得亂七八糟四腳朝天的,可能是雍氏要擺筵席,給齊侯送行。

吳糾趕緊換了衣裳,然後就往前廳走去,他走進前廳,其他人已經都到了,坐在席上,就等着他一個人。

吳糾進入前廳,連忙拱手作禮說:“糾拜見君上。”

齊侯笑着說:“二哥不必多禮,快入席。”

吳糾擡起頭來,走入席間,他發現果然是雍氏擺的宴席,因為席上也有雍氏,所有人都在坐。

吳糾一來,齊侯就吩咐開席了,雍氏的下人一個個托着青銅食具,從外面魚貫而入,送進來一堆的美味佳肴,易牙也跟在隊伍中,捧着一個天圓地方的青銅大盤,小心的放置在案上。

還沒有揭開圓形的蓋子,吳糾已經聞到了一股鮮香的味道,那味道很誘人,味道霸道,第一瞬間聞到的是羊肉的香味兒,秋季正好吃羊肉溫補。

衆人也都聞到了那羊肉的香味兒,而易牙将蓋子一揭開,衆人看到的卻是一條魚。

衆人都是啧啧稱奇,明明是一條魚,而且還是完整的魚,但是他們聞到的卻是羊肉的醇香,沒有魚的腥味,也沒有羊肉的膻味兒。

大家都在奇怪,吳糾似乎早就料到這個,畢竟魚腹藏羊肉這道經典名菜,他的創始人就是眼前這位膳食鼻祖的易牙。

古人用魚和羊來代表鮮,其實也是出自易牙的這道名菜,山東水産以鯉魚鮮美較嫩,又有羊肉鹹香霸道,魚腹藏羊肉外酥裏嫩,模樣光鮮,內藏乾坤,兩鮮結合,味道自然不必話下。

吳糾當即拿起筷箸,輕輕撥了一下魚肉,果然在魚腹下面,藏着鮮嫩的羊肉,一剝開魚肚子,那羊肉的香味更是撲鼻而來。

魚肉鮮嫩,裏面還翹了筍子和蘑菇,嫩的嫩,脆的脆,鮮的鮮,香的香,恐怕這是最正宗的魚腹藏羊肉了。

吳糾夾起來吃了一口,又連忙吃了一口裏面的羊肉,眯着眼睛似乎有些享受,笑着說:“這去腥,竟然用的果子酒?”

易牙笑着說:“公子高明,一嘗便知,果酒清甜可口,既可去腥,又能提鮮。”

齊侯見吳糾吃的高興,不免也試着嘗了一口,羊肉完全沒有膻味,魚肉完全沒有腥味,酥嫩兼顧,果然入口鹹香,而且是地道的魯菜口味,是齊侯喜歡的鹹香味道。

吳糾喜歡吃,齊侯也覺得雖然帶上易牙不是自己的意願,但是所幸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起碼一路上還能吃些不錯的菜色。

衆人吃了一頓飯,不免要推杯把盞,吳糾身上的傷寒還沒有好利索,所以不敢喝酒,就沒有飲酒,只是吃得飯飽,又想到自己做的那些小甜包,看他們還飲酒意猶未盡,就先起身告辭了。

齊侯以為他累了,便說:“二哥早些休息。”

吳糾謝過齊侯關心,退出前廳,不過并不是回去休息,而是沖膳房去了,子清跟着吳糾一陣無奈,果然就看到吳糾還惦記着自己的那些小甜包。

吳糾進了膳房,裏面沒什麽人,他就自己弄了火,把甜包熱了熱,然後取了一些準備帶回去,再順道看看荻兒在不在,給他送幾個可愛的小包子。

吳糾很快從膳房出來,子清拎着一筐子剛下屜兒的小甜包,避免涼了還在上面蓋了帕子。

兩個人往院子走去,果然看到了小荻兒,因為雍氏的人都在款待齊侯,所以小荻兒身邊沒人,就他一個,坐在花園裏,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甩着自己的兩條小肉腿,托着腮幫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吳糾看到小荻兒那肉肉的腮幫子,頓時就沒有抵抗力,立刻走過去,說:“你怎麽一人在這兒呆着?”

小荻兒看到吳糾,立刻睜大了眼睛,立刻就想起來了,奶聲奶氣的說:“糖葫蘆叔叔!”

吳糾:“……”這名字未免簡單粗暴了一點兒,實在不雅……

吳糾走過去,坐在小荻兒身邊,說:“你吃飯了麽?”

小荻兒搖搖頭,說:“還沒有呢,爹爹正在忙,一會兒才回來,荻兒等着爹爹一起吃。”

吳糾捏了捏他軟綿綿的小臉蛋兒,說:“荻兒好乖,那你餓不餓?”

小荻兒這回嘟着嘴巴點了點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說:“餓……”

吳糾就讓子清把小筐子拿出來,從裏面取出可愛的小甜包,小豬的是豆沙包,小兔子的是奶黃包,小荻兒第一次見到這種可愛花式的點心,不由睜大了眼睛,愣是不忍心吃,伸手摸了摸兔子的小耳朵,又摸了摸小豬的小耳朵,說:“真好看。”

吳糾說:“嘗嘗看,味道怎麽樣?”

小荻兒猶豫再三,直到吳糾說還有好多,這才咬了一口小甜包,頓時把圓溜溜的眼睛愣是張大成了橢圓形,嘴裏都是小甜包,含糊的驚訝說:“吼吼次……好次……甜甜的!”

吳糾見他吃的高興,又給他弄了一個小甜包,幫他吹涼,以免燙了小荻兒。

小荻兒一連吃了三個小包子,已經不餓了,這才又露出滿臉憂愁的表情。

吳糾見他發愁,小眉頭皺在一起,特別滑稽的樣子,說:“怎麽了,為什麽小荻兒不開心?”

小荻兒悶悶不樂的說:“過兩天荻兒就要和爹爹分開了……荻兒不喜歡和爹爹分開。”

吳糾仔細問了問,原來是因為自己說不讓易牙帶着荻兒一起上路,所以公孫隰朋打算把荻兒接回臨淄城,自己的府中。

吳糾一聽,頓時眼睛轉了好幾個圈,公孫隰朋要接走荻兒?公孫隰朋帶着荻兒,吳糾肯定不怕什麽烹子了,但是好生奇怪,公孫隰朋難道也喜歡孩子,所以才要接走荻兒?

就聽小荻兒說:“爹爹對荻兒特別好,荻兒不想和爹爹分開,可是荻兒明天就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看不到爹爹了。”

吳糾聽着他奶聲奶氣的說話,看見他一邊說,一邊眨着大眼睛,長長的眼睫毛都濕了,恐怕要哭出來。

吳糾不怕別人無理取鬧,但是就怕小荻兒這般委屈,頓時心裏有些軟,按理來說,荻兒這麽喜歡易牙,易牙該當不忍心烹了他才是,可是歷史又是那麽白紙黑字的寫着,就算真的是後人添油加醋的誇張描寫,吳糾也不敢冒這個險。

就在這個時候,吳糾看到一個暗紅色衣裳的人,手持燭燈,匆匆走了過來,離得近了一看,原來是易牙。

易牙額頭上有些汗水,看起來走得很急,看到荻兒松了口氣,又看到了吳糾,連忙作禮說:“拜見公子,巫有禮。”

吳糾擺了擺手,荻兒一見到易牙,連忙跑過去,“噠噠噠”的沖過去,抱住易牙的小腿,說:“爹爹,那個叔叔可好了,叔叔給荻兒次甜甜的小包砸!”

易牙連忙将荻兒抱起來,說:“荻兒乖,那不是什麽叔叔,要叫公子。”

荻兒沒聽懂,歪了歪腦袋,奶聲奶氣的說:“公子。”

吳糾越是看荻兒越是喜歡,也不忍心把他送到陌生的臨淄城去,雖然大司行府上定然不愁吃不愁喝,錦衣玉食少不得,但是荻兒年紀還小,正是依賴親人的年紀。

吳糾沒有要走的意思,坐下來笑着說:“我和荻兒投緣,不用叫什麽公子,太見外了,叫叔叔就行。”

其實吳糾是想要給易牙施加點壓力,易牙看到自己這麽喜歡荻兒,恐怕也不敢做什麽。

吳糾笑着說:“坐罷,不必拘禮,這也沒有旁人,咱們就随便聊聊天。”

易牙沒敢坐下來,抱着荻兒站在一邊兒,兩個人就說起了荻兒,荻兒抱着小包砸慢慢啃,也聽不懂他們說什麽。

荻兒是易牙接回雍氏宅邸,便帶在身邊的小兒子,不知道母親是誰,因為易牙本是庶子,荻兒更是庶子的庶子,沒名沒分,至今都沒有被雍氏的人承認,也不算是小少爺。

易牙将荻兒放下來,說:“乖,荻兒,你去那邊頑一會兒,采兩朵花兒來,送給公子,當做謝禮,好不好?”

荻兒一聽,立刻從易牙懷裏出溜兒下去,說:“好!”

他說着,“噠噠噠”就跑開,小地出溜兒一般。

吳糾看得出來,易牙是故意遣開荻兒的,似乎是想說一些不想讓荻兒聽到的話。

就聽易牙果然輕笑了一聲,淡淡的說:“其實不瞞公子,巫還沒有成親,自然不可能有什麽兒子。”

吳糾有些吃驚,說:“荻兒不是你兒子?”

易牙點了點頭,說:“荻兒是巫在遠方的時候,一個友人的兒子,當時白狄人掠奪邊疆,巫險些喪命,被當時圍剿白狄軍的齊軍所救,而那位友人,卻不幸去世。巫常聽友人提起,自己有一個年幼方出生的兒子,逃難之後,便去準備尋那個孩子,一來告訴他家裏人,友人去世的消息,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聊表心意……不過沒想到……”

易牙頓了頓,又說,不過沒想到,他找到那個家裏的時候,因為邊疆遭受白狄人襲擊,收成又不好,所以那戶人家已經逃難了,将養活不了的孩子扔在了破房子裏。

村裏村鄉的鄰居平時會将殘羹剩飯喂給那孩子,但是這年頭生活都不容易,誰也不願意多養一個,還是別人的兒子。

易牙到的時候,就看到了小荻兒,他并不知道荻兒叫什麽名字,因為那裏有一片荻草,給人的印象很深,所以易牙就叫他荻兒。

荻兒在破房子裏,房子已經腐臭了,裏面都是殘羹剩飯,荻兒就坐在那臭氣熏天的破房子裏,自己玩着手指,也不哭,也不鬧。

易牙當時不忍心,就将孩子帶在身邊,他笑着說:“巫本是庶子,若是再帶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進家門,恐怕遭大母嫌棄,再者巫自知身份低賤,并不可能娶什麽妻,所以便謊稱荻兒是巫的兒子,大母雖然兇悍,也不敢直言轟荻兒出門。”

吳糾有些驚訝,沒想到荻兒竟然不是易牙的親兒子。

易牙又說:“荻兒他沒有什麽正經的名字,不過我那位友人是賓氏,巫給荻兒起的大名就做胥無。”

胥是全部的意思,易牙給荻兒起的名字,似乎非常符合荻兒的身世,胥無,荻兒本就什麽也沒有。

然而吳糾一聽到荻兒的大名,一瞬間險些不淡定的跳起來,吳糾從沒這麽不淡定過。

因為荻兒正經的名字應該叫做——賓胥無!

賓胥無是何許人?齊桓公手下五傑之一,與東郭牙、公孫隰朋、寧戚、王子成父并稱五傑,在二十年之後,被齊桓公拜為上卿大夫大司理,主齊國刑罰,為人剛正不阿,直言敢谏。

關于賓胥無還有一個非常能突出他性格的小故事,在《管子》中曾記錄着,齊桓公成為春秋霸主之後,詢問管夷吾,自己可不可以不只是做霸主,而是做霸王。

霸主和稱王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春秋早期,只有身處偏僻之地,被諸國視為蠻夷之輩的楚國,才自立為王,與周天子分庭抗禮。

那時候齊侯雖然已經非常強大,但是仍然不敢稱王,管夷吾聽了之後,卻說他不知這件事情,需要詢問賓胥無。

賓胥無的回答是,我聽說古代的堯舜,都是賢明勝過臣子的,所以他們才能成為王,而如今齊侯的霸業,卻要依靠臣子,所以不能稱王。

齊國之內,不管是共患難的鮑叔牙,還是國相管夷吾,都沒有人敢和齊侯這麽直言不諱的說話,只有兩個人才敢提着腦袋和齊侯這般直言不諱,一個便是大谏之臣的東郭牙,以口舌伶俐振聾發聩聞名,另外一個則是身為大司理,掌管法律剛正不阿的賓胥無了。

吳糾聽到荻兒的大名,一瞬間都愣住了,随即就看到小荻兒“噠噠噠”的舉着一朵小菊花快速的跑過來,奶聲奶氣的說:“叔叔,給你發兒!小發發!”

吳糾看着眼前,也就三歲大的小豆包,長得圓圓的,萌萌的,小嘴唇粉嫩嫩的,還有些肉嘟嘟的,奶聲奶氣還賣萌,怎麽也想不到,這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賓胥無!

易牙的“兒子”是賓胥無,不知以後他有沒有其他兒子,反正吳糾聽到這個孩子的名字,就知道他肯定不會被烹了,若是真把小荻兒烹了,那往後大司理這個職務,就沒人可做了。

吳糾盯着小包子看了看,小荻兒把花高高舉起,大着膽子,小肉手輕輕拍了拍吳糾的小腿,撒嬌一樣晃了晃,說:“叔叔!”

吳糾連忙回了神,将小荻兒遞過來的“小發發”接過來,笑着說:“荻兒真乖。”

小荻兒還頗為自豪的挺了挺小胸脯,被人誇獎了特別得意。

吳糾想了想,笑眯眯的說:“荻兒,你想不想要個義父啊?”

吳糾的表情仿佛是“人口販子”似的,說着還讨好的遞給了小荻兒一只小兔子的奶黃包,小荻兒趕緊把奶黃包接過來,放在嘴邊“麽麽”親了兩口,眨着大眼睛,一臉不解的說:“叔叔,什麽是義父?”

吳糾的話一說出來,旁邊的子清吓了一跳,就連易牙也吓了一跳,吃驚的看着吳糾。

吳糾笑眯眯的說:“我和荻兒這孩子投緣,見他心裏就喜歡,我聽說荻兒要被大司行接到臨淄城去,荻兒若是拜了我做義父,我可以去君上面前說一說,帶上荻兒上路,荻兒這麽乖的孩子,定然不會搗亂的。”

易牙更是吃驚,立刻說:“公子愛見荻兒,是荻兒的福分。”

他說着,連忙對荻兒說:“荻兒,快拜見義父。”

小荻兒還是一臉懵懂,吳糾蹲下來,和小荻兒平齊,笑着摸他軟軟的小頭發,說:“義父呢,就是天天給你吃好吃,天天哄你頑,陪着咱們小荻兒的人,小荻兒覺得怎麽樣?”

小荻兒一聽,頓時高興的睜大了眼睛,立刻甜甜的喊了一聲:“義父。”

吳糾心想,自己正好沒有孩子,帶着荻兒也不錯,一來是荻兒真的很可愛,招人喜歡,也聽話懂事兒,二來是荻兒可是未來大名鼎鼎的賓胥無,齊桓公的重臣,有荻兒在身邊,也好給自己找個靠山,萬一哪天齊侯又發難整治自己怎麽辦。

三來,也是為了荻兒,如今的事情不知是歷史本身就有偏差,被後人添油加醋的緣故,還是因為歷史發生了偏頗的緣故,荻兒竟然是二十年後不可一世的賓胥無,但是安全起見,加個保險,吳糾還是打算收了他當義子,自己好歹是個公子,易牙不可能對公子的義子下手罷。

吳糾頓時覺得,這簡直是一舉三得的好辦法,而且荻兒也喜歡自己,日後這一路上也不會枯燥了,能時不時捏捏荻兒的小臉蛋兒解悶兒。

小荻兒的确很喜歡吳糾,因為吳糾會做糖葫蘆,還有山楂片,又會做小兔兔的甜甜包,說話還溫柔,總是笑眯眯的,對自己特別好。

小荻兒扒着吳糾不讓吳糾走,還要吳糾陪着自己頑,易牙也沒有辦法,吳糾就把小荻兒抱起來,笑着說:“兒子乖,今天跟義父睡覺覺,好麽?”

小荻兒立刻使勁點頭,說:“好!要義父!”

子清已經一臉無奈了,公子這模樣,分明就是拐騙小孩子的樣子,看起來一臉殷勤備至。

易牙最後就将荻兒交給了吳糾,然後自己先走了,吳糾伸手抱着小荻兒,他沒有抱孩子的經驗,還是三歲大的孩子,別看小,但是抱起來沉甸甸的,特別壓手,小荻兒身上竟然全都是小肉肉,藏得還挺深。

吳糾抱着小荻兒走了一會兒,子清連忙說:“公子,要不然讓子清抱着罷,您當心些,別把孩子給摔了。”

吳糾出了一頭汗,累得氣喘籲籲的說:“沒事沒事。”

小荻兒也是真的乖,吳糾抱的他歪歪扭扭的,幾乎就是夾着,但是竟然一點兒都不鬧,老老實實的捏着一個小甜包,還滿臉都是笑容。

吳糾一邊走一邊說:“乖兒子,咱們回去喝糖水好不好?”

小荻兒好奇的說:“義父,糖水是什麽?”

吳糾笑着說:“就是甜甜的,好喝的。”

吳糾抱着荻兒往自己房間走,路上還遇到了召忽和東郭牙,召忽不認識荻兒,之前也沒見過,突然看到吳糾抱着一個三歲大的小娃娃,驚訝的說:“公子,這是誰家的孩子?”

吳糾笑着說:“是我兒子。”

召忽一愣,瞬間滿臉的不自然,因着天黑,吳糾都沒看出來,忙着回去給小荻兒弄糖水喝,就快速的走了。

害的召忽一臉失魂落魄的去找東郭牙喝酒了……

吳糾抱着荻兒回去,給他用熱水沏了一壺果茶,特意多放了些蜂蜜,小荻兒特別喜歡喝,就着果茶吃小甜包,吳糾知道他還沒吃正經的,特意讓子清再去端些菜來。

又是吃飯,又是沐浴,最後吳糾還抱着小荻兒在榻上睡下,給他講睡前故事,兩個人講的累了,就頭抵頭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齊侯就聽寺人來禀報了,這時候齊侯才穿戴整齊,正坐在榻前,準備吃早膳,就聽寺人說:“君上,昨日夜裏,公子收了一個義子。”

齊侯還沒把粥放到嘴邊,就頓住了,放下小匕,略微驚訝的說:“義子?”

寺人說:“是這樣兒,君上,昨日用過晚膳,公子就在花園遇到了雍巫的兒子荻兒,因着公子喜愛荻兒讨巧,所以就把荻兒收為了義子。”

一口氣頂上……

齊侯這一頓早飯都不用吃了,雖然齊侯是重生的,上輩子已經經歷過一次,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荻兒有個大名叫做賓胥無,還以為是易牙烹子的孩子,無論如何,那叫荻兒的人,都是易牙的兒子。

易牙可是齊侯的仇人,當年齊侯那麽信任他,易牙卻陰奉陽違,竟然幫助公子無虧篡位弑君。

結果一大早,齊侯就聽說了,吳糾收了自己仇人的兒子當義子,氣的齊侯是一口飯也吃不下了,立刻叫人把外袍拿來,披上外袍就出門了。

齊侯來到吳糾門前,子清坐在臺階上,見到齊侯來了,連忙迎上去,有些慌張的說:“君上,公子還未早起。”

齊侯一聽,說:“公子糾又病了?”

子清說:“回君上,公子身子很好,并沒有抱恙,只是……只是昨天夜裏,公子和荻兒頑的有些晚,所以……所以現在還沒起身呢,請君上稍待一會兒,子清去叫公子起身。”

齊侯又聽到了,又是那個小孩子,簡直要氣死齊侯了。

就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吳糾的房門打開了,一個小豆包從裏面“噠噠噠”的蹦出來,手裏還舉着一串糖葫蘆,沖出來的很快,“嘭!”一下正好撞在了齊侯的小腿上,正是荻兒。

荻兒撞的有些懵,險些坐了一個小屁墩兒,齊侯伸手抓了一把,荻兒就抱住了小腿,仰起頭來,仰視着這個高大的叔叔。

荻兒不懂齊侯是國君,眨着大眼睛看着齊侯,還舉着糖葫蘆,說:“伯伯,次糖葫蘆麽?”

伯伯……

雖然吳糾沒有比自己大多少,但是的确是大的,吳糾收了荻兒做義子,荻兒卻叫自己伯伯,齊侯又被氣的頭頂發麻,難道自己面相這麽老麽?

子清見荻兒沖出來,連忙将荻兒從齊侯身上扒下來,說:“君上,荻兒無意沖撞。”

他說着,又對荻兒說:“荻兒,這是國君,要行禮,不能瞎叫。”

荻兒聽的似懂非懂的,就讓子清拉着跪下來行禮謝罪。

齊侯也不好和一個小孩子較真兒,擺了擺手,說:“罷了,孤先回去了。”

他說着就走了,子清松了口氣,很快就聽見裏面吳糾的聲音在叫他,吳糾根本不知道齊侯來了一圈兒,又走了,而且對他收了易牙的兒子做義子這件事情,頗有異議。

因為吳糾收了荻兒做義子,所以公孫隰朋也不需要把荻兒送到臨淄城去了,荻兒從此就跟着吳糾,像個小尾巴似的,走到哪裏跟到哪裏,齊侯還看到好幾次,不下五次,吳糾和荻兒在互相親親臉頰,膩來膩去的。

很快隊伍就要啓程了,他們在梁丘邑耽擱的時間有些長,之後的路程必須加速才行,隊伍在梁丘邑添加了各種補給,就準備開拔。

這次不同的是,增加了易牙和荻兒,易牙身為膳夫,自然跟在隊伍最末尾走,但是荻兒不同,荻兒年紀還小,跟着隊伍走他絕對受不了,于是吳糾打算把荻兒抱上缁車。

可是長久以來,齊侯都是和吳糾坐一輛缁車的,齊侯自然不想讓荻兒上車,但是他若是這麽說了,顯然像是小心眼,苛待一個孩子,實在不是君子的作風,于是只好作罷。

吳糾抱着荻兒上車,荻兒還算是老實的,而且他似乎特別喜歡齊侯,別看齊侯冷冰冰,又身材高大的樣子,但是荻兒就喜歡齊侯,見到齊侯根本不怕生,還主動和齊侯說話,拿到好吃的就舉着小肉手問伯伯吃不吃。

齊侯忍得幾乎內傷了,每次都叫自己伯伯,就算不叫國君,也該叫一句叔叔才對。

荻兒雖然是個小孩子,但是仿佛比吳糾的身體情況好很多,一路上也非常懂事兒,還會照顧吳糾,看到義父暈車,還拍着自己的小肉腿,正義的說:“義父躺荻兒腿上,荻兒拍義父睡覺覺!”

齊侯很不屑的看了一眼荻兒那兩個小藕節一樣的小肉腿,根本不夠躺的,不過吳糾特別喜歡荻兒的懂事體貼,長大了必然是個溫柔暖男,還誇獎了荻兒。

不知為何,齊侯心裏有點酸溜溜的感覺,就跟吃了幾串不裹糖的糖葫蘆似的,吃多了醋心,胃裏也酸的慌。

一路上甚是枯燥,早些還能在小邑落腳,補充補給,再往後就越來越荒蕪了,一直到了齊魯邊境的時水,齊侯撩開子車的車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滾滾流淌的時水,低笑了一聲,說:“二哥,你可還記得這裏?”

吳糾不知齊侯是什麽意思,只是回答說:“自然記得。”

齊侯又笑了一聲,不知在回憶什麽,仿佛是在回憶征服的那種爽利,畢竟在時水之畔,齊侯可是親自受降了吳糾。

過了時水,便是魯國的地界,雖然還沒有到魯國的地界,但是從這裏遙遙看去,就能看到那人山人海的迎接隊伍,還有随風展昭的魯國大旗。

吳糾眯着眼睛,遙遙的看過去,那一片黑壓壓的人,仿佛是打仗的列陣方隊,根本不像是迎接的儀仗,再加上那迎風招展的大旗,就好像是戰旗纛旗一般,離得有些遠,但是旗上大字明朗,非常耀眼,只一個字——孟。

吳糾看了這個字,頓時就知道對方是何人這麽大陣勢了,迎接的隊伍擺的跟打架似的。

孟在古代的意思是排行老大,魯莊公有個庶長兄,提起來如雷貫耳,當年上學的時候還學過關于這個人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話非常有名——“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而這個慶父,便是魯莊公的庶長兄,孟是他的代稱,別看慶父與魯莊公的夫人哀姜私通,還在魯莊公去世之後,殺了兩名繼承人,可謂是臭名遠揚,但是慶父是孟氏師祖,大名鼎鼎的顯聖孟子,便是慶父的第二十世孫,孟氏從此處起源。

吳糾看了一眼戰旗,便知道對方定然是公子慶父,排場如此之大,似乎是要揚威立信。

齊侯也看了一眼對面的陣勢,只是冷笑了一聲,說:“慶父這花把勢,還敢跟孤眼前戲耍。”

他說罷了,就放下缁車的車簾,不再往前去。

車駕很快就在時水旁邊停了下來,因為齊侯不方便出國界,另外一方面,齊侯也是這次公主的公公,輩分很大,也不便迎接。

于是車駕停在時水邊上,并沒有跨越兩國國界,很快所有的車隊都挺穩,齊侯這才從車架上緩緩步下。

魯國的軍隊見齊國的車駕停下,就聽到“咕嚕嚕”的車轍聲,很快三兩轺車成箭頭狀排布,也快速向時水邊碾壓過來,也停在了水邊。

那當前轺車上站着一個身披黑色戰甲,肩披紅色披風的男人,男人蓄着胡須,看起來有三十歲左右,生的身材高大,面相頗為兇殘,國字臉配着一雙虎目,嘴唇頗厚,長得卻是刻薄模樣。

男人後背插着一面纛旗,上面也只有一個字——孟。

顯然便是魯公的庶長兄公子慶父了。

慶父見齊侯已經下了車,并不敢托大,便從轺車上“踏!”一聲跳下來,笑着說抱拳作禮說:“齊公有禮,寡君特派慶父迎接齊公大駕!”

齊侯只是微微一拱手,說:“有勞。”

慶父笑着說:“公主已安頓在時水之畔,齊公一路車馬勞頓,請入幕府!”

齊侯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哂笑還是什麽,淡淡的說:“又不是行軍打仗,何來幕府一說?”

幕府在那時代是打仗時候搭設的軍事指揮機關,因着齊國和魯國現在還是敵對狀态,分外膠着,文姜雖然說通了魯公,但是魯公不太甘心,所以想要昭顯一下魯國強大的國力國威,特意讓慶父帶了大部隊來,擺個好看的架勢,敲一敲齊侯,所以自然弄了個幕府。

慶父被齊侯這麽直白的一說,臉上挂不住,臉色有些不好看,撇開目光不理,正好看到了站在齊侯身後的吳糾,立刻笑着轉移話題,說:“這不是糾老弟,數月前糾老弟還與我把酒言歡,今日難得一見,一定要痛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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