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天羅地 (2)

而是對鄭伯說:“勞煩鄭公借孤一個房間處理私事。”

鄭伯一聽,齊侯肯定是不想讓人聽見,鄭伯這個人本身就膽小,沒有主見,方才又見到齊侯那雷厲風行的手段和作風,心裏已經隐隐害怕了,于是便說:“請請,齊公請便。”

很快就有寺人引着齊侯,由公孫隰朋扣押着那寺人,走出大殿,吳糾本想跟着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白狄人指使的,畢竟召忽說那些人說着他們聽不懂的話,看起來似乎是外族人,長相又很彪悍,應該不是楚國的南方蠻夷,很可能就是北方的游牧夷人。

結果吳糾剛跟上一步,就聽齊侯說:“勞煩二哥應稱一下鄭公。”

吳糾的腳步便頓住了,按道理說的确應該有人應稱鄭伯,畢竟他們這是在人家的宮殿裏,但是這事兒跟吳糾也有關系,齊侯讓他留在這裏,擺明了不想他插手。

吳糾看了一眼齊侯,便沒說話,又坐回了席上。

齊侯帶着公孫隰朋,押着那寺人,便走出了大殿,去旁邊的偏殿審問了。

也不知道他們審問了什麽,總之很快就回來了,這期間鄭伯為了避免尴尬,和吳糾攀談了一下,吳糾話不多,未免讓鄭伯有些冷場。

齊侯回來的時候,就聽鄭伯笑着說:“對了,險些忘了一件大喜事兒,孤準備替傅卿的兒子說媒,讓傅卿和國相兩家結為姻親,這樣如何?傅卿的兒子一表人才,聰明好學,國相家的女兒又是品貌端正,着實登對的緊呢!”

祭仲一聽,頓時臉色就黑下來,之前傅瑕的兒子還當街調戲自己的女兒,如何能把女兒嫁給這種惡霸。

但是祭仲總要給鄭伯留一些面子,正打算怎麽婉轉的說出來,正巧趕上吳糾心裏有氣,就笑了一聲,很誠懇的說:“傅大夫的兒子,糾随同君上進城的時候也見過一面兒。”

鄭伯笑着說:“哦?見過了,那敢情好,齊國公子說說看,這傅卿的兒子,是不是一表人才?”

吳糾笑了笑,說:“糾不敢因為一個人的容貌,就點評一個人。”

鄭伯笑着說:“對對,是了,公子說得對,那你覺得,傅卿的兒子,品德如何?”

吳糾淡淡的說:“不怎麽樣。”

鄭伯的笑容還在臉上,剛要應稱吳糾說的對,結果一愣,臉色都僵硬了,說:“不……不……”不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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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瑕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幹笑着說:“可是犬子沖撞了齊國公子?”

吳糾笑着說:“自然沒有,若是令郎沖撞了糾,他怎麽還能安安穩穩的活到如今呢?”

他這話說的很不客氣,傅瑕頓時怒了,但是礙于鄭伯不能說,再加上齊侯正好回來,本以為齊侯會教訓吳糾,不需要自己出手,結果就看齊侯笑眯眯的入席,沒說一句話。

公孫隰朋也随同回來了,臉色非常深沉,伸手握着腰間的佩劍,一直叩着沒有松手,低着頭一句話也沒說,始終皺着眉,不知在想什麽。

吳糾又淡淡的說:“不是令郎沖撞了糾,而是令郎今日在鄭國都城的大街上,當街欲圖調戲侮辱國相之女,當街百姓都能作證,若是鄭公和傅大夫不相信糾的話,可以随便找人打聽打聽。”

吳糾說完,傅瑕深知兒子品行的,頓時臉色黑的難看,但是不能反駁,鄭伯打圓場說:“不能有的事兒,傅卿的兒子那是……”

吳糾沒等他說完,又說:“傅大夫的兒子還說了,國相有什麽了不起,還要給他爹幾分面子,只是國相家的一個寡婦,一定讓國君下诏給他送到家裏去,國君都要聽他爹的。”

吳糾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雖然那惡霸的确說過一些話,但是并沒有這麽嚣張,最後那句是吳糾添油加醋的。

但是這油添的極好極好,正好一把灑在了鄭伯的火苗兒上,鄭伯重用傅瑕,害怕祭仲。祭仲說話有分量,鄭伯需要聽他的,而傅瑕不同,傅瑕知道恭維鄭伯,怎麽愛聽怎麽來。

但是如今傅瑕的兒子對外面的人說,鄭伯都要聽他爹的,這話好像一捧油,瞬間把火苗助成了大火,鄭伯瞪了一眼身邊的傅瑕,冷冷一笑,說:“沒想到傅卿的兒子,品行如此不端!?”

傅瑕連忙說:“這這這……這是誤會,君上……”

齊侯這個時候反而幫忙說:“并非誤會,孤也聽到了,一字兒不差。”

鄭伯一聽,更是氣怒不已,“嘭!”一聲拍着桌案,說:“好你個傅瑕!怎麽管教自己的兒子的,還想進朝做官?孤看他還是要再明白明白什麽是君臣之禮!”

“君上……”

傅瑕連連擦汗,鄭伯從沒生這麽大氣過,其實他不知道,鄭伯最讨厭的就是別人把他當傀儡看,畢竟這就是他的軟肋,吳糾一刀戳在鄭伯的軟肋上,還控訴了傅瑕,傅瑕這個背鍋的當然要被惡罵了,這也算是給雍姬出了一口氣。

怎麽說都是雍姬帶他們回了國相府,這才讓衆人得以進鄭宮來,若是沒有雍姬,他們還不知要如何進宮,雍姬是個好女孩,怎麽能嫁給那樣的惡霸,還不是毀了?

傅瑕連連想要解釋,鄭伯卻怒極了,不給他這個機會,震怒的說:“滾,滾出去!”

傅瑕臉上無光,又被祭仲嗤笑了,只好夾着尾巴就滾了出去。

等傅瑕一走,祭仲這才恭敬的說:“謝君上為小女做主。”

鄭伯剛才生氣完全是為了自己,現在聽到祭仲這麽一說,剛才的失态也有了理由,連忙說:“老國相多禮了,孤就是看不過這種仗勢欺人的人,老國相放心,令千金定然會許個好人家。”

齊侯聽他們這麽說,眼睛突然動了一下,笑着說:“說到好人家,孤其實有個想法兒。”

鄭伯一聽,齊侯這意思,難道是想要和鄭國聯姻,莫不是看上了雍姬?

雍姬的确漂亮,但是姿色并非最好的,對于以美人出名的齊國來說,似乎沒什麽看頭,而且雍姬還是個寡婦,雖然還是完璧之身,但是這要嫁過去,恐怕不太妥。

但是妥不妥也是齊侯一句話的事兒。

吳糾也奇怪的看了一眼齊侯,難道齊侯老黃瓜又看到上了嫩草?

結果就聽齊侯笑着說:“大司行公孫隰朋,孤一直把他當做親弟弟看待,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卻忙于跟着孤奔波受累,沒個好姑娘照顧,孤這心裏實在有愧,也不落忍,如今見到國相之女,溫柔端莊,的确是個好女子,不如鄭伯給個面子,撮合一段姻緣。”

公孫隰朋一驚,連忙擡起頭來看向齊侯,齊侯卻不看他,而是在看着鄭伯,公孫隰朋想要說話,鄭伯卻高興的說:“這樣好!這樣好!孤早聽說齊國大司行英雄堂堂,不只是一表人才,而且才高八鬥,更是齊國砥柱,老國相的女兒和大司行真是襯得緊,襯得緊!大喜之事啊!”

公孫隰朋想要說些什麽,但是鄭伯誇成這樣,他又不可能當面拒絕祭仲,玻了雍姬面子,這讓人家女兒家以後如何見人,頓時左右為難,實在說不出口。

吳糾剛開始只覺公孫隰朋的确挺好,英雄配美人,一段佳話,不過仔細一想,那姑娘似乎對小丫頭家的哥哥有些傾心,也不知道姑娘家願不願意嫁給公孫隰朋。

反正怎麽看,自己都沒戲了,吳糾嘆口氣,看來只好替別人牽紅線了。

結果擡頭一看公孫隰朋,他滿臉都是難色,但是又不好開口,不禁有些狐疑。

本身是送行宴,但是如今是走不了了,畢竟齊侯他們剛剛進了鄭國都城,東郭牙也重傷在身,辛虧穿過鄭國就是周朝的洛師了,他們也不必如此奔波,還有一個月時間才到奔喪的時候,他們大可以在鄭國小住半個月,先讓東郭牙養傷。

當下鄭伯就下诏賜了婚,将雍姬許配給公孫隰朋,而且婚禮非常趕,想讓齊侯也在鄭國之內主持婚禮,也算是給兩國加了一層姻親關系。

衆人吃了宴席,就準備出宮,回到驿官下榻去了,這一路上奔波勞累,吳糾也累得半死,準備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子清在驿館裏,看到吳糾回來了,似乎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了半天,還有旁邊的晏娥,兩個人竟然“哇”一聲都哭了出來,還挺齊聲。

吓得吳糾一哆嗦,然後子清和晏娥就沖過來,也不顧及什麽禮節了,兩個人抱着吳糾哭了許久,那叫一個嚎啕大哭,子清哭的還挺斯文,晏娥則是“嗷嗷”的哭,咧着嘴完全沒有小姑娘的矜持感覺,哭訴說:“公子!您吓死我們了,他們都說公子回不來了!公子!”

吳糾這下好了,左擁右抱,哄了這個哄那個,一瞬間仿佛掉進了蛤蟆坑裏,耳朵都被哭的嗡嗡嗡的了。

兩個人哭了好一會兒,這才被吳糾安撫下來,吳糾也是累了,讓兩人趕緊給自己打水沐浴,然後整理了一番,倒在床上,這才覺得舒爽了不少,閉着眼睛準備睡一會兒,養足精神再說。

吳糾這一覺睡得太美了,因為子清和晏娥知道他累着了,所以并沒有打擾他,而是讓吳糾好好睡了一覺。

吳糾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黑的透了,這才睡飽了,起身準備用晚膳。

吳糾起了身,子清伺候他披上衣裳,畢竟是冬天,這裏冷的緊,晏娥從外面端來溫在火上的晚膳,進來的時候一臉狐疑。

吳糾說:“怎麽了?”

晏娥說:“婢子進來的時候,看見大司行在外面兒,一副想要敲門的模樣,婢子就問大司行是不是有事兒,說公子醒了,請大司行進來說話罷,結果大司行吓了一跳,說沒事,就匆匆走了。”

怎麽跟做賊似的?

因為吳糾太餓了,也就沒管這些,先吃了東西再說,吳糾一面兒吃東西,子清和晏娥就一面兒控訴他們找不到吳糾,然後假齊侯也不派人去尋找,只是匆匆趕路,子清和晏娥也沒有任何辦法。

吳糾就着子清和晏娥的控訴吃飯,等他們控訴完了,吳糾也用完了晚膳,結果發現竟然吃撐了,胃裏有些堵得慌,幹脆就出去走走。

鄭國的驿官并不寒酸,他們住的院落非常大,驿官客客氣氣的,照顧的十分周到。

吳糾走出來,子清和晏娥收拾着房間裏的東西,讓他不要走遠,吳糾知道他們吓怕了,只是在院子裏走走,都不走出去。

吳糾正在院子裏轉圈兒消食,結果就聽到“沙沙”的聲音,一個黑影兒竟然從牆頭上翻下來,吳糾還以為是個刺客,結果就聽到“嘭”一聲,那刺客直接從牆頭上掉下來了!

吓了吳糾一大跳。

子清可是會功夫的,聽到聲音立刻搶出來,結果就看到那牆頭上掉下來的,并不是什麽刺客,而是個小姑娘。

就是帶他們進城的小丫頭。

小丫頭灰頭土臉的,摔在地上,摔得慘了,畢竟院牆很高,若不是她平時幹粗活,腿腳靈便,肯定要給摔傻了。

如今爬起來,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一轉頭便看到了吳糾,立刻相見了親人一樣,沖過去,抓住吳糾的手。

子清本要攔着,不過這是吳糾認識的人,還是恩人,自然沒讓子清攔着,小丫頭沖過來抓住吳糾,立刻就大喊了一聲:“姊姊,大事不好哩!”

吳糾:“……”眼皮一跳,渾身都被叫的發麻了。

子清和晏娥一愣,都左右看了看,這庭院裏只站着他們幾個人,仿佛沒有什麽姊姊,但那小丫頭沖着吳糾,又抓着他的手,大眼睛使勁瞪着吳糾,一副很着急的樣子,又喊了一聲:“姊姊!”

這下好了,子清和晏娥終于知道小丫頭喊誰了,子清是後背冒冷汗,晏娥則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吳糾瞪了一眼晏娥,晏娥趕緊捂着嘴巴裝嚴肅,吳糾則是頗為威嚴的說:“進屋來說罷。”

吳糾帶着大嗓門兒的小丫頭進了屋,晏娥捧上果茶,小丫頭一喝,頓時睜大了眼睛,驚訝的說:“這……這水竟是甜的!”

吳糾見她險些忘了正事,就說:“是怎麽大事不好了?”

小丫頭這才想起來,急火火的說:“姊姊……”

吳糾聽她一開口就雷人,連忙制止了她的話,解釋了一下當時齊侯的“權宜之計”,自己根本不是女子,而是正經的男人!

小丫頭還有些不相信,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吳糾,說:“你真不是女扮男裝?那天下男子竟有長得如此俊俏的,當真比姑娘還俊俏呢。”

吳糾一點兒沒覺得這是誇獎,催促着小丫頭說正事。

小丫頭說:“是……是我哥哥的事。”

小丫頭和那壯漢現在目前都住在國相府中,因為他們是雍姬的恩公,又是齊侯的恩公,自然祭仲要厚待他們。

之前壯漢搭救雍姬,雍姬本就感恩在心,那壯漢老實樸素,雍姬對他有些傾心,後來衆人進宮,雍姬留下來招待小丫頭和壯漢。

小丫頭也和雍姬聊得挺好,自然看出來了,自己哥哥喜歡雍姬,雍姬也喜歡自己哥哥,結果就在祭仲回來之後,竟然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雍姬馬上要成婚了,嫁給齊國的大司行,那可是大官!

小丫頭就着急了,好不容易要有個嫂嫂,結果嫂嫂變成了別人家的,但是小丫頭和壯漢家裏清苦,也沒辦法說這門親事,所以壯漢只得作罷。

這也沒有辦法,畢竟誰讓他們生的太清苦,而雍姬卻是名門之後,差距實在太大了。

小丫頭也不知找吳糾有沒有用,她原本心想着吳糾可是齊國夫人,肯定有用的,結果這樣一聽,原來吳糾不是齊國夫人,頓時覺得好生失望。

吳糾見小丫頭那失望的臉色,頓時差點被噎死。

不過吳糾也沒有把握能說動這件事情,畢竟是齊侯親點的公孫隰朋,雖然公孫隰朋看起來也不是很願意的樣子。

吳糾讓子清先把小丫頭送回去,不然她這大半夜的偷偷跑過來,實在太危險了。

吳糾想了想,總不能看着棒打鴛鴦,雖然自己說了可能也沒什麽用處,但是總要盡盡力才好。

吳糾正想着,就聽到晏娥說:“公子,大司行又來了。”

吳糾有些詫異,站起來往外看,果然看到公孫隰朋在自己門外徘徊,方才晏娥正準備關窗子,就看到了公孫隰朋,在旁邊的樹邊徘徊着,皺着眉不知在想什麽,總之一臉苦思的樣子。

吳糾走到窗邊一看,公孫隰朋也是敏銳,立刻發現了吳糾的目光,第一時間不是打招呼,竟然是要逃跑。

吳糾立刻說:“大司行,可是找糾有事兒?”

公孫隰朋剛要逃跑,結果聽到了吳糾的聲音,硬生生停頓住了,擠出一個幹笑,有些滿懷心事的樣子,點了點頭,說:“深夜打擾,實在失禮,不如……”

公孫隰朋剛想說,不如明日再說,結果吳糾就笑眯眯的接話說:“不如進來坐坐?”

公孫隰朋只好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晏娥趕緊把門打開,請大司行進來,公孫隰朋走進來,很局促的樣子,也不好開口。

吳糾見公孫隰朋不好開口,便對晏娥說:“晏娥,你去弄些溫熱的水來,泡壺茶給大司行。”

晏娥立刻應了一聲,就跑出去泡茶了,動作還挺麻利的,吳糾笑了笑,看了一眼跑出去的晏娥,說:“大司行若有什麽難言的話,可要盡快說,晏娥這丫頭幹活可麻利了,一會兒就回。”

公孫隰朋一聽,趕忙擡起頭來,一抱拳,像模像樣還要拜下來,吳糾托住他的胳膊,說:“大司行,你這是做什麽?”

公孫隰朋不好意思的說:“其實,隰朋是有求于公子。”

吳糾說:“那也不用下拜,大司行有話直說便可。”

公孫隰朋這才說:“其實……隰朋是想請公子到君上面前說道說道,請君上收回成命,趁着隰朋與國相之女婚事還沒有傳開的時候,請君上打消這個年頭。”

吳糾一聽,公孫隰朋果然不願意,于是笑眯眯的開玩笑說:“咦,國相之女溫柔娴靜,莫不是因為大司行嫌棄她是寡婦?”

公孫隰朋連連搖手說:“不是不是,隰朋怎麽敢嫌棄姑娘,只是……”

吳糾又說:“那定然是大司行心有所屬了。”

他只是開頑笑,沒想到他一說完,公孫隰朋竟然臉紅了!

吳糾吓了一跳,看他臉色十分不自然的樣子,不由驚訝說:“還真是?”

公孫隰朋實在不好意思,但是只能實話實說:“公子猜的不錯,的确是隰朋心有所屬,所以不能耽誤國相之女。”

吳糾一聽,那正好,正好雍姬也不喜歡隰朋,隰朋也不喜歡雍姬,這麽一來自己的說服力就更大了。

不過吳糾還是好奇,公孫隰朋雖然在公事上毫不含糊,是個鐵血硬漢的模樣,但是他在感情事兒上,其實很木讷,真不知道公孫隰朋喜歡的是什麽樣的人?

吳糾想了想,越想越好奇,便笑着說:“我去替大司行說也可以,畢竟這事兒不方面當事人出面兒,但是大司行可不厚道,遇到了什麽好姑娘,怎麽還藏着掖着?”

公孫隰朋聽他打趣自己,不好意思的幹笑了兩下,吳糾沒看出他的尴尬,又問:“是誰家姑娘,何時成婚?糾何時能讨個喜酒喝?”

他這麽一說,公孫隰朋本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漸漸凝固下來,變得有一絲苦澀,苦笑了一聲,說:“恐怕……恐怕隰朋是無法請公子喝喜酒了。”

吳糾更奇怪了,難不成公孫隰朋有些重口味,喜歡上了有夫之婦?

公孫隰朋見吳糾看自己,心口中似乎有些苦澀難當,又苦笑了一聲,幹脆說:“公子爺識得,并不是誰家姑娘,而是……雍巫。”

吳糾吓了一跳,吓得直瞠目,反應了半天,易牙的确長得漂亮,而且有一種妩媚之姿,就算是女子也沒有他容貌娟麗,但是如果有男人喜歡易牙,吳糾腦補的也是齊侯啊……

怎麽突然變成了老實人的公孫隰朋?

吳糾腦子一時間有點亂,公孫隰朋當他是吓着了,說:“讓公子見笑了。”

吳糾腦補了一下易牙的身份,又是男子,怪不得公孫隰朋覺得成婚是無望的,不過吳糾又想,誰知易牙以後會不會位極人臣,雖然他現在只是一個膳夫,但是保不齊以後就能平步青雲,也就和公孫隰朋門當戶對了。

而且雖然很多古代的政治家把易牙烹子的事情寫的頭頭是道,但是其實很多政治都是帶有敵對和抨擊性的,易牙只有一個兒子,而且是養子荻兒,若說易牙真的烹子,那荻兒又怎麽可能成長成以後五傑之一的國相賓胥無?再者說,無論是哪個年代,都不可能有人嘗過人肉的味道,易牙擅于調味,吳糾覺得,當時易牙很可能是用自己的才智做了一個瞞天過海的巧記,可謂是一石二鳥,既讨好了齊侯表達忠心,又保住了荻兒,毫無損失,反而權權得益。

吳糾猜測易牙瞞天過海,其實也不無依據,畢竟易牙在古代甚至是如今的現代,尤其是沿海地區,一直被供為神明,很多廚師會祭拜易牙。如果易牙當真是一個連兒子都能烹的人,恐怕他做飯再好吃,也沒人會給易牙的神像叩頭跪拜罷?

在歷史之中像易牙這種十惡不赦的人其實并不少,最有代表性的抹黑人物就是帝辛,古書中寫帝辛是個暴君,酒池肉林無惡不作,周王讨伐帝辛的罪狀,稱其為纣王,可以用“荒淫無道”四個字來概括,但是事實證明,帝辛并非一個十惡不赦的暴君,相反他才智過人,而且很有軍事才華,将中國的疆域第一次擴大到江淮一帶,就連繁榮的齊國魯國莒國譚國,如果沒有帝辛的開拓,如今還是一片荒蕪的蠻夷之地,歷史考證到現代,有很多史學家站出來給帝辛平反,而并非狹隘意義上的洗白。

吳糾見公孫隰朋對他和易牙的事情那麽悲觀,就出聲安慰說:“大司行也不必自貶。”

只是吳糾知道其一,可他并非知道其二,而公孫隰朋的苦笑則是在笑這中間的其二,是吳糾并不知道的,之前在鄭宮中,齊侯帶着公孫隰朋去審問了那寺人,的确問出了不少來路,公孫隰朋回來之後,臉色一直很陰沉,就是因為這件事兒,而且齊侯之所以賜婚給公孫隰朋,也是為了斷了他的念想。

很快晏娥便回來了,公孫隰朋也不便久留,很快就走了。

吳糾想着公孫隰朋那落寞的背影,還以為是因為公孫隰朋喜歡極了易牙,所以心中落寞,雖然吳糾并不能理解這種感情,但是對于已經什麽都看透的吳糾來說,這種感情似乎也沒什麽。

吳糾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起來,進了膳房,做了個齊侯最喜歡的大煎餅,專門做的異常美觀,裏面還卷了一些肉糜,味道更是鮮美。

吳糾讓子清端着煎餅,這才去找齊侯了,準備先投喂一個,再和齊侯談談公孫隰朋雍姬的婚事。

齊侯已經早起,剛剛洗漱完,正坐在案前,因為他身邊的寺人是個細作,已經被齊侯給處理掉了,所以齊侯身邊現在并沒有什麽新人,洗漱都是他自己親力親為的。

齊侯坐在案邊,正打算叫個寺人來梳頭,就聽說吳糾來了,而且齊侯聞到了一股煎餅的香味兒,飄悠悠的異常濃烈,他們在外面摸爬滾打這麽幾日,忽然聞到這熟悉的香味兒,齊侯一下食指大動,笑着說:“請公子進來。”

吳糾很快走了進來,齊侯正拿着一把黑木的小栉子梳頭,齊侯的頭發全都散開了,從上垂下,又密又長,而且顏色很黑,密實的鋪在他挺拔的背上,那把黑色的小栉子雕刻精美,握在齊侯骨節分明的手上,顯得相得益彰。

齊侯梳了兩下,似乎自己也梳不好,就擺弄了一下小栉子,丢在案上,回頭看了一眼吳糾,笑着說:“二哥這麽早就過來了?”

吳糾走進去,就看着齊侯丢下小栉子,回頭看自己,黑色的長發擋住了三分之一的臉頰,将他的棱角都收了起來,整個人柔和了不少,看起來竟然有一種高大剛毅的俊美,吳糾心頭猛地一跳,這感覺十分奇怪。

齊侯見他進來就愣神,便笑了一聲,說:“二哥?”

吳糾這才醒過來,當下有些尴尬,咳嗽了一聲,說:“糾知君上路途勞累,一路上也索然無味,今日特意早起,給君上做了早膳,請君上享用。”

這叫将欲取之,必先與之,吳糾不做些好吃的,讓齊侯高興高興,怎麽能讓一國之君收回成命呢?

齊侯果然笑了一聲,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黑發,把垂下來的頭發撩到後面兒去,這一下便露出了齊侯剛毅的臉部輪廓,還有他右臉上一道傷疤,傷疤比之前好了一些,已經結痂,但是這并非是一日兩日就能好的。

齊侯眯起眼,玩味的笑着說:“二哥突然變得如此體貼,倒讓孤有些不适應了。”

吳糾被他撅了一下,心想自己殷勤的樣子真的這麽明顯?

齊侯笑着說:“二哥請坐。”

吳糾連忙坐下來,齊侯又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席子,說:“二哥,這邊坐。”

吳糾有些傻眼,那不是齊侯的席子嗎,兩個人坐在一張席子,又都是大男人,未免坐的太緊,太膩呼了,就仿佛是小情侶去外面吃飯,兩人臺有空的椅子不坐,非要坐在一張椅子上一般。

齊侯繼續說:“替孤梳頭。”

吳糾一聽,終于明白來,但是他不怎麽會梳頭,畢竟吳糾以前可不留長發,自從有長發之後,也是子清晏娥給他梳頭,吳糾從沒自己動手捯饬過。

不過吳糾看了不少遍,心裏也大約知道怎麽個梳頭法子,于是吳糾就坐過去,坐在齊侯身後,還有些躍躍欲試的抓起案上的小栉子。

小栉子是專門給男子梳頭用的,簡約大方,而且梳子的齒兒比較松,比較粗,不怎麽容易刮掉頭發,也不會像細齒那樣拽頭發。

但是吳糾完全是個生手兒,他上手第一下,齊侯就感覺吳糾肯定是在惡意報複自己,沒防備“嘶”了一聲,吳糾吓了一跳,因為他聽到“叮”一聲脆響,應該是一連拽掉好幾根頭發的聲音,聽着脆生生的。

吳糾聽着感覺就疼,趕緊下意識的給齊侯呼嚕了呼嚕,就跟呼嚕大型犬的毛皮似的,語氣挺誠懇的說:“對不住,對不住。”

子清看的心驚膽戰,因為他總覺得齊侯在“哆嗦”,一根一根的黑發,因為齊侯的頭發又粗又黑,所以看的很明顯,從小栉子上刮落下來,一根一根的落在席上,簡直跟拔毛兒似的。

也虧得齊侯只是“嘶”了第一聲,後面竟然沒吭聲兒。

吳糾“手腳麻利”,給齊侯束上玉冠,然後一瞧,看着自己的完美傑作,一瞬間覺得……齊侯好像不是什麽正經人。

因為吳糾覺得齊侯被自己梳了個頭,怎麽這發型,又慵懶又松散,還垂下來好多鬓發,有點騷氣?而且還是明騷……

齊侯臉色有點黑,但是誰讓他自己主動調侃的吳糾,所以忍着也得忍下來。

吳糾梳好頭,齊侯連忙松了口氣,說:“二哥請坐。”

這回吳糾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子清趕緊把煎餅端過去,放在齊侯面前的案上。

齊侯笑着說:“不知二哥今日前來,可有什麽事兒?”

吳糾聽到問到這步了,便說:“的确有事情,糾也是受人之托。”

齊侯笑了一聲,低頭看着自己盤子中的煎餅,他并沒有拿手捏起來,只是用筷箸輕輕撥開上面一層裹着雞蛋的面皮,笑着說:“若二哥是受隰朋之托,那便不用說了。”

吳糾還沒開口,瞬間就給噎着了,他心中納悶,難道齊侯是看出來公孫隰朋和易牙有什麽苗頭,所以想要棒打鴛鴦,這才提出公孫隰朋的婚事的?

吳糾想了想,說:“糾鬥膽一言,就算君上是為了讓大司行斷了念想,那也不該用國相之女的婚事做戲。”

齊侯說:“如何是做戲?國相之女品貌端正,和隰朋配的緊,這有何不好?”

吳糾說:“只是因着國相之女,其實心有所屬,君上也應當知道罷?”

齊侯的确知道,他看出來了,雍姬一個堂堂的千金小姐,他爹是權臣之首,就算是個寡婦,想娶她的國君多到需要排隊,但是雍姬偏偏看上了一個種田做苦力的壯漢。

齊侯的确看出了一些苗頭,但是因着隰朋的事情,他便裝作不知道了。

齊侯笑了笑,說:“這樣說罷,那農戶人家一家都是孤和二哥的恩人,孤也不做恩将仇報的事兒,但是孤有個條件,若是二哥做到了,孤便收了那農戶家的兒子為義子,讓他風光迎娶鄭國國相之女,如何?”

吳糾狐疑的皺了皺眉,看着齊侯,怎麽覺得,齊侯似乎挖了一個坑,正等自己跳下去。

齊侯等着吳糾回答,吳糾偏不回答他,齊侯一時間只看到了吳糾那雙晶亮的雙眼,眸子裏滿滿都是自己的倒影,一瞬間心跳竟然有些加速。

齊侯連忙咳嗽了一聲,重複說:“如何?”

吳糾說:“糾從不應稱做不到的事兒,還請君上先開條件。”

齊侯一笑,說:“果然是二哥呢。”

他說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很簡單,孤知隰朋這個人,他中意什麽,當真是死性難改,不知回頭,孤沒什麽好法子讓他回頭了,二哥只需要勸勸隰朋,讓他對雍巫死了這條心,孤便答應你們。”

吳糾一聽,齊侯果然知道公孫隰朋和易牙的事情了。

吳糾想要說話,齊侯把手搭在案上,“噠噠”的輕敲着,另外一只手狀似不經意的輕輕劃着自己臉上的傷疤,淡淡的說:“二哥只是其一,不知其二,孤并不并非因為雍巫是個男子,便否定他和隰朋的事情。”

吳糾狐疑的看着他,心裏隐約有些念頭想要确定,說:“還有其他事情?”

齊侯笑了笑,說:“這事兒,不瞞二哥,其實早晚是要二哥知曉的,咱們這次遇到白狄人的伏擊,一半是衛國人假扮的白狄人,而另外一半則是真正的白狄人,他們跨越千山萬水,越過晉國、葛國、共國,不遠千裏來埋伏,一是因為齊軍之中有細作,那便是孤身邊的寺人,第二是因為……齊宮之中有細作。”

吳糾腦子裏頓時就清亮了,說:“雍巫?”

齊侯點點頭,又伸手輕輕摸着自己臉上的傷疤,

吳糾進一步确認說:“他被白狄人收買了?”

齊侯搖搖頭,眯眼說:“雍巫就是白狄人。”

吳糾吃了一驚,但是這麽一想,很多想不通的問題又迎刃而解了,畢竟易牙在歷史上已經位極人臣,那麽他還想要什麽呢,為什麽費盡心思幫助公子無虧奪位?一切好像有些明了。

齊侯又淡淡的說:“他是白狄人的王子。”

吳糾這一下更吃驚了,險些吓了一跳,吃驚的說:“雍巫是白狄的王子?”

哪知道齊侯卻改口淡淡的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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