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吃醋 (2)
的模樣,東郭牙從後面騎馬都跟上來了,召忽越走越慢,幾乎要掉隊,還在出神。
東郭牙便眯了一下眼睛,擡手用鞭子抽在召忽的馬屁股上,一瞬間召忽的馬匹“嗖!”的往前一蹿,幸虧是召忽身手好,沒有掉下來,趕緊抓緊馬缰,回頭一看是東郭牙搞鬼,大聲說:“大牙你這陰險小人,你要摔死我麽?”
東郭牙笑了笑,說:“中大夫身手過人,怎麽會摔死?頂多摔傷。”
召忽被他氣得不行,剛要調頭去教訓東郭牙,結果東郭牙就勒住馬缰放慢了下來,轉頭去和石速說話了。
因為在洛師,周天子已經親點齊侯為代天子會盟的諸侯,所以各個國家都想要巴結齊國,一路上也是暢通無阻,齊侯特意讓人避開了衛國,繞道而行,其他國家都争搶着借道給齊國通行,所以這路途相當順利。
這日已經快要走到齊國境內,大家也都累了,就安營紮寨下來休息。
眼看要回到齊國,別說是吳糾了,就連虎贲軍們也非常高興,他們走的時候還是深秋初冬的季節,回來就已經要臘祭了,這麽許多個月不在齊國之內,尤其是古人,總有一種歸根思想,也是想念的緊。
明日便能進入國土,大家都很高興,圍坐在篝火旁邊,興致都異常的高昂,齊侯還特意将從洛師帶來的酒肉全都分發下去,犒賞一路勞苦功高的虎贲軍們。
吳糾用打來的野味做了不少燒烤,給大家分下去,衆人吃吃喝喝的,氣氛十分高漲,還有的士兵敲着盾牌開始高歌,把衆人都給逗笑了。
齊侯仿佛許久沒這麽愉快過了,畢竟解決了兩大心頭之事,便多喝了幾杯酒。
吳糾還在火邊燒烤野味兒,就見召忽臉色紅撲撲的在旁邊坐下來,“咕咚”一聲頭一歪,靠在了吳糾的肩頭上。
吳糾吓了一跳,側頭一看,召忽喝高了,召忽的酒品也十分不好,而且不勝酒力,容易喝高。
他喝高了,靠着吳糾,癟着嘴巴皺着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麽重要的事情。
吳糾一邊燒烤,一邊将佐料撒上去,說:“召師傅可有心事?”
召忽口齒不怎麽伶俐的說:“心事兒?不不……沒有,公子何出此言呢?”
吳糾笑了笑,說:“那召師傅怎麽借酒消愁呢?這可不是什麽好法子,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召忽嘿嘿笑了一聲,說:“真沒有。”
吳糾也就不再問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召忽就抓着他的袖子,竟然要擦鼻涕了,吳糾這回真是吓了一跳,畢竟他是有潔癖的人,召忽這動作太吓人了,對吳糾的威脅力是極大的。
吳糾趕緊退開一點兒,說:“召師傅,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召忽“咕咚”一聲,沒了支架,就倒在地上了,懷裏還抱着一個空酒壇子,一臉控訴的說:“都怪那個大牙,他……他這幾天也不知發什麽瘋,看都不看我一眼,雖說如今我與他是平級了,沒比他高一頭,但這大牙也不需要這般勢力,竟然都不與我說話了,改為天天攀着公子速去了。哼!枉費我以為他是好人,他便是個勢利小人!小人……”
吳糾一頭霧水,随即才聽懂了,大牙說的一定是東郭牙東郭師傅了,而公子速自然是齊侯新收的義子,吳糾那二十多歲的大侄子石速了。
石速也跟着他們一同返回齊國,說實話,這石速身材高大,長相硬朗英俊,雖然話很少,但是是個非常善良的人,雖然不怎麽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看得出來因為常年做苦工,也是個心思細膩,替別人着想的人。
石速這種人,話不多,性格又好,肯定很多人都喜歡和他搞好關系,又因為石速是個新來的,又是齊侯的義子,很多人不敢搭理他,東郭牙便主動幫助了石速幾次,兩個人的關系就變得比較好起來,經常能看到東郭牙和石速在說話。
吳糾心想,這是好事兒啊,東郭牙比較親和,讓石速快速融入集體,結果召忽怎麽一臉酸不溜丢的樣子?
吳糾蹲下來,看着躺在地上的召忽,戳了戳召忽紅彤彤的臉頰,說:“召師傅,你要是吃醋了,想要東郭師傅多跟你說說話,你便直接跟東郭師傅說啊。”
吳糾說的吃醋,其實并非那個意思,而是很正統的朋友之情,結果召忽臉上“當!”一下就通紅了,變得酡紅一片,瞪大眼了眼睛,說:“沒有!我……我沒有吃醋,公子你別瞎說!”
吳糾吓了一跳,不知召忽為什麽這麽大反應,召忽則驚吓過度,一把抱住了吳糾的脖頸,樹懶一樣挂在吳糾身上,說:“公子,忽是仰慕公子的……”
吳糾一聽,召忽撒酒瘋了,趕緊拍着他後背,哄着說:“是是,召師傅文武雙全,糾也十分仰慕召師傅。”
吳糾摟着召忽,召忽摟着吳糾,兩個人互相仰慕這一幕,正好被旁邊的齊侯給看見,齊侯用小匕首“哆!”一聲紮在烤熟的野味上面,面無表情的剁了好幾刀,瞬間就将一塊本不大的野味,分屍成了十數個大小等分的小碎塊,再這麽分下去,就能變成肉糜了。
召忽挂着吳糾撒酒瘋,一直在抱怨東郭牙勢利眼,那邊東郭牙聽着實在聽不下去了,就跟石速抱拳說:“東郭去那邊一下。”
石速依舊沒什麽表情,也是擡手抱拳,東郭牙趕緊起身過去,将醉酒的召忽從吳糾身上扒下來。
召忽酒品不好,醉酒之後就喜歡抱着人,這點東郭牙已經不能太清楚了,吳糾趕緊把召忽塞在東郭牙懷裏,松了口氣,說:“有勞東郭師傅了。”
東郭牙幽幽一笑,說:“是勞煩公子了才對,當真對不住。”
吳糾總覺得,在跳躍的火光下東郭師傅的笑容實在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東郭牙早些年一直在宮中做苦力,力氣是非常大的,召忽還在喃喃的控訴着大牙如何如何勢力眼,就被東郭牙一把抱起來,将他扛沙包一樣,扛在肩頭上。
召忽“唔!”了一聲,哀聲叫道:“我要吐了,唔……要吐了,別,硌得我好難過,我真要吐了!”
東郭牙卻不理他,帶着召忽直接進來帳子,然後将帳簾子“嘩啦”一聲放下來。
吳糾看着召忽進了帳篷,這才松了口氣,随即感覺到一股幽幽的視線穿過來,盯着自己,好似是火焰似的。
吳糾狐疑的擡起頭來,正好對上了齊侯的目光,那兩道目光炙熱的厲害,幾乎能把人給點着了,看的吳糾渾身不自在。
吳糾看到齊侯盤子裏的烤肉變成了小肉丁,眼皮一跳,說:“君上,這肉……不合君上胃口麽?”
齊侯淡淡一笑,挑唇說:“太酸,馊的。”
說罷将小匕首往盤子裏一丢,發出“哐當”一聲,吓得吳糾一個激靈,就見到齊侯站起身來,一甩黑色的袖袍,施施然的走了,走之前還“哼”了一聲。
吳糾一臉懵的看着大家都散開,齊侯直接走回了帳子,進了主帳,應該是去燕息去了。
吳糾有些奇怪,彎腰端起地上的小盤子,用小匕首紮起一塊小肉丁,牙叼着含進嘴裏嚼了嚼,吳糾發誓,是自己的平均水平,其他人都吃的興高采烈,油光滿面,但是齊侯竟然說他烤的肉,是酸的,還有馊味?
簡直不可理喻,根本沒有一點兒酸味,按理說野山豬肉的确可能有點草腥味和酸味,但是吳糾已經用香料處理了,絕對不可能有這問題,還有馊味,這肉是新鮮的,怎麽可能有馊味。
吳糾幹脆自己把那盤子小肉丁都給吃了,覺得齊侯就跟懷孕了似的,一會兒害口,一會兒又說馊的。
吳糾把自己的那份,和齊侯的那份全都吃光了,頓時覺得撐得要死,肚子都要鼓起來了,伸了個懶腰,就回自己的帳篷睡覺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衆人要繼續返程,別看昨日晚上大家都又飲又吃的,但是今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士兵已經起來造飯,準備用飯之後啓程了。
吳糾也起了床,伸了個懶腰,洗漱穿戴整齊,便出了帳子,外面空氣非常新鮮,冬日的晨光十分柔和,很快先看到石速從旁邊的帳子裏走了出來,不由有些奇怪,畢竟那不是石速的帳子,這次紮營,只有齊侯和吳糾是單獨的帳篷,其他人都是兩三個人一個帳篷。
石速按理來說應該和召忽、東郭牙一個帳篷的,結果卻從曹刿管夷吾和鮑叔牙的帳篷裏走出來。
吳糾十分奇怪,這個帳篷擠了四個人,也未免太擠了些罷?
吳糾向石速打招呼,石速立刻彬彬有禮,一絲不茍的面癱着臉,抱拳作禮說:“二伯。”
吳糾一時間就被哽住了,感覺自己又被叫老了不少,只能幹笑一聲,說:“你怎麽擠在這個帳篷裏?”
石速臉上仍然沒什麽表情,只是對答如流的說:“昨日與上大夫們粗膝夜談,感慨良多,不自覺就睡在此處了。”
吳糾點點頭,信以為真了,這個時候就聽到“嘩啦”一聲,召忽從旁邊的帳篷裏走了出來,伸了個攔腰,似乎還沒睡醒,一邊伸懶腰一邊嘴裏呻吟着,還揉了揉自己的腰,說:“嘶……我……我怎麽腰這麽疼?”
吳糾看到召忽,吓了一跳,召忽眼睛下面有些烏青,看起來昨夜沒睡好的樣子,不止如此,嘴角還破了,耳垂子也破了,吳糾一見,心頭一跳,說:“召師傅,你……你昨晚沒跟東郭師傅打架罷?”
召忽奇怪的看了一眼吳糾,說:“沒有,我好像喝多了,睡着了怎麽打架。”
這個時候東郭牙也從帳篷裏走了出來,他穿戴的很整齊,但是沒有腰帶,手中拿着一條白色腰帶,對召忽說:“中大夫,你把東郭牙的腰帶穿了去,這條是你的。”
召忽低頭一看,因為都是白色的腰帶,所以穿錯了,但是好生奇怪,趕緊解下來遞給東郭牙,然後自己低頭系上腰帶,不過他似乎腰疼,動作不是太利索,東郭牙嘆口氣,說:“站直了,手打開,我幫你。”
召忽趕緊站直了,把手擡起來,讓東郭牙替自己系腰帶。
吳糾看的眼皮直跳,雖然他沒談過戀愛,但是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看着這暧昧的場面,還有召忽嘴角的傷口,耳垂上的牙印兒,那兩個人錯穿的腰帶,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吳糾趕緊不好意思的走開了,那邊石速雖然是個面癱臉,但是其實挺聰慧的,也走開了,吳糾這才明白,什麽促膝夜談,感慨良多,都是瞎扯淡,石速是為了避免尴尬。
吳糾此時就覺得,石速真是個人才……
很快就啓程了,吳糾剛上了車,還沒放下簾子,就聽到召忽“哎!”了一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召忽翻身上馬,突然低聲自言自語的說:“我怎麽屁股疼?哎!嘶……”
吳糾額角青筋都要跳起來了,腦子裏只蹦出了“酒後亂性”四個字,而且還是召忽主動的圖謀不軌,畢竟昨天召忽喝的爛醉如泥,而東郭師傅則是個溫文爾雅的人,怎麽可能做那種趁火打劫的事?
看起來召忽還不記得了……
召忽坐在馬上,不安分的扭了扭,難受的厲害,還扶着自己的老腰,曹刿從後面騎馬過來,看到召忽這個模樣,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召忽頭皮發麻,說:“你笑什麽?”
曹刿沒說話,直接伸手“啪!”一聲拍在召忽的腰上。
“啊!”召忽一聲慘叫,揮手就去抓曹刿,曹刿是個練家子,再加上召忽今日身子不舒服,根本抓不到他,只是惡聲惡氣的說:“好你個曹刿!”
管夷吾和鮑叔牙從後面騎馬過來,召忽看到他們,連忙說:“大哥二哥,快幫弟弟揉揉老腰,不知怎麽的,昨晚給閃了,疼的緊。”
管夷吾和鮑叔牙兩個人均是無奈的神色,看着召忽,召忽被盯得頭皮發麻,說:“怎麽的?”
鮑叔牙嘆氣說:“三弟,把你領子豎一豎,好歹遮一下。”
說罷了,帶着管夷吾先走了。
召忽一頭霧水,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脖子,頓時發出“嘶……”的一聲,說:“好疼,怎麽回事?”
吳糾圍觀了召忽一會兒,終究還是看不下去了,放下了車簾子,坐進車裏。他坐進車裏,向齊侯問好,說:“君上。”
齊侯只是淡淡的撩了他一眼,然後幽幽的收回目光,便不再看。
吳糾更是一頭霧水,不知齊侯怎麽了,昨天晚上說肉是酸的馊的,今日還沒緩過來。
吳糾說了幾句話,齊侯都是淡淡的,要不然就是“哼”一聲,吳糾當真都懵了,只好幹笑了一聲,說:“君上午膳可有什麽想吃的麽?”
齊侯又淡淡的看了一眼,最後才幽幽的說:“面條。”
吳糾松了口氣,聽到齊侯點名吃面條,這還不好辦麽?當下就應承下來,中午趁着停車休息的時候,做了三大碗面條來,這回食材新鮮,還在上面放了點綠菜葉子,看起來顏色齊全,十分鮮亮,齊侯吃了三大碗面條兒,這才脾氣好了一些,終于不“哼”了。
沒兩日,隊伍終于進入了臨淄城,公子無虧公子元和公子昭三位公子在臨淄城外迎接,高子和國子帶着文武百官,也侯在城門外迎接。
齊侯的車隊一到,群臣山呼“恭迎君上”,随後又山呼“恭喜君上代天子會盟”,看來會盟的消息簡直是逆風傳千裏,早已傳到了齊國。
齊侯從缁車中矮身出來,站在車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叩拜的百官,輕笑了一聲,說:“諸位卿請起罷,孤不在國中的這些日子,也是勞煩了諸位卿。”
齊侯說了一些客套話,很快就回到了車駕中,命令車子繼續前進,終于駛進了臨淄城中,百姓夾道歡迎,場面十分壯觀。
衆人回到了齊宮之中,高傒和國懿仲就連忙求見齊侯,齊侯奔喪期間的各種事宜,都要呈給齊侯過目,一瞬間忙碌到了極點。
吳糾則是卸去了特使的身份,反而清閑的厲害,一回到宮中,便坐不住了,立刻帶着子清和晏娥,換了衣裳又出宮去了,目的當然是去看看自己的小飯館兒。
說是小飯館兒,只不過吳糾那飯館兒,可是占用了公子的府邸開設的,雖然只是賣煎餅豆漿,但是極其奢華,一天到晚都在排號,根本就沒有不需要等位的時候,來吃飯的全都是貴族或者豪紳,還有從其他國家千裏迢迢慕名而來的人。
還差一條街沒到的時候,前面兒的路就給堵住了,吳糾有些奇怪,說:“怎麽回事兒?”
晏娥說:“不是有人鬧事兒罷?”
幾個人往前擠了半天,子清和晏娥攔着旁邊的人,給吳糾開路,走到了面前,才發現原來這一條街的人不是鬧事兒,而是排隊的食客……
吳糾險些傻了眼,他剛一到,飯館兒管事的老板立刻沖出來,滿臉欣喜的說:“公子!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太好了!”
吳糾以為管事的想念自己了,還有些沾沾自喜,哪知管事兒的喜極而泣的說:“公子,糧倉堆爆了,您可回來了,公子快想想辦法,糧食都流出來了。”
吳糾一聽,還以為聽岔了,畢竟他這個宅子很大,除去提供員工住宿的地方,就都是糧倉了,管事兒領着吳糾趕緊進去看,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前堂是餐廳,左面是膳房,右面是員工的宿舍,後面一整片堆滿了糧食,已經要冒尖兒了,還有糧食從小山包上滑下來,滾在吳糾的腳邊。
吳糾看着一院落的糧食,不由有些驚訝的說:“生意這麽好?”
那管事兒抱怨的說:“嗨,公子,前些日子是挺好裏的,比這場面兒壯觀得多,但是最近嘛,好多鋪子都争相效仿,一夜之間,臨淄城裏冒出許多像咱們這樣賣煎餅的鋪子,有的還一模一樣,生意也就冷淡了一些。”
吳糾回頭看了一眼“冷淡”的生意,擺手說:“無妨,一會兒把膳夫叫來,我教他們做面條,咱們該上新菜了。”
管事兒連忙點頭,說:“是是!”
他說着,又愁眉的說:“這……這糧食怎麽辦?”
吳糾看了看堆積如山的糧食,感覺不需要一年,自己就能富可敵國了,若是這般,興許也不會怕魯國的威脅。
吳糾想了想,說:“拿出三分糧食,平均分配下去,犒勞夥計們,這數月辛苦了。”
管事兒連連點頭,說:“謝公子大恩!”
吳糾又說:“再拿出四分,把糧食分舍出去,救急一下難民。”
管事兒聽得都傻了,反正他從沒見過這麽慷慨的人。
又聽吳糾說:“兩分,你去替我将糧食兌換成齊刀,我日後自有打算,最後一分留在糧倉裏,做買賣的本金用。”
管事兒立刻說:“是是,一切聽公子吩咐,那小人這就去辦。”
吳糾點了點頭,揮手讓管事兒走了,有了這兩分的糧食換成齊刀,吳糾身上也算是有錢,以備不時之需,也不至于處處受制。
吳糾忙活了半日,将做面條的方式交給了膳夫們,這才離開了小飯館兒,吃過午膳,下午這才準備回宮去了。
吳糾回到宮裏,剛一推門,就看到一個小炮彈似的東西,“噠噠噠!”的就跑了過來,“咕咚”一聲,紮在了吳糾懷裏,吳糾險些被撞倒了,定眼一看,原來是小荻兒。
小荻兒紮在吳糾懷裏,說:“義父,荻兒好想義父!”
吳糾抱着小荻兒,心裏那叫一個滿足,香香軟軟的,還有一股奶味兒,實在太可愛了,小腦袋一個勁兒的往吳糾的脖子上蹭,一瞬間眼圈還紅了。
吳糾連忙哄着小荻兒,說:“乖荻兒,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輕易哭鼻子呢,快讓義父看看,是胖了還是瘦了。”
吳糾把小荻兒抱起來,感覺雖然沉甸甸的,但是卻不像自己離開那麽壓手了,仔細一看,好像還真是瘦了一些,臉頰雖然還是肉肉的,但是不似往日那麽圓潤。
吳糾詫異的說:“小荻兒怎麽瘦了?”
這個時候甯戚才從外面兒晃進來,小大人兒一樣負着手,一步三晃的走過來,一開口卻是告狀,說:“荻兒總是哭鼻子,也不好好吃飯,自然瘦了。”
吳糾聽甯戚說他哭鼻子還不吃飯,當即說:“荻兒不乖啊,為什麽哭鼻子,還不吃飯?”
小荻兒軟軟的垂着頭,撅了撅粉嘟嘟的小嘴巴,有點委屈的說:“荻兒會乖乖的。”
吳糾将荻兒抱在懷裏,坐在席子上,說:“那荻兒告訴義父,你怎麽了?”
小荻兒坐在吳糾懷裏,揪着吳糾的衣裳,可憐巴巴的說:“因為荻兒好幾天都沒見到爹爹了,爹爹答應給荻兒做糖葫蘆次,可是爹爹說話不算數。”
因為荻兒很喜歡糖葫蘆,而且糖葫蘆的做法也不困難,所以就交給了易牙,讓易牙做給小荻兒吃。
吳糾一聽,當即心裏“咯噔”一聲,因着之前有很多事情要做,諸如奔喪一類,所以吳糾是很忙的,也将易牙的事情給忘到了腦後,如今這麽一提起來,竟有些心慌。
畢竟之前齊侯已經揭穿了易牙的身份,而且易牙伏擊兵敗,此時或許已經入了牢獄,更別說給荻兒做糖葫蘆了。
吳糾将荻兒抱給晏娥,說:“我出去一趟,你們照顧好荻兒。”
小荻兒有點不願意離開吳糾,畢竟他好幾天都沒見過爹爹了,去問無虧哥哥和昭哥哥,兩個人也都不說什麽,只是讓小荻兒乖乖的。
公子無虧是個心思細膩的主兒,雖然齊侯将這件事情保密,但是齊侯也在宮裏做了很多安置。
虎子便是公孫隰朋留下來盯着易牙的人,自從那日易牙暴露出來,虎子當下立刻下令拿人,易牙已經被關在牢獄之中,就等着齊侯回來發落了。
這麽大的事兒,公子無虧雖然事先不知道,後來也是知道的,而公子昭雖然才十歲出頭,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但是公子昭其實非常沉穩,心思也不是小孩子了,心裏都明白,自然不會告訴小荻兒。
那日小荻兒在花園中碰到了公子元,公子元對他奚落了幾句,說若不是吳糾收留他,此時恐怕也不能在愛花園裏嚣張,同樣變成階下囚。
荻兒聽不懂什麽叫“階下囚”,追着荻兒“欺負”的甯戚倒是聽懂了,甯戚是少有的天才,他的心思比一些大人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立刻就明白了。
吳糾從房間出來,甯戚也跟着走了出來,低聲說:“大約一個月前,君上派虎贲中郎将,将雍巫拿下了。”
吳糾一聽,心裏只剩下“果然”兩個字,他有些站不住,知道這件事兒,易牙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是這麽一來,荻兒便沒了爹,雖說荻兒本就不是易牙親生的,他本就沒有爹,只是有兩個義父罷了,但是荻兒還小,他根本不知道這個道理,若是一直騙着荻兒,恐怕也是騙不住的。
吳糾轉磨一樣,尋思着怎麽才能跟荻兒說通這個問題,旁邊小甯戚也跟轉磨一樣,跟着吳糾轉來轉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寺人走過來,連忙給吳糾作禮,說:“公子,您可回來了,君上找了您一上午。”
吳糾詫異的說:“找我?”
寺人說:“是啊,君上請公子,一同去圄犴省人犯呢。”
在西周早年,牢獄的代稱是囹圄,後來發展到了春秋,牢獄統稱為圄,又以狴和犴這兩種野獸代指牢獄或者看守牢獄的看守,所以也叫作圄犴。
吳糾一聽,便知道是齊侯找自己去牢裏看易牙了,便轉頭對甯戚說:“我去去就回,你去陪會兒荻兒。”
甯戚點了點頭,蹦跶着就走了,吳糾這才跟着寺人去齊侯那裏。
齊侯回來之後,先是統籌了一下高傒和國懿仲呈禀上來的各種事宜,然後第一時間叫來了公孫隰朋。
公孫隰朋一回到臨淄城中,便有些沉悶下來,旁人都心心念念着回來,唯獨公孫隰朋,他知道自己一回來,肯定有事情要做。
而這個事情,必不可免。
果然很快齊侯的诏令就下來了,讓公孫隰朋親自帶人去審問易牙,看看宮中還有沒有其他的白狄人細作。
公孫隰朋很淡然的接了诏令,穿戴官袍,一切都整齊之後,這才出了門,跨上高頭大馬,帶着侍從往圄犴去了。
這裏并非是一般的圄犴,小偷小摸,小打小鬧的根本不會關在這種地方,各國派來的細作,或者出賣軍事機密的內奸,才會被關押在這裏,進了這裏的人,一般只有兩種選擇,第一是死刑,當然也有車裂,其二就是宮刑,幾乎沒有好端端被放出來的人。
公孫隰朋看到那黑色高牆便緩辔而行,慢慢在圄犴之前停下來,然後翻身快速下馬,随即招手說:“随我來。”
侍從跟着公孫隰朋,快速走進圄犴之中,看守圄犴的官員早就已經等候了,他們知道今日齊侯奔喪的隊伍會進臨淄城,齊侯必定會差人來看這個新捉起來的細作,便早就派人等候了。
但是衆人萬萬沒想到,他們等來的卻是上大夫公孫隰朋,公孫隰朋身為大司行,查問細作這些事情,的确屬于他的觀疇範圍,但是這也算是殺雞用牛刀了,着實讓圄犴的看守們吓了一跳。
公孫隰朋冷着臉走進去,說:“雍巫何在,隰朋奉命審查。”
看守趕緊說:“小人見過大司行,雍巫在裏面,請大司行。”
公孫隰朋稍一點頭,很快有看守引着他快速往裏走,圄犴狹窄逼仄,全是灰黑色的基調,看起來也不甚是幹淨,雖不算是肮髒不堪,但是也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貴族們接受不了。
公孫隰朋大步往前走,只是皺着眉,似乎沒有一點兒貴族的嬌氣模樣,他的手不由自主搭在腰間的寶劍上,微微攥緊,兩腮的肌肉有些輕微跳動着。
看守将圄門打開,“吱呀——”一聲,衆人就看到灰暗的牢房中,一個年輕男子坐在牢房的通氣窗下,他一腿曲起,手指在膝蓋上,撐着尖尖的下巴,另外一腿伸直,若不是因為身上帶着黑色的鎖鏈,恐怕還以為這個男子正在閑适的曬着冬日的暖陽。
那男子沒有平日裏暗紅的衣裳,而是一身囚服,看起來顯得清瘦了幾分,但是臉上的神采依然淡淡的,染着幾分溫柔和笑意。
正是易牙。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并沒有回頭看,只是輕聲說:“今日要行刑了麽?”
看守說:“雍巫,大司行來審問你了。”
他說着,易牙終于回過頭來,眼中帶着一絲驚訝,看到了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的公孫隰朋,随即笑了一聲。
看守見他無禮,當即用劍擊打着牢門,喝道:“雍巫,見到大司行何故不作禮?!”
公孫隰朋卻擡起手來,制止了他的話,淡淡的說:“都且出去。”
這裏關押的都是細作,看守們清楚得很,審問鮮少有可以讓人旁聽的,于是侍從和看守就退了出去,将門帶上,遠遠的站着待命。
易牙坐着沒有動,公孫隰朋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走動了一步,慢慢走近易牙,眯眼打量着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波動,淡淡的說:“白狄人的王子,利用雍氏接回庶子的機會,冒名頂替潛入雍氏,以膳夫的身份潛入齊宮,我說的對麽?”
易牙只是淡淡的笑了一聲,看着公孫隰朋的右手一直搭在佩劍上,并且緊緊握住,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來,縱橫着。
易牙掃了一眼,笑着說:“公孫将軍何故如此緊張,我的底細不是已經被你調查的一清二楚了麽?我不會武藝,公孫将軍大可放心。”
公孫隰朋卻不把手從佩劍上松下來,嘴角往下壓着,沉着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說:“在梁丘邑之時,你說你在晉國邊境受到白狄人劫掠,被我救下,自然也是騙人的了?”
易牙淡淡的點了點頭,說:“是。”
公孫隰朋又說:“你說荻兒是你友人的遺子,也是騙人的了?”
易牙又點了點頭,說:“也是。”
公孫隰朋第三次發問說:“你帶荻兒在身邊,是因為你想用荻兒掩人耳目,給你做擋箭的盾牌?”
易牙這回頓了頓,随即說:“我不可否認,畢竟我知大司行心善。”
公孫隰朋突然哈哈的笑了一聲,額上青筋直蹦,說:“你知我心善?隰朋在官場整整二十年,手上染的血,比你身上的血還要多,我并非是個心善的人。荻兒呢?你這入獄足月,你可知被你利用的荻兒在想什麽?在他心裏,你不該呆在這地方!”
公孫隰朋說着,他的手握着佩劍,佩劍竟然發出“嗡嗡”的金鳴聲。
易牙聽了終于有些動容,卻是眯了眯眼睛,冷冷的說:“公孫将軍還真是一個大義英雄,只可惜咱們各為其主,巫今日所做,心中并未有半絲後悔。公孫将軍,荻兒是周朝血脈,乃是巫在邊村所救,并不知父母是誰,巫救他一命,并沒有對不住荻兒,若說有什麽,便是有些遺憾,不能再見他一面,荻兒這孩子,巫确實是喜歡的。”
公孫隰朋聽了他的話,反而笑了一聲,似乎有些哂笑,說:“周朝血脈?”
易牙以為他不信,會錯了公孫隰朋的意思,臉色一沉,連忙說:“荻兒确是周朝血脈,并非我族人,再者說,荻兒現在乃是公子糾的義子,你們齊國的國君,不會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罷?”
公孫隰朋只是看着他,說:“你放心,荻兒不會有事,隰朋說的,是你。”
易牙沒聽懂他的話,皺起眉來,說:“将軍何意?”
公孫隰朋看着易牙,嗓子滾動了兩下,不過就在這個時候,突聽笑聲由遠及近,很快就看到牢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身黑色朝袍,頭戴冠冕的齊侯從外面走進來,後面跟着吳糾。
吳糾見這牢房肮髒,有些皺眉,但現在并非是潔癖的時候,只得忍耐下來。
齊侯心情大好的模樣,上下打量了一眼易牙,說:“白狄人的王子,想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有何難?孤親口告訴你便是。”
易牙更是皺着眉,從地上緩緩站起來,看着那三個人,說:“到底什麽意思。”
齊侯笑了笑,幽幽的說:“你方才說,各為其主,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易牙心裏有些發慌,從面色就能看得出來,猛地踏前了一步,公孫隰朋立刻反應,“嗤——”一聲,長劍出鞘,猛地引出,一下搭在易牙的脖頸上,劍尖鋒利,幾乎将易牙的脖頸劃破,厲聲說:“大膽雍巫,退後!”
齊侯倒是很滿意公孫隰朋的反應,笑了笑,擡起手來制止公孫隰朋,随即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臉,臉頰上那道傷疤已經幾乎不見了,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那裏曾經受過重傷。
齊侯的大拇指反手頂在自己的下巴上,用食指輕輕磨蹭着臉頰上那道看不見的傷痕,眯起眼睛,笑着說:“你和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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