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巨無霸 (1)
齊侯臉色非常陰霾,但是并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将羊皮又看了一眼,這個時候就聽到“轟隆!!!”一聲,天空之中竟然炸了一聲春雷,随即又開始下起瓢潑大雨來。
齊侯看了一眼羊皮卷,這上面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公孫隰朋在去接雍巫的路上,得到了探子從衛國送來的消息,所以就快馬加鞭的趕回宮中,但是齊侯和吳糾都不在宮裏,公孫隰朋快馬趕回來,幾乎要累的吐血了。
石速正好也是年紀了,齊侯就給了他一些任務,當時石速在路寝宮之中,便看到了公孫隰朋,公孫隰朋将羊皮卷交給他,說是十萬火急,讓石速快點出去找齊侯,于是石速便快馬加鞭的趕過來了。
的确是十萬火急,因為衛國又開不安生了。
原來這張羊皮上寫着衛國探子帶來的最新動向,衛侯也不知中了什麽邪,他在幾個月之前的确是接到了作亂的公子元。
公子元已經被貶為庶人,發配回了衛國,雖然齊侯想将公子元千刀萬剮,但是因為公子元乃是他的兒子,所以就算公子元大逆不道,在這個殘存禮儀的年代裏,齊侯還是不能殺公子元。
于是齊侯便想要衛侯借刀殺人,畢竟這個事兒關系到了周朝和北狄人,所以衛侯于情于理都應該替齊侯清理門戶。
可是齊侯絕沒想到,衛侯突然又想出了馊主意,在這張羊皮上只寫了短短幾句話,衛侯說了,公子元年紀小,一時被鄋瞞人蠱惑,其實心地善良,所以有情可原,準備赦免并釋放公子元。
齊侯一看,怎麽能不生氣,衛侯這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何止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而且是故意對着自己耀武揚威來着。
齊侯臉色十分難看,當下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轉頭對邢侯拱手說:“邢公,當真對不住,孤有事在身,需要先行一步。”
邢侯有些吃驚,說:“這大暴雨?”
齊侯笑着說:“孤二哥身子弱,孤與速兒先行一步,還請邢公代為照顧二哥,有勞了。”
吳糾一聽,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齊侯竟然要冒雨趕回宮去,不等吳糾打聽消息,齊侯已然帶着石速快速沖出小亭子,大步沖進大雨之中,然後跨上高頭大馬,在暴雨之中,兩個人的衣裳一下全都濕透了,帶着“踏踏踏踏”的馬蹄聲,火速沖着宮殿的方向沖去。
吳糾當真好生奇怪,但是齊侯已經走了,行色匆匆的,晏娥見吳糾站的往外,趕緊過來說:“公子,別站在那兒,要淋雨了。”
大雨下了大半日,一直到下午之後才停了下來,吳糾眼看便要黃魂了,暴雨這才開始停歇,吳糾和邢侯都怕天黑之前趕不到齊宮,于是趕緊跨上馬,就往宮殿而去。
兩個人進了宮,邢侯拱手說:“雍巫應該已經到了宮中,齊公子若不介意,雍巫對我邢國來說也是恩人,我請跟公子去探望一眼雍巫。”
吳糾也想去探望雍巫,不過現在兩個人都有些淋濕,還是趕緊回去換件衣裳才是,于是吳糾帶着邢侯便到了自己的房舍,換一件衣裳,然後再一起去探望易牙。
吳糾進了房舍,讓子清跟自己來換衣服,因為房間裏只有子清和晏娥兩個人,所以就讓晏娥拿一件衣服去給邢侯。
晏娥拿了一件衣裳進了房舍,邢侯正打着赤膊,将濕掉的衣裳脫下來,還沒來得及扔在一邊兒,正抓在手中,聽到聲音回頭一看,登時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把濕衣裳又搭在了自己身上。
晏娥看着他覺得有些奇怪,連忙将幹淨的衣裳呈上去,說:“邢公,婢子侍奉您換衣裳。”
邢侯一聽,連忙擺手,說:“不不不,不敢有勞晏娥姑娘,我自己來便是,這……還是放這兒罷,勞煩晏娥姑娘先出去一會兒。”
晏娥又奇怪的看了一眼邢侯,這才把衣裳放在旁邊的小榻上,然後退了出去。
邢侯等她退出去,連忙把自己身上的濕衣裳摘下來,扔在一邊,然後好歹擦了擦,換上了幹淨的衣裳。
吳糾那邊很快也換好了衣裳,出了門就看到了邢侯,邢侯換了一身白色的行頭,是吳糾的衣裳,因為他們身高和體魄都有差異,邢侯這麽一穿,寬松的衣裳瞬間都不覺得寬松了,有一點兒勁袍的感覺。
吳糾說:“邢公,請。”
邢侯點了點頭,說:“走罷。”
兩個人一同往旁邊走,很快便看到了易牙的房舍,易牙下獄之前就住在這裏,這回回來也住在這裏。
兩個人到了門口,便看到了守着的寺人,吳糾過去,引着邢侯往裏走,兩人進了門,進了內室,就看到易牙閉着眼睛躺在榻上,他雙手搭在身前,臉色非常安詳。
只是他臉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膚,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左面的臉頰還稍微有些紅腫,露出的纖長的脖頸上,也有一道非常長的傷疤,整個人呼吸有些微弱。
吳糾許久都未見到易牙了,突然這麽一看,險些吓了一跳,易牙瘦到了極點,他的臉頰向內凹陷,臉上沒有血氣,露出的雙手和手腕也仿佛皮包骨頭一般。
乍一看過去,根本看不出是那個模樣妩媚又精致的男子了。
吳糾吃驚的快速走過去,旁邊有寺人侍奉着,但是沒見其他人,吳糾說:“雍巫怎麽樣了?”
寺人回話說:“回公子,大人還沒醒過來。”
邢侯一聽,說:“之前醫官便說了,這毒素頗為霸道,雍巫又被鄋瞞人折磨過,體虛再加上中毒,毒素清除幹淨便能醒過來,算起來也快了,公子不用太過擔心了。”
吳糾點了點頭,還是頗為震驚的看着眼前的易牙,若不是因為還能隐約看出他的樣子,吳糾恐怕都不敢認了,易牙變了很多,他離開臨淄城的時候已經夠瘦了,如今卻更加瘦了,皮包骨頭一樣。
也是這般,畢竟易牙一直處于昏迷狀态,而且還被鄋瞞人俘虜過,不能自己進食,自然會瘦成這個樣子,看起來讓人害怕。
易牙身上都是傷口,只要是露出來的地方,就能看到很多傷口,臉頰還腫着,雖然有消腫的趨勢,但是離開前線已然這麽多天了,竟然還腫着,吳糾很難想象易牙到底經受了什麽。
吳糾看着易牙嘆了口氣,易牙現在也沒什麽意識,旁人說話他也聽不到。
這個時候就聽給一個寺人走過來,說:“公子,甯戚少爺帶着荻兒少爺過來。”
吳糾一聽,看了一眼榻上的易牙,易牙這個樣子絕不能讓荻兒看到,吳糾趕忙說:“先別讓他們進來……”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噠噠噠”的腳步聲,荻兒一下就撲進來了,嘴裏還說:“義父,爹爹回來了嗎?”
吳糾都沒來得及阻止,荻兒已經跑了進來,甯戚小大人一樣跟在後面。
荻兒沖進來,先看到了吳糾,然後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叔叔,不怎麽認識,随即往榻上一看,便看到了易牙。
荻兒跑過去,伏在榻邊上,睜大了眼睛,輕輕拍着易牙,奶聲奶氣的說:“爹爹,爹爹?荻兒來看爹爹了。”
易牙此時還沒醒過來,确切的說,雖然邢侯說易牙毒素清除之後就能醒過來,但是他們誰也不知道易牙具體會什麽時候能醒過來,毒素具體會什麽時候清除幹淨。
荻兒伸手拍了拍,易牙根本沒有任何反應,荻兒似乎被吓着了,眨着大眼睛,迷茫的說:“爹爹,爹爹?”
吳糾不忍心讓荻兒見這些,畢竟他才三歲多,連忙對甯戚說:“甯戚,快帶荻兒先出去。”
甯戚只是說:“公子,荻兒已經不小了,我像他這個年紀,早就學會很多了。”
吳糾一聽,顯然被甯戚噎了一下,雖然對于甯戚來說,三歲的時候已經開始懂得很多,懂得怎麽在這種殘酷的時代生存,但是吳糾并不想給荻兒這些。
荻兒偷偷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擡起頭來看着吳糾,說:“義父,荻兒想陪着爹爹,不要讓荻兒出去。”
吳糾心裏一顫,連忙蹲下來,說:“好孩子你長大了,那你好好陪着爹爹,乖不要哭,你要是哭鼻子,怎麽照顧爹爹呢?”
荻兒點點頭,說:“荻兒是男子漢,不會哭的。”
吳糾揉了揉他軟軟的小頭發,轉頭說:“請醫官再來看看。”
子清親自去找醫官,很快醫官就過來了,易牙身上的毒素未清,還在發高燒,連續的高燒讓醫官都不怎麽樂觀,也就是易牙身子骨皮實,畢竟他是在北狄長大的人,而且自小根本沒有王子的待遇,他和士兵一般,從小訓練長大,所以別看易牙身材瘦削風流,但是其實他身子骨相當皮實。
易牙的身子骨挽救了他自己的一條命,一直到現在還撐了下去,醫官倒是不在意那些毒素,只是易牙一直在高燒不退,連續的高燒并不是什麽好事兒。
吳糾讓醫官開了藥,然後讓晏娥去熬藥,因為時間太晚了,邢侯不方便多留,就走出了房舍,回了自己下榻的地方。
吳糾在易牙這裏坐了很久,小荻兒相當懂事兒,說不哭就不哭了,因為易牙長久不能動,所以小荻兒就跪在旁邊,輕輕的避開易牙還沒有恢複的傷口,給他捏捏手臂和腿,活動一下經脈。
吳糾默默的嘆了口氣,坐在一邊突然覺得十分疲憊,不只是身體疲憊,還是心裏疲憊。
子清見吳糾一個人坐着,低聲說:“公子,該用晚膳了。”
吳糾搖頭說:“我還沒什麽胃口,你先去用膳罷。”
子清看着吳糾,突然蹲下來說:“公子,您是不是不舒服?”
吳糾的确不太舒服,有點疲憊,不過還以為是心理上的,子清說了一句“失禮”,伸手摸了一下吳糾的額頭,頓時驚訝的說:“公子您發熱了!”
晏娥正好端着藥回來,聽到子清的話連忙來查看,吳糾果然發熱了。
今日出門的時候下起了下雨,吳糾淋了一些雨,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再加上易牙正在發燒,吳糾又離得太近,旁人都沒事兒,吳糾抵抗力不行,竟然也開始發熱了。
吳糾只覺得自己有點疲憊,頭發重,沒想到自己發燒了,子清和晏娥連忙攙着吳糾站起來,扶着他回了房舍,然後火速叫來了醫官。
吳糾躺在榻上,一閉眼睛便睡着了,醫官過來的時候,子清和晏娥急的團團轉,醫官診了脈,幸虧只是普通的發熱,因為淋了雨有點傷寒。
子清和晏娥這才松了口氣,醫官開了藥,晏娥又去熬藥,子清就照顧着吳糾。
吳糾睡得朦朦胧胧,不知什麽時候,感覺身上冷得厲害,便睜開了眼睛,他一睜眼,發現自己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應該不會覺得冷才對。
吳糾看到身前有個很小的影子,仔細定眼一看才看清楚,原來是小荻兒,吳糾想要說話,首先卻咳嗽了出來。
小荻兒被他這一咳嗽就咳嗽醒了,趕緊爬起來,說:“義父,您醒了?”
吳糾嗓子不舒服,有些紅腫刺痛的感覺,沙啞的聲音說:“荻兒,你怎麽在這兒?”
小荻兒說:“義父發熱昏迷呢,荻兒照顧義父,子清哥哥去換盆熱水,馬上就回來了,晏娥姊姊去熬藥了,義父要什麽告訴荻兒就好。”
吳糾見他一本真經的樣子,不由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小腦袋,說:“你爹爹呢。”
荻兒說:“爹爹還在睡覺覺,甯哥哥在照顧爹爹。”
正說話,子清推開門走了進來,手裏端着一個盆子,裏面冒着熱氣兒,看起來是熱水。
吳糾說:“荻兒,去看你爹爹罷,義父這兒沒事。”
荻兒陪了吳糾好一會兒,這才出去了,吳糾又躺下來,覺得特別累,莫名其妙就發燒了,也是身子骨太虛弱的緣故。
子清用熱毛巾将吳糾身上擦了擦,吳糾還是覺得冷,縮進被子裏,團在一起閉眼睡覺。
晚膳也沒吃,很快便睡着了。
一直到深夜,公孫隰朋才從路寝宮出來,同出來的還有王子成父石速曹刿等等,因為時間太晚,今日他們都要宿在宮中,在路寝宮門口拜別之後,衆人都是憂心忡忡的散開。
公孫隰朋心裏有事兒,他往臨時下榻的房舍走,走着走着便定住了腳步,這個地方他很熟悉,沒想到竟然走到易牙這裏來了。
公孫隰朋擡起頭便看到了易牙的房舍大門,擡步走了過去。
他今日本是去接應易牙的隊伍,但是沒想到遇到了探子急報,随即這一天都忙碌的根本無從分心,這樣一閑下來,雖然心裏沒想,但是卻不由自主的來了。
公孫隰朋幹脆擡步走過來,因為是深夜,外面已經沒有寺人伺候了,公孫隰朋知道易牙沒有醒過來,還在昏迷,敲門也不會有人應門,便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往裏走,走到內室,竟然看到了房間裏有人,不是上夜的下人,反而是小荻兒和甯戚。
小荻兒趴在榻邊上睡着了,甯戚雙手抱臂坐在一邊,明明年紀也不大,卻猶如小大人一般。
甯戚看了一眼公孫隰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公孫隰朋點了點頭,低聲說:“你帶荻兒去歇息罷。”
甯戚點頭,把荻兒叫醒,荻兒一臉的迷茫困得厲害,就被甯戚給拉走了,很快兩個人出了門,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了。
公孫隰朋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在床榻邊坐下來,定定的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慢慢伸手過去,輕輕撫摸着他的額角。
過了很久,公孫隰朋嘆息了一聲,說:“我很恨你,在親手查出你是狄人派來的細作的時候,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如今……如今看到你這個模樣,隰朋心中……”
公孫隰朋說着,便停了下來,又說:“隰朋已不知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隰朋天生愚鈍,分不清楚你的話,你知不知,隰朋曾經過立誓,若對你還有半分留戀,萬箭穿心!可隰朋還是放不下,放不下……”
公孫隰朋重重的嘆息了一口氣,定定的看着易牙,随即慢慢起身,然後慢慢的低下頭來,在易牙的嘴唇上輕輕一吻。
就在這一瞬間,公孫隰朋突然感覺到身下的易牙猛地一顫抖,随即發出“唔”的一聲,竟然動了。
公孫隰朋一驚,趕緊擡頭去看,就看易牙睜大了眼睛,似乎已經醒過來了,盯着自己,眼中露出了一絲詫異。
公孫隰朋親人被抓包了,頓時錯開一步,說:“你醒了?”
易牙滿臉驚訝的看着公孫隰朋,一瘦削下來,眼睛就更顯的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閃爍着驚訝和奇怪的光芒。
公孫隰朋見他盯着自己,還以為他驚訝自己偷偷吻他,但是很快就發現易牙有點不對勁兒,公孫隰朋輕聲說:“雍巫?”
易牙則是奇怪而迷茫的看着左右,聲音艱難又沙啞的開口說:“這……這是哪裏?什麽……地方?我……我頭好疼,嗓子也疼……你是誰?”
一瞬間,公孫隰朋猶如精雷劈頂,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易牙……
吳糾第二日早上醒過來,身上還是酸疼的,頭有些重,但是不發冷了,還以為自己已然神清氣爽了,結果子清和晏娥找來醫官看了看,吳糾還在發燒,只不過熱度已經不那麽高了。
吳糾正惆悵着,發燒讓他味覺有些不太好,吃東西沒什麽滋味兒,但還是逼迫着自己吃了一些早膳。
正在吃早膳的時候,就見有寺人來回禀,說雍巫醒了。
吳糾一陣詫異,趕緊翻身下榻,說:“雍巫醒了?快帶我去看看。”
那寺人卻還有後話,說:“公子,可是那雍巫……似乎不認識人了。”
吳糾又一陣詫異,不知道什麽叫“不認識人了”,聽寺人一解釋,頓時就愣住了,雍巫的連續高燒導致他什麽也不記得了,誰也不認識,連小荻兒也不認識,更加不認識公孫隰朋。
還有另外一個噩耗,那就是因為連續的高燒,易牙引以為傲的味覺徹底失靈了,如今雖然高燒已經退下來,毒素也清除了,但是易牙的味覺徹底被毀了,嗓子也沙啞難當,不知還能不能恢複。
吳糾一聽,趕緊披上一件披風,說:“我去看看。”
子清和晏娥跟着吳糾快速來到了易牙的房間,就看到易牙靠坐在榻上,小荻兒趴在一邊給他揉腿,公孫隰朋正好轉身要走出來,看到了吳糾,拱手說:“公子。”
公孫隰朋昨天夜裏在這兒守了一夜,沒有睡覺,今日一早齊侯請他去路寝宮商議大事兒,公孫隰朋正要過去。
公孫隰朋和吳糾見禮,之後很快就急匆匆的離開了,吳糾走進去,便看到易牙用奇怪和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吳糾說:“怎麽樣了?”
一邊的甯戚說:“醫官說恢複的不錯,除了想不起來的還有味覺。”
吳糾覺得甯戚簡直是大喘氣兒,重點不就是這兩條麽?
易牙被高燒燒壞了味覺,而且還記不得以前的事情,醫官對此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讓他調養身體,給他醫治臉上的傷疤和身上的傷口。
易牙醒過來之後,不怎麽說話,小荻兒和他說話,易牙也不願意說話,自然也是因為易牙根本不認識小荻兒,只是探究的看着小荻兒。
一到用膳的時候,易牙的脾氣就會相當暴躁,吳糾從沒見過他脾氣暴躁的樣子,如今一見,還真是長見識了,原來易牙并非是個而妩媚又溫柔的人,他脾氣暴躁的時候相當可怕,或許是因為沒有味覺的緣故,根本不想吃一口飯。
然而他不吃飯,身子卻好不了,如今已經骨瘦如柴,這年代也沒有吊瓶可以給他打,自然還是要強行讓易牙吃飯的。
公孫隰朋這些日子一直很忙,忙得白天根本看不到人,只有晚上才會過來,每次夜裏過來,公孫隰朋都會看到桌案上放着沒有動過的晚膳。
公孫隰朋進來的時候,易牙還睜着眼睛看着房頂,沒有睡下去,如今已經是深夜了,易牙不怎麽配合吃飯,也不睡覺,看起來更是憔悴。
公孫隰朋走進來,坐在榻邊上,易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公孫隰朋靜坐了一會兒,便将桌案上的晚膳收拾出去,很快傳來帶門的聲音,“吱呀——”一聲,易牙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眼中仿佛是沒有波瀾的一片死水。
過了一會兒,沒多長時間,卻又聽到“吱呀”一聲,公孫隰朋又走了進來,手裏托着那些晚膳,這回變成了熱乎乎的,冒着熱氣,原來是去熱飯了。
易牙又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把眼神又收回去了。
公孫隰朋走過來,跪坐在榻邊上,低聲說:“來吃口飯罷,你怎麽又不吃晚膳?”
公孫隰朋欠身過去,易牙卻不張嘴,還撇了一下頭,頭朝裏翻了個身,公孫隰朋一見,臉色當即就沉下來,強硬的将他扳過來,易牙的身板太瘦弱了,根本不是公孫隰朋的對手。
易牙被他扳過來,公孫隰朋舀了一勺飯,放在他嘴邊,易牙抿着嘴不配合,公孫隰朋低聲說:“聽話好麽,總要吃一些,不然你身子怎麽好起來?”
易牙過了很久,這才淡淡的張開嘴,卻不是要吃飯,而是聲音沙啞的說:“我嘗不出味道,不想吃。”
公孫隰朋聽了心裏一酸,聲音放的溫柔了一些,說:“吃一些,好麽?”
易牙不張嘴,公孫隰朋就反複的問他,易牙似乎被他弄得很煩,這才皺着眉張開嘴來,公孫隰朋将溫熱的飯喂進他嘴裏,易牙幾乎不咀嚼就咽下去。
公孫隰朋好像在哄孩子一般,耐心的說:“嚼兩下,別噎壞了,乖,再嚼兩下好麽?”
易牙臉色很不耐煩,發狠的咬着嘴裏的東西,但是下一刻兩串眼淚猛地就滑下來了,決堤一般往下湧,公孫隰朋吓了一跳,連忙放下碗筷,回頭去看易牙。
易牙趴在榻上,哭的沒有任何聲音,眼淚卻止不住,源源不斷的流進嘴裏,發狠的抓着榻上的被子撕扯。
公孫隰朋将他抱起來,抱在懷裏,輕聲說:“別哭了,別哭了,會好起來了,醫官也只是說暫時嘗不出味道,不需要着急,還有你的嗓子,也會好起來的。”
清晨還灰蒙蒙的,已經有人在花園裏開始練劍,公子無虧聽到房舍外面有動靜,推開窗子一看,笑着說:“昭兒竟然起得這般早?”
公子昭一身簡單的衣裳,雖然已經開春了,卻露着一雙臂膀,手中拿着一把青銅大劍,正舞的“呼呼”生風,聽到公子無虧的聲音,這才停了下來,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說:“大哥。”
公子昭自從那日受傷之後,似乎變了一些,變得更加穩重了,這一點改變很多人都察覺到了。
公子無虧從房舍走出來,笑着遞給公子昭一張帕子,輕輕給他擦了擦汗,笑着說:“昭兒的功夫越來越精進了,恐怕已經超過我這個做兄長的了。”
公子昭擡起頭來,看着還比自己高一些的公子無虧,說;“但哥哥始終是哥哥。”
公子無虧一愣,随即笑了起來,說:“說的正是,昭兒永遠是我的好弟弟。”
兩個人正在說話,就看到有人遠遠走過來,那少婦一身華麗的衣裙,被人簇擁着走過來,公子無虧擡頭一看,竟然是母親衛姬。
衛姬過來的時候,公子無虧還在給公子昭擦汗,衛姬皺眉說:“無虧,母親有話跟你說。”
公子昭将劍合入劍鞘,随即轉身說:“我先進屋了。”
公子無虧點了點頭,說:“昭兒快去擦擦身上的汗,免得傷寒。”
公子昭很快走進了房舍,将門關上,很快也将窗子關上。
衛姬看着公子昭進去,這才松了口氣,把宮人也給遣散回避了,低聲說:“無虧,大事兒不好了!”
公子無虧倒是慢條條的,穩穩當當的說:“什麽大事兒?”
衛姬說:“你上次不是托母親,照顧公子元那個賤人麽?”
公子無虧說:“怎麽了?他還能翻出天來了?”
衛姬着急的說:“就是這個事兒!無虧,母親剛聽說,衛侯竟然放了公子元!”
公子無虧一聽,頓時愣住了,随即臉上閃現出一抹狠辣的神色,說:“什麽?放了!?母親不是讓人給衛侯帶話了麽?怎麽可能放了?”
衛姬着急的說:“我的确讓人帶話了,但是衛侯竟然把公子元給放了,說他年紀還小,是被鄋瞞人蠱惑的,給公子元一個改過的機會。”
公子無虧一聽,臉上青筋直蹦,冷笑說:“改過?!真是笑話!我現在便去見君父。”
衛姬趕緊攔住他,說:“等一等,這事兒,恐怕君上早就知道了,這幾日君上那般忙,我去了小寝好幾次,都沒有遇到君上,每一次寺人都說君上在路寝宮議事,還都是和王子成父公孫隰朋這樣的武将議事,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公子無虧眯了眯眼睛,齊侯已經知道了衛侯要放走公子元的事情,但是這事兒卻沒讓公子無虧知道,公子無虧心裏隐約有些不舒服,之前打仗也是,讓雍巫上陣,也不讓自己上陣,公子無虧是聰明人,他已經快十五歲了,還沒有一個公務在身,隐約覺得齊侯是故意在打壓自己。
如果齊侯是故意打壓自己,那為的什麽?自然為了他其他的兒子……
公子無虧轉眼看了一眼關閉的房門,就聽衛姬又說:“但是母親這裏有個旁人都不知道的消息,無虧你知道麽,衛侯之所以要放了公子元,其實是魯國的意思!”
公子無虧眯眼說:“魯國?”
衛姬點頭說:“就是魯國!母親這消息是從衛國的探子傳過來的,絕對可靠,上次那魯公子來和談割地的事情,定然是懷恨在心,衛侯放了公子元,就是慶父撺掇的!”
公子無虧一聽,眯了眯眼睛,說:“這事兒我知道了,我有分寸,一會兒便去找君父。”
衛姬說:“是啊無虧,你要抓緊機會,公子元這個賤人,他們母子好不容易失去了寵愛,你一定要趁機幹掉他們,不能讓公子元再翻身了,知道麽?”
公子無虧淡淡的說:“這我清楚。”
衛姬繼續說:“無虧,不是我多嘴,還有那公子昭……他如今年紀小才和你親近,若是長大了……無虧,她母親鄭姬那麽得寵,母親跟他抖了十幾年都沒有鬥過,終有一日他會咬你一口的!”
公子無虧皺了皺眉,說:“母親,如今的情勢您也看到了,如今齊國的後宮之中,只有您和鄭姬,您又掌管着後宮事宜,雖還不是齊國夫人,但是形同齊國夫人,當下最争寵的辦法,便是不争寵,公子元的事情有兒子出手,您不用多管,千萬不要插手君父的國事,免得落人口舌……至于三弟的事情,兒子知道了。”
衛姬聽他說知道了,這才松口氣,說:“我知你最有心思的,那我就放心了。”
公子昭坐在房間裏擦拭着青銅寶劍,房間不怎麽隔音,尤其他還坐在窗戶下面,外面兩個人說話聽得隐隐約約,雖不完全,但是也差不離。
很快公子無虧便推門進來了,看到公子昭正在擦拭寶劍,笑着說:“昭兒,哥哥去一趟路寝宮,若中午回不來,你自己先行用膳,要多吃些,知道麽?”
公子昭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大哥去罷。”
公子無虧笑着揉了一下他的頭發,這才披上了一件披風,匆匆出門去了。
公子無虧很快來到了路寝宮,裏面正在商議衛國的事情,果然公孫隰朋王子成父這些大人物都在,公子無虧說有要事禀報,這才被放行進來。
公子無虧立刻将衛姬說的事情禀報了齊侯,原來那日公子慶父離開之後,不甘心受辱,但是拿齊侯沒有辦法,而且遂邑也被割掉了,這是天子的意思,魯國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于是公子慶父就想到了一個辦法,他修書一封,與衛侯商量了一番,衛侯正好也看不慣齊國的強大,兩個人便想用公子元這個事兒搓一搓齊侯的威風,想要惡心一番齊侯。
果然這事兒一出,齊侯大怒,畢竟公子元這個人,竟然勾結鄋瞞人,而且想将齊國的國君公子大臣一并全都殺死,用心不可謂不歹毒。
公子無虧将慶父的事情告訴了齊侯,齊侯臉色陰霾的非常厲害,冷冷一笑,說:“好啊,好啊!孤就說,衛國什麽時候這麽大的膽子了,現在好了,衛國還聯合起了魯國,一西一東,配合的真好,真好啊!”
衆人一聽,面色也跟着陰沉起來,一方面是陰沉慶父的作為,另外一方面也是陰沉魯國竟然插手了這件事情。
若是魯國也插手了這件事情,那麽他們之前那些朝議根本不管用了,需要重新商議另外一番對策。
就在衆人沉默,齊侯發怒的時候,一個寺人戰戰兢兢的走進來,齊侯冷聲說:“什麽事兒?”
那寺人顫抖的說:“君上,是子清求見。”
齊侯一聽,便走進了內裏,讓子清進來拜見。自從那日踏青回來,吳糾便一直低燒,子清知道齊侯有事情在忙,齊宮之中彌漫着一種緊張的氣氛,怕是要打仗了,所以不方便去禀報齊侯,但是過去了幾天,子清再也憋不住了。
齊侯一聽,說:“二哥病了,幾天的事情了?怎麽現在才來告訴孤?”
子清低着頭沒說話,齊侯揮手說:“算了,帶路,孤去看看。”
子清引着齊侯從內裏出來,外面的武将們還在候着,齊侯淡淡的說:“你們先去商議對策,魯國欺人太甚,不能不拿出一個對策來,打擊一下他們的氣焰……還有,最近公子糾抱恙在身,這個事兒,你們誰也不要打擾他。”
衆人抱拳說;“是,卑将告退。”
齊侯不等大臣都離開,就率先跟着子清走了。
吳糾一連發了幾天低燒,已經沒感覺自己發燒了,成天躺在榻上,睡是睡不着的,子清和晏娥還不讓他下榻亂跑。
因為吳糾前些淋了雨,身子骨不好,再加上換季節,這一感冒就好不了了,醫官天天來,恨不得比一日三餐來的還勤快。
吳糾躺在榻上百無聊賴,這個時候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吳糾還以為是子清,晏娥去燒熱水了,房舍中沒人,吳糾覺得有點熱,踢開了被子,翹着腿躺在榻上,懶洋洋的說:“子清,我腰躺得都酸了,快來給我揉揉腰。”
那人腳步聲很輕,快步就走了過來,吳糾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子清走過來了,便轉過身去,背對着來人,指了指自己的腰,說:“揉揉。”
一雙高溫的大手立刻就包裹住了吳糾的腰,吳糾的腰很細,纖細的一把就握過來了,吳糾一愣,瞬間被燙了一個激靈,那人的手溫度很高,比他發燒溫度還高,而且手掌也太大了點兒,子清沒有吳糾高,手也比吳糾小,怎麽能突然長成了“巨無霸”?
吳糾回頭一看,頓時“嗬!”的吓了一跳,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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