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相見

在這裏見到韓嗣,鏡辭有些意外。

那是幾年前了,狩獵之時,正是韓嗣指證鏡涵傷了鏡淵,差一點就害得鏡涵身陷囹圄。幸而最後有驚無險,而這韓嗣因為“心懷愧疚”自請去駐守邊關。

沒想到,他竟然是到了永寧城。

雲舒上前半步,輕聲提醒,“皇上還是先進門吧,這裏不是敘話之處。”

方亦清也很快反應過來,忙将幾個人引至院內,命人關了門才跪倒在地,“小人不知是皇上聖駕,請皇上恕罪。”

鏡辭相當好脾氣的模樣,“起來吧,不知者無罪。”轉頭見韓嗣還跪在旁邊,笑了笑,“韓将軍也平身。”

一行人走到王府正殿內,想是已經得了消息,淺歌很快迎了出來。

雖然方才已經從他人口中得知鏡辭到來的消息,真的見他就站在眼前的時候,還是有幾分怔忪。那一夜之後便再也未曾相見,此刻只覺得……恍如隔世。

兩年多的歲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眼前的人依舊是記憶中那般模樣,淺歌定定神,蓮步輕移,人已盈盈拜下,“見過皇兄。”

鏡辭上前一步扶她起身,也似感慨萬千,“快起來,淺歌,坐下陪朕說說話吧。”

淺歌點頭,先是命方亦清引了雲舒等人去偏殿歇息,又讓月妍為鏡辭看了茶,這才坐到一邊。

鏡辭細細地打量了殿內的擺設,與當初在盛京城內修建的王府相比,這裏似乎是樸素了許多,他淺淺地嘆口氣,“這兩年來……過得可好?”

淺歌眸中有一絲潋滟的光閃過,很快又歸于平靜,“很好,勞皇兄記挂。”

鏡辭一怔,有些無奈起來,“怎地同朕如此生分了?”

微微垂下頭,卻不想解釋辯駁,沉默片刻,只道,“皇兄此番來永寧城……”

鏡辭明白她想問什麽,半是認真半是打趣道,“讓你們回盛京,結果三催四請地都不肯回去,朕只好自己過來了。”看着淺歌瞬間有些惶然的神情,忍不住嘆口氣,“不是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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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又閑話了些別的,忽地聽到一陣腳步聲,還有鏡涵帶着些微笑意的聲音,“淺歌,我回來了。”

淺歌一愣,心道難道沒有人告訴他皇兄來了麽,也顧不得別的,趕緊起身想要迎出去,卻不料被反應更快的鏡辭搶了先。

片刻的工夫,鏡涵漸漸走近的身影在眼中清晰起來。

那一刻,鏡辭心中忽地一痛,不由自主向他伸出的手都有些顫抖起來……這孩子,怎麽瘦成這樣!先前的年頭裏,鏡涵雖然一直算不上健壯,但好歹身形也是結實勻稱,哪裏像眼下這個樣子,瘦得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臉色也全是略帶些病态的蒼白。

鏡辭上前兩步,想要伸手拉住他,卻沒想到方才似乎怔住了的鏡涵在這個時候忽然反應過來,後退兩步直直跪倒,“臣楚鏡涵拜見皇上,不知皇上駕到,禦前失禮,請皇上恕罪。”

鏡辭的手僵在半空。

他沒有叫鏡涵起來,鏡涵便就靜靜地跪在他面前,低着頭眼睛盯着地面,十足恭謹的姿态。

愣了好半天,鏡辭放下有些僵硬的手臂,眯起眼睛看他,語氣平淡冷然,“朕大老遠地從盛京來看你,你就是這樣迎接朕的?”

鏡涵将頭垂得更低,“是微臣之過,請皇上降罪。”

原本尚好的心情早就在簡單的兩句對話中被消磨殆盡,鏡辭淡淡地哼了一聲,拂袖轉身,把鏡涵一個人晾在了院中。

永寧城已經下了足足三日的雪。

王府院落內倒是已經掃灑幹淨,只不過跪得久了,鏡涵身側甚至是身上便又落了薄薄一層雪。淺歌看着鏡涵愈發蒼白起來的臉色,終于忍不住走到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的鏡辭面前跪倒,低聲求道,“皇兄,鏡涵近日身體欠佳,不宜受涼,懇請皇兄寬宥。”

經她這麽一說,鏡辭才注意到鏡涵的臉色的确差得過分,此刻更是連嘴唇都已經沒了血色,心裏也難免有些焦急,虛扶了淺歌一把就趕緊跑到院內,不由分說地把鏡涵拉了起來,一路半拖半拽地拉到殿內,似是生氣又似是心疼,“還不先滾去沐浴更衣?”

等到鏡涵收拾一番重新回到正殿的時候,已經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

他換了幹淨輕便的衣服,似乎顯得神清氣爽了不少,只是仔細看才會發現他的臉色并未有絲毫好轉,整個人也都透着些許虛弱的意味。

鏡辭忍不住蹙緊了眉,卻是轉頭問淺歌,“他這是怎麽了?”

鏡涵搶在淺歌之前開口,“回皇上,臣只是幾日前染了風寒,并無大礙。”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鏡辭的聲音溫和下來,目光裏卻藏着不容忽視的銳利,“哦?那想來是這永寧城中生活清苦,才讓你瘦成現在這模樣?”

不難聽出他話語中的關心和擔憂,鏡涵卻只是沉吟片刻,淡道,“微臣确實無礙,請皇上無需挂心。”

鏡辭看看他,又看看四下站着的衆人,強忍着沒有發作,“你跟朕到書房去,朕有話要問你。”

看着淺歌眼中露出的些許擔憂,鏡涵卻只是對她輕輕搖了搖頭,而後恭敬道,“是,臣遵旨。”

一路引着鏡辭到了書房,屏退了整個院內的下人,想了想,又關上了書房的門。而後才走到鏡辭上前,低聲,“皇上……”

鏡辭的目光已經完全冷了下來,聲音也再聽不出絲毫感情,“跪下。”

鏡涵直直地跪倒,依舊是垂着眼,“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夾着風的一巴掌毫不意外地揮了過來,雖然早有準備,卻還是被這一巴掌直接打翻在地,顧不得臉頰上的疼痛,鏡涵很快撐起來重新跪好。

看着他低眉順眼的模樣,鏡辭指着他的手臂都有些發顫,“你就這麽和朕怄氣?”

鏡涵抿了抿唇,輕聲道,“臣知罪。”

鏡辭俯身伸手緊緊捏住他的下巴迫他直視自己,“朕是讓你受了多大的委屈?現在連一句‘皇兄’都不肯叫了?”

那一刻,不知怎地,鏡辭想到了當初楚鏡浔中毒身亡之時,那個時候他第一次動了讓鏡涵封地遠離的心思,卻終究抵不過鏡涵苦苦相求。

那個時候,鏡涵不管不顧地抓着自己,哽咽着叫着“哥”,求他不要趕他走。

而如今……

鏡辭看着面容頗有些狼狽,眼神卻清澈淡然,眼眶卻沒有絲毫濕潤的鏡涵,忽地覺得心裏被什麽掏空了一塊似的。

該想念當初的那個鏡涵嗎?

可是,當初那個純淨得像水一般的孩子,不正是被自己親手扼殺的嗎?

鏡辭有些頹然地放開了鏡涵,後退幾步坐到書案後的椅子上,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鏡涵,你心裏一直在恨皇兄,是不是?”

這一次鏡涵沒有再低下頭,反而是直直地注視着鏡辭,過了許久,才輕道,“皇上言重了,臣……不敢。”

鏡辭亦是死死地盯住他,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氣憤,“朕知道,兩年前那事……你心中定然是怨朕太過絕情,可是若非你行事偏差太過,朕又怎麽會……”他停頓了片刻,“就算先前所有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你知道,自私領兵是什麽罪過。”

鏡涵靜默片刻,複而恭敬道,“是。罪臣理應謝過皇上不殺之恩。”

意外的是,聽了他這話,鏡辭并非發火,“當時這麽多事都趕到一起,也是真的被你氣急了,又想着你這性子也确實不适合留在朝中,才會讓你來了這永寧城,朕……”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依舊是長久的靜默,終于,還是鏡辭開口打破沉默,“你将永寧治理得很好。”

鏡涵低下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皇上謬贊了。”

鏡辭重新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親手扶起了他,“起來吧。”手指輕輕撫過鏡涵臉上紅腫的痕跡,有些懊惱自己怎麽又忍不住動了手,“只是這永寧城雖好,終究也是苦寒之地,你準備一下,上元節後,便随朕回盛京吧。”

鏡涵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稍稍偏過頭不想讓皇兄看到他瞬間紅了的眼眶,卻不知道這樣的動作落到鏡辭眼裏只是欲蓋彌彰。

鏡辭心中更加柔軟起來,“過去的事,既往不咎。你也不要再同皇兄怄氣了,跟皇兄回去,皇兄待你……還同以前那般。”

那一刻,鏡涵心中劃過無數的念頭。

他幾乎忍不住想要點頭,想要撲到皇兄懷裏告訴他自己等他這一句話等了太久太久,想要哽咽着告訴他這兩年多自己有多麽的想他,只是……

還有什麽意義呢?

他只剩下九個月了。

現在跟他回去,那麽短的時間之後,再面對永遠的分離?

皇兄……如果兩年前,你能讓我留在你身邊,該有多好……

只可惜現如今……

鏡涵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避開鏡辭的手,後退兩步重新跪倒,“回皇上,臣……不願回去。”作者有話要說:好了,終于見到了。以及說一下,因為基本沒存稿,更新頻率依舊是隔日,且大部分時候還是晚上更新哈~另外滟滟的微博叫“滟滟是只小兔子”歡迎大家來找我玩耍XDD謝謝不歸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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