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遺憾

雲舒走出禦書房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遠遠站在一邊神色略有些凝重的鏡涵。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殿下。”

被他這麽一喚，鏡涵這才回過神來，“雲舒，皇兄找你……何事？”

雲舒已經料到他定是聽到了皇上方才的話，倒也不打算隐瞞，只稍稍壓低了聲音道，“回殿下，再有數日就又至月中，皇上憂心殿□體，特命屬下宣楚醫官入宮與殿下為伴。但屬下已經命人找尋兩日，卻始終未曾尋得楚醫官，所以皇上才……”

鏡涵聞言不由得蹙起眉，先前在永寧的時候，楚大哥亦并非時時住在自己府中，一走就是大半月甚至二十幾日沒有音信也是正常的。但是，自從知悉自己中毒起，不論身在何處，每到月中前幾日他都會趕回自己府中……

看出他神色間的擔憂，雲舒趕忙寬慰道，“屬下這就親自帶人去找，殿下請安心留在宮中等屬下消息。”

鏡涵點頭，卻依舊是難免心煩意亂的模樣，“嗯，那便勞煩了。”

雲舒只說了句屬下職責所在，沒再耽擱，很快動身出了宮。

然而，一連三日，饒是雲舒親自出馬，卻仍舊未得任何楚諾的蹤跡。

眼見得就要到月中，依舊尋不到楚諾，鏡辭不由得更加焦慮起來，正想着叫雲舒來下令再加派人手的時候，卻是聽見下人通傳鏡涵到訪。

命人傳了他進來，眼見得鏡涵亦是滿臉憂色，似乎當真是極其擔心那楚諾的。

果然，見了禮之後鏡涵便急着道，“皇兄……臣弟有些擔憂楚大哥的安危，在宮中頗有幾分坐立難安，請皇兄準臣弟出宮親自尋找。”

鏡辭想了想，“再有兩日就到月中，你身子弱，還是不要勞累了，就交給雲舒他們去找吧。”

鏡涵忍不住上前一步，剛想再求，卻聽得鏡辭忽地放柔了聲音，“別讓皇兄擔心，嗯？”

這下子鏡涵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低着頭站了好半天，終于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是，皇兄。”

他這乖順的模樣看得鏡辭更加心疼起來，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別太擔心了，那個楚諾功夫那麽好，又身懷醫術，料想也不會出什麽事。如果再過幾日還是沒有消息的話，皇兄抽空同你一起微服出宮去找。”

鏡涵點點頭，沉默片刻，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對了，皇兄這幾日在忙什麽？都好久沒到栖霞宮去了。”刻意帶了些抱怨和撒嬌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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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鏡涵似乎看到鏡辭眼中倏然閃過一絲冷光，然後，重新笑了起來，依舊是異常溫暖的模樣，“都是些小事不必挂心。今日并無他事，等下便同你回你宮裏去，正好有些事還要囑咐淺歌。”

既然皇兄不想讓自己知道，那便不問了吧，想來也應當只是些無傷大雅的事，鏡涵的神色也就漸漸輕松下來，“好。”

後兩日裏，楚諾依舊沒有任何音信。

早朝時，衆臣都不難看出今日皇上難得地心不在焉。

不多時便退了朝，鏡辭照例先去了禦書房處理政事，剛看到第二個折子，就聽到門口有人通傳說，湘王求見。

鏡辭微蹙起眉似乎有些不悅，想了想卻是将手裏的奏折合上放到一邊，“宣他進來吧。”

楚鏡灏很快走進來，規規矩矩地站定見禮，“臣弟見過皇兄。”

鏡辭只淡淡地“嗯”了一聲，看了他半天才道，“免禮吧。”

楚鏡灏有些不明白他莫名的冷淡，卻還是打起精神笑道，“昨夜裏青雲身體微恙，臣弟叫了大夫來看，結果發現青雲已經有孕兩月餘了。”他口中的“青雲”即是湘王妃，也就是青霄國淑雅公主。

鏡辭微微一怔，似乎是不太明白他特意前來和自己說自家內院之事的用意，“嗯……可是要朕放你歇息一陣子？”

楚鏡灏也微怔了片刻，才想起來解釋，“不……其實是青雲十分思念故土，但無奈不便車馬勞頓，故臣弟想要代為向皇兄請一個恩典，準許她的家眷赴京探望。”

鏡辭點點頭，“嗯。”

伸手阻攔住鏡灏想要謝恩的動作，淡道，“可還有他事？”

楚鏡灏這才确定今日皇兄确是心情不佳，抑或，是自己做了什麽惹得皇兄不悅？他飛速地回憶了一下近幾日發生的事，似乎并無異樣，難道……是因為青雲有孕一事？雖然近三年來他與青雲夫妻二人也算是琴瑟和鳴恩愛有加，但青雲畢竟是青霄的公主……

就在他暗自思量的時候，又聽到鏡辭的聲音，較之方才更顯幾分冷淡，“若無他事便回府吧，朕還有事。”

猶豫了片刻，楚鏡灏還是只略低下頭施了一禮，“那，臣弟告退。”

鏡辭依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在鏡灏離開後，禦書房內重新安靜下來，鏡辭卻再沒了心思去翻閱手邊的奏折，良久良久，才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曾經不只一次想過，待到自己與鏡涵皆是兒女繞膝之時，會是怎樣一番光景。鏡涵的孩子一定會像他的吧，肯定是柔軟善良得不得了的模樣……

鏡辭靠坐在椅上，痛苦地阖上雙眼。

就在不久之前，他不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居然看不到這一天。鏡涵只剩下幾個月了，而因為生何歡會禍及後代，他和淺歌甚至沒有辦法留下一兒半女……

再也坐不住了，索性起身往栖霞宮的方向走去。

鏡涵正與淺歌坐在一起，手裏執着茶盞，卻也不喝，只側着頭和淺歌說了句什麽，淺歌雖然面有憂色，卻還是忍不住淺笑起來……

這樣的畫面實在是太過美好，一時間鏡辭甚至停下了腳步，不忍心去打攪他們。

這兩年多以來，多虧了淺歌一直陪在鏡涵身邊啊，只可惜……

只這片刻的工夫，鏡涵已經看見了他，趕忙迎了上來，“皇兄今日怎麽這麽早過來？”

鏡辭努力将神情放輕松了些，“并無其他事要處理。”

鏡涵拉着他走進殿內，親手給他看了茶，思量片刻複又笑道，“四皇兄也說今日要來栖霞宮看望臣弟呢，不如皇兄也留下一起用午膳吧。”

看着他笑得一派輕松的模樣，誰又能想到不過是幾個時辰之後他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折磨呢，鏡辭心中默嘆一聲，卻很快從善如流地輕笑道，“自然好。”

不多時，鏡泫便帶着賢王妃一同到訪。

淺歌與賢王妃良久未見，打過了招呼便一同到了內室稱有話要聊，很快，殿內就只剩下兄弟三人。

楚鏡泫和董承軒都是在鏡涵回京後不久就來探望過的，同時，也是除了鏡辭和雲舒等幾個心腹手下之外唯二知曉鏡涵身中劇毒的人。

屏退了所有下人，鏡泫索性直接道，“近日來臣弟一直在暗中探訪，可惜極少得以探得有關那生何歡的只言片語，即便是有人知曉，也都是道無藥可解。”

鏡辭沒有說話，反倒是鏡涵笑了笑，“勞四皇兄費心了，但還是請四皇兄不要再浪費人手，生死有命。”

鏡泫不置可否地一笑，“另外，聽說皇兄命人在盛京城中大肆搜尋一人的下落？”

想到楚諾，心中更添了一絲擔憂似的，鏡辭好半天才點了點頭，“嗯，雲舒已經探尋數日，可惜始終未得那人音訊。”

沉吟片刻，鏡泫站起身來，鄭重道，“這件事，皇兄不如交由臣弟代勞。”

鏡涵不由得一愣，卻是見得鏡辭很快反應過來，“那好。”

用過午膳，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鏡泫便先行告辭。

送了他離開，鏡涵想了想，只對鏡辭道，“請皇兄也回寝宮歇息吧。”

鏡辭知道他在想什麽，忍不住微微蹙了眉，“今晚……我在這裏陪你。”

鏡涵卻只是笑着搖了搖頭，“還是請皇兄早些回去吧，不過一夜毒發，皇兄明日一早記得來看臣弟便好。”

鏡辭又哪裏肯退讓，“不過一夜毒發？鏡涵，你……”

鏡涵的唇角依舊挂着笑意，聲音卻漸漸有些發澀，“而且……臣弟那個樣子真是……太難看了……”笑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苦笑，鏡涵屈膝跪下，“就算是臣弟向皇兄讨的恩典吧。”

是啊，自己若是在場，恐怕鏡涵心中又會添了萬般顧忌，“好，那皇兄便先回去。”

鏡涵不知道的是，那個時候，鏡辭雖然是離開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不會去而複返。

天色漸漸暗下去的時候，鏡辭重新回到了栖霞宮，囑咐所有下人不要聲張，一個人到了小園後的小院門前。

栖霞宮的小花園本就在一角，後面的小院更是人跡罕至，鏡辭走過去的時候，竟然見淺歌正站在門口，而并未守在小屋裏。

見他去而複返，淺歌似乎并不意外，迎上來幾步，輕聲叫了句皇兄。

鏡辭往小屋的方向看了看，目光裏滿是擔憂。

淺歌也是笑得凄然，“鏡涵怕我擔心心疼，便是從前在永寧之時，毒發的時候，也是從來不讓我陪着的……好在後來有楚大哥，只是今日……”

話未說完，就聽得小屋內傳出一聲似乎是極為壓抑的痛呼聲，淺歌輕顫一下，旋即掉下淚來。

鏡辭哪裏還忍得住，先前的萬般思量都已經不複存在，只徑直沖進門去。

想是怕鏡涵意識混亂中再傷到自己，此刻他的手腳都被綁縛着，卻也是因此，掙紮的動作顯得更加無助起來。鏡辭哪裏還顧得其他，趕忙沖上前去，将全身都在顫抖着的鏡涵緊緊地摟在了懷裏……作者有話要說：孩子的事，真的算是最大的遺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