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拯救二十一歲杯具旅行家(四)

半月之後,沙漠進入了雨季。

仙人掌吸飽了雨水,更加肥嫩多汁,屋後的菜地也變得綠油油生機一片。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好起來,包括于時賦的傷。

在言傷故意大半夜削仙人掌給他看以後,于時賦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對言傷處理他傷口和吃飯都變得配合了許多。

只有一樣,他還是不肯自己吃飯。身體纖瘦身形高大的男子總是縮在被子裏,如果言傷不喂他便只靜靜的呆着,任飯菜放在一邊,自己絕對不會動上一筷子。

除去心理上仍舊是封閉着的,他的傷勢宛如被雨水滋潤了一般,痊愈的速度變得很快。那處已經是完全好了,她再也不必每一次都給他換藥,也不必安慰他,讓他不要顫抖。背上的傷開始結痂,其他地方或輕或重的傷痕都已痊愈,只留下淡色的疤。過不了多久,連那些疤痕都會消失,他很快便可以恢複成以前的那個他。

但他一點也沒有表現出愉悅。言傷曾提過一次要帶他出門走走,熟悉一下出沙漠的路線,然而他憤然将自己埋進被子裏,不肯聽她說話。她只說了幾句,并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他便這樣過激,言傷知道,就算他身體上的傷已經痊愈,心上的傷口卻絲毫沒有好轉。

每一次他都安靜的坐在床邊,等着她将飯喂到他的嘴裏,然後緩慢的吃下去。盡管沒有刻意拒絕進食,他的食量還是小的可憐。一碗粥往往只喝上兩三口,再吃兩根青菜便閉了嘴不肯再吃,即使言傷使勁渾身解數勸說,也最多能再喝上兩口。

他比言傷剛找到他時身體好了一點,但還是瘦得可憐。有時言傷在門外洗菜,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會站在門口望着她,也不說話。言傷擡起頭,便看到他看着她,透露出些微茫然悲哀的目光。風沙卷起他的衣角,他只穿着一件素白袍子,袍子下擺空落落的,被風一吹便揚起來,露出他赤着的腳。

不是沒有告訴過他,不可以赤着腳直接踩在地上。但每次說的時候,他都是看着她,輕輕點頭。然後很快就有了下一次,他依舊不穿鞋看着她。

“地上不燙麽?”言傷放開手裏的菜,甩幹手上的水,将他扶回床邊,拿了鞋子親自給他穿上。

“……”于時賦茫然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

等不到他開口言傷便保持着那樣的姿勢,蹲坐在地上仰頭看他。這樣的姿勢很難受,但她硬是一動不動,等着他開口。片刻後,于時賦伸手來拉她。

“……燙。”

他聲音低低的,就像是被人欺負了的小媳婦般低眉順眼。言傷嘆口氣站起來,将一件衣服給他披上。

“你若無聊,我便帶你出去走走……”

“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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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走。”對于他突然變大的聲音言傷已經習慣了,拿了木梳便開始給他梳發。

沒有多餘的梳子,他只能與她用同一把。她第一次用這把梳子給他梳頭的時候,他的臉微微紅了起來,俊秀的臉看起來竟有風情萬種之意。

言傷對他解釋了,他臉上的微紅也依舊未消退下去。他僵直着身體,一動不動的等待她給他梳發。因為不肯邁出房門又總是呆在床上,是以言傷從來未将他的頭發绾起來,他總是散着一頭柔順的黑發,靜靜的呆在某一個地方。

這樣下去,即使是言傷有心救活他的心,他也只能越來越沉默。

“……我不想出去。”于時賦看着模糊銅鏡裏言傷的臉,臉是微紅着的,他低下頭,“就在屋子裏,跟你待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我現在要出門一趟。”言傷說着放下梳子,從一旁拿出了一件深綠色的裙子。她對他柔聲道,“我本來是與你一樣不想走出這沙漠的,但是我有些東西一定要買,所以今日必得去集市一趟。”

于時賦握住她的手腕:“為什麽,要換新的衣裙……”

“其實我也厭惡換新的衣服。”言傷将手上裙子抖開,露出上面精致的繡花,“只是我要買的東西是在女人家才能進的地方,那裏面的女子都十分愛幹淨,如果我穿着一身髒兮兮的衣服……”拽起身上青衫一角,“她們不會賣東西給我的,我連門都進不去。”

“是……女子用的東西嗎?”

臉上的微紅本還未消去,現在卻更加的紅了。言傷愣了愣,心裏嗟嘆一聲:她本想用這樣的理由出門,再帶上他一起,顧及着他是個男子是以将話說得隐晦,他卻這樣直白的問出了口。

言傷點了點頭,然後抱着手中衣裙回了房間。

換好衣服,她挽起袖子,将換下的衣服放進一旁木盆。擡頭,卻正對上于時賦一張紅得快要滴血的臉。

“……于公子?”

他慌忙的倒退兩步,沖她擺了擺手。

“你,你的袖子。”

言傷頓住手上動作,看向自己挽起來的袖子。為了方便待會兒從井裏打水,她的袖子挽得很高,露出大片雪白皓腕,在陽光下白得無比吸人目光。

言傷當着他的面将袖子緩緩放下,正要走上前,卻見于時賦又退後了一步。

“從前……”于時賦低着頭,“你還救過其他男子麽?”

“有過一個。”言傷回答了他的話,他卻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擡起頭來,唇色蒼白:“那麽,你在那個男子的面前也露出過手臂麽?”

言傷覺得心上一酸。

原來他竟是在糾結這個。

“那個男子,是個年近六旬的老翁。”

“那也不可以!”他憤然迎上前抓住她的手,力氣大得她都覺得有些疼,“你快把他的樣子忘了,不可以記得他的樣子!以後也不許在誰的面前露出你的手臂!”

“于公子。”言傷平靜的直視着他,只一秒,于時賦便被火燎燙一般松開了手,他又低下了頭,一雙眸子無措的看着地面。

言傷動了動被抓過的手,上面一圈青色的印子。他抓得太用力,這些印子短時間之內大約是消不了了。

“對不起……”

于時賦神情黯然。若是在平時言傷必定已經安撫他了,然而此刻,她卻沒開口。只是端起地上木盆,走向屋後的水井。

她在心裏想着今日必定要帶他出一趟門,即使心裏不忍,然而若是因為一點不忍便放棄将他帶出去,那麽她下了許久的決心便又白費了。

走到井邊打了水上來洗衣服,漸漸地,她心中的不忍消退了下去。想起于時賦黯然的神情,言傷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

遠遠地便看見他,依舊站在原地,連姿勢都沒變過。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擡起頭,迷茫脆弱的眸光正對上她的眼,粲然一亮。

言傷卻是丢下木盆蹙起眉頭,一把将他拽回了屋子裏。

“門外日頭毒,你不好好的呆在屋子裏,在門外做什麽?”

他輕輕拉住她的袖子:“等你。”

“……”言傷深深吸口氣,轉身走出屋子。待她将衣服晾好回首,意料之中的看見他又站在門口,赤着腳。

她皺眉,走過去。像以前一樣将他扶回床邊,又蹲下.身為他穿鞋。

一天中這樣的動作總是要重複很多次。

沙漠裏的地上白天是滾燙的,像被火燒過一般,晚上卻是冰涼的,直涼進人的心裏。總是在白天赤腳行走,他的腳底被燙得變了色,甚至有些破皮。

即使心理有怎樣的創傷,基本的生活常識确是應該有的。不肯吃飯,不肯出門,自虐般在滾燙的地上行走,這樣的行為,和自閉的兩三歲孩童又有什麽區別?

“你的腳,破皮了。不疼麽?”言傷捧着他的腳,他的腳趾頭無意識瑟縮了一下,随後他沉默着搖了搖頭。

言傷卻是不管他的搖頭,去打了一盆涼水放在床前,她想在出門之前,必得将他不愛惜自己腳的習慣糾正過來。蹲下身子,将他的腳輕輕放進去清洗。

“于公子,你是個喜歡行走的人。”言傷将冷水淋在他的腳面上,細細搓洗。他僵直着身體,一動不動,她擡起頭正對上男子一雙有些自怨自憐的眸子,“你現在連自己最重要的腳都這樣不愛惜,你教我怎麽相信你是個靠得住的男子,怎麽将你留下來?”

手上的腳猛然一顫。

于時賦放在床沿邊的拳頭用力握了握,張了幾次嘴似是想大聲說出些什麽,最後咬了咬嘴唇,半天才低低說出一句:“……我只是想讓你心疼。”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将臉偏到一旁,低低道:“我想留下來……我不願意再走了。從前行走的時候我覺得很快樂,覺得沿途的山水無比秀麗,可是現在,我不管看什麽,都覺得了無生趣,恨不得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離……”

“待到你的傷好了,你便會像以前那樣喜歡山水了,自然也會将我忘了。”

“不會。”他緩緩将臉轉回來,眸光幽深的望着蹲着身子的言傷。

“我現在只有看着你,看着你疼惜的目光,才會覺得我自己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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