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大婚

靈堂裏鬧鬧嚷嚷,劉徹在外面聽着,又氣又急,偏偏張湯讓他趁現在看清衆人的嘴臉,他想進去,卻又進去不了。

“老張,你說阿嬌姐不會是真的信了吧!”劉徹心裏跟貓抓似的,“她和母後哭得那麽傷心,我真是……”

“皇後娘娘是真的傷心欲絕,但翁主是知道九哥還在的消息的,九哥不必急,稍安勿躁。”

“又是這句,你……”劉徹看了一眼靈堂,卻見裏面被人圍着,館陶公主着急的聲音尤為刺耳,“阿嬌,阿嬌你醒醒,你別吓我呀!來人吶,快找禦醫來,我的阿嬌暈倒了!”

伴着館陶公主的呼喊聲,還有王皇後那呼天搶地的哭聲,靈堂裏亂作一團,劉徹看向張湯:“老張,什麽時候才是你說的到時候了?”

“等裏面安靜了下來,九哥進去,時機剛好。”

“可……”

“我答應過翁主,一定不能讓九哥沖動行事,九哥,你都忍了這麽多天了,再多忍一會又能如何呢?”

聽張湯提起陳嬌,劉徹嘆了口氣,重新站好:“阿嬌她真的這麽囑咐你?”

“這是翁主讓我替九哥保管的,現在完璧歸趙。”張湯将裝有遺诏的錦盒遞給劉徹,“郭舍人,九哥的龍袍準備好了嗎?”

郭舍人拍了拍胸脯:“我老郭辦事,你還不放心?”

張湯看了郭舍人一眼,沒再接話,留神聽着靈堂裏的動靜。阿嬌的話已經在衆大臣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此刻,王公大臣們議論紛紛,阿嬌也已經被人擡進了內室休息。

“九哥,該我們出現了!”

眼看着梁王和窦漪房要替劉啓發喪,張湯一行人跟在太子劉徹身後,進了靈堂。

“你們禦林軍進來做什麽?”梁王看着闖進來的五個人,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當為首的那人摘下頭盔之時,他心中大驚,“你……”

“徹兒——”王皇後哭着上前抱住自己的兒子,“你……你真的是我的徹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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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和窦漪房對視了一眼,兩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愕,今天這一出,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梁王對窦彭祖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将禦林軍找來。

眼看着太子一來,本來倒向梁王一邊的大臣已經開始猶豫,窦漪房決定快刀斬亂麻:“太子平安,我也很欣慰。徹兒,你旅途勞累,快回去歇着吧!”

“太子平安,就該即刻登基啊!”平陽之前已經得罪了窦漪房,自然不怕再得罪一回,此時,她是第一個跳出來的,“更何況,照阿嬌所言,太子明明不曾被廢!”

“阿嬌是傷心過度,連事情都記不清了。”窦漪房說,“禦醫還在給她把脈,她和你父皇感情深厚,雖是翁主,實際上你父皇待她,比對你這個親生女兒還要好。她一向有孝心,天天以淚洗面,出現幻覺也是正常的。”

“可是……”平陽有些着急,她這是在孤注一擲了。

如果劉徹當上皇帝,她這個皇姐自然是有了靠山,不用忌憚窦氏,如果劉徹成了廢太子,憑她今日所為,窦氏必然會找個由頭處置了她們兩姐弟,所以,她已經沒有資本可以輸了。相比之下,再得罪窦氏與否,于她也并無多大區別。

“即統大事,哪容你在這裏妄加評論?”窦漪房狠狠地瞪了平陽一眼,“朝堂之事,你一個公主摻和什麽?”

一句話,堵得平陽一個女兒家說不出話來。

女兒第一回合敗下陣,王皇後只得示弱:“我是先帝的皇後,太子的母親,我有沒有資格?”

窦漪房正想着如何回答才能堵住王娡的嘴,卻被太史令司馬談搶先一步:“當仁不讓,非君莫屬。”

“當年,立徹兒為太子的時候,各位大臣十有*都在,剛剛太後也默認了徹兒不曾被廢,那麽,他即位,難道不是順理成章嗎?”

見已經有幾個大臣不自覺地點點頭,窦漪房急了:“大漢朝立儲君,有立長,有立幼,有立嫡,現在,該立賢了。先皇的遺诏在此,白帛黑字,難道,就不算數了嗎?先皇可是屍骨未寒呢!”

最後一句,正是在暗指王皇後為了讓劉徹當上皇帝,不惜不顧先帝屍骨未寒而為誰即位之事大鬧靈堂。

“遺诏?”劉徹本來還在想着如何拿出遺诏,此時窦漪房提起,正中他的下懷,“什麽遺诏,我能看看嗎?”

梁王和窦氏不疑有他,将早就準備好的僞诏遞給劉徹,卻不料他看了一眼,就肯定道:“這遺诏是假的!”

“怎麽可能?”

“太史令,我父皇的禦筆,大多保存在您的太史府裏吧!這份遺诏,如果有人不信我說的話,只需将父皇的禦筆取來,一一比對,真假立辨!”

“不用了!”窦氏改口,“這是先皇口述,梁王手寫的。”

“是嗎?”劉徹心中冷笑,“既然是梁王叔叔所說,那我只能相信了。不過……太史令,我這裏還有一份遺诏,也想請您辨別真僞。”

說着,劉徹将自己手中的那份遺诏遞給太史令。

司馬談将遺诏當衆讀出,肯定道:“這的确是先皇的筆跡。”

梁王狗急跳牆,原想吩咐窦彭祖暗中帶兵強行奪權,怎料,此時禦林軍早已被李廣老将軍所控制。梁王縱使有回天之力也無可奈何。景帝靈前,窦太後和太子祖孫竊竊私語了良久,陳嬌在簾後看着兩人神色,知道大局已定,現在……梁王已經成了被窦漪房犧牲的那個了,不過……

不夠。

怎麽夠呢?

不管窦漪房方才那句“韓卿”是試探還是篤定,陳嬌知道,此後在宮中,她要想掌權,就必須先把窦漪房除掉,而窦漪房不過是一個女人。這個時代的規則,便是女人注定要倚靠男人,倚靠家族。

梁王……

現在還不是下手的時機,但她可以給梁王的心裏,種一顆懷疑自己母親的種子。

窦漪房……

處置不了梁王,處置窦家,這可是一個好時機呢!新皇登基,外戚強權,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能容忍的。新仇舊恨加一起,她還不用急着出頭,有皇帝在前面替他擋着呢!

**********

陳嬌看着靈堂之上,窦漪房拉着劉徹的手,宣布他是新皇,看着他即刻登基,心中舒了一口氣。二十年,她花了二十年時間,終于就要成為皇後,二十年……接下來,她不會再這麽隐忍了。

放下簾子,陳嬌感覺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仿佛是心有靈犀,她擡眸,正對上劉非那凝望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深情,可這一次,她幾乎不敢和他對視,匆匆放下簾子,躲進了內室。

**********

當上皇帝的劉徹,做的第一件事,是來看昏倒了在內室休息的陳嬌。

“阿嬌,你沒事?”

“我沒事。”因為之前見到劉非,陳嬌已經沒有了見到劉徹登基時那如願以償的情緒,“我都看到了,徹兒,不對,是陛下,恭喜你登基。”

聽到“陛下”二字,劉徹本來喜悅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悶悶不樂:“阿嬌,你以後還和以後一樣,叫我徹兒好不好?”

“……好。”陳嬌笑了笑,“對了,你打算怎麽處置窦彭祖?”

“我答應了皇祖母一切照舊,窦家的人一個都不能動。阿嬌,我是不是特別沒用?”劉徹低下頭,“皇祖母還要垂簾聽政,我也只能答應……阿嬌,你會不會瞧不起我呀?”

“傻瓜!”無奈地看着劉徹,陳嬌說,“不要急于一時,你是皇帝,天下的主人,皇祖母再厲害,也到了該頤養天年的年紀,再摻和朝政,難道她是想當第二個呂後不成?”

“那……阿嬌,你說我要怎麽辦?”

“你是皇帝,徹兒,我不管說什麽,都只是給你建議,做決斷的,必須是你自己。不過……我有個人選,我想他能幫你。”

“誰?”

“東方朔。”

提到這個名字,劉徹一臉恍然大悟:“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呢!我這就派人去找他。”

“不是找,是請。”陳嬌糾正,“讓李陵去吧,那小子……心裏應該一直念着秋蟬吧!正好,他還可以順便提親。”

“不行!”

“嗯?”陳嬌不解,“為什麽不行?”

“我還沒有娶親呢,小陵子怎麽能先我一步呢?阿嬌,你喜歡那座宮殿,未央宮?甘泉宮?還是建章宮?我讓他們用金子給你鑲滿屋子,然後呀,我就可以把你藏在金屋裏了。”

看着劉徹一臉喜悅的樣子,陳嬌抿了抿唇,還是拒絕了:“我不要住什麽金屋子,至于是哪個宮……大漢一向的慣例,皇後是住在椒房殿的,我自然也不會例外。”

“不要!”劉徹不依,“椒房殿太遠了,要不……他們說,我以後得住在未央宮,那阿嬌,你就住未央宮裏,我給你找一間不輸椒房殿的宮殿,這樣我想見你的時候,就不用跑去長樂宮了。”

“皇後住長樂宮椒房殿是慣例,哪有住未央宮的道理,徹兒,別任性了,免得到時候,你母後,還有皇祖母又要說你。”

輕“哼”了一聲,劉徹小聲道:“說得好像你沒有說我一樣!”

“嗯?”

“沒什麽,阿嬌你要住椒房殿,那就住椒房殿吧!我現在要去皇祖母那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陳嬌想了想,搖搖頭:“不了,我去……只怕皇祖母以後對我也會提防三分,她歷經三朝,又是我們的皇祖母,總不能鬧得太僵。不過……你若是見到皇祖母,有機會的話,幫我問問,汗青……是什麽意思?我記得……我暈過去之前,我聽到她在我耳邊說了什麽汗青的,可是我當時已經神志不清,也沒明白她說的什麽意思。徹兒,你見到她,若有機會,就幫我問問。皇祖母……怕是惱了我壞了她的事,我現在和你一起去,只會火上澆油。”

“汗青?好吧,那阿嬌,我去見過皇祖母,再來找你,我跟你說,我在姐姐家……”

“快去吧!”陳嬌用食指讓劉徹停下了滔滔不絕,“一會,給你個驚喜。快去!”

“什麽驚喜?”

“不告訴你!”

“阿嬌姐……你說嘛,不然我心裏急。”

“回來就知道了,快去吧!”

“……好吧。”

**********

劉徹見到太皇太後窦氏的時候,她正和梁王還有窦嬰、窦彭祖在一起,見到他進殿,每個人的臉上都擠出了笑容:“臣叩見陛下。”

“罪臣拜見陛下。”

自稱罪臣的,自然是梁王。

劉徹瞧了一眼殿中的氣氛,經歷了這些天,他一下子長大了許多,此時自然能看得懂窦家衆人僞笑面具下的真面目。

你們能裝,難道我就不能裝嗎?

劉徹微笑着看着窦嬰:“窦嬰啊,你是公主的驸馬,又是皇祖母的侄兒,朕是叫你姑父呢,還是叫你舅舅呢?”

“陛下随便,陛下随便……”他說了兩句,意識到不對,忙改口道,“陛下還是叫臣的名字吧!”

“你是掌管禦林軍吧?”

“陛下如果覺得臣能力不夠,臣願意讓賢。”窦嬰知道,自己此刻已經被劃進了窦家的陣營,當着太皇太後的面,他又什麽都不能說。

“別,朕初登大寶,正需要依靠窦家的各位舅舅,還有劉家的各位叔伯兄長呢!對了,舅舅,李敢将軍犯了什麽事現在還在天牢裏?我原本想讓李敢将軍和彭祖舅舅一起管禦林軍呢!”

窦漪房已經明白劉徹的打算,卻還是裝傻:“李敢?我不知道啊,窦嬰,你知道嗎?”

輕輕松松地将皮球踢到了窦嬰那裏。

“李敢将軍……”窦嬰想着措辭,“他好像是因為李陵伺候陛下不周才被牽連的吧?臣……也說不清了。”

“既然這樣,那朕就讓張湯查查,如果沒什麽事,那就讓他官複原職,和彭祖舅舅一起掌管禦林軍吧!”

“喏。”

“窦嬰舅舅,朕想請你,當朕的丞相。”

“丞相?”

吃驚的不僅僅是窦漪房,還有窦嬰自己。

“舅舅是大漢的棟梁,二哥當年也是由您教導的,請您當丞相,是最好選擇。”

“這……”

“舅舅就不要推辭了,除了您,誰當丞相我都不放心。”劉徹堅持,“舅舅,阿嬌也說了,窦家的人當中,您是最有真才實學的。”

窦嬰還想拒絕,窦漪房卻插話了:“窦嬰啊,既然陛下都已經這麽說了,你就答應吧!”

“喏。”

劉徹解決完朝堂的事,又繼續道:“對了皇祖母,阿嬌托我問您個事情,她剛剛醒過來,禦醫讓她多休息,所以我就沒敢讓她過來,免得她再倒下了。”

“哦?”窦漪房話裏有話,“你倒是挺心疼阿嬌的。”

“那是自然,阿嬌以為我死了,才會傷心過度,是我不好,害她難過了。皇祖母,阿嬌說她暈倒之前隐約聽見你說什麽汗青,這汗青……是什麽意思?”

“汗青?”窦漪房看着劉徹,見他的神情并不似假裝,想了想,道,“是她聽錯了。阿嬌這些天呀,确實是傷心過度,都有些恍惚了。我哪有說什麽汗青韓卿的?徹兒,你把我這原話說給阿嬌聽。對了,囑咐太醫,好好給阿嬌看看,你都已經登基了,也該大婚了。等阿嬌身子好了,挑個黃道吉日,你們大婚。”

聽到要和陳嬌成親的事情,劉徹急忙跪下:“謝皇祖母。”

“謝我做什麽?你們兩個的親事早就定下的,阿嬌也老大不小了,你呀,好好待她就行。”

“孫兒一定好好對阿嬌!”

**********

後元三年正月,景帝逝世。甲子,太子劉徹即皇帝位,尊皇太後窦氏曰太皇太後,皇後王氏曰皇太後,以活雁一雙請期為三月乙醜。

三月乙醜,宜嫁娶,納彩。定盟,開光,出行,祈福,進人口。

這一日,便是皇帝迎娶新後的正日子。

八位傅姆将新制地皇後禮服伺候陳嬌穿戴,上绀下缥,深領廣袖,時年二十歲的陳嬌玲珑窈窕,與禮服貼合無比。

梳頭傅姆用清水抿過白玉篦,将她一頭青絲攏起:“翁主的頭發真是漂亮。 ”

陳嬌彎嘴角一笑。

按例,皇後大婚當用假髢,傅姆替她绾好皇後的發髻,施與頂心,加龍鳳珠冠,上插黃金步搖,釵首搖曳,顫如珠玉。

“翁主不曾穿耳?”

“我怕疼。”陳嬌随口找了個理由。

“哪有新婦不戴簪珥的?”傅姆失笑,勸道,“不會很疼的,一下子就好了。”

“我說不要就不要。”陳嬌聲音平淡,但話語裏卻滿是堅持,還帶着淡淡的威嚴。

“喏。”

傅姆噤聲。

她隐隐有種感覺,都說館陶公主家的這位翁主任性刁蠻,但或許……她并不是世人以為的那般。

“迎親的人快到了,你們理妝快一些。”館陶掀簾進來,蹙眉道,“算了,阿嬌不願,那不簪珥便不簪珥吧。皇後娘娘的不是,誰敢亂說?”

衆人噤聲,便趕忙收拾起來,用沾水的細線将少女面上的細小汗毛開去,敷上一層薄薄的桃花粉,再抹上胭脂,最後用黛筆描出最雍容地長眉。

裝扮好的陳嬌轉過身,绀缥皇後禮服衣長曳地,她的容顏濃妝豔抹,雍容華貴,豔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視。

“公主,”素心急急趕來禀報,“張湯大人和李陵小将軍代陛下親迎,皇後乘輿法家已經到侯府了。”

館陶回過神來,揚聲吩咐道,“快,送阿嬌去宗廟。 ”

按例,本該是陳午在宗廟告知先祖,如今陳午不在,便由繼承侯位的陳季代之。他高冠峨帶,玄衣纁裳,立于宗廟之上,看着立于自己面前的妹妹,心中感慨萬千,沉聲告誡道:“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

陳嬌揖道:“敬諾。”

劉嫖上前,為陳嬌束衣帶,結帨巾,亦告誡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

再揖道:“敬諾。 ”

三月乙醜,于大堂之上行冊後之儀。 丞相窦嬰持帝冊後命诏讀之:“皇後之尊,與帝齊體,供奉天地,祗承宗廟,母臨天下。故有莘興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蓋有內德。長秋宮闕,中宮曠位,堂邑侯女嬌秉淑媛之懿,體山河之儀,威容昭曜,德冠□。群寮所咨,人曰宜哉。蔔之蓍龜,卦得承乾。有司奏議,宜稱绂組,以母兆民。今使太尉襲使持節奉玺绶,宗正祖為副,立嬌為皇後。後其往踐爾位,敬宗禮典,肅慎中饋,無替朕命永終天祿。”

廷尉張湯授皇後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轉授女官。白衣女官捧着赤绂玉玺奉到皇後面前,跪系在陳嬌腰間革帶之上。複退開。于是皇後六肅三跪三拜,稱“臣妾謹受命,賀帝萬年。”謝恩訖,黃門鼓吹三通。即位,轉身,從堂上延伸開去。

衆臣、家人皆跪參拜皇後,賀皇後新喜萬年。

館陶牽着女兒的手,送女兒登乘輿法駕,微笑着送予祝福。陳嬌最後看了一眼故家,然後登車。車簾放下,迎親衆臣登馬,衛尉軍喊了一聲“跸”,百姓回避,長長的皇後儀仗起拔,向巍峨的未央宮而去。

暮色西沉,丞相窦嬰騎着一匹赤色駿馬在前開道,經尚冠前街轉章臺街,徑叩未央東闕,短短八百引路,四裏長街,南軍軍士執戟護衛,戟尖寒光閃閃,中間馳道之上四十宮人掌燈開道之後,墨車玄色髹漆,寬敞如室。

大漢建元元年,陳嬌以翁主身份,皇後之禮嫁給天子劉徹。

微微掀開車簾,陳嬌看着走在前面的李陵等人,窦漪房,你以為你讓李陵他們來迎親就能損了我的威嚴嗎?我是皇後,大漢萬裏河山,注定是我和劉徹共享,而你……很快要失去你的女兒了。

棋差一招,你終究是老了。這幾十年的太後,你以為宮中當真就唯你獨大嗎?你別忘了,過去的你,不過是贏在能忍,現在的你,已經忍不住了。可我……

能忍。

**********

堂邑侯府。

“太皇太後這是什麽意思,要不是窦大人主動請命,真打算讓一群什麽官職也沒有的人來迎親嗎?阿嬌可是皇後,她的親孫女,按祖制,這都是應該是相國和太尉做的事情,宣召、授玺,她倒好,讓一個小小的廷尉……”

“好了,別說了!”館陶本就在為女兒出嫁心中惆悵,此刻聽兩個兒子的抱怨,即使心中再三寬慰自己,還是忍不住生了怨怼,“太皇太後這麽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哪裏輪得到你們在這裏說三道四?”

“道理?”陳蟜哼了一聲,“阿娘是陛下的姑母,也是皇後的母親,卻連進宮觀禮都不能,這是什麽道理?倒是那個陳禮,跟着江都王進了宮,阿娘,我看,皇祖母是成心的!”

“我們是阿嬌的娘家,按例不進宮……”

“可阿娘你姓劉啊!”陳蟜抱怨,“我們就一個妹妹,您也就一個女兒啊……”

劉嫖瞪了兩個兒子一眼,站起身,看向皇宮方向:“只要阿嬌過得幸福,這些……都無所謂的。流年和錦瑟都跟着阿嬌進了宮,她們都是跟在阿嬌身邊的老人了,我也能放寬心,有她們照顧阿嬌,想來也不會委屈了她,只是這傻孩子,偏偏不要拿什麽金屋,也不知……也不知她這麽做,是福還是禍啊!”

“妹妹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陳季安慰劉嫖,“母親不必擔心。”

“但願吧……她是我女兒,不管怎麽樣,我總是擔心她的。哎……我累了,素心,扶我回去休息吧!”

長嘆了一口氣,館陶回到了屋裏。

“小人拜見公主。”

“董偃?”劉嫖皺了皺眉,“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是翁主讓我在她出嫁後找公主的,”董偃還帶了一個盒子來,“這也是翁主讓我交給公主的。”

“阿嬌?”劉嫖疑惑地打開盒子,卻看到了滿盒子的首飾,“這是……”

“是翁主讓小人做的,這裏面的花樣,也都是翁主想的。”董偃拿出其中一個,“公主想不想試試看?”

“不了,”劉嫖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将盒子合上了,“陪我手談一局吧!”

“喏。”

**********

大殿上燃起一盞一盞的燈燭,天色雖暗,殿中卻恍如白晝。

“皇後娘娘,”宮人們不敢大聲,“請上殿吧。 ”

陳嬌深吸了口氣,換上一副燦爛的笑容,流年與錦瑟牽起長長的裳裾,跟在她的身後。她踏上殿階,越過廷中群臣,一步一步向劉徹走去:“臣妾陳氏祝陛下萬壽無疆。”

“起來吧!”劉徹的聲音裏早就不複當初的稚嫩,已經帶着三四分的沉穩。這是第一次,陳嬌看見端坐在正中的劉徹,當年那個被他叫做小豬的男孩,已經長大,成了大漢天子。

群臣起立,就位行禮,依次參拜皇後,黃門鼓吹三聲之後,皇後即位禮成。

“阿嬌,”劉徹伸出右手,“我做到了。”

陳嬌伸出手去,與劉徹交握,并行走入宣室殿。

宣室殿殿堂寬敞,玄色帷幔輕揚,莊嚴肅穆,九十六盞脂油宮燈熱烈烈的燃燒,照耀的整個大殿亮如白晝。椒香辛辣,有一種芬芳幹燥的味道。

大漢帝後的婚禮。 便在這座宮殿中舉行。

她曾經聽宮人說起劉盈和張嫣的大婚,劉恒稱帝的時候,窦漪房已經是王後,封皇後之後在後位一坐就是十來年,也不曾見過帝後大婚的場景。

宮人們迎出來,手捧銅匜。為新婚夫婦盥洗。

殿奧之處置了席榻,還有一方漆繪龍鳳呈祥食案。劉徹按例立于西,揖請陳嬌入席,相對而坐。兩人共同進食。

有司奉上錦絲托盤,新摘的匏瓜被剖成兩瓣,中間用紅絲線系結,置于盤上,請帝後行合卺禮。劉徹與陳嬌各持一瓢,斟酒相飲。同時,贊者在一旁祝道,“連理成,比翼具。夫婦共牢,從此尊卑相同,匏瓜合卺,夫婦同體,榮辱甘苦不避。天長地久為爾佳緣。”聲音肅穆,連陳嬌心中,也不覺鄭重起來。

同牢是指新婚夫婦同吃同一牲畜之肉。因為古代男女未婚之前-坐不同席,食不共器,現在成為正式夫妻,寓意可以同席而坐,同器而食。

合巹本意指破瓠(瓜)為二,合之則成一器。所以,夫妻共飲合巹酒,不但象征夫妻合二為一,永結同好,而且也含有讓新娘新郎同甘共苦的深意。

這是婚禮中最具有意義的環節。是每對新婚夫婦行婚禮時必不可少的儀式。

贊者再斟酒,置爵于案一拜。新人三進酒,合卺禮成。此時,新郎起身,親自将新娘頭上的纓穗解下。一名侍者奉盤,将解下的紅纓放入盤中;另一名侍者奉盤,其中是一把剪刀,新郎拿剪刀取下新娘的一縷頭發;新郎将剪刀放回;坐回原位;

侍者扶新娘起身,走到新郎面前 剪下新郎的一縷頭發後,坐回原位;贊者端坐中間将兩位新人的頭發用紅絲帶系好,同紅纓一同放入香囊。

最後,是合床禮。新娘脫服由女侍接受,新郎脫服由男侍接受,新郎親脫新婦之蓋頭,此時侍人持燭而出。禮成,帝後正式結為夫妻。兩人一起去見各位劉氏宗親。

**********

大婚禮成,陳嬌由流年攙扶着,與幾位劉氏宗親,以皇後的身份見面。

“臣劉非恭賀皇後娘娘,願陛下與皇後娘娘百年好合。”

陳嬌身着皇後禮服,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江都王,一晃二十年過去,竟是匆匆不覺。

“平身吧!”陳嬌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江都王和我自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不必行此大禮。”

“禮不可廢。”劉非看着自己深愛了十多年的女孩,她終于嫁人了,可惜……這個人不是自己,也從來不是自己。

“娘娘……”

“叫我阿嬌。除非……你真的僅僅把我當做皇後了。”

“阿嬌,你快樂嗎?”

“我會快樂的。”陳嬌将杯中的酒飲盡,“如果……如果……”她看着劉非眼角的皺紋,“你知道嗎?曾經有個地方,有一個習俗,新娘手中會捧一束花,捧花是婚禮的守護使者,可以守護婚禮上的人們免遭厄運及疾病的侵害。如果有未婚女子在婚禮上接到新娘丢出的捧花,就會找到自己的幸福伴侶,成為下一位幸福新娘。如果我手裏有這樣的一束花,我想給你,我想要你幸福,這件事情,從來不曾改變過。”

“如果你戴上簪珥,你會更美。”

簪珥……

“……我已經很多年不戴了。”

“為什麽?”

“……”陳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是我想的那樣嗎?”

“你想的是什麽?”陳嬌勉強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麽。我怕疼,所以堵上之後,就一直沒再穿耳洞。這麽些年下來,就習慣了不戴簪珥。”

“阿嬌,你可以騙我,但你騙不過自己。”

“我從來沒有騙過自己。”

我從來沒有騙自己愛的是劉徹,我一直知道自己愛的是你。

我答應過你,只戴你送我的簪珥,我記得,也做到了。只可惜,比起感情,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窦漪房還好好地活着,梁王也還好好的活着,我的仇,還沒有報。

劉非,我很想問你,如果有一天,我如願以償了,你會不會還在原地?可是,連我都不知道,等到這一天,是要三年,還是五年。我又怎麽敢奢求你還在為我守着心城呢?

“在說什麽呢?”劉徹的到來打斷了劉非和陳嬌之間惆悵的氣氛。

“在說小時候的事情呢!”陳嬌敷衍。

劉徹将手環在陳嬌腰上:“阿嬌,朕真高興,你終于嫁給朕了,從小到大,朕一直在想,什麽時候能夠娶你,你看,朕當上了皇帝,朕做到了,你是朕的皇後,你是朕的。”

“徹兒?”陳嬌聞着劉徹滿身的酒味,“你醉了,讓郭舍人扶你去休息吧!”

“不,不要,我沒醉!”

“郭舍人,”陳嬌沒有和醉鬼廢話的習慣,“快扶陛下回殿!”

“我不!”劉徹死死拽着阿嬌,盯着她瞧了一會,又開始傻笑,“阿嬌姐……阿嬌姐……阿嬌姐……”

“就說陛下不勝酒力,我扶他回殿了。”陳嬌說完,一個手刀擊在劉徹的後腦,讓李陵和郭舍人将暈過去的他架住,擡進了宣室殿。

作者有話要說:漢代的禮儀有很多已經不可考了,參考了漢的,還有一部分宋的,大家姑且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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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