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禪室外的兩個和尚始終閉着雙眼,不言不語。
千蓮禪室內伸手不見五指,但普度慈航卻睜着一雙泛着綠光的眼睛,慢慢走向禪室深處。
極致的黑暗中,隐約傳來細微的咀嚼聲。
随着普渡慈航的逐步深入,咀嚼聲越發大了起來。
千蓮禪室是專屬于國師的禪室,按理說是不可能有其他人出現,但普渡慈航一臉泰然,面上半點驚訝之色也無。
禪室的最深處,最終有點點微光,不是燭火,更非陽光,而是瑩綠色的妖火,就那麽漂浮在半空之中。
瑩綠色的妖火照亮了禪室的最深處。
那是與慈航大殿這等佛門清修地完全不符,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一張寬大奢華的椅子上坐着兩個男人,不,确切地說,應該是一人被另一個人抱着坐在椅子上。
那是極為可怖的情景——
坐在椅子上的是一個四十左右,面白無須,長着一雙吊梢三角眼的男人。他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僧袍,毗盧帽和法杖被扔在一旁。他的雙手緊緊抱着一個男人,唇齒則深陷在男人的後腦處,大口大口似在吸吮着什麽。而被他抱在懷裏的男人,身上同樣穿着僧袍,四肢抽搐着,眼看就不能活了。
普渡慈航咽了口吐沫,神情間說不清是畏懼還是渴望。他的面皮蠕動着,片刻之後,他的後腦出裂開一條縫隙,一條足有一人高的紅蜈蚣爬了出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皮囊,軟倒下來。
紅蜈蚣小心翼翼地托住皮囊,放置在一旁。而後整條蜈蚣匍匐在地上,口吐人言,道:“小的拜見老爺。啓禀老爺,那個小皇子已經安置在禪院中了。”
椅子上的男人理也不理,紅蜈蚣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老老實實地匍匐在那裏。
只待男人将手中的和尚吃個了幹淨,只剩下一張皮囊,他這才把人往旁邊一丢,擡眼看向座下的紅蜈蚣。他慢條斯理地用小指剔着牙,道:“很好。将人給本座好好養着,養得肥肥胖胖的……”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陰冷,“只可惜年紀太小,三陽絕脈,若是能夠養到十八歲,骨頭肉裏可都淬着靈氣的香味,吃這麽一個頂得上本座吃上千千萬萬的人!只可恨那個瘋女人……”
思及那只不久前和他鬥得兩敗俱傷的女人,他恨恨咬牙,僧袍之中竟探出一條巨大的蜈蚣尾巴,單這一條尾巴就和下面的紅蜈蚣一般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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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尾巴一甩,大理石的地面頓時被砸出深坑,碎石飛濺。
“該死的東西,竟敢和本座搶東西!”
暗沉沉地眼睛看向瑟縮着的紅蜈蚣,男人,也就是真正的普渡慈航道:“小五,陰月之前,本座要集中精力養傷,那副皮囊就由你來保管,務必,把那個小子看得嚴嚴實實!”
他的聲音透出一絲陰冷來:“若是那女人再敢來,不惜一切代價,給我留下她的命來!”
“區區一只姑獲鳥,真當那小子是她的兒子了嗎!既然腦袋不清楚,那本座就幫她好好醒醒腦子!”
————
蘭蔭山。
連吞了兩天的靈石,外加一條極品礦脈,二毛終于攢夠了升級的能量。一躍成為B級系統,雖然嚴格說來是B,但二毛相信,他終有一天會升到傳說中的S級,成為系統贏家的。
二毛美滋滋地照着鏡子。
那不是時下的銅鏡,而是一面一人高,能将人照得纖毫可見的西洋鏡。
鏡中已不是三頭身,糯米團子模樣了。
鏡子裏,是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少年,模樣漂亮得不可思議。如果說,團子模樣的時候他與莫雨只有五分相似,那麽現在就像足了七分。至于不像的那三分,完全可以在穆玄英的臉上尋到。
如今的二毛,更像是當年的莫雨。尚未舒展開來的鳳眸有些圓滾滾的,鼻翼挺直,嘴唇略薄。只是比起當年莫雨冷面閻王不茍言笑的模樣,二毛顯然要愛笑得多,整日抱着鏡子不撒手。
用上個世界的玩家的話說,二毛正處于每天都被自己帥醒的狀态。而蘭蔭山中,不管是妖是鬼還是人,每次遇到這樣的二毛,面上總會露出難以言說的表情。
略微回想一下君上的冷臉,再看看眼前這一位七分相似但氣質迥異帶着蠢萌的小少年,內心總是忍不住有些崩潰。
二毛這些日子的表現,莫雨不是不知,但看在二毛乖乖奉上的玉佩,想到馬上就能夠與毛毛說話,不久更是能夠重逢,莫雨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獨坐在蘭若寺中,莫雨手指一攏,玉佩應聲而碎。
下一刻,他的神識不由自主地延展開來,轉瞬間跨越萬裏之外。莫雨心中一動,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的神識與另一股意識連接上了。
聯結的另一端,傳遞過來的是他異常熟悉的波動。
莫雨忍不住撫上心口,幾乎忍不住要潸然而淚下。
那是……他的毛毛啊。
從前生到今世,從生到死,多少次,他差一點就要失去的毛毛。他如今年幼的身體,更是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曾經的莫雨有多無能。
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了。莫雨一字一句地告訴自己,再不會有任何人能傷毛毛分毫。還有當初害了毛毛的那人,雖然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必定會尋機會回到隋末之時,不親手将那人宰了,難消他心頭之恨!
定了定神,莫雨按照二毛說的方法,集中精力道:【毛毛。】下一刻,那邊就傳來了回應,驚喜的情感順着聯結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雨哥?!】莫雨彎了彎嘴角。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穆玄英說,但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你在哪裏?】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不放心。
【啊?我在……不好!!】
意念傳聲不似說話,意識到不對勁還能将話咽回去。穆玄英那邊心念一動,心底的想法就無比誠實地傳遞了過去——穆玄英本打算自己處理來着。
莫雨的臉色登時一沉,霍然起身,厲聲道:【毛毛,你在哪裏?!】聯結的另一端,穆玄英幹笑一聲,他看着眼前恢弘莊嚴的大殿,看着那些盤膝坐在那裏,看似正專心參禪實際上內裏已經被吃空,只剩下空蕩蕩皮囊的僧人,看着大殿深處那窸窸窣窣無數雙滿是垂涎的血紅眼珠,還有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附肢,饒是穆玄英從來對蟲子一類的東西并無懼怕,也不禁搓了搓手臂。
穆玄英在莫雨嚴厲的聲音裏罕見地猶豫了一下。
他家雨哥從小便是稻香村的孩子王,無論是下水摸魚還是上山打野豬,從來是沖到最前面,哪怕有壞人出現,他也永遠是擋在他前邊的那個。可是……到底是人無完人。他家雨哥什麽都不怕,只除了……好吧,也不是怕,而是特別膈應多腿的蟲子。
蜘蛛,是他讨厭的。蜈蚣,是他厭惡的。但凡腿多的蟲子,都在雨哥的黑名單上。
穆玄英苦笑着看着眼前那密密麻麻層層相疊的大紅蜈蚣,每一條都差不多一人長,也不知是不是蜈蚣精和普通蜈蚣之間的區別,這些蜈蚣精的腿兒好像更多。
搞不好雨哥見了,一劍下去,這座據說花費了大半國庫才建成的慈航大殿就要推倒重建了。
不過……
穆玄英圓圓的包子臉一冷,貓眼裏浮現出一絲厲色來——這等藏污納垢的妖怪窩,幹幹淨淨毀了才正好!
穆玄英瞪着那群妖怪,恨恨地磨了磨牙,然後報上了地址。
誰能夠想到,皇帝欽賜的護國寺,早已被一窩妖精占據。而寺中的大小僧侶,竟是披着人皮的妖怪。
那濃郁檀香所壓下的味道,分明就是人血的腥氣和人皮逐漸腐爛的味道。
一想起自己因何會來到此處,穆玄英心中的火氣便越燒越旺。
這是穆玄英來到慈航大殿的第三日。
其實,以着穆玄英的修為,什麽時候想走,這些僧人根本攔不住他。只是穆玄英顧忌頗多,生怕自己消失會給這些僧人引禍,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麽好主意。
穆玄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耐得住寂寞,既然暫時無法離開慈航大殿,那麽,他就好好修煉一下,鞏固一下體內金丹。但奉了國師命令,要好生養護小殿下的僞僧人可是按着命令,一日五頓地往穆玄英那裏送飯,而且怕果蔬無法将穆玄英養得白白胖胖,他們竟大剌剌地将大魚大肉送到了穆玄英的餐桌上。
穆玄英直接就懵了好麽。
他不是沒進過寺院。剛被叔父帶回浩氣盟的時候,三陽絕脈的病症發作過一次,叔父尋不到擁有一甲子內力的高人,便将他送入了少林寺中,修習《易筋經》來壓制病症。
他在少林寺住了大半年的時候,從來三餐吃的是素齋。何時他住在寺院中,一日五餐不說,還頓頓大魚大肉?即使穆玄英不是和尚,也幹不出在佛門清淨地破戒的事情啊。
還有當那個送飯的僧人近身的時候,他身上混雜的氣味熏得穆玄英一陣反胃。
穆玄英覺得慈航大殿中的僧人身上有異味,但對于其他人而言,這些高僧身上有着的是淡淡的檀香氣,不同于其他寺院所用檀香,更顯清雅而高潔。
同樣的香味,聞到穆玄英的鼻子裏,就是與常人不同。
穆玄英并不知曉,慈航大殿中所用檀香其實大有來頭。
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檀香。
此香名為佛骨香,确切地說,大殿中點燃的高香其實是一節節淬煉後的人骨。而這人骨亦不是普通的人骨,而是入了邪道的妖僧圓寂後的骸骨以特殊的手法煉制而成。
佛骨香的香氣比普通檀香更加馥郁,普通人聞多了佛骨香的味道,意志力會被這些香氣削弱,心神會下意識為他人所牽引。那僞僧人之所以敢大剌剌地将大魚大肉給穆玄英送上餐桌,未嘗沒有以為穆玄英年紀小,心神早已被佛骨香削弱迷惑。
但佛骨香最為著名之處在于,它的味道極為霸道,能夠壓下其他所有的味道,包括妖氣與鬼氣,哪怕是金丹期的高手,也無法洞察香氣下的真實。
因此,佛骨香一向是行走于世間的妖鬼所瘋狂追逐的寶物。
但穆玄英的情況卻有些不同。
他的修為雖然在金丹期,但他曾被神器昆侖鏡逆轉過時間,從二十多歲的青年變成了真切的五歲稚童,在他的身上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返璞歸真,并在無意中保留了一絲昆侖鏡的神性。
即使穆玄英無法洞察佛骨香下的真實,但他卻能夠本能地察覺佛骨香下的異常。
但令穆玄英真正察覺這一切的卻是另一件事。
穆玄英身邊的随從是張太後親自為他挑選的內侍,總共五人,個個是內務上的一把手。他們不見得圍前圍後地伺候穆玄英,但每一次表現都恰到好處,事事辦得極為穩妥,令穆玄英時常感慨——不愧是從宮裏出來的。
然而在來到慈航大殿的第二日,穆玄英發現,跟來的五名內侍,其中一個叫小安子的有些不對勁。那些不對勁不僅表現他往常處理得井井有條的事物卻弄得一塌糊塗,小安子的身上竟然有着一股腥臭味。
那種腥臭味聞之欲嘔,偏偏其他人卻無甚反應。
穆玄英又暗地裏仔細觀察了一下小安子卻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神竟不似往常,時不時瞄向他的目光裏帶着的是垂涎于貪婪,就好像……他是一盤子美味的菜肴?
後來就不必說了。
當初從後宮走出來的大活人,在慈航大殿住了不到兩日就變成了一張空蕩蕩的人皮,裏頭窩着一頭紅色大蜈蚣。
若非穆玄英不是真正的五歲孩子,又因在天璟大世界中沒少見過妖魔鬼怪,死的活的都見了不少,乍見到這麽一條蜈蚣穿戴着人皮,他早就吓傻了。哪能如穆玄英一般,條件反射一般就召出自己那把小靈劍,擡手就将大蜈蚣砍成兩截。
那條蜈蚣至死都想不明白,他的身份怎麽就暴露了。也搞不清楚,明明就是個奶娃娃,怎麽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量會比妖王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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