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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賜好像聽到一句很好笑的話。
他将瓶蓋擰緊,眼裏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當然是,姜未,你是我合法的妻子,不是都看過文件了?”
“可是我什麽都想不起來。”記憶就像一片迷霧荒原,她怎麽努力,都無法撥開迷霧。
像是被困在其中。
這感覺很糟糕。
“別着急,慢慢來,等我們回國,見到你家人,能想起來的。”秦賜體貼地寬慰着妻子,任誰看了,都是一個好好丈夫的形象。
姜未也這麽覺得。
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外表如此不俗,對待妻子的态度耐心細心,姜未在醫院時,每天睜眼時,他在,睡覺前,他也在。
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差了點什麽。
姜未也說不清。
秦賜給她一種可以依靠,但并不安心的感覺。
但秦賜剛才的話,多少給了姜未一些鼓勵。
他說得沒錯,等見到家人,回到熟悉的地方,或許姜未真的能想起來一些。
歷經二十多個小時的航程,姜未回到Z市,秦賜安排司機來機場接他們,第一時間去姜未父母家裏。
秦賜把姜未抱上車,輕輕地放在後座上。
他的手每次都擱在姜未膝蓋窩的位置,不上也不下,紳士極了,坐在她身邊,隔着一人的位置。
姜未眉宇間有些擔憂,“我爸媽,他們……怎麽不來接我?”
她現在說話比剛醒來那會兒利索多了。
“你爸媽在家做飯,等我們回去,”停頓片刻,秦賜又說,“你媽媽身體不好,這次你出事,血壓有點高,你爸得在家照顧她。”
“我媽媽?”她覺得秦賜這稱呼挺奇怪。
秦賜愣了一下,轉眼間又回到鎮定的狀态,“當然,也是我媽媽,口誤。”
姜未沒有追問。
秦賜的話,讓她開始擔憂母親的身體,另一方面,她心底湧動着一股說不出的興奮。
馬上就要回家,見到家人,盡管車窗外的景致依然陌生,但她心裏存着希冀,迫切地想要拾起記憶。
司機将車駛過機場高速,經過地下隧道,最後拐進一處小區,停在姜未父母所住的單元樓下。
這裏看上去是個老小區,門口沒有物業和保安,只有幾個戴紅袖章的阿姨大叔在門口晃悠。
“你父母都是教師,這裏是以前學校分的房子,”秦賜向上看了眼,“他們住五樓。”
姜未順着看過去,這棟樓是沒有電梯的。
“我怎麽上去?”
“我背你,不用擔心。”
“你背我?”姜未有些意外,“他們在五樓。”
秦賜看她一眼,“你才八十斤,十樓也背得動你,”他好像看出姜未心中所想,“何況,我并不瘦。”
姜未沒說話,也沒跟秦賜讨論瘦不瘦的問題,她乖乖由着秦賜将她抱進樓道,一層層往上。
她害怕秦賜摔了她,也害怕讓秦賜太費力,于是一直刻意的繃着身體,沒敢放松。
到三樓緩步臺,秦賜停了下來,對她說,“別繃着,放松點,不會摔了你。”
姜未對他眨了眨眼,“我是怕你太累。”
“你這樣繃着我才累,放松。”
秦賜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不像在跟姜未客氣,而且他抱着自己,的确是挺穩的,氣息勻順,看上去很輕松。
姜未讓自己放松下來,靠在他的臂彎,從這個視角,剛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
秦賜長得英俊,皮膚很白,但不顯文弱,他的五官偏硬朗,骨骼立體,說話做事也足夠穩重,說一不二,很有男人的擔當。
她應該努力試着接受,自己是他妻子的身份。
秦賜抱她到門口,司機跟在後面,放下輪椅,秦賜将姜未放上去,整了整領帶,狀若無意地說,“有點高,該給爸媽換套電梯房了。”
說完,他手扶着輪椅,敲門,裏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姜未忍不住回頭瞄了他一眼。
他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還是嫌她重了呗?
姜未沒問他,只是默默地轉回頭,在心裏嘀咕着。
面前的門開了。
一個國字臉,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他旁邊站着個瘦削的短發女人,系着圍裙,兩人看到姜未,均是又驚又喜,看她坐在輪椅上,頭上纏着紗布,又露出擔憂的表情。
秦賜在車上跟她提過,她的母親叫肖莉,父親叫姜知遠。
應該就是他們了。
“未未啊,這好好的出去玩,怎麽就出車禍了……”肖莉湧出眼淚,就要撲上來抱住姜未。
姜未面對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下意識地感到緊張,她朝後躲,試圖去拽秦賜的衣服,卻無意中拽住他的手。
盡管只有一瞬,但她感覺秦賜僵了一下。
她回頭看,秦賜正在她的頭頂上方,那眼神冷冷地,審視了幾秒,才回握住她的手。
姜未覺得自己看錯了。
好在眼前這情景,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盡管她躲着,但還是被人抱住,肖莉的眼淚沾濕了她的襯衣,抱得她有些難受,站在一旁的姜知遠顯得理智些,想要碰碰女兒的頭發,不知為何又縮回手。
“未未,記得爸爸媽媽嗎?”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發抖。
他的眼神讓姜未有些刺痛,但她仍舊感覺全然的陌生,想不起任何關于他們的記憶。
她搖搖頭,将秦賜的手攥得更緊。
秦賜這時才開口,“爸,媽,姜未她頭受了撞擊,現在還記不起來,你們還得多些耐心才行。”
肖莉抹着眼淚,“好,好,回來就好,快進來,媽給你做了愛吃的。”
終于進門。
這是個簡單的兩居室,家裏裝飾都帶些年代感,但屋子打掃得很幹淨,客廳寬敞,卻不怎麽明亮,今天天氣太陰沉了。
“爸,媽,我去趟洗手間,”肖莉和姜知遠應了聲,秦賜又耐着心低頭道,“姜未……”
“啊?”
“我去趟洗手間。”
姜未一直拽着秦賜的手,她這才意識到,吶吶地松開。
她想叫秦賜快點回來,她一個人在這裏有些尴尬。
但當着父母的面,姜未說不出口,她怕傷到他們。
這對夫婦打見到姜未起,眼眶的紅就沒消過,他們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問,偶爾嗫嚅着嘴,最後問出口的,卻是問姜未要不要喝水。
這讓姜未感到十分茫然,而且焦躁。
可能肖莉和姜知遠只是怕問題太多,刺激到她。
但姜未敏感地覺察到,父母對她的态度,關切中,夾雜着幾分微妙的小心翼翼。
她捧着杯溫水,小心地抿了一口。
仰頭的一瞬,隔着一層朦胧,似乎看見父母在打量她。
像是在觀察實驗室裏的動物。
這讓姜未感到一些不舒服。
她剛想起秦賜,希望他快點出來的時候,他就剛好出來,站在姜未身後,手扶上輪椅。
姜未心裏安定了些。
他上廁所夠快的。
不對,她并沒有聽見沖馬桶的聲音。
她不認為秦賜是這種沒素質的人,而且她記得剛下機時,秦賜去過洗手間了。
空氣中飄散着洗手液的味道,檸檬香,味道有些重。
用了至少三泵。
姜未微微側目,看見秦賜的手,指節微凸,修長幹淨,甲緣的皮膚顏色很健康。
這是她剛剛握過的手。
“餓了吧?媽去炒菜,老姜,跟孩子們說說話,”肖莉站起來,就要往廚房去,一邊說着,“我給未未煮了紅豆粥……”
秦賜忽然說,“她現在可以吃些飯菜了,弄清淡些,不放醬油就行。”
“那好啊,能吃飯菜就好,”肖莉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未未一直都吃得清淡的。”
秦賜坐在沙發上,姜未偷偷看他。
他總是把這些細節記得清楚,比她自己還細心,姜未因為剛才懷疑他而感到慚愧。
這是自己的丈夫。
怎麽會因為握了下手,就嫌棄到立刻要洗手的地步?
很快地,廚房裏傳來炒菜聲,還有抽油煙機的嗡鳴,有些吵,姜知遠站起來,給姜未和秦賜添了杯水,問起姜未的病情,面面俱到,但都是和秦賜的對話。
好像沒姜未什麽事。
她感到無聊,也感到好奇,環顧四周,試圖從這裏找到從前生活的軌跡。
可是,沒有。
一點也沒有。
“我能參觀一下房子嗎?”姜未弱弱地舉起手,打斷二人的對話。
他們正談到那場倒黴的車禍。
這個故事姜未已經聽過好幾次,聽秦賜說過,聽警察說過,聽護工蘇珊也說過。
那天夜裏十點,姜未和秦賜在斯托克頓街被撞,附近無監控,車輛撞人後逃竄,至今未找到肇事者。
秦賜只記得對方開的是一輛灰色沃爾沃。
而姜未,什麽也不記得。
“當然可以,”姜知遠溫和地說,“轉轉,看能不能想起什麽。”
這房子的格局已經決定了,沒什麽可轉的。
父母的房間正對着客廳,一目了然,廚房有油煙,她總不能去洗手間轉。
剩下的就只有一間卧室,門關着。
“那裏是我的房間嗎?”姜未指了指。
“是,以前你住那兒,”姜知遠露出一絲尴尬,“你跟小秦結婚後搬出去了,我們改了改。”
姜未很好奇,回頭看一眼秦賜,對方立刻會意,推着她往房間門口去。
姜知遠幫忙打開門,裏面居然有人。
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她靠在床頭,戴着老花眼鏡,手裏捧着本書,對周遭一切沒有反應。
“媽,未未回來了,您快看看。”姜知遠喊了一聲。
老人沒反應。
“你奶奶耳朵不好,去年還患了阿茲海默症……”姜知遠忽然停下來,問秦賜,“未未能理解這個嗎?”
不等秦賜回答,姜未主動說,“我理解的。”
秦賜進一步解釋道,“她只是不記得我們,并沒有認知障礙。”
“那就好,”姜知遠推着姜未到老人面前,鼓勵着她,“你喊聲奶奶,大聲點,看看會不會想起什麽。”
姜未覺得有些尴尬,她看着老人蒼老的臉龐,空洞無神的眼睛,覺得陌生極了。
她叫了聲奶奶,沒反應,只好再放大聲音。
這回老人終于聽見了,她擡起皺巴巴的眼皮看着姜未,“你是誰?”
姜未很茫然,她看了眼姜知遠,指望他來解釋。
“媽,這是您孫女兒未未啊,你好好看看,”姜知遠把輪椅推近床邊,牽起姜未的手覆在老人手背上,“你從前最疼未未了。”
老人的手背粗糙,有些硌手,她的目光更是讓人芒刺在背,更別提她還伸手過來,在姜未臉上頭上胡亂的摸了一通。
姜未艱難地忍受着,臉都皺成一團,她不敢和老人渾濁的眼神對視,覺得難受。
就在這時,老人忽然臉色一變,猛地把姜未推開,口中喊着,“走!騙子!不是!不是!”
她手勁大,一點不留情,姜未的後背磕在輪椅上,一時間又驚又痛。
姜未心裏委屈得很,下意識地尋找秦賜。
他就站在她的右後方,默默看着這一切,沒有出聲。
她眼中泛起淚,朝他伸出手。
秦賜看着姜未,好似猶豫了片刻,才走過來握住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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