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上星(17)
看着這樣的方初陽,翟辰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客廳裏陷入死一般的沉靜,夜風從沒有關嚴的窗戶縫隙猛吹進來,帶起地板上粗制濫造的邪教小本子呼啦啦翻滾。
暴雨将至。
翟辰深吸一口氣,擡頭,突然呲牙一笑:“好好好,我不去了還不成嗎?這不是剛巧遇見了。我保證,下回就是有人拿宣傳冊子呼我臉上,我都不帶搭理的,行了吧?”指天畫地發誓,就差當場拿出稿紙寫保證書了。
方初陽扭過去頭不看他:“算你識相。”
“舅舅,”剛才的大吼大叫吵醒了屋裏睡覺的翟檬檬,小朋友揉着眼睛走出來,迷茫地左右看看,“你們在吵架嗎?”
“沒有啊,你做夢了。”翟辰一臉篤定。
“哦,”翟檬檬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眼巴巴地看向翟辰,“外面打雷了,我自己睡害怕。”
“打雷了啊,那可不得了,去跟你大舅睡。”翟辰把沒穿鞋的孩子抱起來,直接塞進方初陽懷裏。
“大舅。”翟檬檬從善如流地抱住了方初陽的脖子。
方初陽剛壓下去的火氣又蹭蹭往外冒:“這會兒又知道我是他大舅了?”
因為兩人誰大誰小沒個定論,翟辰從一開始就亂叫他,平時連名帶姓地叫“方初陽”,有求于他的時候叫“初陽哥”。有了翟檬檬之後也不教孩子學好,“大舅”“二舅”的分情況叫。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麽,”翟辰毫無愧色地說着,一把抓住轉身就要走的方初陽,“我不攙和,但今天的成果不能浪費。我學會了他們跳的那個廣播體操,回頭你們要是派人去卧底,我可以免費教他跳。”
方初陽:“有病!”
努力學習一整天,學習成果被方警官全盤否定,翟辰并不氣餒,拿起手機給高總發了條消息。
【我學了拜星教的廣播體操,明天教你呀?】
那邊半晌沒有回複,估計白眼翻得比方初陽還高。想想一臉正經的小高總氣呼呼的樣子,翟辰的心情突然就好起來,躺在床上繼續騷擾人家。
【高總?
在嗎高總?
在嗎在嗎?
帥哥在嗎?
性感保镖在線跳操!帥哥,聊十塊錢的呗!】
不知是不是這垃圾廣告一樣頻繁的發送引起了總裁的注意,高雨笙那邊突然發了個視頻請求過來。
!!!
“怎麽了,突然發視頻?”三更半夜兩個大男人視頻聊天,說不出的怪異,但為防止是雇主出現了危險,翟辰一秒不帶猶豫地接了起來。
那邊高雨笙戴着一副防輻射眼鏡坐在明亮的工作臺前,不知道在忙什麽,視屏接通了也不說話,還在一刻不停地敲擊鍵盤。聽到翟辰問,便抽空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表演跳操嗎?”
這種話竟然有人當真!翟辰對于這位高總的刻板無趣又提高了一個認知度:“我說高總,你看過真人直播沒?”
“嗯?”高雨笙敲下最後一行字,按了個回車,這才轉頭看向屏幕,“你想說什麽?”
“那些美女主播,在線表演,可以讓觀衆指定動作。但想讓主播跳操,那得先打賞啊。”翟辰伸出三根手指搓搓,暗示得不能更直白。
高雨笙點點頭,給他發了十塊錢紅包。
“……”這天沒法聊了。翟辰收了這數額可憐的紅包,本着敬業精神給他表演了最後一個動作,展開雙臂“烏拉”一聲,迅速關了視屏通話。關了之後又後悔了,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今天看到那匪夷所思的傳教現場,很想找個人分享一下。方初陽一點就炸,檬檬聽不懂,只有高總能當個聽衆,真不該貪圖這十塊錢而斷絕了聊天的路!
于是,第二天早上去接高總的時候,翟辰就給他講了一整套。
“這麽傻的東西,我沒上過大學都知道是假的,會有那麽多人信嗎?”翟辰想起那算命機器就想笑,輸入姓名可知前世今生,連生辰八字都不問,太糊弄人了!
“這是一種測試。”高雨笙從文件中擡起頭來。
“怎麽說?”
“邪教的那套理論本身就荒謬可笑,所以要用明顯有BUG的入會培訓篩選掉不适合的。如果來人明白這是瞎胡扯,後續的培養會十分費力,及早踢掉最安全;如果相信了,就可以進行下一步的洗腦,事半功倍。這是個精心設計的篩查機制,你接觸的那片地方,應當是拜星教的初始培養區,不通過測試是不會讓你接觸更深層的教義的。”
這就如同平時接觸的電信詐騙,騙子發送的第一條信息必然是漏洞百出的,甚至還會有錯別字,就是為了篩選掉高智商不易受騙的群體好縮小行騙範圍。
翟辰恍然大悟:“那蔡莊那家就是高級區了?”
“肯定比你去的地方高級。”高雨笙點點頭,既然那些人選擇在蔡莊新城殺人,那麽隔壁的那戶人家裏藏着的絕對都是能守口如瓶的信徒。
解答完畢,勤勞的高總就沉浸在工作裏不說話了。但有些人不說話,卻總能讓人感覺到存在,開着車的翟辰總覺得身邊坐着個發光體,忍不住瞄了他一眼。
這家夥今天一反常态地穿了件淺色襯衫,袖口還戴了昂貴的寶石袖扣。頭發也沒有打蠟,不再梳平時的精英頭,而是松散地吹開。碎發垂在額前,映着晨光顯出幾分淺淺的栗子色,完全恢複了23歲小年輕的模樣。低頭的時候能看到那長長的睫毛,對上了年紀的女人殺傷力加倍。
“你就這麽去見袁小愛,不怕她更加彌足深陷、當場跟你同歸于盡好三生三世不分開啊?”
“謝謝,”高雨笙感謝了他的贊美,繼續揣摩手中的資料,小聲默念,“我只是想跟你談談,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停頓一下,拿出筆把“到底”兩字劃掉,重新小聲讀一下,揣摩語氣。宛如即将參加婚禮的新郎,把結婚誓詞打了小抄寫在手上,不停地模拟場景以保證最佳效果。
翟辰被他這個行為震到了:“你們霸道總裁不都出口成章嗎?怎麽還帶默寫背誦的?”
“演講稿都是要背的,談判當然也要認真準備。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導致結果偏離,既然決定要談,就要保證一次成功,”高雨笙對于翟辰的理論很是無奈,這是現實生活又不是電視劇,任何算無遺策的背後都是殚精竭慮的結果,“Siri,‘你要我怎麽做’這句話的語氣用威脅恐吓還是苦口婆心更合适?”
手機屏幕上出現了Siri的話筒标志,冰冷的機械音一字一頓地回答:
【我只是個人工智能,說話并沒有語氣,先生。】
“……”翟辰覺得這孩子不大正常。
高雨笙并不在意Siri知識有限的問題,問過之後繼續自己琢磨,直到把一張A4紙畫成了花臉才滿意。而後平視這張紙,利用圖形記憶瞬間将所有要注意的點記住。
“我對文字的記憶沒有圖形記憶好。”見翟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高雨笙只得解釋了一句。
進財富大廈車庫的瞬間,翟辰特意看了一眼大門口,那位袁小愛女士果然已經上工了,站在門前大罵負心漢高雨笙不是人。聽高總說這位最近天天都來,估計整個大廈的人都已經被這幾句洗腦了,保不齊哪天在電梯裏遇見高總,張口就叫負心漢。
高雨笙沒有去公司,帶着翟辰從一樓大堂走出去,直接站在了袁小愛面前:“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
正罵得起勁的袁女士,如同打鳴打了一半被卡住脖子的公雞,憋得腮幫子都要炸了。周圍行色匆匆的白領們瞬間變成點了0.5倍速的視頻,齊齊放慢腳步。
“高雨笙,”袁小愛從卡脖子的狀态中緩過來,不可思議地後退了一步,“怎麽可能!你想幹什麽?”
“對面的咖啡廳,我進去等你。”高雨笙沒再多言,轉身直接往馬路對面走去。
這家咖啡廳為附近的白領們提供高級早餐,這個時間已經開門營業了。翟辰假裝路人坐在高雨笙後面的位置,跟他背對背玩手機,咬着牙嘴唇不動小聲說:“你這是打算以身飼虎了?”
“那倒不至于。”高雨笙站起身請袁小愛過來坐,并把菜單遞給她示意點些她喜歡吃的。
袁小愛的臉別別扭扭紅起來,接過菜單摔在桌上,梗着脖子道:“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我告訴你,天罰已經開始了,你現在讨好我也沒用。”
“我沒有在讨好你,只是想跟你談談。你想要我做什麽,才肯原諒我?”冷靜自持的言語帶着溫和的引導,不徐不疾嚴格按照車上揣摩的語氣,分毫不差地背誦出來。
“男人都是騙子,你也不過是在騙我。”袁小愛潛意識裏是受寵若驚的,但妄想症讓她入戲太深,因而出現了面部表情的短暫扭曲。
高雨笙沒有欣賞這種魔鬼面相的興趣,從口袋裏拿出一只手機,推到袁小愛面前。那是最新款的智能機,售價昂貴,嶄新的機身外還細心地配了個粉色的手機殼。
“這個手機給你,裏面有我的私人號碼,以後你可以用這個聯系我。”
充滿暗示的話語,完美契合戀愛妄想症患者的自我催眠。袁小愛接過手機,雙手發抖,淚水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
高雨笙沒再多說,更沒有追問“天罰”的問題,安安靜靜陪着袁小愛吃了一頓早飯。
等高雨笙離開餐廳,翟辰才把最後一口煎蛋塞進嘴裏,不緊不慢地出門跟上去:“我怎麽看不懂你要幹什麽。”原以為高雨笙是想套話,好知道他們下一步的計劃,結果卻什麽都沒問還白送一只手機。
高雨笙神秘一笑,輕輕歪了一下頭示意他跟上。
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輸入一長串代碼讓系統開始運行。只有一個光标孤獨閃動的黑色屏幕上,映出了高雨笙線條冰冷的輪廓。
“我長這麽大,最讨厭的就是仗着人多殘害他人的惡鬼。混跡在法不責衆意識下的暴徒,跟吃人肉的喪屍沒有任何區別。既然接觸到了,就一個也不能放過。”
話音剛落,屏幕瞬間刷出了三維立體的地圖,一枚閃動的小紅點正在緩慢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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