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香槟玫瑰

離開休息室,兩個人一起順着走廊,款步向宴會廳後的庭院。

夜幕垂落,露天的庭院衣香鬓影,熏熱的空氣中傳來花香。

來往大多是政界要員,駱亦卿的爺爺桃李滿天下,縱然小孫子不走仕途,仍然被很多人認出來。

他一路上挂着禮貌疏離的笑,向認識的人打招呼。

每一句“好久不見”後面,都綴着個小尾巴,強調“旁邊這個是我小妹妹”。

兩人并肩走到小徑池塘邊,江梨哭笑不得:“很想把我介紹給他們嗎?”

“混個臉熟總沒壞處。”駱亦卿扯唇笑了一下,“以後想起來了,都知道這是不能惹的人。”

“那我報我爸名字也一樣……”

江梨這句話說得很小聲,尾音被吞下去,融進風裏。

可駱亦卿還是聽到了。

徐徐晚風中,男人轉臉過來看她,眼中映着晚宴的橙色流光,笑意明晃晃:“那怎麽能一樣?現在你是我罩着的人。”

江梨眨眨眼,沒有說話。

她突然有些茫然,走到哪兒都有人庇護,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夏末夜風徐徐吹拂,兩個人站的地方離人群聚集處不算近,立在池塘旁邊,難得地捕捉到清靜。

“我說,小孩兒——”駱亦卿被掠過水面的風吹得微微眯起眼,他一只手拿着江梨的相機,另一只手晃晃從侍應手中順來的香槟:“剛剛你身上的酒,真不是你那不對付的小同學潑的?”

“真不是。”江梨撓撓臉,一路上跟他解釋了很多遍,可他好像就是不肯信,“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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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這不是怕你被欺負。”駱亦卿停頓一下,輕笑着道,“你長着一張好學生的臉,這種長相,最容易被欺負。”

江梨總懷疑他是不是意有所指:“……我以前也不怎麽被欺負的。”

一方面是家境原因沒什麽人敢惹她,另一方面是,她本來也不是個會讓自己吃虧的人。

微妙地停了停,江梨小聲:“倒是你,長着一張容易欺負別人的臉……”

“喲。”駱亦卿樂了,“你這得寸進尺的能耐是打哪兒學的?小白眼狼。”

“小學老師教育我們,染紅頭發的都是不良少年。”

“……”

駱亦卿第N次向她解釋:“我是因為中學時跟你堂哥一起組樂隊,才把頭發染成那個顏色的——而且,我只染了兩年就染回來了。”

江梨背着手移開目光,一副“不管不管我不聽”的表情。

駱亦卿突然有點兒想笑。

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歌詞裏的傻逼,一見到她,唇角就忍不住上揚。

“喂,我說……”

他話音未落,庭院草坪的方向響起咻咻輕響。

冷焰火不會像煙花那樣噴得滿天蹿,可這幾道火光,還是漂亮地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目目光注視下,新郎挽着新娘的手徐徐出現。

江梨下意識想拿相機,又想起晚宴有裴之哲幫忙拍照了,不需要她再動手。

駱亦卿沒動彈,她就也跟着沒動彈、

池塘邊的風帶着水的涼意,江梨長發被吹動,遙遙望着巧笑嫣然的新娘,鬼使神差地,突然冒出一句:“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結婚……”

駱亦卿身形微頓,放下香槟杯,閑閑地揉揉她的腦袋:“你哥都沒結婚呢,這麽快就想自己了?”

他力氣有些大,像是故意要将她的腦殼揉亂。

“那不一樣……”江梨小小地叫了一聲,解開皮筋想要重新紮辮子,手指碰到皮筋的上一秒,又被他搶先一步。

“我來吧。”

駱亦卿立在她身後,居高臨下地,幫她拆開馬尾,将頭發放下來。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幫她順頭發,微歪着頭,聲音低沉清越,帶着一如既往慵懶的笑:“哥哥剛剛打斷你了,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他動作溫柔,重新紮辮子的姿勢,莫名讓她想起初見時。

好像置身于最安全、毫無危險可言的環境之中,江梨突然就放松下來:“我是想說,那不一樣啊,我哥都戀愛長跑十多年了,我還連一場戀愛都沒談過呢。照他這速度這效率,我頭發白了也等不到他結婚。”

駱亦卿輕笑:“你哥情況特殊,他那不是在等未婚妻追求人生夢想嘛。”

“可這行為本身就很詭異。”江梨悶悶地小聲,“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堂嫂,但如果我是她,肯定直接跟我哥分手了……戀人不能陪在身邊,在一起還有什麽意思。”

“小孩子家家,不要動不動情啊愛啊的。”駱亦卿失笑,“異國戀有什麽不好?我就從沒見過比你哥更愛出差的總裁。”

“我已經成年很久了。”江梨有點小沮喪,“反正不管我是我堂哥堂嫂中的哪一個,都一定會讓這段戀情結束在學生時代的,我絕對絕對不要等人。”

“那可不好說。”她這麽篤定的語氣,把駱亦卿給逗笑了。

他語氣慵懶,手下動作一點兒沒停。

不緊不慢地,低聲道:“萬一以後小江梨遇到了命中注定,等他一輩子也心甘情願呢。”

他幫她整理頭發,指尖無意間劃過她的後頸,江梨過電似的,一個激靈:“你好肉麻啊。”

下一秒,他放開她。

熱氣一觸即離:“好了。”

風從發梢尾端拂過,江梨微怔,察覺到自己的馬尾不見了。

她下意識摸摸腦袋,只摸到一個花苞苞。

“哥哥擅作主張,幫你把發型換了。”駱亦卿見她自己摸腦殼,心裏好笑,輕聲道,“你看,現在這樣多好看。”

江梨也很想看看,自己現在到底有多好看。

可駱亦卿沒給她這個機會。

他一只手虛虛扶在她肩上,将她一小只地圈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帶她穿過人群折返席間。

細細碎碎的讨論聲順着風傳進耳朵。

“那是江家的小姐嗎,好久沒在宴會上見到她了,竟然還是這麽該死的可愛嗚嗚嗚!”

“她的裙子好好看……等等,那是Z家的小禮服吧!為什麽我一直搶不到的星空款她就穿在身上了……!”

“雖然是婚宴,但我還真是頭一次見太子帶女孩子出席宴會……他不是孤狼嗎?”

……

江梨默了默,跟緊這只孤狼。

駱亦卿帶着她,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

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新娘正在另一邊扔捧花,江梨挺久沒參加過婚禮了,縱然隔得有些遠,也忍不住多看兩眼。

駱亦卿低聲喚侍應給她上熱食,一回頭發現小姑娘又在發呆,低笑:“想要捧花嗎?”

“沒。”江梨回過神,實話實說,“我就看看。”

“喔。”駱亦卿唇角微勾,沒信,“可明明剛才還很恨嫁。”

“我哪有……”

辯解的話剛剛出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噗通”落水聲。

江梨下意識應聲轉過去,侍應的大呼小叫充斥滿了整個庭院:

“快快快救人,花和人都掉下去了!”

“童小姐不會游泳!”

“為什麽扔捧花會扔進池塘啊!!”

……

江梨離那邊有一段距離,喧鬧不能完全傳過來,只隐約聽見幾個字眼。

短暫的吵鬧過後,新郎和新娘很快出面将混亂壓下來。

江梨收回目光:“童慕詩今天也挺邪門的。”

“她活該。”駱亦卿懶洋洋地勾了勾唇,将剛剛出爐滋滋作響的小羊排一塊塊切好,推到她面前,“時間也不早了,別看熱鬧了,吃飽走人。”

“謝謝你。”江梨接過來咬一口,黑椒醬汁混着鮮美的羊肉氣息在口中炸開,她含混不清地道,“你特地跑來參加婚宴,就是為了蹭晚飯?”

駱亦卿挑眉,不完全認同:“還為了你啊,小朋友。”

江梨微怔,又見他站起身。

男人個子很高,站起來時,整個人的影子都将她一小只地籠罩了進去。

“等我一會兒啊。”他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哄她,“哥哥去跟新郎告個別,馬上就回來。”

“不是還沒到要走的時候嗎,這麽早就告別?”

“喔,告別是其次的,我主要是想提醒他一下,有時候孩子不打不長記性,讓她自己吃次虧她就懂了。”駱亦卿雲淡風輕,“所以出事兒的時候,不用救。”

江梨:“……”

突然有點同情還在池塘底下撲騰的童慕詩。

但這種同情只存續了半秒,江梨的注意力很快被眼前的小羊排吸引走。

她吃東西很快,駱亦卿折返的時候,小羊排已經連骨頭都不剩了。

他有些意外:“很好吃?”

江梨戳開一塊巧克力慕斯:“那是華亭酒店的招牌,你也應該來一份。”

駱亦卿聳聳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在她身旁坐下,右手始終藏在身側,半晌,才不緊不慢道:“哥哥還給你帶了個東西。”

“酸奶還是汽水?”

駱亦卿輕笑:“都不是。”

缥缈的夜色中,江梨晃了一下神,漫不經心地偏過頭——

眼前的男人半靠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朝她擡起手。

他的手指修長漂亮,骨節明晰,食指拇指之間,夾着一枝含苞欲放的香槟玫瑰。

江梨心頭猛跳。

“沒搶到捧花也沒關系。”

他慵懶地笑着,将花遞到他面前,低低笑道,“哥哥送一枝給你。”

呼吸都快要停止。

明明身處人群之中,可是萬物入耳,聲音都變得清晰。

江梨聽到池塘水波湧動的起伏聲,夜風婆娑,連餘光外連綿的燈火也變得模糊,宛如漂浮在半空。

這枝花像一個咒語,或是一個少女時代的秘密。

江梨二十歲時尚無法窺見不可知的命運,不知道自己的後半生,都在應驗這一句話。

——我這一生,只鐘情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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