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離家出走(小修)
駱亦卿今天心情不好。
江梨察覺到了, 但她不知道為什麽。
她其實很少見他擺出這種表情,這人大多數時候漫不經心的,就算生了氣,嘴邊也挂着三分笑意, 不會這樣直白地表現出來。
她停頓一下, 朝裴之哲打招呼:“是我哥哥, 我去跟他打個招呼。”
“是上次在大會堂見過的那位嗎?我也去打個招呼吧。”裴之哲跟上來,“他這麽關心你, 親自來接你啊?”
江梨眨眨眼, 含糊道:“嗯。”
心裏卻在想,你還是別來打招呼的好……他好像一直不太喜歡你的樣子。
磨磨蹭蹭走到駕駛座那一側,她聽到車門“啪嗒”一聲輕響。
江梨以為他要下車,就沒有靠近, 隔着一段距離, 朝他颔首:“哥哥。”
小姑娘還是毛茸茸的, 聲音清澈悅耳,裴之哲站在她旁邊,笑得像條大傻狗。
兩個人擁有最萌身高差, 站在一片紛飛的落葉裏, 宛如一對學生戀人。
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什麽, 駱亦卿心裏的小火苗莫名又蹿上去一小截。
他揉揉太陽穴,低聲:“上車。”
“那你稍微等我一會兒。”江梨沒忘記,剛剛選題的事情只讨論了一半,“我跟師兄還有一點事情要說。”
突然被cue,裴之哲也笑着朝他揮揮手:“駱叔叔好。”
駱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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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叔叔非常不高興,但眼尾掃掃這一小只無尾熊,又很堅定地覺得, 不能把氣撒在她身上:“嗯。”
停頓一下,他淡淡地移開目光:“背包給我。”
江梨沒有推辭,把背包和相機都放到他車上,才轉身去跟裴之哲說話。
她直奔主題:“聯系一下那位非遺傳承人好嗎?如果對方不願意接受采訪,我們再來考慮蘇教授。”
“好,我今天就去聯系他。”裴之哲思考了一下,“但是梨梨,我知道你以前曾經跟童慕詩一起做過一個失獨的調查稿,也知道你後來跟被采訪者鬧得不太愉快,但是如果只是因為童慕詩就不想再做類似的人物稿,那未免得不償失。”
“不是……不止是因為童慕詩。”江梨揪揪頭發,打斷他,“師兄,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我們晚一些再聯系。”
裴之哲張張嘴,不再多勸:“好,你路上小心。”
江梨禮貌地笑笑,三兩步蹦回駱亦卿車前,拉開車門坐進去。
坐上車,江梨鼻尖嗅到男人身上清淡的氣息。
駱亦卿不抽煙,這種味道離煙草的深沉感很遙遠,更像仔細清洗過的衣物,在衣角沾上一點點薄荷的味道,清澈且無聲無息。
她扣安全帶的手頓了一下,忍不住問:“你洗澡了嗎?”
駱亦卿沒有看她,一只手落在方向盤上,襯衣袖子向上卷起,露出線條漂亮的小臂。
他發出鼻音:“嗯。”
微頓一下,覺得自己太冷漠了,又補充:“在醫院時把衣服弄髒了,幹脆回家洗了個澡。”
“啊。”江梨沒有多想,“可你不是說今天下午有手術嗎,做完手術又特地跑回家洗澡然後再來接我……那不是很麻煩。”
駱亦卿微抿了一下唇,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晚飯回家還是在外面吃?”
“回家吧。”江梨想了想,剛剛因為蘇教授而變得有些低落的心情,在這一刻重又亢奮起來,“我前幾天買了通心粉,是一個從沒吃過的牌子,想做做試試看。”
駱亦卿眼中情緒終于稍微緩和一些,颔首:“好。”
他單手開車,左手虛虛放在方向盤上,并沒有發力。
江梨注意到他左邊袖子沒有向上挽,篤定道:“你一定沒有強迫症。”
駱亦卿微怔,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嘴角微扯了扯,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笑意。
蘇教授的住處接近市中心,開車甫一駛出住宅區,沒幾步路就開始堵車。
駱亦卿放下右手,松了松領帶,狀似無意道:“你跟那小男生,現在是什麽關系啊?”
“誰?師兄嗎?”江梨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意飛揚道,“怎麽,我們早戀的話,哥哥也要管嗎?”
“那我倒不管。”駱亦卿慵懶地道,“可哥哥會看面相,他不是好人。”
“長成什麽樣的才算好人?”
駱亦卿不假思索:“哥哥這樣的。”
江梨悲傷極了,她也覺得哥哥是好人,可她又沒辦法跟哥哥早戀。
狹小的空間內沉默一瞬,見江梨遲遲沒有開口,駱亦卿突然轉過來:“小孩兒。”
江梨一秒回神,被他突然湊近的臉吓了一跳,耳根不受控制地紅起來,心虛地大聲道:“嗯……嗯?”
“哥哥真的是個好人。”駱亦卿的領帶松垮垮的,唇角散漫地勾着,明明臉上寫滿“我很會玩弄異性的感情”,可不知怎麽,江梨莫名覺得,他現在很認真,“你不要懷疑這個。”
心裏小鹿蓄勢狂奔,江梨眨眨眼:“我沒有懷疑過啊……”
駱亦卿微默,難得沒有再開口,眼瞳在夕陽的光線中一言不發地變幻顏色,像通透的琉璃。
下一秒,面前的車流重新開始移動。
他的氣息從面前撤離,江梨終于得以喘息。
小無尾熊掩耳盜鈴似的,将話題扯開:“我今天跟師兄一起去拜訪了一位老師,是以前曾經給我上過深度報道課的教授,她女兒去世了……你還記得上次你們學術周,從樓頂跳下來那個女孩子嗎?我之前怎麽也沒想到,那竟然是她的女兒。”
“嗯。”駱亦卿記得,他在那裏與江梨重逢,“我記得。”
“師兄問我要不要寫教授的稿子,可我不想寫這個。”江梨小聲碎碎念,“以前我跟童慕詩組隊,也寫過一篇類似的稿件,講一位失獨的母親……那位母親的女兒也是自殺去世的,在醫院裏。我不想再想起這個了,我怕疼,聽人轉述也疼。”
駱亦卿沉默着,突然感慨:“自殺的人還真是多。”
他也很不巧地遇見過。
“是啊。”江梨沒有多想,“人還是怕死一些比較好。”
駱亦卿勾唇笑笑,笑意半分也沒有到達眼底:“可我覺得你就挺不怕死的。”
“……啊?”
“要是被江連闕知道,你申請了駐外。”他拖着長長的尾音,嗓音微啞地,借着別人的名義,說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打斷你的腿。”
男人聲音很低,話語中的情緒難以分辨,可臉上的不悅已經非常明顯。
江梨愣了好一會兒,才遲遲想起來:“你說的是我放在書桌上那個外派申請表嗎……那是明年的申請表,社裏名額也不多,而且要求超級高,也不是申請了就能去的,我很可能去不了。”
她這麽随意的語氣,再一次将駱亦卿心裏剛剛壓下去的小火苗又勾了起來。
他繃着下巴,默不作聲地做了兩個深呼吸,盡可能地讓自己顯得和顏悅色:“什麽時候申請的?”
江梨慫出飛機耳:“前段時間……就是在大會堂,遇見媽媽那天。”
她本來還在猶豫的。
可一看到媽媽,就覺得還是要走,走得越遠越好。
“江梨。”駱亦卿嘆息,“我是少你吃的,還是少你穿的了,你這麽迫切要走?”
江梨被他的氣勢壓到,腦子運轉的速度都比往日慢了很多,可就算這樣她也沒忘記:首先,她申不申請外派是自己的事,跟離不離開駱亦卿都沒關系;其次,駱亦卿自己不是也想讓她搬出去嗎,幹嘛現在又擺出責怪她的樣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
江梨突然意識到:“我把文件放在書桌上,壓在辭典下面,你為什麽會看到它?”
“我——”
這事兒解釋起來比較迂回。
駱亦卿結束下午的小手術之後,忙着換衣服下班去接江梨,只顧着走路沒看別的,不小心被一個神經病病人沖上來劃了一刀。
他下意識就把人徒手按翻在地了,可對方的美工刀在他左小臂留下一道細長的傷口,等保衛科的人趕過來,他的襯衣袖子都被染紅了一塊。
駱亦卿是個十二級潔癖,尤其在他認出這個沖上來二話不說就揮刀子的人是誰之後,心裏的惡心更上一層樓。
于是他幹脆開車回家洗了個澡。
公寓的公共衛浴很靠近江梨的房間,她早上離開時也沒有關門,窗戶大敞着,北城入了秋就開始刮妖風,窗臺下被吹得一地都是花瓣,書桌上的書頁也嘩嘩作響,還有幾本已經被掀飛出去。
他路過房間,進門幫她關窗,俯身撿那幾本掉在地上的書時,看到了那份外派申請。
莫名其妙被人捅了一刀,駱亦卿本來就不高興。
看到這份駐外申請,他就更不高興了。
在路上遇到神經病的話,他還能反手借着降服歹徒的名義,把人狠揍一頓。
可面對江梨,他連句重話都說不出口。
駱亦卿就這麽懷着抑郁的心情洗完澡換完衣服開車找到江梨,又看到她和那個小師兄在一起。
他心裏的火山爆發得如同白垩紀末期,下一秒就要在進化史上送走一個族群。
收起思緒,駱亦卿張張嘴:“我……”
還是卡在這兒。
江梨一動不動,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語不發地盯着他。
沒有打斷,也沒有發瘋,她就這麽望着他,安安靜靜地等答複。
駱亦卿突然生出一種“我辜負了她”的錯覺,這種錯覺很快轉化成煩躁,他腳踩油門沖進小區,一口氣滑進停車位:“只是恰巧看到。”
江梨:“喔。”
這回她回應得很快,半點兒猶豫也沒有,仿佛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他說什麽她都不信。
駱亦卿心裏躁意更盛,解釋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下車時下意識伸手去拿她的包,被她強硬地搶回去:“不用了,我自己拿。”
“……”嘴角微動一下,駱亦卿心裏的煩躁很快煙消雲散,又變成難以言喻的憋屈。
小無尾熊一句話都沒多說,抱着她的相機和背包,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往常都叽叽喳喳的,就算他不問,她也會追着告訴他今天都發生了什麽、去了哪、采訪了什麽人……
駱亦卿腳步微頓,慢一拍跟她并肩,低聲:“哥哥想跟你聊一聊。”
江梨向來講道理,一點也沒表現出抗拒:“你說。”
可她越是這樣,駱亦卿心裏越是沒底。
“哥哥覺得,你有一點幼稚。不是說天真不好,但梨梨是個成年人了,要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駱亦卿心頭的躁火尚未完全散去,只能盡量将語氣放得和緩,“要不要駐外,這種事,要跟家裏的大人商量一下。”
“這不是還沒批下來嗎,我說過,不一定選我的。”江梨擡眼看他,“而且,我家裏沒有大人可以商量。”
“說什麽傻話,哥哥不是你家的大人嗎?”
哪個家裏人會天天想着把我趕出去……
江梨正在心裏小聲嘀咕,又聽他聲音裏含着點兒笑,低聲說:“哥哥知道,你喜歡哥哥。但總不能為了跟哥哥賭氣,就跑去做這種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
江梨猛地擡起頭:“你知道我喜歡你?”
駱亦卿沒料到她的關注點是這個,有些遲疑:“嗯……”
就是這一秒鐘的遲疑,令江梨整個人的臉都紅起來。
她很少有這種感覺,因為沒怎麽喜歡過別人,所以難得體會到這樣強烈的羞恥感,潮水一樣,将整個人包裹進去。
駱亦卿沒料到她反應這麽大,小姑娘眼尾迅速染上紅暈,也不知道是因為懊惱,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你知道你還一直裝不知道,耍我很好玩嗎?”江梨有一點想哭,可想想又覺得自己最近哭的次數也太多了,為一個人好像挺不值得的,于是又把眼淚憋了回去。
“不是。”駱亦卿忽然急了,想讓她冷靜一點,卻又隐隐覺得完蛋了。
他盡可能安撫她:“哥哥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可能沒搞懂什麽是喜歡,你對我可能是依賴也可能……可能是別的,但我們不合适。”
江梨固執地看着他:“可我是個成年人了。”
“但你在哥哥眼裏還是個小孩子。”
“所以對你來說,小孩子的喜歡都是一時興起,根本就不值得認真對待。”江梨撇開視線,深吸一口氣,“誰告訴你我是因為跟你賭氣才申請駐外?在你看來,我做什麽事情都是一時興起嗎?對待工作是一時興起,對待你也是一時興起。”
“梨……”
駱亦卿突然感到詞窮,她撂下這句話抱着相機轉頭就走,他伸出手想拽拽小姑娘,卻恰恰慢她一步,指尖只捉住流動的風。
其實講完那句話的瞬間駱亦卿就後悔了,他的直覺一向非常準确,她開口的上一秒,他心裏就湧現出鋪天蓋地的強烈直覺,滿腦子的小人都在用紅燈警告他——
恭喜你,将迎來一次史無前例的翻車。
駱亦卿像一個惹怒了可愛女兒的老父親,亦步亦趨地跟在江梨身後,看着她打開家門走進去,頭也不回地直奔自己房間。
“砰”地一聲輕響,關上卧室門。
駱亦卿:“……”
要不要打電話問問江連闕,把他妹妹惹生氣了怎麽辦?
可是以前三個人在一起時,江梨好像從沒被惹生氣過……
能耐啊,駱亦卿。
他沉默着在客廳坐下,默默在心裏為自己豎起大拇指——
誰看了不喊一句牛逼呢,呵呵。
卧室門一鎖就是兩個小時。
天色将黑未黑之際,窗外突然傳來動靜,駱亦卿擡起頭才發現外面下雨了,黑雲蔽日,今日的日落都比前幾天要早一些。
公寓裏一片寂靜,房間隔音太好,他完全聽不到江梨在卧室裏搗鼓什麽。
但只有二十分鐘就要到飯點兒了,駱亦卿撐着下巴,漫不經心地盯着手裏的書,在心裏想——
等到吃飯時間,他就有正當理由去敲門了。
到時候叫她出來,兩個人都不會太尴尬。
這樣想着,駱亦卿的精神稍稍放松下來一些。
下一秒,江梨卧室門鎖傳來響聲。
他甫一擡頭,就看到立在卧室門口那只毛茸茸的小姑娘,她背着光,臉上沒什麽表情。
駱亦卿剛想說,你出來了啊晚飯想吃什麽——
話到嘴邊,突然看到她手邊還拖着個巨大的行李箱。
二十四寸,顏色是玫瑰金,能裝下她幾乎所有的行李。
駱亦卿放下書,覺得自己心裏這把火,這回是下不去了。
他單手撐着腦袋,撩起眼皮看她:“去哪兒?”
江梨拖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點停住:“這段時間謝謝你照顧我,但我覺得我們可能不太适合做室友。”
她微抿了一下唇,“我會跟哥哥解釋的,不是你的問題。”
駱亦卿沉默片刻,點點頭,冷笑:“挺好。”
窗外閃電游走如同青蛇,轟隆隆的響聲過後,大雨傾盆而至。
冷白的燈光下,他低沉的聲音在客廳內轉一圈,又漫不經心地回到耳邊:
“你想好了,今晚走出這扇門,就再也別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該是昨天的更新,結果我太困了沒寫完_(:з」∠)_
我好粗長喔,明天的螺蛳粉,我要獎勵自己一個蛋蛋。
左手被劃了一刀這個劇情
希望你們不會覺得很突然或者很抓馬(?)
可能再後面會有解釋
等等
我會寫的!【堅定】
ps,有外傷的話不要洗澡喔,容易感染。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熠熠呀、阿咩咩、?、幼恩快吃菜菜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4850885 29瓶;syyyyyyy 16瓶;芝芝麻麻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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