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是
尤歲沢走後,聞之大腦一片空白,雖然只要一直在尤歲沢這裏住下去,被看破是遲早的事,但他始終抱有一絲僥幸心理。
聊及厭食,不可避免地就會聊到起因,起因是什麽?是他們倆之間永遠撫不平的傷痛。
醫院旁邊的一間甜品店裏,尤歲沢和一個一頭自然卷的男人相對而坐,這人正是之前和他通過電話的林澤爾。
林澤爾眯着眼睛一臉享受:“你真不吃?”
他的手下,是一盤已經解決了一半的紅絲絨。
尤歲沢蹙眉:“說正事,你不是只有半個小時時間?”
“行叭。”林澤爾放下叉子:“他最近的情況和你之前說的有什麽變化嗎?”
尤歲沢第一次聯系林澤爾,是在聞之同病房的另一個病人陳建國出院那天,那次陳建國在走廊上叫住他,問:“你是聞之的朋友吧?”
就是那次,尤歲沢懷疑聞之患有厭食症。
陳建國經常看見聞之吃不了多少酒跑進衛生間嘔吐,雖然水龍頭的聲音開得很大,但陳建國還是聽到了幾次。
他沒讀多少書,不了解心理疾病,只當聞之是不是有什麽胃病,于是便跟尤歲沢提了一嘴。
尤歲沢頓了半晌:“和之前一樣沒什麽區別,吃得很少,吃完就會去衛生間。不過……今天我給他夾過的菜都吃完了。”
“這個量超出了他平時的食量嗎?”
“超了。”
林澤爾挑挑眉,眼裏盡是八卦,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聊八卦的好時機,畢竟半小時後他就得離開。
“按照你之前說的,他明顯不想讓你知道,患者如果不配合,治療起來會很麻煩。”
林澤爾靠着椅背:“厭食症和其他的心理疾病不一樣,并非靠吃藥能調整的。”
“出門前我撞破他嘔吐了,我會讓他配合的。”
林澤爾問:“他和你坦誠了嗎?”
尤歲沢說:“還沒有,等回去我會和他聊聊。”
“患者能坦誠相待最好。”林澤爾眯了下眼睛:“你應該和他聊完之後再來找我的……”
林澤爾又吃了一口紅絲絨:“你能大概判斷他患有厭食症多久了嗎?”
“可能是一年……”尤歲沢閉了閉眼睛:“也可能是七年。”
這麽确定這兩個時間點?
林澤爾若有所思:“一年前我知道,他被誣陷退出了娛樂圈,那七年前呢,發生了什麽?”
尤歲沢垂眸,半晌道:“我母親去世了。”
林澤爾沒再問尤歲沢母親的死和聞之有什麽關系,他看過聞之那場被綁架的直播,隐約也猜到了事情大概。
“你回去和他聊聊,最好能準确的告訴我是一年還是七年。”林澤爾喝了一口奶茶:“這其中區別太大了,一般來說,病齡在兩三年以內的會好治些,超出了這個時間軸就比較麻煩了。”
尤歲沢曲起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思緒沉沉。
從外表狀态上來看,聞之應該是從一年前患上的厭食症。還沒退圈之前,時常有粉絲拍到他的機場照,那麽多狗仔時不時地跟着聞之,如果發現出現暴瘦的情況肯定會誇大其詞的抹黑,但是前六年并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言論。
而聞之的暴瘦顯然是從一年前開始的,那場直播裏,很多聞之的老粉都在心疼聞之的變化之大,怎麽比退圈前瘦了這麽多之類的雲雲。
但是尤歲沢總覺得,聞之的厭食并非一年前才開始的。
“還有一點你要注意,厭食和抑郁往往都是相伴相生的。”
林澤爾終于解決了盤子裏的紅絲絨,他拿起濕巾擦了擦嘴角:“多數情況下,厭食患者為女性,比如說為了減重然後節食而引起的,患上厭食症之後才引發了抑郁症。”
尤歲沢曲起的手指停在桌面上空:“少數情況呢?”
林澤爾正了神色,收了笑容:“少數情況下,患者是先換上抑郁症,随後才有的厭食症,這樣會很麻煩。”
尤歲沢:“……”
“我看過那場直播,他的狀态并不對,我不認為他是前者。”
林澤爾雙手交握在一起靠在桌沿:“你之前說過,他身上并沒有多餘的傷痕,不存在自殘行為。這只能說明,他比大多數患者更有自制力,或者說,有某個點某件事支撐着他去自制腦子裏負面的沖動。”
“他的這種情況,家屬需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尤歲沢問:“什麽準備?”
林澤爾又恢複了笑容,一臉趣味:“你是家屬嗎?”
“……”尤歲沢搭在桌上的手臂繃直了些,片刻後又放松下來:“我是。”
林澤爾這下是真驚訝了,他并不了解聞之和尤歲沢之間有什麽樣的過去,和尤歲沢認識還是在大學裏。
“厭食症患者的死亡率是很高的,病齡越久越危險。一方面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身體機能的衰竭,另一方面就是之前說的,當厭食症引發抑郁症之後,也有很多患者選擇了自/殺。”
“有這樣的患者對家屬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折磨,你需要足夠的耐心,給他陪伴,開導他,還要引導他的飲食,防止他增加負面想法。”
尤歲沢站起身,半小時差不多了,他準備離開:“我知道了。”
林澤爾叫住了尤歲沢:“歲沢。”
“其實有點不知道算不算好事。”林澤爾手臂搭在椅背上,偏頭看着尤歲沢:“從你描述的他這幾天的情況來看,他的厭食是跟情緒有關。”
“而他的情緒顯然和你有關。”
尤歲沢頓了半晌,沒有回頭直接離開。
林澤爾坐在原地沒有動,一邊喝着奶茶一邊看着尤歲沢的背影。
大學時,兩人是同一屆的,但是不同專業,林澤爾從未見尤歲沢親近過誰關心過誰,聞之是第一個。
他想了想,拿起手機給尤歲沢發了一條信息:一條人命的擔子是很重的,你要想清楚,要是托住了就千萬別放手。
尤歲沢回到家才看見這條信息,他看着兩米之外站着顯得有些躊躇的聞之,眼神微喑。
聞之看向他:“回來了?”
尤歲沢移開視線,彎下腰換上了家居鞋。
他走到聞之面前,扣住他的小臂拉到沙發上:“傷口最近有什麽感覺?”
“有些癢。”
聞之有些不安,他原以為尤歲沢會跟他聊厭食的事,卻并沒有。
尤歲沢一手托住聞之的小臂,另一手拿着剪刀劃開紗布,仔細看了看,傷口處還有些猙獰,周圍的皮膚因為長期塗抹碘伏而染成了黃色,看上去有些醜陋。
尤歲沢垂眼看了片刻,說:“這兩天可以去拆線了。”
“……好。”
尤歲沢遲遲沒有放開聞之的手臂,他的袖口被捋到了臂彎,露出了一小部分屬于七年前的那道疤痕。
尤歲沢的視線停留在上面,遲遲沒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之……”尤歲沢突然開口。
聞之一怔,重逢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耳聽到尤歲沢叫出這個稱呼。
“……嗯。”
“我們七年沒見了。”
尤歲沢放下聞之的手臂,他曲起手臂敲在沙發扶手上:“七年的時間足夠創造出太多的陌生感,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經歷過什麽,交過什麽樣的朋友,興趣愛好有了什麽樣的變化……而這其中的空缺不是一時半會能彌補回來的。”
聞之愣住了,沒想到尤歲沢會和他說這些。
“我們不能一下子回到過去的狀态,但親密是可以随着相處來遞增的。”尤歲沢直視着聞之的眼睛:“我不希望你面對着我的時候……全是疏離感。”
聞之指尖一顫,眼眶慢慢泛紅:“我……”
他知道尤歲沢說的沒錯,七年的時間,将他們之間隔出了一座山,然而這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難受的是,這座山上埋葬了一個人。
他不是不想要像以前一樣和尤歲沢相處,可心裏的那道枷鎖太能難解開。
“厭食的事我想和你聊聊,但我希望能聽到真實的答案。”
尤歲沢伸出手,在聞之眼角輕輕擦了一下:“如果你騙我,那不如不說。”
尤歲沢指尖的溫度像是燙到他的心髒,聞之留戀地不舍離去,卻阻擋不了它的離開。
他聲音有些微啞:“是從四五年前開始的。”
“一開始我沒注意,只當做是沒什麽食欲,那段時間檔期排得很滿,我有大半年沒怎麽在意這件事,後來慢慢開始嚴重,吃東西開始反胃,沒吃就會想吐……”
“沒治療嗎?”
“治療了的。”
他的不對勁很快被經紀人發現,經紀人給他開了一些刺激食欲的藥物,但就像林澤爾說的,厭食并非靠吃藥就能調節的。
這是屬于心理問題,需要時間和耐心,治療厭食症是一場持久戰,從幾個月到幾年時間都有可能。
但聞之是個演員,他顯然沒這麽好的條件去調養身體和心态。
但為了不讓那些盯着他的眼睛看出端倪,盡管每一次入食都很痛苦,但是聞之依然盡量保證自己身體營養上的充足,不讓自己的體重有過分的下滑。
直到一年前,他離開娛樂圈,窩藏在了一個八十平米的公寓上,再沒有眼睛會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面前的鏡頭也已經消失……
他便放棄了。
除了能保證自己存活的而攝入的那部分食物,聞之這一年都不曾正常就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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