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小紅大名吳小紅。

死于七年前,死時剛滿20歲。

村長之女。

榮少羽若有所思,“這個人我有一點印象。”

衆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他。

榮少羽:“當時新聞報道過,手氣非常好的一個女孩子,摸什麽都是一等獎,然後在中了一千萬彩票之後,就出車禍死了,因為這個特質,還引起過一些讨論。”

吳小紅出事之前,榮家擅長看相算命的長輩看着新聞中意氣風發的女孩說:“看面相是個福薄之人,辛勞一生,本沒有這麽旺的財運,也壓不住,應該是走了偏門,這是在透支她的生命。”

這話說了沒多久,就傳來了吳小紅的死訊。

吳家村,說是村莊,實際上算是一個家族。

每個人沾親帶故,因此全都編在一本族譜上。

嚴肅又翻了幾頁族譜,“吳家村的人,都不怎麽長命啊。”

長命的也有幾個,但平均壽命只有四十,還有許多像吳小紅這樣,年紀輕輕就死了的。

滄離按住他的手,“別動,往後翻。”

嚴肅又翻了回去,等看清滄離指的位置,張大了嘴:“這……”

村長除了吳小紅之外,還有兩個兒子。

其中一個兒子年齡稍長,結婚之後生了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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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孫子出生後就記上了族譜,但在這個名字後面的括號裏,赫然是吳小紅的名字。

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又看了幾個人,發現之前死去的那些人的名字,就會在後面的括號裏出現。

包括緊跟着吳小紅死去的村長。

衆人的心中浮現出兩個字——養鬼。

滄離想到了什麽:“剛村長不是說了麽,他們吳家村的人有一種能力,能夠驅使鬼怪為其所用。”

嚴肅:“這麽扯的事……”

葉晚亭淡淡道:“萬事皆可能發生。”

榮少羽想點頭,發現脖子動不了,“是,特別是一些村落,往往都能找到一些有特殊能力的人。”

如果村長說的是真的。

如果括號裏的人名就是所謂的被驅使的鬼怪……

一股涼氣順着嚴肅的背脊竄上了天靈蓋,他倒抽一口氣:“不會吧,這都是自己的族人……死了也不讓人安息嗎?不對啊,那這麽多年,如果是族人的話也不止這些吧?”

滄離輕笑了一聲,笑得嚴肅頭皮發麻。

滄離望向他,目光中罕見地有了點面對小輩的和藹,“養鬼有兩種養法,一種是勞務合同,你給我所需,我幫你做事,但還有一種是主仆協議,我不需要給你什麽,只需要你無休止地為我工作。”

嚴肅:“……”

滄離看了葉晚亭一眼,笑道:“前者不多說,給的供奉越好,鬼的力量就越強大。但另一種,沒有養分,再粗壯的樹木,也會枯死。”

曾經變成鬼的族人們,只怕是早就過勞死了。

但獲取了不正當手段得來的力量,吳家村的人壽命都不長,這就是代價。

剛剛邁入成年的門檻,還在苦兮兮備戰高考的嚴局長三觀嘩啦啦碎了一地。

嚴肅沉默了片刻,“嘤”了一聲:“成年人的世界好殘酷。”

滄離剛想安慰幾句,嚴肅忽然高舉雙臂,正義淩然:“但是我們不能對這個世界放棄!我們手握利劍,就要斬斷黑暗,還世界一個光明!”

滄離面無表情,離他遠了點。

他往旁邊挪了幾個位,就撞到了葉晚亭的手。

葉晚亭很自然地塞了顆糖給他,“女鬼殺了吳家村的人,打破了這個怪圈。”

被哄了一把的滄離怔了怔,心情奇跡般地上揚了一些。

沒人注意到這個小動作。

滄離“吃”了糖,唇齒間滿是葡萄的酸甜味。

現在不能确定女鬼是不是吳小紅。

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他們來活人村的目的只是找榮少羽,現在只要把李越他們帶出來,就可以離去了。

滄離:“她布的七煞七破陣,應該是要壓制吳家村村民的怨氣。”

陣法只在吳家村這邊有用,不會影響到外面,出去之後找人淨化即可。

她布過一次,但似乎力量不夠,以至于一次性解決的事還得做第二次。這次重新再鎮壓,就要找能夠壯大陣法的養分,不巧,他們這些就是養分。

她殺的人太多,這些村民一定會向她報複。

時間已經過去五六年,村民們蠢蠢欲動,即将破土而出。

如今活人村中游蕩的一些鬼,就是那些已經沒什麽殺傷力,被女鬼用來掩人耳目的村民們。

榮少羽他們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一些,挪動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可以走了。

嚴肅小心試探:“你有沒有哪裏不适?”

榮少羽屁股有點癢,但沒好意思說,搖了搖頭。

嚴肅:“那你運氣挺好的。”

榮少羽:“?”

葉晚亭摸索着,背上榮少羽:“先走吧。”

嚴肅背起了榮家妹妹。

榮少羽憂慮地道:“如果遇到危險,你就把我放下。”

葉晚亭:“然後讓你幫女鬼布陣?”

榮少羽:“……”

滄離:“現在死了幾個人了?”

葉晚亭回憶了一下,“四個,還差三個。”

榮少羽說:“原本算上我和我妹妹,那就是六個。”

滄離拉住葉晚亭的衣角,幫他引路,忽然說:“如果算上楚瑜他們,就不止六人了。”

嚴肅悚然一驚:“快快快,快走。”

……

祠堂外。

黃毛和北北已經醒了過來,他們從西西口中得知南南死了的消息,就一直沉默。

楚瑜已經好多了,精神狀态不是很好,跟李越說話也是強顏歡笑。

李越:“是哪裏不舒服嗎?”

楚瑜搖搖頭。

風大了起來,樹葉嘩嘩作響。

西西下意識往李越身邊靠了靠,“有點冷。”

她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僵住了。

——一只冰冷的手,溫柔地撫上了西西的脖頸。

紅裙、長發。

西西眼前發黑。

變故只在一瞬間,李越反應很快,将佛珠擲出。

女鬼帶着西西迅速後退。

李越一手掐印,口中誦經,佛珠瞬間折返,如跗骨之蛆,一直跟着女鬼。

女鬼心裏暗罵,她再一次躲過佛珠,腳剛剛落地,腳下亮起一個“卍”字。

她只覺一股巨力從腳底傳來,身體被撞飛出去。

女鬼沒有放手,西西被拽着一起飛了出去。

“啊——”西西尖叫一聲,狠狠閉上了眼。

李越一躍而起,甩出紅繩纏上女鬼的手腕。

女鬼吃痛,下意識松了手,西西從高空墜落。

“西西!”黃毛飛奔過去,在李越之前接住了人,沖力讓黃毛直接摔倒在地。

西西從他身上爬了起來,抓着黃毛問:“你沒事吧?”

黃毛臉色慘白,“沒什麽事,就是手斷了。”

西西內疚得不行,扶着他起來,把戰場讓了出來,以免影響李越。

女鬼早已沒了欺騙滄離他們的從容,頭發散亂,眼神陰冷。

人不夠。

她要殺人。

女鬼勾起一抹笑,而後,并指成刀,狠狠斬落了手腕。

手腕連着紅繩一起滾落在地。

斷口處鮮血狂噴,女鬼臉色十分難看,她咬緊了牙關,飛快地朝着楚瑜飛去。

李越眼皮一跳,追了上去。

但女鬼在劇痛之下,爆發出的力量,比他快了一瞬。

“楚瑜!”

女鬼張開嘴,露出尖銳的獠牙,朝着楚瑜的脖子咬了下去。

楚瑜猛地睜眼,把藏着符紙的手狠狠拍了上去,“嘎嘎嘎!”

別太小瞧人了!

女鬼的動作被阻了一阻。

但就這一秒,已經足夠了。

佛珠倏然在空中變大,宛如繩索一般,捆住了女鬼。

女鬼頓時萎靡下來,伏在地上喘氣。

女鬼咬牙道:“你……”

她話音未落,雙眸猛地睜大。

只見黑壓壓的一群鬼浩浩蕩蕩而來,把他們圍在了中間。

村長上前了幾步,挂着和藹又虛假的笑容:“小紅,把東西給我,我就幫你殺了他們。”

女鬼,或者說是吳小紅,死死看着這群人,“爸。”

村長:“你不是還缺人嗎?來,把東西給我,這幾個人我就替你殺了。”

吳小紅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給了你,我先被你們吃了吧?”

村長樂呵呵:“哪會呢,你畢竟是我的女兒。”

“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女兒。”吳小紅諷刺道,“東西你拿着或者我拿着又有什麽區別?”

村長臉沉了下來。

他知道吳小紅無意中撿到了一樣寶物,眼饞許久。

吳小紅從小就好騙,他在她面前哭訴,被吳家村的詛咒束縛多年,多希望能夠得到自由,所有的鄉親們也想重獲自由。

她被這一番話打動了,頭也不回離開了活人村,下山去了。

他們完全忘記了,自己活着的時候,也享受了“詛咒”帶來的好處。

等到死了,才開始害怕魂飛魄散的結局。

他們打算自救。

吳小紅不知怎麽做到的,解了詛咒,不用再被吳家村的人差使,并把族人殺了個幹淨。他們其實不太清楚吳小紅到底在做什麽,只知道吳家村人快壓制不住,正好對方狗咬狗,他們來個漁翁得利。

吳小紅嘲諷地笑了笑。

她爸生前就自作聰明,死後照舊。

蠢爆了。

吳小紅從懷裏掏出一截樹枝。

這樹枝只有食指長,半透明,瑩潤如玉,散發着聖潔的清晖。

“想要嗎?”吳小紅撫摸着它,忽然眼神一冷,直接扔了出去,“那就去撿吧。”

村長睜大眼,下意識追了過去。

遲了。

他眼睜睜看着,一只蒼白漂亮的手捏住了這一截樹枝。

身後傳來濃重的煞氣。

村長扭過頭,離開樹枝一身煞氣顯露無疑的吳小紅瘋狂大笑,血淚奪眶而出。

她哪會不知道他們在騙她。

只是從出生起,吳小紅就非常渴望自己的家人能看她一眼,一直到死,村長都對她不冷不淡。

這是村長第一次求她。

她同意了。

這是一條不歸路,他們想自由,她便給他自由。

可是這群傻帽,到頭來還不是要跟她一起去死。

滄離怔怔地看着安靜躺在掌心的樹枝。

這氣息……

他望向了葉晚亭。

葉晚亭感應到了非常親切的氣息。

像是久違的親人來訪,讓他全身心都放松下來。

滄離摩挲着樹枝,啞聲道:“這是一生樹。”

葉晚亭他們一愣,對這個名詞十分陌生。

一生樹,陰緣廟的神樹。

連通陰陽兩界,來歷成迷。

但一生樹在陰間,怎麽會有這些散落在陽間?

一生樹氣息內斂,以至于滄離只是覺得熟悉,壓根沒有發現。

嚴肅忍不住問:“一生樹是什麽?”

滄離:“你就當是月老樹吧,給人牽紅線的。”

所有人:“……”

李越已經被突如其來的瓜給噎傻了,見同伴自顧自地在那說話,老實人也急了:“我說你們,別傻站着了。”

村長也回過神,雙目赤紅,朝着被束縛住的吳小紅撲去,“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你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你瘋了嗎?”

吳小紅嫣然一笑:“因為我要死了啊,留着這個東西有什麽用呢?”

她和一個人做了交易,只要能夠徹底解除身上的“契約”,重獲自由,就把樹枝給他。

是他教給她七煞七破陣,也幫她解除了一部分的契約,讓她行動不受束縛。

那個人至今未露面,她也不想繼續做了。

這個東西愛給誰給誰。

他想要,那就去滄離手上搶吧。

吳小紅越想越開心,然後伸出手,直直插進了心髒。

所有人:“!”

吳小紅朝滄離他們眨眨眼,“其實人殺夠了,你們不知道。最後一個,是我自己。”

七煞七破陣,那個人坑了她。

布陣人的命,也算在其中。

祠堂震動起來。

滄離眼皮子一跳,“快走,陣啓動了。”

李越收回佛珠,背上楚瑜和他們彙合。

黃毛他們也慌不擇路,跟了上去。

祠堂是陣眼。

所有力量朝着那裏彙聚,吳小紅和村民們只覺得祠堂有一張大嘴,拼命吸取他們身上的力量。

村長愣住了。

村民們也愣住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們……”

吳小紅這會兒非常感謝滄離他們沒有打破靈位,笑得十分開心:“因為契約沒解啊。”

靈位上的名字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他們的照片貼在上面,就相當于一個契約。

吳家村的人已經死了,但她發現,靈位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

束縛他們的不是吳家村村民,而是這些靈位。

靈位為主,他們為仆。

主人要力量,仆人無法反抗。

靈位只有外人才能夠打破。

吳小紅不可以,才需要尋求滄離他們的幫助。

但陣法啓動,所有活物都将成為養分。

也包括滄離他們。

滄離當機立斷:“走。”

嚴肅:“這裏,不用管嗎?”

滄離:“用不着,狗咬狗你還上去給他們梳毛?”

嚴肅:“……”

他們過來只是想把人帶走。

走出一段路,滄離突然悶哼了一聲,腿一軟,向前栽去。

吳家村村民的煞氣和女鬼他們打成一團。

嚴肅他們已經是反應快,迅速做出應對,把煞氣擋在了外面,但是滄離卻發現,這些煞氣鑽入了他的體內,将他好不容易回來的力量攪散。

不止一次了。

滄離忽然發現,他已經不能再沾煞氣。

葉晚亭眼疾手快地将他攔腰抱住,“你怎麽樣?”

滄離只覺得胸悶惡心,說不出話來。

葉晚亭不再多問,把他橫抱了起來。

他指尖劃破胸口,血液滲了出來。

滄離怔了怔。

葉晚亭抱着他往前走去,他走在最前,擋住了身後人探究的眼神。

滄離貼着他的胸口,猶豫了一下,把唇貼了上去,舔了舔帶着甜味的血。

葉晚亭手一顫。

只覺得心髒處宛如螞蟻啃食,又酥又癢。

胸口處貼着一小片柔軟,那是滄離的嘴唇。

他親吻過,像果凍,也像雲朵。

滄離好受了一些,但依舊沒什麽力氣,靠在他肩上。

葉晚亭抱着他加快了腳步,來到了村口。

整個村子籠罩着一層看不見的薄膜,把他們困在其中。

嚴肅正往外掏符,就見葉晚亭把滄離放下,讓他靠在他身上,然後揮出了一拳。

薄膜一陣晃動,發出無聲的呻-吟,瞬間支離破碎。

嚴肅:“……”

可以的,人狠話不多。

這也太簡單粗暴了點。

他們飛快離開了活人村。

到了外面的空地上,所有人都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那一片天空上籠着一層血色,大約等到黎明到來時,就會散去。

連同那些愛恨。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沒有哦,時間改了~

感謝在2020-07-29 21:07:54~2020-07-30 08:54: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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