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林鈍必須要調查楊應這個人。

這可能和林鈍從小好奇心太強有關系,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個在林鈍記憶中并不存在的名字被道出時,林鈍明顯感受到本能的心悸。說起來,擁有照相機記憶的林鈍,因為兩年多前出過車禍,所以在車禍前發生的事情,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記憶模糊的。當時的醫生建議林鈍不要特地去追尋那些記憶,而在林鈍看來,其實他還是能記得所有事的,區別大概也就在于像素高不高。如果是車禍後,随便抽出一個日期,林鈍連當日出門看到的第一輛汽車的車牌都能回憶出來。而車禍前的記憶,林鈍可能如同翻閱一部大事記,他大致能知道這些年自己經歷了一些什麽——關鍵是他實際什麽也沒經歷——每天不是在無所事事就是在混口飯吃。林鈍不認為自己記憶缺失的問題嚴重到,會将一次勇救孕婦的英雄事跡給忘記,就更不用說忘記一個朋友。尤其聽起來還是和他關系匪淺的朋友。

楊應一定是存在于他過去的人。這個人很重要,以至于他的心髒會因為對方的名字而條件反射的疼痛。

當着何在風的面,林鈍不方便多試探那個熱情道謝的年輕女人,他只借機問了孩子的名字。三年前出生的,在這城市叫這個名字的孩子不會太多,林鈍為自己留下了足夠的線索,以便之後還能找到對方。之後,他告別了年輕媽媽,繼續與何在風完成采購任務。

說實話,當意料之外的人物給出意料之外的劇情時,除了迷惑,林鈍還挺歡迎這一狀況。他從來是個好事之人,而眼下何在風莫名的複合意願卻是他最不想招惹的事情,他認為有一件事能讓他把注意力轉移出來,那是再好不過。

……但他還是低估了何在風的影響。他不知道為什麽何在風突如其來提及去買巧克力。如果他是女人,他會說,當他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有個會和他一起逛超市,然後往手推車裏放很多巧克力的伴侶。可惜他從來沒有當過小女孩,這讓他很難解釋自己這種娘兮兮的想法是怎麽回事,莫名把一起在超市買巧克力當做很重要的事情。

為了提醒自己,林鈍忍痛放棄了巧克力。

——然而,這沒起到很好的效果。何在風随便的一個舉動,一句話,一個微笑,都讓林鈍無法抗拒地更加渴求那仿佛擁有一個家的感覺。

原本只是明确要買什麽的采購活動,最終還是變成了随性的,看到什麽就往手推車裏扔,順便與同伴插科打诨的娛樂活動。林鈍在結賬的時候對着自己的信用卡發誓下回他一定會清醒頭腦。

何在風這個平時頤指氣使的大少爺倒是頗為樂在其中,他主動承包了更重的袋子,回程的路上還不停指出他們漏了買什麽挺需要的東西,以及根據超市活動宣傳,他們下次該哪天去超市。說着說着,他忽然停頓下來,就好像在用心思考,然後得出結論,最終,由感慨的語氣如同自喃地低聲道來:“為什麽以前我沒發現呢?這樣的生活真的很不錯。”

林鈍是早就想要這種生活的人,在決定放下何在風的時候,他算是琢磨出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他找一個自己看得上的人有什麽用?關鍵是,他得找一個和他有相同目标的人……當然,咳咳,更關鍵是,對方能看得上他……

林鈍已經決定投入新的戰鬥——結果,何在風忽然似乎能看得上他了,與此同時,何在風忽然說,他挺喜歡這種家庭生活。

何在風忽然給了他一個最好的選項,但偏偏,這個選項是他已經放棄的。這和數學題不一樣,沒有公理來告訴林鈍判斷依據。他思前想後,不明白自己該怎麽做出決定。原則上,他認為自己應該試着同意與何在風恢複外交關系。主要,盡管當初看到那個年輕男孩的時候,他真的很生氣,但之後何在風道歉了,而且林鈍也相信,何在風并沒有犯什麽不可原諒的錯。畢竟,他們一年的交往期可以說是過去了,何在風的行為也算不上不忠,而如今,何在風這臺ATM機終于吐錢了,對于當初存錢的林鈍來說,他應該收下這筆錢的,這也是為了防止他自己吃虧。然而,無論林鈍怎麽把這個結論琢磨得頭頭是道,推敲得滴水不漏,他都沒有辦法重新回頭。

從超市采購回來後,何在風絲毫沒有告辭的打算,林鈍本着眼不見為淨的原則,決定躲卧室上網查查全國有幾個叫楊應的——但他不知道具體是“楊映”,還是“楊應”,還是比較奇葩的“楊硬”,這讓調查相當麻煩。當然,因為對方姓楊,林鈍先從楊恩的身上着手。作為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他低調潛入了身份證系統,在确認楊恩沒有叫類似名字的親兄弟和唐表兄弟之後,開始翻查數以萬計的身份證件。

林鈍首先希望自己能被某張照片觸發什麽記憶,實在不行,就找找裏面有哪幾個比較帥的——林鈍對自己的眼光還是挺有信心,如果他真有過情人,對方肯定算得上是個帥哥。

過濾的工作可以說頗為順利。為了不錯過可能性,林鈍将檢查的年齡範圍定在了21歲到53歲——鑒于三年前對方的年齡——在篩選掉大半候選人後,剩下的大多都不怎麽好看。林鈍仿佛在交友網站找相親對象,看看這個人的樣子覺得不行,看看那個人的樣子覺得可以先備着以便後面沒更好的相親對象。他在看到特別帥的人之後簡直一個激動,心想搞不好這人以前是自己情人,覺得自己的人生特別精彩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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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多了人臉後,多少還是有些審美疲勞,工作告一段落之際,林鈍伸着懶腰準備去上個廁所。他來到客廳,就看到廚房飄出來的袅繞煙霧。

——這何在風不會因為他的拒絕就惱羞成怒想燒死他吧?

林鈍知道這絕不可能,但架不住他懷疑自家廚房着火了。随手從旁邊抓過一個花瓶,他快步往廚房走過去。

來到廚房門口,林鈍就看到正在燒菜的何在風。整個廚房弄得跟仙境似的,林鈍神智都跟着恍惚了。

聽到動靜的何在風回頭,他訝異對這林鈍手裏舉着的花瓶挑了下眉:“你拿着花瓶做什麽?”

林鈍下意識回答:“我以為着火了。”

何在風古怪瞥他:“別說你的花瓶裏沒水,有水你以為夠撲滅火?”

意識到自己被惡意揣度了智商的人沒好氣地瞪回去:“我準備拿花瓶砸敢在我家放火的人。”

何在風絲毫沒介意林鈍的态度,他心平氣和解釋:“我沒放火,我在烹饪。”

林鈍立即察覺到了巨大危機,“我們待會兒不會就是吃這,”他看了眼炒鍋裏的不明物質,語文沒好到能準确形容,“吃這坨黑色的東西?”

何在風搖頭:“中午我們吃外賣。我只是在練習。雖然你對我不好,但我不忍心讓你食物中毒的。”

林鈍忍了好半天。他其實很清楚自己不該那麽問的,這問題聽起來簡直像調情,但問題是,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冤屈,這讓他沒有辦法不為伸冤——

“我哪裏對你不好了?”他已經讓步到不能讓步,任對方介入他根本不希望對方存在的生活。

對此問題,何在風回答:“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早就看到我手背上的燙傷,并且讓我停下,給我上藥。”

林鈍目瞪口呆看着神情不變平鋪直述的人。他想不明白這個人是怎麽做到從那麽一張正經嚴肅的臉孔表達出委屈求關愛的無賴意圖的。

……但話又說回來了,何在風的指責說得也沒錯。如果是以前的林鈍,早就把這當做獻殷勤的機會。他會第一時間拉過何在風的手,假裝這傷很嚴重,自己很關心,盡管內心他會覺得這種小傷不值得小題大做。

想了好半天,最終林鈍硬着頭皮為自己找借口:“現在這廚房的可視條件比桑拿室還差,我看不清你的手背。”

何在風用微微探究的目光審視林鈍:“現在你看到了,你會怎麽做?”

這麽微不足道的小傷,實在沒什麽可做的。他現在可不想演電視劇似的來個療傷談情橋段。林鈍趕緊用蓋子去蓋燒起來的炒鍋,岔開話題,“你真想把我廚房給燒了嗎?”順便就桌上切好的黃瓜形狀指摘對方的外行手藝,“我見過把黃瓜切成片的,切成丁的,還第一次看到切成塊的。”

何在風的臉上是一閃而過的失落,很快,他神情自若地拿起裝着黃瓜塊的碗:“你不喜歡黃瓜塊的話,我把它再切小一點?”

“千萬別,不小心切到手指的話,還不得把工傷責任算我頭上?”

何在風想了下:“我倒挺希望讓你就此負責一輩子的。”

林鈍覺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一方面,他忍不住被何在風這種奇妙的,按兵不動般境界的深情所感動,另一方面,他又極其痛恨對方這明顯與自己意志為敵的行為方式。

為了明确自己立場,林鈍申明:“我能力有限,沒法對你負責一輩子。”

何在風神情不變地流利接口:“剩下的那些時間,就由我來對你負責。”

“……何在風,你以前也那麽能說會道的嗎?”

林鈍覺得自己簡直看走眼了,他從來不認為何在風具有一顆追求正直的心,只是,對方高傲到不屑使用任何小手段,于是,自然成了一個正直的人。但沒想到,一個正直的人撩起人來也可以那麽……怎麽說好呢?差不多就是,比“寡廉鮮恥”低那麽一點點,比“甜言蜜語”高那麽一點點。

明顯的焦味在這時傳來。何在風回身先去關煤氣竈。林鈍終于想起放下手中的花瓶,他走到窗邊把半掩的窗戶完全打開,順便開啓抽油煙機:“我猜你的菜譜沒教你,在炒菜的時候,首先不是打開煤氣,而是打開抽油煙機。”

“事實上,我知道應該打開抽油煙機。”何在風說。

林鈍看不出這個人居然還挺嘴硬,他斜睨過去:“那你怎麽不開?”

何在風面不改色地回答:“因為我不會開抽油煙機。”

林鈍嚴重懷疑何在風故意賣了個萌,但還是忍不住樂了,“這你都不會?按個開關的事啊!”

何在風目光深邃地默默凝視片刻林鈍,最終他說:“是啊,我這都不會,沒有你怎麽行。”

林鈍慢慢收斂笑容。

他覺得自己比自以為的要軟弱,但似乎又比自以為的要堅定,因為,無論何在風怎麽說,他都沒有辦法想象自己的未來裏有何在風的存在。

“但你知道嗎?”林鈍努力放緩語氣,這不是在放狠話,他只是想要坦誠面對對方,“何在風,沒有你我能行。”

何在風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僅僅是靜靜注視林鈍。“我知道。”他平靜地回答,随即轉身,繼續投入到他的烹饪練習中。首先,他拿起了一根黃瓜。他切得很仔細,也可能是學習能力強,他的進步很大,所以,這一次差不多真切成了丁狀。

林鈍告訴自己離開廚房,他另有鑒賞帥哥的工作要繼續,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離開前還是選擇了開了口。

“你知道嗎?我五六歲的時候就挺擅長在廚房打下手了,因為我總是很乖地幫媽媽的忙。通常我媽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只有一次,我遇到了難題。那天媽媽拿着一根胡蘿蔔告訴我去切成肉丁。”

何在風擡頭看了林鈍一眼:“胡蘿蔔沒法切成肉丁。”

這一笑點被那麽說出來都變得不好笑了,林鈍郁悶地想了好半天。

“……我沒法和沒有幽默感的人一同愉快地玩耍。”

虧他還特地想出一個笑話來,想要稍稍安慰一下對方。林鈍決定回自己的卧室去。不過,他注意到自己餓了。填飽肚子的時候,人總是比較容易愉快。林鈍回頭:“我準備叫外賣了,你想要什麽?”

“我都可以。”何在風說。

林鈍毫不買賬地揭穿:“你在開玩笑,你最挑剔不過了。”

聞言,何在風從砧板上擡起頭來望向林鈍:“是啊,我太盲目挑剔,現在不正因為這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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