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這大概是在那個一年之約裏兩個人難得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那天開車在路上的何在風無意間遇到林鈍,當時林鈍手裏提着個很大的蛋糕盒,不知道是不是等不到車的關系,神情特迷茫,原本何在風想當做沒看到的,卻不知怎麽忽然覺得自己看到的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讓他根本不忍心就那麽直接無視着走掉,他的車都已經開過去了,結果還是特地繞了個圈回來,在林鈍身邊停下。當時林鈍眼睛一亮,上了車就說今天是自己生日,一定要請何在風吃飯。何在風沒有拒絕,盡管經由自己的提醒,整頓飯他不過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陪林鈍聊了兩句,不過,那天難得主動悄悄買了單。“今天對我來說是最特別的生日,謝謝你。”林鈍在回家的路上那麽說。這句道謝何在風印象深刻,他問自己這個很小就失去父母的人究竟被遺忘了多少個生日,又曾經有幾個人祝福過他生日快樂,可找不到答案。當他想到明年的今天自己肯定也不會再為林鈍慶祝生日的時候,與其說感到同情,不如說感到隐約心痛。

後來他一直沒有忘記那天的日期。他的記性沒有林鈍好,可至少忘不了對方的生日。這一次郵輪游的日期,之所以選得那麽急,主要也因為林鈍生日的關系。何在風打算在海上為林鈍慶祝生日,他并不是為了從中挽回對方多少好感,只是慶幸林鈍不至于在又一個生日不知道怎麽度過為好。

在上船前,何在風就已有策劃。忽然被最适合的餐廳給列入黑名單多少有些影響計劃,但幸好郵輪上的餐廳不止一個。何在風把林鈍帶到了另一家餐廳,他看着平時對日期很敏感的人一臉什麽都沒察覺的模樣,不确定是否是因為對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給他過生日還是什麽。這一疑問讓他如鲠在喉。不過,除此以外,這頓晚餐進行得很順利。

林鈍是特別喜歡說話的人,之前對何在風有所抗拒,使得他們的談話總是不太熱絡,最近情況似乎緩解,林鈍主動說話的頻率上升不少,對于不擅閑聊的何在風來說,他們倒算得上絕配的說話搭檔。何在風只要負責回答回應,剩下的時間任林鈍自己跑火車什麽的,這也達成了有說有笑的成就。

看着時間差不多,何在風示意工作人員推上蛋糕來。

察覺到異樣,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林鈍并不是那種會毫無保留表現感動的人,但何在風敢肯定的是,對方在看到蛋糕後的第一反應只有意外和尴尬。

“怎麽了?”何在風問。

就在這時,他看到殷一沐現身餐廳。

殷一沐大概早就已經查到了何在風的計劃,所以出現的時間如此精準,他若無其事走近何在風他們所在的餐桌,站在那個蛋糕邊,低頭望向林鈍看似沒頭沒腦地說:“沒想到雖然你忘了我,但卻沒有忘了我的生日。”

殷一沐的這句話顯然是對。何在風能夠從林鈍的表情裏看到真相。

那個時候,買了一個大蛋糕在馬路邊發呆的林鈍并不是迷茫怎麽給自己過生日,他一定想不明白為什麽要買生日蛋糕,大約覺得這個日子是必須慶祝的生日,看到何在風的時候,便以今天自己生日為由來拉何在風一起慶祝。

何在風不了解林鈍大多數的事情,不知道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等到想要為對方做些什麽的時候,只想到慶祝生日這一招。而最諷刺的是,他竟然和對方慶祝了楊應的生日。

“對不起。”殷一沐低聲說,打斷何在風的思路。“我真的後悔了。”前者深深凝視向林鈍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林鈍表情有些僵硬。

殷一沐安靜地又看了他一會兒:“我能坐下嗎?”

林鈍訝異挑了下眉,随即果斷搖頭:“你和我朋友之前有小過節吧,我覺得你不适合加入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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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在風能清晰感受到林鈍的天平是怎麽回事。林鈍并不是刻薄的人,他很直接,氣急的表現可以說更傾向于破口大罵,而不是不動聲色的冷嘲熱諷。他喜歡兜着圈子琢磨別人的想法,卻永遠不會兜着圈子表達自己的想法,當他說一句話,他就是這層意思,而不是借着這層意思進行另有內涵的挖苦。所以,林鈍說這句話的的确确就是選擇何在風,并不怎麽客氣地下逐客令。

……可何在風卻完全沒有辦法從中體會到一絲諸如勝利的痛快。因為,他知道林鈍為什麽那麽做。

林鈍已經很久不在乎何在風的感受了,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虧欠何在風,于是問心無愧。而現在,他特地在殷一沐面前維護與何在風的晚餐,那當然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對不起何在風。一如當那個蛋糕推過來的時候,對方眼睛中一閃而過的歉意。

殷一沐真的是可怕的對手,他的打擊一擊即中又偏偏是致命的。他問何在風,明知林鈍只是出于愧疚選擇留下,他怎麽能泰然接受?

——他當然做不到。

何在風感受着據說還不錯的紅酒在他口腔留下的酸澀的味道。

不被歡迎的殷一沐神态自若,他漫不經心瞥了何在風一眼,對林鈍顯得無比誠摯:“無論如何,林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關心你。我可以接受你并不願意再活在過去,不過,我想,我至少該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和你說兩句。”

“我們另找機會吧。”

殷一沐不為所動:“事實上,我正是想就何先生在場的情況下聊兩句,畢竟,我不願在人背後說些什麽。”

這一次,盡量保持沉默不幹涉林鈍談話的何在風率先開口了。因為他知道按林鈍的性格,一定會拒絕這個話題,而他不能容忍這含糊的诋毀。“林鈍沒有興趣聽是非,但我想知道,你要說什麽?”

相對何在風略顯失禮的态度,殷一沐從容而不緊不慢:“何先生,我聽說你出生在一個頗有社會地位的大家族吧?”

未盡的語意何在風立即便明白了。

說起來,這是從很早前,何在風就已經很清楚的林鈍的個性之一。林鈍這個人要說思想複雜也沒錯,但實際,他卻在世俗方面特別天真——所以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這半個無業青年與何在風這樣的成功人士有多不相配。何在風最初瞧不上對方的不切實際,但這世上沒有明确的優點與缺點之分,當喜歡的時候,什麽都是優點。所以,後來何在風幾乎佩服林鈍的這種“天真”。社會的壓力,家庭的壓力,與其說林鈍不在乎這些東西,不如說他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與此同時,何在風也心疼林鈍的這種“天真”。只要擁有一點珍貴的東西,人就會有所顧忌。而林鈍不會顧忌,因為他原本就一無所有。

他甚至沒有一個家,所以連什麽是向家人出櫃都沒有概念。

他當然也不知道一個有點臉面的大家族會是多大的阻力。

而何在風也不希望對方察覺。

何在風的父母說起來其實還算開放。當初由于當母親的人總催着何在風結婚,為了一勞永逸,何在風一早就已經向家人出櫃。他的母親接受得比較快,有提過代孕,但沒有強求何在風任何事,至于何父,他對何在風的要求很簡單,真的不結婚也就算了,但絕對不能鬧出醜聞來。“第一,你不能玩,第二,若你認真和其他男的在一起,不能讓別人知道。”本着眼不見為淨,“也別讓我知道。”

何在風那時并沒有想過自己有多認真,大致的計劃就是最終會有個一起過日子的伴侶,他很滿意父母的這種“接受”方式。後來,他就再也沒有考慮過自己已無後顧之憂的家庭壓力。

為了拆散林鈍和何在風,殷一沐看起來背後做了不少事,但他顯然查不到何在風父母的态度。他在林鈍心裏埋下懷疑的影子,與其說是出于保護林鈍的立場,不如說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何在風忍耐怒意,他取下餐巾站起身來:“林鈍,你能和我一起回一下房間嗎?我想和你一起打一通IP電話。”

林鈍在生日烏龍後特別好說話,看得出他不明白何在風要做什麽,但還是在快速又吃了一口牛肉後配合放下餐具:“回去吧。”

何在風重新轉向殷一沐:“殷先生,如果你有興趣,我也請你來作個見證。”

這不是邀請,這是挑釁。

殷一沐不動聲色點頭同意:“出于對林鈍的關心,我希望知道你準備做什麽。”

何在風沒再多說,他和林鈍、殷一沐一起返回房間。

最近何父因為身體原因處于半退休狀态,但他特別喜歡開電話會議,這使得他習慣了呆在書房。何在風撥通IP電話後,很快被他的父親接通。

“爸——”

何在風的稱呼讓一旁的林鈍吓一跳般猛地轉頭看他。林鈍“天真”,但并不真的愚蠢,殷一沐一句話,他顯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想不到何在風會忽然打電話給自己的父親。

何在風沒有時間仔細分析林鈍此刻的想法,事實上,他的理智被一些不知名的情緒沖昏了頭腦,這讓他一把拉住努力往鏡頭外躲的林鈍。

“爸,你曾經說如果我找到伴侶也別讓你知道,抱歉,我還沒能找到伴侶,但已經想要讓你知道。”他把林鈍拉到身邊,“這個是林鈍,我還在追。萬一我追不到,這也沒什麽丢人的,而如果能追到,那就更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準确地說,這一定是發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如果我還能和林鈍在一起,我會帶他回家。我肯定會給他一個家,我希望那個家裏還有你,還有我母親。”

何在風從來不是如此任意妄為的人,當年出櫃他也是計劃周詳步步經營的,今天卻忽然就打了那麽一通電話。

何父不得不花一些時間來意外,修養關系,林鈍在一旁,他沒有怎麽發作,只是冰冷着表情準備切斷通話。“如果這是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該随便打一個電話以為能解決。”

“等一等——”何在風叫住,他知道自己的父親不是會輕易拉下臉的人,這讓他比較放心地把林鈍往鏡頭前推,“爸,我只想讓你看一看林鈍,我想讓你看一看你兒子想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他的手背遭被迫來到鏡頭前的人惡意報複的偷偷一掐。不過,林鈍同樣不是會對生人——尤其還是長輩——不客氣的人。無辜被推上前的林鈍尴尬沖鏡頭笑了笑:“何叔叔,你好。我叫林鈍……你別怪何在風……除了不會生孩子,其實我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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