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洗白025

大哥大一靜音,世界頓時就安靜了。

郁律閉着眼睛悠然地靠在椅背上,雖然一直睡到今天下午,但他還是覺得沒怎麽睡夠。

正是眼皮打架之時,耳邊突然炸開一聲狂吼,吓得他猛地睜開眼向前一撲,就聽cd機裏的重金屬搖滾樂像只超大型煙花似的,一聲接一聲地爆炸開來,而酆都一臉陶醉,激動時甚至還眼神迷離地跟着唱了兩句。

毫不猶豫地将音量調到最低,郁律看他像看神經病:“你怎麽總聽這種音樂?”

“嗯?”酆都很意外地一挑濃眉,“不好聽嗎?”

“你不嫌吵?”

“習慣了。”酆都輕松地沖他笑笑,貌似很無所謂地道:“過去頹廢那會兒天天聽,後來就戒不掉了,抽煙也是。”

郁律一雙眼睛像是被他燙了下似的,飛速收回目光,手在酆都看不見的角度對着胸口抓了一下,仿佛有些喘不上氣。

真是奇怪,剛才那一剎那他居然覺得有點心疼。

閉目想象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根本想象不出酆都頹廢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第一天見他時就是嘻嘻哈哈的,油腔滑調又動手動腳,沒心沒肺且天下無敵——這麽一個人,要不是剛才對他那麽看似平淡實則無奈的一笑,他真不一定信對方也會有低迷的時候。

想到這裏,郁律莫名地感到一陣心虛,而且是十分非常以及特別的心虛,這心虛來得冤枉,因為酆都的頹廢怎麽想都該跟他沒關系,而且八成,跟那個失蹤的戀人有一定的牽扯——這麽想他又覺得自己特小心眼,人家都翻篇兒了,他心裏還一遍遍地炒這些舊賬。

為什麽炒這些舊賬?

郁律摸了摸嘴唇,摸完了猛地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趕緊又把手放下了。

“你原來不抽煙?”他笑得幹巴巴的,開始沒話找話。

酆都看了他一眼:“偶爾來一根,沒這麽兇。”

“……哦。”郁律吞咽着口水扭過頭,順手幫酆都把音樂開大了,精神污染一般的調調驅散了車內的尴尬,郁律見酆都又迷離着雙眸開始伴唱了,就松了口氣閉上雙眼。

他真是困了,莫名離奇的困,一閉眼就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一會兒夢見酆都蹲在角落裏抽煙,一會兒夢見酆都在洋人酒館裏助唱,最後甚至搖身一變成了瘋狗,在大街上狂吠喧嘩,總之是把他能想象到的頹廢畫面全都安在酆都身上,最後自己都覺得這夢做得亂了,忍無可忍地一睜眼,他發現自己嘴巴還咧着,居然是給笑醒的。

外頭天已經亮了。

酆都帶着墨鏡,斜射過來目光差點噗嗤一聲:“擦擦你那口水。”

郁律已經無暇顧及什麽口水了,一邊擦一邊笑:“我夢見你——哈哈哈——”想起夢中酆都的形象,他失控般往後一仰,捂住嘴——捂都捂不住了,手指頭掩映下一口小白牙癫狂的顫着,粉舌頭也是若隐若現,俨然笑成了精神病人。

酆都一開始聽他說夢見自己了,還挺高興,後來又見他笑成這樣,臉就有點黑,正要問,郁律忽然抖動着肩膀看了過來,墨綠瞳孔裏都笑出了眼淚:“——哈哈哈,夢見你變成了瘋子,在大街上四腳朝地地見人就喊,喊不過就咬,把周圍一圈兒人全給咬趴下了,哈哈哈——”

汽車猛地一個急剎車,酆都在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中轉過臉,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好笑是不是,嗯?”

慈眉善目的表情和夢中的張狂一對比,又是一樂,郁律本來都快笑夠了,又沒忍住:“噗——”

然後他腦門就挨了一大巴掌,吃痛地擡手一捂,他強忍着笑意對盛怒的酆都賠了個不是:“哈哈……你別生氣,夢都是反的,你什麽樣,我還不知道嗎?”

酆都硬聲硬氣地“哼”了一聲:“我什麽樣?”

到了誇他的時候,郁律反而支吾了:“……你……你挺棒的。”

“挺棒的?”酆都臉上漸漸露出了壞笑,印堂也不黑了,手掌抵着郁律旁邊的窗玻璃,轉過臉時幾乎要貼上了郁律的鼻尖,“哪方面?”

“……”

郁律不說話了,酆都離得太近,他條件反射性的想要往後縮,縮得就差一屁股縮進牛皮靠背裏了,酆都滿打滿算着,以為他會像平時一樣一身正氣地沖自己開罵,沒想到他卻一味地只是躲,脖子都仰成一百二十度了,幸虧是鬼,不然頭早掉下來了。

酆都莫名其妙地收回手,對着掌心哈了一下,聞了聞,在心裏嘀咕道:“不臭啊。”

後方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鳴笛聲,郁律這才發現汽車居然尴尬地停在了高速公路正中央的位置,後視鏡裏,一輛警車正以喪心病狂的速度開過來,趕緊一抓酆都的胳膊:“巡警來了!”

“那叫交通管制大隊!”酆都看他這麽結結實實地抓着自己,可見是絲毫不嫌,證明問題并沒出在自己身上。就放心下來,發出重振雄風般的一笑,轉瞬消失在了高速公路上。

無照駕駛就是這麽任性。

進入市中心也是一眨眼的事,郁律看向外頭川流不息的人和打着傘的鬼,忽然扭頭對酆都道:“有件事兒我早就想問你了。”

酆都:“說。”

郁律指着窗外擦車而過的鬼:“你之前不是說,遍地都是想向你投懷送抱的鬼麽?要說咱們在一塊待着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麽一個對你感興趣的鬼都沒見着?”

酆都不屑地嗤了一聲:“你懂什麽?我是故意隐去了身上的氣息,閑雜人等一律不得接近,不然你以為咱們還能這麽心平氣和地逛大街?”

郁律聽他這麽一說,腦子裏不知道怎麽就蹦出了四個字——微服私訪。

“你……”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試探着開了口,“你知道鬼帝嗎?”

“知道啊。”酆都答得很快,“鬼界的老大嘛,怎麽了?”

“沒什麽,你看着點兒路!”郁律心裏有了數——自己八成是想多了。

酆都打開車窗,外頭迎面開來一輛大卡車,兜頭就蓋了他一臉土,郁律見了哈哈大笑:“剛才就說外面不幹淨,再說車裏開着冷氣,你開窗戶幹嘛。”

酆都扯了下嘴角,沒說話。

“現在先去哪兒?”郁律眼看汽車有漸漸開離市中心的意思。

“八堡山。”酆都看了他一眼,“你不想去?”

郁律摸了摸肚子:“倒也不是……”

酆都斜眼看他那口不對心的樣兒,差點沒笑,二話不說把車掉了頭:“那就把你放到一個休息的地兒,過幾個小時再來接你,行不行?”

随着郁律那一點頭,車子飛速駛下三環往東開,十來分鐘後,在一家茶餐廳門口停下了。

門口種了一排婀娜的合歡樹,在清晨帶着隔夜雨味的風裏簌簌搖動着,時不時抖下幾縷淡香。

郁律撐着傘跳下車,站在合歡樹下,腳邊全是羽毛扇子似的粉紅的合歡花,旁邊石磚縫裏還舀着淺淺的小水坑,映着水藍的天,和他漆黑的傘檐。

頓時生出了幾分玩心,郁律擡腳在那水窪上猛地一踩,揚起臉撞到酆都眼中時,瞳仁裏還流轉着一絲活潑的光。酆都本來是直着朝他走過來的,看到這裏卻是一怔,随後非常順其自然地回了郁律一個笑,英氣逼人的五官少了幾分鋒銳,柔和得像要化了。

郁律瞬間低下了頭,一只野狗剛好路過,對他汪汪叫。

酆都扒拉開野狗,要帶郁律到茶餐廳裏去點餐,說是茶餐廳裏能一直從早上坐到下午,還有一堆雜志報紙ipad随便看,等人再适合不過了。

郁律有點猶豫:“你讓我一個人在那裏頭吃?”

酆都理所當然地一點頭,有點沒明白,想了片刻忽然笑道:“怎麽,想讓我陪你?”

郁律向他投出淡淡的關愛傻子的眼神:“等服務生走到我那桌的時候,看見勺子筷子在空中亂飛,報紙自己在那翻頁,還不得吓死?”

“噗。”酆都一拍腦門:“還真是,忘了你現在是個小菜比了,連個實體都沒有。”

郁律哐叽一跺腳:“我跟你說你要再說我菜我可真急了啊!”

好歹他也是和何清山陸老板正面杠過的人了,怎麽在酆都眼裏就啥也不是了呢。

他光顧着計較“菜比”了,完全忽略了被酆都加粗加黑的“現在”二字,兩人又都不是什麽好脾氣的鬼,一言不合就開吵,吵到最後郁律一咬嘴唇,哼哼着往一個僻靜地的長凳上一坐,跟尊石像似的一動不動。

酆都又氣又笑,覺得牛都沒他軸,只好買了外賣出來塞他懷裏:“吃,不吃揍你!”

郁律樂呵呵地聞着裏面叉燒包的香氣,板着臉:“滾吧。”

然後他耳邊響起一陣風聲,起先還以為酆都走了,沒想到下一秒,一雙鐵鑄似的手臂環在他脖子上,猛地從背後将他一摟,同時腦頭頂一涼,是那人陰涼的吐息噴在發梢上:“我走了啊!”

郁律手裏的包子差一點就要掉在地上了,已經沒心思計較他耍流氓的事,半看半不看地對着酆都道:“嗯,拜拜。”

酆都在陽光下笑得整個人像在發光:“一會兒就回來。”

郁律含混地嗯了一聲,嗓子眼硬塞了半個包子,他拍着胸脯,比死那會兒還難受。好不容易吞下這口包子,酆都連人帶車已經揚長而去。

對着那塵煙彌漫的地方怔了半晌,郁律低下頭忽然道:“這大馬虎眼,也不給我買瓶水。”

說完他自己怔了一下,覺得這話既有點像埋怨,又有點像撒嬌,無聲地吞咽了一下,他被這個念頭吓了一大跳。一把掏出大哥大,他将無聲抗議一晚罵到嗓子冒煙的小熊放了出來。

金光一閃,小熊彎曲着腿兒撲倒在他膝蓋上,眼都發黑:“餓——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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