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秋會

秋會轉眼便至,公主照例在園中設席。一衆畫師猜想這是公主出嫁前最後一次舉辦,必定盛大,個個摩拳擦掌做好了準備,誰知到席一看,賓客竟比往常稀疏得多,只有寥寥三四位,着實有些不解,又有幾分失落。

殷青玉并未覺察賓客多少,他從來也不認得一個達官貴人,只是習慣性地對着花草默默出神。

殷鳳翔遙遙望着他,忽然竟有些明白老莊主為什麽會突然對婢女秋裳做出那種事、令所有人都費解。如今明白了,這般默默出神的模樣實在有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剛剛駕臨的景王此刻走在公主身邊,環顧一眼後笑了笑:“別人也就罷了,張同賞畫最老道,少了他未免可惜啊。”

公主道:“張尚書正忙于準備慶典,若拿這點小事耽擱了他,賠上幾車書畫也不夠的。”

景王道:“是啊,還忙于給你選驸馬。”

公主瞧了他一眼,說道:“你嫌這裏無聊,就回去。”

景王便不再言。過了一會忽然正色問:“瑞陽,你究竟為何這樣抵觸嫁人?”

公主聽了,默默無言。

景王又問:“你……想要什麽樣的驸馬?”

公主搖搖頭。

“你在擔心什麽?”景王注視着她,低聲問。

公主一時沒想周全,于是随口道:“我怕我不喜歡他。”

不料景王繼續問:“如果你不喜歡,又當怎麽辦?”

公主道:“那就分房住,他願納幾房妾就納幾房,別來煩我就是。”

景王竟還問:“如果那位驸馬很喜歡你?”

公主道:“一樣。”

景王莞爾,拱手道:“多謝。”

公主疑惑地看向他。

“昨日鄭國公夫人到母後面前又提她侄女的事,母後略有動心,只是還沒馬上應允。我正不知萬一賜婚如何是好,現在,學習了。”景王道。

公主不由一笑,笑嘆着搖了搖頭。身為皇家子弟,婚事從來身不由己。“他們開始了,王兄請。”

按照老規矩,畫師們先抽簽,按題目作畫。之後便是任意作畫。

殷青玉看看抽到的題目,再一望,合适的作畫地點剛好在殷鳳翔當值的地方。他一愣,還是帶上了畫具走過去。

殷鳳翔看他朝自己走來,心中驚喜;待他走到身邊,便立即幫他鋪擺畫具。

殷青玉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我自己來就是。”

殷鳳翔停了手,“你若讨厭,我不敢碰。”他溫言道。

殷青玉一時進退不得,不知該怎麽答話。殷鳳翔停了一會,微微一笑便繼續替他整理。

此時秋陽高挂,殷青玉覺得耳際隐隐發熱,連忙平定心神,執筆慢慢作畫。

公主府後園不遜于風華山莊,所植花木更是比風華山莊名貴豐富;芳菲絢爛,卻又布置得優雅合宜,令人稱絕。此刻各色秋花争相競豔,光菊花就有幾十種,紛繁如海,連最名貴的綠菊也有十盆之數。

公主與景王一路信步,看衆人作畫,來到他二人身旁,略站了一站。景王對殷鳳翔道:“傷勢恢複得如何?”

殷鳳翔答道:“還好。謝殿下關心。”

景王道:“你運氣不錯,公主執意留你。否則,光憑意圖刺傷皇裔,就是死罪。”

殷鳳翔知道景王對自己仍有戒心,擔心自己來日對公主不利,因此特意提點。“公主對我們兄弟的大恩,此生難報。”

景王微微颔首,與公主繼續向前走,在小徑轉彎處停住了。

“王兄看什麽?”

“我看,這處景致不錯。”

公主一笑:“王兄也要練練筆嗎?來人。”

随侍在側的凝光與司華過來,鋪擺好了紙筆。

景王拿起筆,徐徐描畫。他畫的既非蘭也非菊,而是苑牆邊的兩株楓。他畫技甚佳,楓葉在紙上搖曳如生,随風飄零。楓樹四周別無點綴,孑然孤獨,更顯凄清寂寥。

公主凝眉,褪下腕上的首飾,也拿起筆。

景王見狀,自覺偏了偏身子,讓她靠近。公主于楓樹下方畫了兩只小貓,追逐楓葉打鬧,十分俏皮可愛,立時沖淡了整幅畫的沉郁寂寥之意。

景王不禁露出笑意,公主也嫣然一笑。

殷青玉在附近看着他們兄妹作畫,怡然和睦,不由生出幾分羨慕。自己從小就是一個人孤單單地作畫,從來沒人與他品評欣賞,更沒人同他一起作畫了。唯一的手足……他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側的殷鳳翔。

殷鳳翔笑道:“難道大哥也想看看我塗鴉?我畫得拙劣,怕糟蹋了你的筆墨。”

殷青玉恨他心思機敏至極,每每所想總要被他看穿。不好意思的同時,卻當真有些好奇,輕聲道:“你畫吧。”

殷鳳翔拿起筆,并未猶豫,在紙上畫了一枝海棠,畫得倒還不錯。

海棠?此時是秋季,為何他畫春花?正在疑惑,只見他加了幾筆,原來這是一枝并蒂海棠。

并蒂……海棠……猛然間,仿佛回到了風華山莊那一日,白玉晶瑩,翡翠流光,旁邊惜香笑着在說……

——難道從那天起,他就!忍不住,再度望向殷鳳翔,卻發現他停了筆,正注視着公主和景王。

至于景王,此時給畫題了一個名字,《楓醉》。

公主見這兩字,微微一愣。她命人将畫收起,開口:“王兄,我們回席上吧。”

一時畫師們紛紛畫畢,也都聚到一起,入座用餐。

餐後衆人照例等公主宣布頭籌,然而這回并無一人得勝,所有人都得了同樣賞賜。争強好勝者雖然失落,但賞賜豐厚,也就添了些安慰了。

秋會結束,賓客四散,殷青玉回到屋子休息。不多時,忽然凝光前來:“秋雨先生。”

殷青玉問:“姑娘有事嗎?”

凝光道:“方才出了一件蹊跷的事,說大也不大。殿下作畫時曾除下手串,可是散席後收拾,殿下的手串卻不見了。”

殷青玉有點驚訝,才一會兒的工夫,人也不多,怎麽就丢了。即便丢了,或是被誰撿去,一定也還在公主府裏。

“會不會還在園裏?”

凝光搖搖頭,“園裏已經找過。所以我來問問大家,有沒有線索。”她溫和平靜道。

殷青玉回想當時,自己雖然在附近,卻壓根沒留心公主有哪些首飾,何時取下。“我當時,沒有留意殿下的手串。”

凝光面露為難:“……若是連先生也沒有留意,那其他人,恐怕就更難了。”

殷青玉忽然想起,當時他和殷鳳翔不但離公主最近,而且去往宴席時唯有他們兩人經過公主與景王的畫桌……而宴席後,大家就直接出園子了……

意識到這點,他不由一陣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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