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來路不明的婢女

太後與清伊午休起來,又梳洗了一番。皇覺寺的衆僧好一番恭敬相送,及至皇覺寺殿門外一裏方才回轉。太後帶了衆人頂着皇家儀仗浩浩蕩蕩的去了鎮國公府。清伊難得重生,倒想看看宮外的風景,于是一時心血來潮,命雨竹随着皇後儀仗在官道緩慢行進,自己帶了雨蘭,蘇嬷嬷,并大內侍衛四人,換了家常服飾,乘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向鬧市行去。

清伊原在奉國公府時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入宮後,一旦出宮,更是前呼後擁,從未享受過這般小家碧玉式的逛街游玩,一時之間,看着什麽都是新鮮的。雨蘭與蘇嬷嬷很久未見清伊這般開懷,自是什麽都依着她,只暗地裏好好吩咐了那四個侍衛一番。

雨蘭掀了車窗的一角,正指着一個捏面人的攤子,笑向清伊解釋着“娘娘,您瞧那個小老虎捏的跟真的一般,奴婢小的時候,家裏窮買不起那個,哥哥便用膠泥給奴婢捏了個四不像,現在想起來,奴婢那個時候真真是不懂事呢。“雨蘭一邊說一邊比劃着當年她哥哥給她捏的物拾,尾巴短了,腿長了等等,逗得清伊忍俊不禁。

“你這丫頭,平日裏不聲不響的,難得有那麽任性的時候,罷了,今日難得出來,你下去買上幾個,回宮後也好跟別個小宮女顯擺顯擺,也不枉本宮帶你出來這一遭。“清伊說着,便将雨蘭向外推了推。

蘇嬷嬷見清伊高興,也不拘着雨蘭,暗地裏點了點頭,雨蘭這才貓着身下車去了。

清伊理了理裙擺間的紫色琉璃蝴蝶玉佩,撫了撫上面的珠光粉色牡丹花樣絡子,半倚着身後的蜜合色富貴花開的大迎枕,一邊靜等着雨蘭歸來,一邊想着如今宮內的情形。

依着皇帝李天佑的性子,無論是為了表示對清伊的愛重,還是為着朝局穩固,這三日,她那柔弱的妹妹沈清婉都不會被安排侍寝,最多不過是一些賞賜罷了。清伊臨出宮前并未安排沈清婉的宮室,若是自己在後·宮內,那沈清婉必會以姐妹情深的理由,賴在她的凝素宮中,畢竟那是李天佑去的最多的地方。可清伊将六宮事務交由太後的侄女靜妃打理,她自會給她這位繼室所出的所謂嫡女安排個合适的宮殿。

清伊想到這些,唇角微微翹起,鎮國公府正經的嫡出小姐唐傲雪很快就會入宮,還是正三品貴嫔,一宮主位的身份,她倒要看看她這個柔弱的妹妹是如何應對這個清冷孤傲的烈女子的。

清伊的思路被車攆外的吵鬧聲打斷,雨蘭手中握着幾只小小的面人,匆匆入了車攆,用帕子急急的擦了擦額頭的汗漬道“娘娘,咱們還是先離了這裏吧,外面鬧騰的很,沖撞了娘娘,可就不好了!“

清伊不解的掀了車窗的錦簾,只見四個半赤裸着上身的彪形大漢,拖拽着兩個弱女子,嘴裏罵罵咧咧的,惹得鬧市衆人指指點點。清伊見狀,也未多說,這情形大多是窮苦人家賣女求銀子的戲碼,這般在鬧市上走上一遭,這兩個女子若是送去煙花柳巷的,自是會招攬不少生意。

清伊擺了擺手,淡淡道“回宮吧!“

蘇嬷嬷小聲兒跟簾外吩咐了一聲,馬車便緩緩動了起來,可還未行得幾步遠,馬車便停了下來。

蘇嬷嬷掌管着清伊凝素宮的一宮事務,這會兒見馬車停下,當下便有些不悅的問道“出了何事?沖撞了主子,可是你們擔待的起的?“

簾外的侍衛不敢隐瞞,靠近了轎簾忙道“回嬷嬷的話兒,前面遇到了揚國公府的馬車,可需要奴才去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給咱們娘娘讓路?“

蘇嬷嬷原想說一句,那是自然。可又一想,自家娘娘是微服出宮,又乘了這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難怪揚國公府的馬車不給讓路,于是望向沈清伊,看她是什麽打算,畢竟若是揚國公府的馬車給自家娘娘讓了路,這鬧市裏的人也就對車中人的身份也猜個八九不離十了。今日裏只帶了四個大內侍衛,若是有心人想要劫持自家娘娘,那可是容易的很的。

沈清伊顯然也是想到了這點,輕聲吩咐道“靠路邊停一停吧,待揚國公府的車攆過去,咱們再回宮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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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們無奈,将馬車趕至一旁,四人一人守了一個邊角,小心觀察着周圍形勢。

卻說揚國公府的車攆從那兩名弱女子身邊一過,那兩名女子便似瘋了一般,齊齊咬向拖拽她二人的彪形大漢,那大漢未料到這般情形,一時不察,竟讓那兩名女子跑到了揚國公府的車攆旁。兩女子聲淚俱下,求車內的貴人相救,直言寧做粗使丫頭,也不肯委身青樓。

雨蘭好奇,一直掀着車窗的縫隙,向外觀望着,見此情形,少不得心軟道“若是能入國公府為奴婢也不錯,總比去了那等不見天日的地方要好。“

蘇嬷嬷聽得此言,冷笑道“你年紀小,懂得什麽,這樣賣兒賣女的事情,哪日裏不要上演幾出的,若是誰都想要去國公府為奴為婢的,那國公府的奴婢怕是比宮裏的人都要多了。再者說了..“蘇嬷嬷淡淡的掃了簾外哭的梨花帶雨的兩女子一眼,譏諷道“模樣瞧着倒是出挑的,這樣的丫頭做粗使丫頭可是有些暴殄天物,這樣的姿色做不得姨娘,侍妾倒是可以的,國公府沒事招攬這些女子回府,豈不是作踐自家主子的身子?“

雨蘭原沒想那麽多,只覺得那兩個女子可憐罷了,如今聽蘇嬷嬷這般說,再細細打量那兩個女子,柳葉細眉,豐臀細腰,可不是兩個姿色妖嬈的胚子,這般品貌入了國公府哪裏是當粗使丫頭的料兒。雨蘭這樣一想,語氣中便有些不屑了,撇嘴道“嬷嬷說的是正理,多少狐媚子自恃有幾分容貌,便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這樣的丫頭确是不适合入國公府的。“

不說蘇嬷嬷與雨蘭二人的對話,只說對面揚國公府的車攆內,一身着鴨卵青色水墨山水圓領衫的男子正急劇咳嗽着,其身邊一身着淡粉色織錦襦裙的小丫頭,急急的為其撫着背部,遞上一盞濃濃的褐色湯汁,愁眉不展道“世子,世子,您覺得怎麽樣了?“

那被小丫頭稱作世子的人,正是揚國公府久病纏身,輕易不示于人前的世子顧依然。顧依然輕啜了兩口藥汁,濃濃的眉毛擰成一簇,輕輕的擺了擺手,無力道“無礙了,趕緊去顏枝花坊接老夫人吧。母親大人今日身子不适,等得久了,怕是會難過。回府少不得又要吃那藥湯子。“

小丫頭心道,世子自身還顧不過來,時時藥不離口,卻還這般關心老夫人,當下便有些焦急的對外吩咐道“老夫人還在顏枝花坊等着,莫要耽擱了。“

馬車外跟着的人何嘗不知,可這車前攔着的兩個女子,死活不肯離開,那四個彪形大漢又不敢近前沖撞國公府的車馬,在人群外急得抓耳撓腮,這駕車的人一時倒是沒了主意,總不能在這兩個女子身上壓過去吧。

那丫頭許也沒遇到過這般情形,當下從貼身的藕荷色小荷包裏,掏出幾兩碎銀子,遞了出去道“速速打發了!“

那駕車的人趕忙接過,給那兩名女子遞了過去,打發她二人自己贖身離開,誰知那兩女子依舊啼哭不止,只道只有跟随貴人回府,方能躲過此劫,否則無論多少銀子,那些人也不會放過她二人,倒有些與國公府死磕的意思。

顧依然在車攆內将一切聽得清清楚楚,示意那小丫頭将一件靛青色的大氅披到身上,掀起車簾的一邊,探出半個身子,掃了那兩個女子一眼,待看到二人的嬌媚模樣,便命人放下車簾,在車攆內冷冷道“國公府不缺女婢,這二人若是再糾纏,便命人押送至官府吧!“

那兩個女子似乎并未想到會是如此結果,當下便收了聲兒,沈清伊也沒料到這位國公府的世子在見到這二人的容貌後,會這般無情,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其中身量瘦高一個女子,不可置信的盯着那車簾半晌,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一把拽過身旁圓臉的女子,起了身來,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正色道“民女擾了貴人車架,實屬無奈之舉,貴人給了銀錢,我姐妹二人還不依不饒,确是不妥,但求貴人看在民女二人為了保命的份兒上,原諒則個。“言罷,那女子帶着一絲決然,拉着另一個女子向旁邊靠了靠,使得揚國公府的車攆可以過去。

顧依然原看那兩女子妖嬈神色甚是不喜,如今聽那女子這般言語,倒覺得是自己以貌取人了,正要說些什麽,卻聽得一女子聲若泉水叮咚,一字一句落入他的心底,平添一股清涼,“我家裏倒是缺兩個丫頭,只不過比不得國公府富貴,月例銀子很少,家裏的人口單薄,只我與祖母兩個,祖母年紀大了,卧病在床起不得身,正想尋兩個勤快的丫頭,不知你二人可願意随我去?“

那兩個女子循聲看過去,一輛很不起眼的青布車攆,掩在一株大槐樹下,那聲音正是從那廂傳來。那個被拉拽着的圓臉女子掃了幾眼,向前行了幾步,在車簾邊回道“小姐好意,民女二人心領了,只是要我姐妹二人的那家怕是小姐吃罪不起,小姐還是早早離開吧,免得被我們姐妹二人牽累。“

那身量瘦高的女子卻并未這般說,她打量了車攆周圍的四個車夫模樣的男子一眼,阻了圓臉女子接下來的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抿了抿唇道“小姐肯開這個口,必是有法子救我姐妹二人,只要小姐今日助我姐妹二人離了這險地,日後小姐差遣,便是上到山下油鍋,我姐妹二人也覺不多問一個字!“

蘇嬷嬷在一旁蹙眉小聲道“娘娘,看這兩名女子的容貌,怕是有人故意要給揚國公府塞人,這二人又是聰慧的,咱們的馬車這般不起眼,那女子都能看出端倪來,怕是來者不善呢。“

沈清伊擡首,阻了蘇嬷嬷的話兒,只淡淡吩咐車外道“方才國公府的人已然給夠了你二人的贖身銀兩,你二人将銀錢給了那幾人便随我回去吧!“

之後的事情不用沈清伊吩咐,其中兩名侍衛便随着那兩個女子将錢扔給了那四個彪形大漢,未及那四人說些什麽,便被兩名侍衛制服住了。

沈清伊看向憂慮的蘇嬷嬷,笑道“嬷嬷放心,那兩名女子并非是被特意安排的,方才的扭捏作态,梨花帶雨不過是求生的手段罷了,畢竟對她二人而言,她們有的不過就是那般容貌,能利用的不過如此。本宮看中的是她二人的聰慧,嬷嬷帶入宮中好好教導便是,正巧本宮的二妹妹入宮,我有心将雨梅與雨菊二人撥給二妹妹,凝素宮中缺兩個人,就讓她二人補上便是。“

蘇嬷嬷聽沈清伊這般說,也不好再争辯,而沈清伊腦中浮現的卻是那兩名女子置之死地時的決然與瞄向磨刀石旁閃亮菜刀時的恨意。聰明,心夠狠,這樣的丫頭正是沈清伊需要的。

事情解決了,揚國公府的車攆從那青布馬車旁行過,顧依然恍惚聞到一縷淡淡的薄荷橘香,令其車內的幹燥灰塵之感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沒人注意到,一個小胡同拐角處的灰衣人,見到此情景後,扭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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