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中秋夜宴（二）

只見那牙色的紙張上，赫然寫着“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予謂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衆矣。”

沈清伊看着仍得意洋洋的雪貴嫔，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雨蘭的事情，雪貴嫔是被利用的，所以在處置了蓉兒和巧兒後，沈清伊便沒有再難為她。可今日可不是沈清伊故意為之，而是雪貴嫔入宮後所做的功課實在太少，竟然敢将此篇《愛蓮說》呈現在太後面前。其他妃嫔不知也就罷了，她可是鎮國公府的嫡女，居然不知道這件宮廷秘聞。

太後勃然變色是有緣由的。先帝最心愛的女子并不是太後，只是礙于太後娘家輔國公府的功勳，才将太後納入宮中。太後德容出衆，漸漸籠絡君心，帝後二人也算恩愛了一陣子。随後一名九品主簿之女選秀入宮，打破了此等平靜。先帝寵愛那女子到了極致，一路擢升至妃位，賜其封號為“蓮”，宮中人皆稱其為蓮妃。蓮妃人美心善，太後雖心有嫉妒，但作為一國之後，只能默默承受。

哪知蓮妃與太後生辰只差一日，太後早蓮妃一日出生。李天佑出生當年，太後生辰，先帝忙于朝政，竟然給忘記了。太後賢惠，自稱無礙，但癡情女子哪一個又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記得自己的生辰呢。第二日蓮妃生辰，先帝竟親自手書《愛蓮說》贈與蓮妃。此文文意中，愛蓮之意明顯，國花牡丹卻被貶的一文不值。先帝無心，然則太後看者有意，郁郁寡歡，懷育李天佑九月餘，馬上臨盆，卻因此事搬去揚國公府小住，待李天佑在揚國公府出生，先帝才将其母子二人接回。自此，帝後二人心照不宣，在宮中《愛蓮說》成為禁忌。

太後冷冷的看着那篇梅花小篆，勉強道“雪貴嫔的字寫得不錯。”

李天佑一愣，趕忙附和道“是，唐愛卿請了書法大家親自教授，雪貴嫔的字在閨閣女子中算得上京中之首了。”

太後不置可否，神色淡然，勉強牽了牽嘴角，擠出一絲笑意，慈祥道“哀家老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精神頭兒大，鬧了這麽會兒，有些倦了，先回宮歇息了。”太後不等皇上回話，便起身離開，臨走時，望了一眼那紙張上的梅花小篆，神色凄然。

沈清伊瞧了一眼茫然的雪貴嫔，在李天佑身旁輕聲道“中秋佳節，太後許是思念親人了，皇上不如宣召揚國公夫人進宮，陪太後唠唠閑話吧。”沈清伊突然間同情起太後來，太後還不夠四十歲，卻日日說自己老了。若是先帝還在，太後怕正是散發成熟風韻的時候，可卻因為多年寡居，漸漸失了生氣。

“恩，揚國公夫人是太後的閨中密友，定有開解之法，速速着人宣召揚國公夫人入宮。”李天佑嘆口氣，依了沈清伊之言，也只有揚國公夫人能勸慰太後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此事，蓮妃一事，在太後心中無疑是心中最柔軟部分的一根尖刺，困擾了太後一生。但若不是先朝蓮妃一事，沈清伊入宮也不會那麽順利。太後就是因為清伊是自己心中摯愛，未免後宮怨恨，如先朝一般，這才允了他。

雪貴嫔再沒有眼色，也知道自己惹怒了太後。眼見周圍妃嫔竊竊私語，眼帶嘲諷之色，雪貴嫔惱羞成怒，口不擇言道“不知道皇後娘娘為家宴準備了什麽？妃妾聽聞，皇後娘娘琴棋書畫一竅不通？難道這樣的日子，皇後娘娘空着手，什麽都沒備下不成？”

李天佑愛屋及烏，生怕沈清伊難堪。瞬間扭過頭來，眼風掃過唐傲雪，神色冰冷。寒氣使得唐傲雪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趕忙垂下頭去。

沈清伊卻淡然一笑，輕輕的抿了一口酒，盯着唐傲雪，半晌不言。唐傲雪說的沒錯，現如今的奉國公夫人美其名曰對沈清伊好，自小便縱着她，琴棋書畫一概不學，更別說女紅針織了。按照奉國公夫人所想，沈清伊空有美貌，自是嫁不到什麽好人家，只不過她錯打了算盤，見慣了矯揉造作大家閨秀的李天佑，便對這個直爽如男孩子的清伊一見傾心，若沈清伊當真被奉國公夫人教導的如端靜貴妃一般知禮，李天佑還真不一定看得上。

沈清婉見李天佑微怒的神色，便知雪貴嫔讨不了什麽好了，趕忙上前“護着”自己的姐姐，道“皇後娘娘乃一國之母，自不必似我等一般，琴棋書畫，女紅針織樣樣皆會。再說皇後娘娘也不是一無是處，娘娘的騎射之術甚是精湛，怕是尋常男子也不及呢。”

沈清伊玩味的看向沈清婉，這話兒說的真有水平啊，看似是幫忙，實則落井下石，嫌雪貴嫔單提她不會琴棋書畫不夠狠，還要加上她一個閨閣女子喜歡騎射，這樣“豪爽”的女子，還真是無人敢惹呢。

“本宮确實如雪貴嫔所言，不懂琴棋書畫，也如沈容華所言，擅長騎射。”沈清伊掃了一眼微微有些得意的二人，若無其事道。

李天佑心疼沈清伊，在大理國女子不通這些，為世人所不齒，忙愛憐的輕摟清伊香肩，大聲道“今日中秋家宴，朕為皇後準備了禮物。來人，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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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溜宮人魚貫而入，各個端着一個覆着金絲紅绡的黑漆楠木茶盤，行至帝後身前跪下，紅绡掀起，十個茶盤之上，或金或銀或玉或翡翠或琉璃，各個精雕細琢的不是別的，正是小巧精致的弓箭。李天佑此舉無疑是替沈清伊撐腰，此後誰人敢再說清伊擅長騎射有失婦德，便是忤逆聖意。她沈清伊的騎射是李天佑力挺的，誰敢說半個不字。

“此後這十把弓箭随愛妃使用，此物等同尚方寶劍，如朕親臨，愛妃可以先射後奏。”李天佑深情的望着沈清伊。琥珀色的雙眸中蘊含的濃濃情意，似要滴出來一般，他被迫冷落清伊，自是要給她些補償。

沈清伊微微有些動容，此物她前世是沒收到過的，她沒想到李天佑竟會給她如此大的權力。這十把弓箭等同免死金牌，李天佑分明就是要給沈清伊絕對的權利。他居然這樣信任她嗎？

“皇上玩笑了，臣妾怎麽能收這麽貴重的禮呢。有皇上的這份心意就足夠了。”沈清伊賢惠道。

“嗳，朕說出去的話豈可收回，愛妃收下便是。”李天佑冒天下之大不韪，送給沈清伊這十把弓箭，就是為了保護沈清伊，不知為什麽，自沈清伊小産後，他總有些擔憂，總覺得他有時候給不了沈清伊想要的。

沈清伊看着李天佑堅定的神色，嘆了口氣，道“既是皇上堅持，臣妾便收下三把即可，餘下的還請您收回吧。”

“三把就三把。”李天佑了解沈清伊，只看她方才那幽幽的神色便知，若是他在堅持，沈清伊怕是就要惱了。

沈清伊見李天佑不再執拗，和緩了神色，溫柔的笑着道“臣妾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皇上打斷了，臣妾雖然很多東西不會，但是愛重皇上的心卻是有的。”說完，便從袖中取出一小巧的絡子，笑言道“臣妾學了半月之久，打成了這絡子，還請皇上不要嫌棄臣妾愚笨。”

只見沈清伊手中捧着一個寶石藍色的絡子，最簡單的梅花樣式，微微有些不平整，顯見就是初學者打得。

可李天佑卻笑意漸濃，開心的像個小孩子，當時便将那絡子系在自己随身佩戴的禦用之佩上，言道“朕絕不會讓此物離身的。”這是沈清伊送給他的第一個禮物，而且是沈清伊親手做的，他一定會好好收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