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影衛穿越了

謝景死了,但不知為何他又活了。熱血流盡而僵冷的身子找回了鮮活的溫度。

他躺在溫暖舒适的床上,而不是跪倒在腥臭冰冷的戰場。這間白得亮眼的屋子裏有三個床,他的床位于中間,左邊的床上坐着一個兩眼無神咧着嘴傻笑的男人,初步判斷不具有攻擊性。右邊床上躺着的也是一個男人,神色安詳雙手掌心緊貼大腿,謝景右手背在身後五指成鈎,男人只要有暴起的趨勢他就能立刻拗斷他的脖子。然而男人沒有,他微微側頭雙目之中毫無生氣,對謝景道:“我死了。”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想到這點,謝景試着開了開口,喉嚨裏傳出的聲音熟悉又陌生。

“我也是。”大晉弘元二年冬,死在飛雲關。

男人睜着死魚眼,用平淡的語氣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我死不瞑目。”

謝景眨眨眼,贊同道:“看來我也是。”

謝景的反應讓男人焦躁起來,他反複說着:“我死不瞑目。”見謝景仍舊無動于衷,男人眼中的死水沸騰起來,整個人也由麻木變成狂躁,甚至有了一點危險性。左床上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界的變化一概不知,謝景微微躬下身子擋在兩個奇怪的男人中間,全身每一寸肌肉都蓄勢待發,如一只瞄準獵物的野豹子。

劍拔弩張的氛圍達到極點時,房間的門開了。

一個白大褂領着一群短裙姑娘施施然走進來,床上的男人不再掙紮扭動,他滿懷期望地對白大褂道:“我死了!”

白大褂随意地點點頭,道:“好的李先生,我知道了。”順手扯開床上的白色被子蓋過男人的頭頂,将男人完全蒙在白布之下。

這簡單的動作仿佛一個儀式,床上的男人終于不再狂躁,靜靜地在白布下不動了。

白大褂路過時謝景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生怕他扯起中間床上的白色被子往他頭上蓋,他還沒弄清楚自己怎麽活過來的,不想像李先生一樣被可怕的白布重新變成屍體。白大褂卻無意搭理他,繞過謝景走到傻笑的男人面前,對身後抱着記錄本的短裙小姑娘道:“趙先生魂穿多久了?”

小姑娘道:“早上七點吃完早飯開始魂穿。”見趙先生咧着嘴傻笑的樣子,補充道:“現在靈魂還在那個世界。”

聽到靈魂穿越謝景心中掀起巨浪,目光死死盯着趙先生,這灼熱的目光引起了白大褂的注意,他瞥了謝景一眼,眼神暗含着評估和審視,看得謝景渾身不舒服。

這個白大褂先是用一張白布就把一個活人變成了屍體,現在看來趙先生的靈魂穿越也與他有關,實在不能不防。

謝景謹慎小心地移往門邊,拉開和白大褂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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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謝景就被白大褂狠狠震撼了。

清冷禁欲的人優雅地脫下純白外套,露出內裏的淺灰色襯衣,深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瘋狂地扭動起來。他身後的小姑娘們卻一臉見怪不怪,顯然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了。

白大褂在趙先生眼前打了個響指,口中呼道:“魂兮歸來!”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趙先生臉上的傻笑如陽光下的水漬,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嚴肅正經的表情,趙先生蹙起眉頭道:“正和小弟們打江山呢,喊我回來做什麽?”

将藥和水遞給趙先生,白大褂一本正經道:“先生,這是您今天份的營養液。”

趙先生念叨了句“麻煩”,不耐煩地吞下藥,道:“行了,快送我回去,一百多個老婆等着我呢。”

白大褂又扭動了一番,像是說好了一般,他一打響指趙先生臉上又露出了傻笑,仿佛真的魂穿天外。

落在身上的視線灼熱得可以把衣服燒着,白大褂轉身與謝景對視,兩人都未動作,都等着對方先沉不住氣。周澄考慮好中午吃什麽正準備想晚飯吃什麽時,對面的小豹子終于開口了。

謝景穩住自己的情緒,可他微微顫抖的嗓音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是你召喚了我的靈魂?”

謝景一頭霧水,甚至弄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人是鬼,只希望看起來神通廣大的白大褂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然而對方沒有,白大褂只是冷漠地對身旁抱着記錄本的小姑娘小聲道:“二號病人謝景出現了妄想的症狀,通知病人家屬盡快來一趟。”

這具身體的耳力不錯,謝景一直凝神留意白大褂的一舉一動,雖然他有意照顧病人情緒壓低了聲音謝景卻還是能聽得清一二。

不知為何,謝景本能地有點忌憚白大褂,只要有白大褂在謝景便不敢輕舉妄動。幸運的是白大褂似乎很忙碌,他親眼見到謝景乖乖吃下藥後便不再久留,等白大褂一走,謝景猶豫了下,為萬全起見還是決定劈暈趙先生的肉身,然後又去給‘屍體’李先生的脖子補了一手刀,讓他‘死’得更徹底點。

确定周圍無人暗中監視,謝景立刻查探起房間,連床底的縫隙都被謝景細細勘探。

他在床頭櫃的最裏面找出兩個材質特殊的小瓶子,瓶子裏面已經空了,瓶身上有一些和晉文有點相似的文字。他現在這身衣服不适合藏東西,而且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突然搜身,謝景盡力将這些不認識的文字都記住,然後将小瓶子原樣放回。

床墊和床架中間夾着一本小冊子,冊子的紙質非常細膩,即使是皇族也鮮少能用這麽好的紙。冊子裏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這可能是重要線索,謝景對比着晉文半蒙半猜讀了幾頁,應該是一本日記。

這房間很高,窗戶沒鎖,外面是一個大院子,大院子裏有很多又高又醜的方型屋,院子裏人來人往說明這不是什麽隐蔽不可見人的地方,謝景能輕易和外面的人取得聯系,說明原身沒有被囚禁,白大褂的職責是讓他們吃藥,那麽他現在很可能身處于類似醫館的地方,原身的身份是個病人。

房間的門也沒有鎖,但開門的方式很奇怪,謝景按照記憶中白大褂的動作轉動鈎子樣的手柄,門很聽話地開了。門外是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整齊的排列着很多門。走廊上的人不少,很熱鬧,有和他穿一樣衣服的人,也有穿同樣款式短裙的小姑娘兩兩三三聚在一起說笑,看起來和樂融融。原身在這個醫館的日子應該很久了,見到他的人都親切地叫他“小景”,甚至有幾個開朗的小姑娘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在謝景表示困乏了想洗把臉精神一下後,一位小姑娘帶他去了一個叫洗漱間的地方。照着開門的方式扭開了水龍頭,謝景心中小小松了口氣,這地方的機關怎麽那麽多。擡頭之後謝景吓了一跳,差點出手。

他的面前出現了又一個他,和他露出一樣的神情做一樣的動作。謝景咽了口口水,發現對面的自己只有胸以上的部分。凝神細看,牆上嵌了一面類似鏡子的東西,長方形,謝景試了試,這鏡子樣的玩意兒嵌得很緊拿不下來。

緊張的情緒過後,謝景半開玩笑地想着,這東西要是拿回去,愛美的驕陽郡主該樂瘋了。

鏡中人跟他十五歲時一模一樣,再次見到年輕的自己,謝景心中百味陳雜。

下午三點,謝景被小姑娘帶去了周醫生的辦公室,見到了周醫生口中的家屬。

辦公室裏坐着一個英俊的男人,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兩指夾着一根冒煙的棍狀物,味道類似煙草,謝景曾在一個喜愛稀奇事物的皇親國戚身上聞到過。男人身旁站着個高挑的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女人的情緒沒有男人那麽外顯,她雙手抱胸面無表情,若非謝景觀察力驚人,恐怕就會錯過女子眼中的擔憂和痛苦。

謝景出現的瞬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葉菲娜張開雙臂将謝景擁入懷中,長期的影衛生涯讓他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便調節過來,不動聲色地接受了這個陌生又溫情的懷抱。

葉菲娜嘆息道:“昨天我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惡化了。”溫柔地拍撫謝景的腦袋,道:“告訴媽咪,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乖,有媽咪在,什麽都不能傷害到你。”

走路的姿勢優雅得體,身上的香味清雅宜人,謝景鼻翼微動,分辨出應是上等香料精心調制。話語中的關心不似作假,這具身體的母親是真的非常愛自己的孩子,但是……

謝景沒有回答葉菲娜的話,只是滿含依戀地在葉菲娜懷中輕輕蹭了蹭,像一只返巢的乳雀。同時目光短暫地在葉菲娜和沙發上的男人之間逡巡一圈,他這具身體的父親和母親感情似乎不怎麽好,從進門到現在,謝景沒有看到他們有一絲一毫的互動,若非周醫生和男人的交談中稱呼他為謝先生,他都要以為這只是一個叔叔了。

作為情報人員,收集周圍的信息已經成為謝景的習慣,這個身體的原主在類似太醫院的地方接受治療,原身的父母都不似普通老百姓,母親精明幹練沉穩內斂,父親寡言但不冷漠,雖沒有給予他擁抱和問候但一直留意着他和母親的互動并且細心地向周醫生詢問他的情況。

原身的病讓謝景又喜又憂,喜的是可以借此打探消息不用擔心引起懷疑,憂的是他現在在這具身體裏,不知道要面臨怎樣的病痛。

謝景試探地喚道:“媽咪?”他猜測這兩個字應該和母親的意思相近。

誰知,他剛出口,葉菲娜的雙手一下子抓在了他的肩膀上,纖長秀白的五指因過于用力而顫抖起來,謝雲博和周醫生都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急沖沖地跨到他面前,周醫生甚至差點被椅子絆倒,三個人六雙眼睛狼一樣地盯住謝景。

謝景:“……”他剛才說了什麽?

七年了!謝景有五年不曾跟他們說過一句話,在療養院裏還會和病友、醫生護士們做簡單交流,可這孩子一面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就像面對世上最陌生的人,除了防備和疏離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謝景方才在她懷裏親昵地蹭了蹭,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剛剛,這孩子竟然喊了她,還叫了媽咪!

她兒子的聲音怎麽辣麽好聽!好聽到要哭出來!

見原身的母親忽然捂住了嘴巴,下一秒淚水就從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奔湧而出,仿佛暗沉多年的心事終于浮出水面。

謝景生前是個孤兒,被人牙子賣給肅王,從那之後便作為影七而活,是肅王手中的利刃。

但那不代表,他見到關心自己的人哭泣會無動于衷。

然而當他輕輕拭去原身母親臉上的淚珠時,這位幹練要強的女人哭得更兇了。

令敵人聞風喪膽的七公子又一次敗給了女子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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