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糊塗

阿滿蹲在地上,伸出手像是孩子戳螞蟻似的戳着那昏迷不醒的人,百無聊賴地等着公子下令。

荊寒章本來就難受,現在更難受了,整個人仿佛漂浮在半空,不着實處。

阿滿坐等右等,沒等到應答,疑惑擡頭:“公子?”

荊寒章頭疼地按着眉心,臉色難看極了。

阿滿忙跑上前,擡手貼了貼荊寒章的眉心,發現熱得燙手,連忙按着他的肩膀讓他躺下。

“阿滿自己處理就好啦。”阿滿自顧自地為他蓋上被子,“公子還病着,不該為這種小事傷神。”

荊寒章被強行按在榻上,愕然張大眼睛。

“你!”

他在京都縱橫這麽多年,還從未被人這般強勢又無禮地對待過——而且那人還是個不到他下巴的孩子!

荊寒章脾氣不怎麽好,當即擡手拍開阿滿的手臂,怒道:“起開——”

只是這具身體太過虛弱,他剛動起怒氣,心口頓時一陣刺痛,讓他險些呼吸不過來。

阿滿只當自家公子又燒懵了,沒怎麽在意他的異狀,蓋好被子後,姿态熟稔地将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拖走。

他先處理了礙眼的“蟲子”,還得去為公子煎藥。

公子每回病糊塗了都會極其排斥喝藥,等會肯定灌藥極其困難。

太苦惱了。

阿滿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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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道自己一會要遭遇什麽的荊寒章渾身沒了力氣,靠在軟枕上虛弱地喘息。

他腦海一片空白,加上這具身體還在發高燒,思緒像是亂成團的線球,完全不知該如何思考。

就在這時,耳畔恍惚間傳來一聲貓叫。

荊寒章渾身一僵,木然偏頭看去。

一只混體漆黑的貓正端坐在他枕邊,碧綠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極其滲人。

荊寒章:“……”

當阿滿清理完“蟲子”,将早就熬好的藥端着回房時,突然聽到黑貓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接着一團黑影直沖沖朝他撲來。

阿滿反應極快,一閃身,和那團黑影擦肩而過。

定睛一看,被扔出來的黑影正是晏行昱養的黑貓。

那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着地後兇狠朝着床榻上的人叫着,似乎想要咬人。

阿滿不明所以,端着藥進去,正要詢問,就瞧見荊寒章按着心口伏在床沿大口大口呼吸着,滿臉痛苦之色,看起來似乎是要犯病了。

“公子!”

荊寒章吓得渾身都是冷汗,他雙手無力,只喘了兩下就一頭栽到了軟枕上,神智昏沉,氣若游絲。

迷迷瞪瞪間,似乎有人坐到了自己身邊,接着鼻息間緩緩暈開一股濃烈的藥香。

荊寒章:“……”

荊寒章保持着最後一絲清明,艱難張開眼睛,就隐約瞧見一勺子苦藥朝着他探了過來。

荊寒章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立刻掙紮着想要用盡最後一絲力道将藥打翻。

但手還沒擡起來,阿滿早有預料,擡手一揚,準确無誤地将藥勺塞到了他嘴裏。

荊寒章:“……”

混賬!我一定要殺了你!!

***

晏行昱醒來時,天還暗着。

他白日裏吹了許久的寒風,回府後便開始發高燒,往常這種情況,晏行昱往往都是會被難受醒的。

但這一次清醒後,身子卻前所未有的舒适。

晏行昱撐着手坐了起來,将披散的發捋到肩後,打算問問阿滿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只是手剛碰到頭發,晏行昱的手指便猛地一僵。

他緩緩将手置于眼前,襯着床幔外的暖燭看清楚了這只手。

掌紋清晰交錯,是貴人之相。

極好的手相,卻不屬于他。

晏行昱極其冷靜,輕輕吸了一口氣,正要撩開床幔瞧瞧這是何處,外面傳來一陣輕手輕腳的步子。

晏行昱猛地轉身,朝着聲源伸直了手,眸子全是冷意。

很快,有人輕輕撩開床幔,道:“殿下醒了?”

晏行昱:“……”

江楓華穿着一身常服,手中拿着一沓紙,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無意中擡起頭看了一眼,就發現往日裏陰晴不定的“七殿下”正朝着他伸直了右手,左手扣着袖口,似乎在等待什麽。

等……等什麽?

江楓華很會察言觀色,看了一眼,試探着問:“殿下的手是麻了嗎?”

晏行昱:“……”

晏行昱呆了好一會,才木然看着自己的手臂。

我……我弩箭呢?!

他故作鎮定,将雪白衣袖撩開,原本綁縛着弩的小臂此時空無一物。

而透過床幔的縫隙環顧四周,布置奢華,極其陌生。

晏行昱:“……”

這是……撞了鬼?

還是在做噩夢?

江楓華奇怪道:“殿下這是怎麽了?”

晏行昱面無表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江楓華以為他被吵醒有些不悅,無奈解釋道:“前幾日太傅罰您謄抄的策論,我已幫您抄了三遍,字跡模仿也有七八分相像,您還是起身再抄兩遍,到時一上一下夾在裏面,省得被太傅察覺再向陛下告狀。”

荊寒章學課極其懈怠,太傅三回授課他有兩回半被罰,江楓華作為他的伴讀更是不知被罰了多少次,偏偏荊寒章又是個不記疼的性子,無論被罰多少次,下次依然會犯。

江楓華勸不住荊寒章,只好絞盡腦汁想一些盡量讓兩人少受罰的法子。

一來二去,也有了經驗。

江楓華一人背負了太多。

晏行昱根本沒搞懂現在是何情況就被抓着抄書,他面上古井無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江楓華見他面無表情,試探着道:“殿下?”

晏行昱迷迷瞪瞪了半天,有些分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夢還是什麽,見此人一直催着自己抄書,好像再不做點什麽反應就說不過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醞釀了一下他這些年逃避問題時百試百靈的殺手锏。

江楓華正等着殿下回答,下一刻,他就眼睜睜看着“殿下”輕輕吸了一口氣,接着毫無征兆地捂住胸口,喘了兩下後,一頭栽到軟枕上。

眼睛一閉,暈了。

江楓華:“……”

“殿下!”

“來人啊!傳太醫!”

***

京都城,國師府。

寒風凜冽,一身僧袍的男人站在院中,微微仰頭看着烏雲密布的天幕。

小沙彌噠噠跑上前,躬身道:“大人,該歇息了。”

國師氣度雍容,輕笑一聲,道:“我在觀星。”

小沙彌踮着腳尖将鶴氅披在國師肩上,聲音稚嫩,小聲嘀咕道:“今日這天不下雪就不錯了,哪能瞧見什麽星啊。”

“今日的星象極其有趣。”國師淡淡道,“有兇煞之星沖撞紫微,本是大兇之兆,卻處處是生機。”

小沙彌聽不懂,只聽懂了兇星沖撞紫微星,忙問:“那是不是要告知陛下呀?”

國師笑了笑,沒有應答這句話。

他輕輕擡起如玉似的手指,一片雪落在指腹上,飛快融為一滴水珠,倒映着點點燭火。

“看,下雪了。”

這是今年入冬後下得最大的一場雪,僅僅只是一晚,雪便積了滿地。

翌日一早,雞鳴破曉。

樹枝被雪壓斷,一聲脆響,驚醒了沉睡中的晏行昱。

晏行昱猛地張開眼睛,好一會才聚焦了視線。

頭頂依然是熟悉的床幔。

他撐起身看了看掌心,又确保弩好好地在小臂上,才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氣。

看來昨晚只是做了一場荒唐大夢。

不過這夢倒是古怪,他好像變成了一位皇子,還被人逼着抄策論。

晏行昱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八成是抄佛經抄多了,連夢中都在抄書。

門被打開,阿滿哼着小曲跑了進來,開心地說:“公子,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您不起來瞧瞧嗎。”

晏行昱依然病着,他恹恹道:“不必了——我的貓呢?”

阿滿道:“它昨晚被公子薅着尾巴扔下了榻,現在還在鬧脾氣呢,八成一時半會好不了。”

正在撩着袖子調試弩的晏行昱一怔,蹙眉道:“我扔它?什麽時候的事?”

“就昨晚啊,您大概是病糊塗了,瞧見貓吓得甩手就扔。”

晏行昱:“……”

晏行昱嘴唇輕輕抿了抿,低眸看向小臂上的弩。

他眸子微沉。

那本該上了三支弩箭的弦上,少了一支箭。

與此同時,七皇子宮中。

荊寒章被黑貓吓了一遭,之後好不容易緩過來,又被一個熊孩子按在榻上強行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氣得他當場暴怒。

接着心髒一疼,便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耳畔傳來模糊的聲音,似乎有人在自己耳畔講話。

“這……殿下為何還不醒?!莫不是真的得了什麽重疾?”

荊寒章眉頭一皺,這烏鴉嘴,一聽就知道是江楓華。

接着,太醫的聲音随之響起:“應當不會,殿下許是受到了驚吓,一時氣火攻心,稍稍修養幾日便好。”

末了,他又問了句:“殿下在昏睡前瞧見貓了?”

要不然他想象不出來,誰能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頭吓成這樣。

江楓華有些尴尬,小聲道:“沒有,我當時只是……提了一句讓殿下去抄策論。”

太醫愣了一下,了然地“哦”了一聲,意味深長。

原來是抄策論吓得。

傳聞中七殿下對上學課一事避之如蛇蠍,本以為是誇大其詞,沒想到抄個策論都能吓暈過去。

啧。

荊寒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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