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甜嗎
荊寒章沒有晏行昱那般規矩,哪怕被這麽質問也面不改色,一抖袖子,揚眉道:“這身體現在是我的,我想如何就如何,你別管。”
晏行昱:“……”
晏行昱覺得這幾日自己已經隐約摸清楚荊寒章這人的行為處事了,但現在一看,他還是太嫩了。
打死晏行昱都做不到像荊寒章這麽理不直氣也壯地耍無賴。
晏行昱脾氣很好,溫和地勸他:“殿下,行昱身份特殊,命格更是受聖上忌憚,若是鋒芒太過,怕是會引來殺身之禍。”
荊寒章大概自知理虧,但氣勢依然很足,他一拍扶手,道:“怕什麽,你殿下護着你。”
晏行昱嘆息,現在的荊寒章看着風光無限,實際上在這京都城處處受掣肘,能護住自己已是不易了。
“殿下這麽說,就是真的在為明面前露餡了?”
荊寒章:“……”
荊寒章被噎了一下,嘀咕着捂住了袖子,哼了一聲,不想和他說話。
七殿下很少會被人說的理虧,頗有些不自在地擺弄着自己手中的玉料。
晏行昱見到他這樣也知道答案了,他也沒生氣。
荊寒章這樣張揚的性子要他突然僞裝,根本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好在只有晏為明那小傻子瞧見,若是再換個人指不定暴露了。
不過魂魄互換之事實在是詭異,就算有人瞧出來也八成像阿滿那樣以為是易容替換,不會往鬼神之事去想。
晏行昱好脾氣地說:“也無事,那明日我們便去尋國師。”
荊寒章見他不生氣,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底氣十足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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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昱将他身上的玉屑拂開,瞧見那被雕得亂七八糟的玉,偏頭問:“殿下想雕什麽?”
荊寒章坑了晏行昱,沒好意思說要給他雕個醜小鹿,只好将那玉料塞到袖子裏,道:“本來想給你做個玉冠的,但這裏沒有能用的工具,你這身體又根本沒勁,刀都下不去,只能回我那再看。”
晏行昱嗅了嗅,聞到了荊寒章身上一股奇怪的藥味。
他這些年喝藥喝慣了,也略懂一些醫理,想了想大約知曉那藥味是将玉料軟化方便雕琢的方子。
原本見荊寒章走到哪都拿塊玉胡亂雕,還以為他是在故意敗家,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精通琢玉。
晏行昱對荊寒章的觀感莫名好了些,溫聲道:“勞煩殿下了。”
荊寒章更心虛了:“我既答應給你雕玉,就定會做到。”
把小鹿琢好看些吧。
七殿下難得良心發作地想。
就在這時,晏行昱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眉頭一皺,直接起了身後退幾步,好像一副避誰如蛇蠍的架勢。
荊寒章不明所以,不過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阿滿端着剛熬好的藥,緩步走了進來。
荊寒章:“……”
那苦藥味堪稱三步即殺,荊寒章險些被熏得往後一仰。
阿滿小心翼翼走過來,瞧見晏行昱,一喜:“公子!您回來了!”
晏行昱站在那沒吭聲,好像對瓷瓶中的寒梅枝産生了極大的性子,手指在袖子裏一點一點的,似乎在數梅花有幾瓣。
阿滿熟稔地要将藥遞向晏行昱,晏行昱幹咳一聲,袖子裏的手指輕輕一指,小聲說:“那、那兒呢。”
荊寒章:“……”
阿滿也才意識到,不是他公子要喝藥,而是他公子那具軀體要喝藥,便乖乖地轉了個方向,把碗遞給了荊寒章。
荊寒章眸子涼涼,想起來晏行昱那句“喝藥好辛苦哦”,将方才好不容易發作了一點的良心收回個一幹二淨。
他皮笑肉不笑道:“公子,你殿下喝藥也好辛苦,連個蜜餞都不給吃。”
晏行昱:“……”
晏行昱幹咳了一聲,對阿滿小聲吩咐道:“明日去買幾顆蜜餞。”
阿滿正要點頭,就聽到荊寒章提高了聲音,不滿地說:“幾顆?!才買幾顆?你糊弄誰呢?”
摳死你算了!
晏行昱不愛吃蜜餞,更不愛花錢,他覺得蜜餞既貴又不好吃,買幾顆已經是最後的底線了。
“買幾顆給殿下吃就夠了,我不愛吃甜的。”晏行昱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等到了國師府魂魄還回來,殿下就不必喝苦藥了。”
荊寒章不開心:“那我這幾日喝的苦藥就這麽算了是嗎?”
荊寒章極愛糕點,自然是嗜甜的,這幾日被灌了這麽多苦藥不說,還不給糖吃,好不容易吃了半塊茯苓糕,反倒灌了更多的藥。
受了這麽多苦,七殿下往哪兒說理去?
見晏行昱又幾乎将自己半張臉埋進衣領裏,荊寒章沒好氣地道:“等換回來,你給我等着瞧。”
他說着,端起了藥碗。
晏行昱見他肯替自己喝藥,松了一口氣。
小美人良心發作,心想等荊寒章喝完藥,就将自己這幾日在南書房故意出了點小風頭的事告知他。
荊寒章餘光掃了一下晏行昱,心想他這麽愛錢,竟然還舍得讓阿滿給自己買貴的蜜餞——就算只買幾顆,但足以證明真心。
七殿下良心再次發作,等着喝完藥,就将自己方才答應晏為明後日要和一群纨绔子弟玩投壺的事告知晏行昱。
兩人心思各異,一派和睦。
只是下一刻,荊寒章和晏行昱突然同時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未關緊的房門突然被一陣狂風吹開,哐的一聲撞在牆上。
阿滿吓了一跳,連忙噠噠噠跑出去內室,将房門關上。
再次回來時,就瞧見輪椅上的晏行昱正滿臉茫然,盯着自己手中的藥碗發呆;
而荊寒章正拽着自己的赤縧,試探地在指間甩來甩去,最後将赤縧往後一撥,臉上突然露出一個張狂的笑容。
阿滿:“……”
阿滿呆呆看着輪椅上的晏行昱:“公子?”
晏行昱漂亮的眼睛中有些失神,擡眸看了他一眼。
阿滿一點頭。
是了,這個恰到好處能引起無數同情和憐惜的眼神。
是他家公子了。
沒有任何預兆,這兩人竟然只在一瞬間又換了回來。
荊寒章重新回到了康健有力的身體中,覺得有些不真實,試探性地握拳,猛地砸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哐的一聲,桌子應聲裂出一道裂紋。
荊寒章這才挑眉。
嗯,真實了。
晏行昱早已接受事實,端着藥碗小臉蒼白。
那藥……荊寒章還一口沒替他喝!
這時,一道黑影籠罩了他,晏行昱迷茫擡頭,就瞧見荊寒章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面前,正饒有興致地看着他。
晏行昱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委屈,他怯怯地伸手将藥碗往前遞了遞。
荊寒章盯着晏行昱那張玉質金相的臉蛋,瞧見他遞藥碗的微小動作,突然勾唇一笑。
“要我替你喝啊?”
晏行昱點點頭,但立刻又搖搖頭。
兩人已換回來了,荊寒章喝了也沒用。
荊寒章見他一副霜打了似的蔫樣,心中一動,然後……伸手拽着晏行昱的輪椅扶手,将他推到了椅子旁。
晏行昱險些灑了藥,忙端穩了,不明所以看着荊寒章。
荊寒章将晏行昱放好後,自己大刀闊斧地坐在輪椅對面的椅子上,将修長的腿一翹,手撐着側臉,壞笑着道:“公子,請吧,你殿下瞧着你喝。”
晏行昱:“……”
半刻鐘之前,晏行昱還在等着看荊寒章喝藥;
沒想到只是一個眨眼,喝藥的就變成了他自己。
不過晏行昱也不是什麽矯情的人,他喝了這麽些年的藥,早已不怵,也沒多說,安安靜靜地端着碗将藥一飲而盡。
晏行昱眉頭都沒皺一下将藥喝完,按着心口感受着重新回來的疼痛。
在荊寒章的身體中只待了兩日,他就險些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久病纏身的病秧子。
荊寒章看着他閉眸似乎有些難受的樣子,不知怎麽這好戲突然看不下去了,伸手從腰封的荷包裏掏了掏。
聽到動靜,晏行昱疑惑看着他。
很快,荊寒章皺着眉頭從荷包中拿出來一個精致的小木盒子。
那盒子只有巴掌大,還上了個異常小巧的鎖,一看就知道裏面裝了貴重的東西。
晏行昱歪頭看着,還以為荊寒章在看自己貴重的東西還在不在,當即眸子有些黯然,但還是溫聲道:“殿下不必擔心,您的東西我并未擅自去動。”
他雖然愛財,卻沒到能偷盜旁人東西的地步。
晏行昱莫名有些難過,就聽到咔噠一聲,一股香甜彌漫在鼻息間。
接着,荊寒章的聲音傳來:“張嘴。”
晏行昱怔然擡頭,還未說話就被荊寒章塞進唇邊一樣東西。
晏行昱本能伸出舌頭舔了舔,唇縫一張開,荊寒章的指腹輕輕一推,一股香甜瞬間彌漫在唇邊。
是一顆糖。
荊寒章笑着道:“這可是遂寧的杜蔗制成的糖霜,甜嗎?”
晏行昱怔怔看着他,深藏在記憶深處的一幕突然和此時緩緩重合。
狹小的巷子中,一身紅衣的孩子逆着燭光笑得開懷,俯下身塞到他嘴中一小塊茯苓糕。
也問他:“甜嗎?”
晏行昱琉璃似的眼睛浮現一層霧波,心口突然猛跳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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