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神醫 【三更合一】荊寒章一腳踹了出去
荊寒章本來在南書房被林太傅抽查背書, 耍了好幾次無賴都沒能逃課出宮,正在煩躁之際,突然就被換了過來。
荊寒章悲喜交加。
悲的是他又要在病恹恹的殼子裏喝苦藥了, 還沒蜜餞;
喜的是不必背書, 還能替晏為明那小蠢貨擺平麻煩。
荊寒章掃了一圈周圍, 瞧見投壺應當剛剛開始,晏為明還在那中氣十足地哼哼, 應該是還未輸一局,這才放下心來。
喝藥就喝藥吧,反正不用背書就成。
荊寒章懶散地将手中箭矢把玩着, 那細長的箭矢在他手指上幾乎能轉出花來。
看到他這副姿态, 方才還色膽包天的常蕭不知怎麽,突然就沒了膽子。
就在這時,晏為明氣勢洶洶地跑了回來,護崽似的張開手擋在荊寒章面前, 瞪着常蕭:“都說了別靠近我哥!”
常蕭順勢後退半步,含笑着道:“為明別生氣,我只是看大公子好像是頭一回玩投壺,想……”
“想什麽想?”晏為明平時總和他混在一起, 隐約知道他是個什麽德行,甕聲甕氣地打斷他的話,兇巴巴道,“我哥百發百中!就算是第一次玩投壺也能贏你!”
常蕭看了荊寒章一眼。
輪椅上的少年還在懶洋洋地把玩着箭矢,寬袖輕輕往下垂落,露出一只手都能圈過來的纖瘦手腕——那雙手瞧着連拿箭矢都費力,恐怕再擲幾箭就沒力氣了。
百發百中?
常蕭心下有些好笑,方才第一箭若不是放了赤豆, 定是不能入壺的,晏為明到底是哪來的底氣這般自負?
常蕭退到一邊,示意荊寒章投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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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寒章一直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室之人就算被保護的再好,也不能保證不受半分算計,常蕭眼中的小算盤荊寒章一眼就瞧了出來。
他只當沒看到,手指靈活地勾着箭矢轉了兩圈,根本看也不看,随手往屏風後投去。
一聲脆響,箭矢再次擦着壺的邊緣,險險插在赤豆中。
晏為明扒着屏風去看,看到箭矢插的這般兇險,呼吸都差點吓停。
他噠噠噠跑回來,背對着常蕭朝他哥拼命使眼色。
「哥!哥你那天晚上的百發百中呢?!快快快殺了他們啊!」
荊寒章:“……”
荊寒章瞥他一眼,沒吭聲。
常蕭心中嗤笑一聲,心道果真如此,這次的箭矢比第一支還要兇險,下一支八成中不了。
繼續第三箭,常蕭故作潇灑,一舉一動皆是風度翩翩,優雅地将箭矢完美投入壺中後,周圍一陣歡呼。
他帶着點得意地偏頭去看荊寒章,卻發現小美人根本看都沒看他,正在和晏為明說着什麽。
常蕭:“……”
常蕭突然有些氣悶。
荊寒章道:“你現在還有多少銀子?”
“還有五十兩吧。”晏為明苦着臉,就算再傻也看出來他哥好像不怎麽會投壺了,他垂頭喪氣道,“哥你是不是只會弩,不怎麽會投壺啊?”
荊寒章哼笑一聲:“你哥我什麽不會?”
晏為明卻不敢再沒心沒肺地全信他了,哭喪着臉在那算銀子。
他大意了,弩和投壺手感不一樣,他哥之前沒投過壺,肯定是不順手的。
荊寒章卻沒管晏為明,拿着箭矢再次随手地往屏風處一抛。
這次,極其明顯地聽到一聲箭矢落地的聲音。
司射道:“未中。”
晏為明吓得蹦起來,連忙跑過去,發現果真沒中。
荊寒章撐着下颌,懶洋洋地看着臉上喜色都掩不住的常蕭:“你們一支多少銀子?”
投壺的規矩都不太相同,常蕭現在根本不缺錢,他笑着道:“公子初玩投壺,脫壺是正常的,這次就不算銀子了。”
被常蕭請來的司射在一旁道:“第一局不可丢了彩頭。公子若是賞臉,可以酒代之。”
說着,一旁的侍從将酒杯端了過來。
荊寒章似笑非笑:“若是公子我不賞臉呢?”
常蕭和司射皆是一怔。
晏行昱看着溫潤如玉,又是在寺廟長大的,他們還以為十分好拿捏,沒想到他竟然直接嗆了過來。
荊寒章揪着晏為明錢袋的穗子甩了甩,睨着常蕭的眼神全是冷意,他皮笑肉不笑:“五十兩銀子就想換丞相公子陪酒,常大人倒是會做生意。”
常蕭一僵。
這聲常大人叫的,未免太過諷刺。
荊寒章直接将錢袋子抛給司射,淡淡道:“拿着吧,我相府還沒到五十兩都輸不起的地步。”
司射接過錢袋子,看了看常蕭。
常蕭被這麽甩臉色,臉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晏行昱就算再不受寵,身份地位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只好強顏歡笑:“公子說的是。”
他說完,瞪了司射一眼,道:“什麽彩頭不彩頭的,冒犯了公子你有多少條命都不夠丢的!”
司射見狀也連忙告罪讨饒。
荊寒章随手一揮,沒有多計較。
這個常蕭倒是有些小手段,知道不能自己親口出這種話,尋了個槍使。
晏為明回來後看到自己的錢袋子在司射手中,委屈得差點哭了,但在外人面前只能強行忍着。
他站在荊寒章身邊,一臉“不就是輸一局嗎,我不在乎”的模樣。
昨日聽過他吹噓“晏行昱”多麽多麽厲害的纨绔子弟見狀都偷偷笑了起來,晏為明無意中掃見,臉都有些臊得慌。
方才被荊寒章直接嗆了過來,周圍的人都瞧着,常蕭臉色有些難看。
若說之前他還想着和“晏行昱”打好關系留下個好印象,現在卻全無這個打算了。
他要用投壺将這個高傲的人輸個徹徹底底,在他面前再也做不得那般倨傲的模樣。
常蕭拿出第三支箭,正要投壺,荊寒章卻突然開口道:“若是一支一支地投,要比到什麽時候?”
常蕭動作一頓。
荊寒章看了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雪,知曉這病秧子的身體若是吹了風,怕是又要在榻上躺許多日了。
“一局定勝負吧。”荊寒章蹙眉,道,“我還等着回去。”
常蕭狐疑地看着他:“一局?”
荊寒章點頭:“嗯,就十支箭,誰投的多便勝。”
包括常蕭在內,在場的人都在心中嗤笑起來。
就方才那荊寒章那生澀的投壺姿勢,若是比定是輸個徹底,他到底拿來的底氣提出來一局定勝負?
就連晏為明都沒他這麽狂妄吧?
晏為明也沒有,晏為明都吓呆了。
他連忙扯着荊寒章的袖子,急忙道:“哥,冷靜啊,方才你三支箭你都沒百發百中,更何況十支了。”
晏為明都要小聲哀求了:“為明實在沒銀兩了,若是十支再輸了五百兩,爹肯定要打斷我一條腿,到時候哥的輪椅還得借我。”
荊寒章:“……”
荊寒章差點被他逗笑。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也對。”
晏為明還以為他改變主意了,連忙一喜。
只是還沒喜完,就聽到荊寒章說:“那一千兩一局,如何?”
常蕭:“……”
晏為明:“……”
晏為明眼前一黑。
五百兩打斷一條腿,一千兩他雙腿都得被打斷,到時候真的要借他哥輪椅了。
常蕭打量着荊寒章,不明白為什麽他都不會投壺,卻這般自尋死路,将一千兩随随便便打水漂玩兒。
難道方才他在藏拙?
可是也不對,那三支箭每次都十分驚險,就算藏拙也不能到這麽精确的地步?
再說一個在寺廟長大的人,哪來這樣的準頭?
常蕭陷入了沉思,荊寒章見狀,慢條斯理地道:“若是我輸了,你端來多少酒,我全都奉陪。”
常蕭猛地擡眸。
荊寒章一看到他這個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這禮部侍郎之子竟然真的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連丞相公子都敢算計着灌酒?
荊寒章眸中更冷了。
常蕭看了他半天,才低聲道:“好。”
荊寒章笑容更盛了。
晏為明卻如喪考妣,扶着輪椅扶手差點癱坐在地上。
荊寒章還嫌不夠,火上澆油道:“隔着屏風多沒意思,既然盲投,那就拿帕子将眼睛捂上。”
常蕭遲疑了一下,一旁的人竊竊私語。
“這丞相公子是不是知道自己必輸無疑,特意加大難度啊?”
“那他為什麽要比啊,既然都要輸了。”
“誰知道呢?可能在窮鄉僻壤處待久了,自負了呗。”
荊寒章耳力很好,只當沒聽到,問常蕭:“如何?”
常蕭也聽說晏行昱的事,見他玩個投壺竟然這般刁鑽,指不定真的只是性子古怪。
“好。”
很快,司射将屏風推了出去,連壺中的赤豆也都倒了出去。
沒了赤豆,投過去的箭矢更加容易飛出去。
荊寒章根本不管,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晏為明小臉都白了,幾番想要勸阻卻還是忍住了。
是他硬拖着他哥來投壺的,就算輸了也不能怪“晏行昱”。
常蕭先投,他慣會玩投壺,卻很少玩這種盲投。
好在他已記住了壺在何處,方才那三箭也找準了手感,拿着一把箭,謹慎再三地将一支支投出去。
一支,兩支,三支……
十支箭,他中了九支,最後一支因為前幾支箭将壺打歪了些,這才脫了壺。
不過九支已經算極其不錯了。
荊寒章撐着頭百無聊賴地看着,不得不承認這個常蕭的确有些本事,只是心思卻不往正途上使。
十支過後,賞風樓來二樓雅間觀看的人全都發出一聲喝彩。
常蕭将帕子拿下來,掃見地上只落了一支箭,唇角一勾,頗為得意。
他将帕子遞給荊寒章,挑眉道:“公子,請。”
荊寒章看也沒看他,對晏為明道:“給哥拿個新帕子來。”
常蕭:“……”
常蕭唇角抽動,臉都綠了。
這是嫌他髒?!
晏為明本來在摸着自己的腿,似乎在告別,此時瞧見常蕭這麽難看的臉,心情也好了些,忙爬起來,道:“好哦!”
很快,荊寒章用帕子将雙眼捂上,手指輕輕撫着手中一把的箭。
上回小蠢貨大概就輸了這麽多,估摸着也有小一千兩了。
荊寒章擡手執起一根箭矢,像是在玩耍一般,随手就擲了出去。
正中壺心。
常蕭看了一眼,沒覺得如何。
瞎貓碰上死耗子而已。
荊寒章再次擡手,第二根箭矢也飛了出去。
晏為明已經捂着眼睛不敢看了。
在他看來,荊寒章擲出去的不是箭矢,而是一塊塊打在他雙腿上的木板。
“以後再也不在外面吹噓了嗚!”晏為明差點哭出來,越想越覺得是自己自作自受,一點小事就要宣揚的衆人皆知,平白給相府丢臉。
他已經設想到今日的事傳出去後,外面的人是如何笑話相府的了。
晏為明沉浸在自己悲慘黑暗的小世界中,根本沒管外面已經開始突變的情況。
第二支箭中的時候,常蕭還沒覺得有什麽,只是第三支第四支接連準确地中壺,他終于察覺到一絲不對。
此人的姿勢的确是初次玩投壺,但手卻極穩,且準頭極高,有時險些落在壺外後,下一支箭還會随之調整,再次穩穩中壺。
常蕭看着看着,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當第七支第八支箭接連中了時,他徹底有些慌了。
一旁圍觀的人也都驚了,瞪目結舌地看着。
就方才荊寒章那脫壺的箭,衆人早已知曉他是個不會玩投壺的半吊子,本來是等着瞧好戲的,只是相國公子出糗的好戲沒瞧着,倒是瞧見了另外一處好戲。
這晏行昱,竟然是個玩投壺的高手。
常蕭看他去摸第九支箭,臉上冷汗都下來了,一千兩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最重要的是,若是今日他輸了,恐怕不到晚上整個京都城就能将他輸給一個災星癱子的事傳得衆所周知。
看着第九支箭已經穩穩入壺,周圍全都在喝彩歡呼,就連司射也忍不住道了聲好。
常蕭深吸一口氣,看着荊寒章的眼神滿是冷意。
最後一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入壺。
常蕭擦了擦額角上的汗,偏頭給自己的侍從使了個眼色。
侍從點頭。
荊寒章拿起最後一支箭,卻沒有直接投擲,他宛如平日裏玩毛筆似的将箭矢在指間轉來轉去,帕子擋住了他半張臉,只能瞧見他勾起的唇角。
衆人全都在等着他投擲最後一箭,見他不懂,紛紛催促。
“快啊,最後一箭定勝負了!”
“是啊,公子快些!”
“一千兩啊!”
晏為明本來已經準備哭了,聽到周圍的聲音這才察覺到不對,連忙爬起來張開眼睛,發現壺中九支箭矢皆中,當即呆住了。
荊寒章似笑非笑地轉着箭矢,轉頭準确無誤地看向常蕭——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方位的。
“常大人。”荊寒章淡淡道,“玩不過就掀棋盤,這樣不太好吧?”
常蕭心頭一跳,愕然看他。
就連他那個準備出手用赤豆截住箭矢的侍從也愣了愣。
荊寒章說完後,一改方才懶散的姿勢,突然飛快地擡手,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将箭矢投了出去。
“咔噠”一聲,箭矢入壺。
十支全中。
常蕭:“……”
侍從:“……”
荊寒章将帕子扯了下來,輕輕一歪頭,肩上長發散落在扶手上,被他随手撥開了。
他看了一眼壺中的箭,笑了一聲,道:“我這是贏了?”
周圍安靜的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在木然看他。
荊寒章看向司射,懶洋洋“嗯?”了一聲,司射才如夢初醒,忙點點頭。
此時,呆了半天的晏為明終于跳了起來,駭然道:“哥!哥你贏了!”
他一激動就伸手去抓荊寒章的小臂,險些一手摸在手腕的弩上,好險荊寒章反應快,一下把手移開。
晏為明歡喜得不行,沒察覺到荊寒章的異狀,開心地圍着他哥的輪椅轉了一圈,眉飛色舞。
從地獄一下飛躍仙境,不過如此。
他的雙腿保住了!
荊寒章自小便和弓箭為伍,投壺這種文人玩的游戲對他來說簡直算是信手拈來,十支箭而已,随手就能投擲進去。
但是對這些真正不學無術,只知玩鬧的纨绔子弟而言,盲投入了九支的常蕭已經算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了,沒想到那病歪歪的癱子竟然比他還要厲害。
一時間,方才叫嚣着最厲害的人全都沒說話,大概是有些臉燒,說不出話。
前來圍觀的其他人卻沒瞧見之前的對峙,見狀全都在稱贊荊寒章百發百中。
晏為明還在那嘚啵:“我哥今日是頭一回玩投壺,玩得不好,諸位見笑了。”
這一句話,衆人又連連稱贊他哥天縱奇才。
常蕭:“……”
常蕭打死都沒想到荊寒章竟然全都中了,那他方才脫壺的那支,是真的故意的?!
怪不得他這麽信誓旦旦地來玩這種看着“必輸無疑”的游戲!
常蕭一股“被人耍了”的怒火猛地竄起,但卻因為晏行昱的身份不能發火,憋氣憋得眼睛都浮現了血絲。
他死死看着荊寒章,全然沒了方才的風度翩翩。
荊寒章沖他一笑,道:“棋盤沒掀成,常大人生氣了?”
常蕭:“……”
常蕭咬着牙,使出全身的抑制力,強顏歡笑道:“公子投壺更勝一籌,我……甘拜下風。”
荊寒章點點頭:“嗯,很好,為明,去拿銀子吧,一千兩。”
晏為明樂得合不攏嘴,但還是強行保持住了風度,一點頭,朝着常蕭矜持地說:“常大人,你是要給現銀,還是銀票啊,本……”
晏行昱沒有歸京前,晏為明都是自稱“本公子”的,現在他哥回來了,晏為明十分乖巧地換了個自稱。
“本小公子都成!”
常蕭:“……”
常蕭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別提有多憋屈了。
只是當着這麽多的人,他也不敢丢了臉面,只能咬着牙關,艱難道:“回府後,我自會派人将銀子送去相府。”
周圍這麽多人瞧着,晏為明也不怕他賴賬,一點頭,開開心心地回到了荊寒章身邊,狗腿地給他捏肩膀。
“哥辛苦啦,手累不累呀?”
荊寒章被伺候得舒坦:“還成。”
常蕭深吸了一口氣,開解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此前他也從晏為明那贏了幾百兩,就當還回去了。
只是這晏行昱……
常蕭的視線落在他雙腿上,神色有些陰沉。
荊寒章大獲全場,晏為明開心得像是他贏了似的,險些炫耀得整個賞風樓人盡皆知,最後趾高氣昂地推着荊寒章就走,和上回輸了後慫噠噠跑回家的糗樣子完全不一樣。
晏為明揚眉吐氣,更喜歡他哥了。
荊寒章只是動了兩下,晏行昱這具身體就滿是疲色,好像比前幾日更虛弱了。
荊寒章蹙眉,這是怎麽了,又病了?
兩人下了樓,正要出賞風樓時,一旁一個帶着帏帽的女人擦肩而過,偏頭看了他們一眼。
荊寒章十分敏銳,蹙眉看去。
那女子卻風似的消散在了原地,一瞬就不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出現了錯覺。
荊寒章眉頭擰緊,正要問晏為明,就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接着一個人氣喘籲籲地跑到了自己身邊。
正是常蕭。
晏為明氣得瞪他:“怎麽了又怎麽了?是不是輸不起啊?!”
常蕭平穩了呼吸,才低着頭看着荊寒章,道:“公子,我有事要……”
荊寒章打了個哈欠,懶散地打斷他的話:“蹲下。”
常蕭一愣:“什麽?”
“既然要和我說話,那就蹲着和我說。”荊寒章漫不經心撩着一绺發,倨傲道,“我不喜歡別人俯視我。”
常蕭:“……”
晏為明偏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常蕭臉色更難看了。
他沒有辦法,只能單膝點地,蹲了下來。
荊寒章這才滿意,施舍似的給了他一個眼神:“什麽事,說吧。”
常蕭的眼神肆無忌憚地盯着荊寒章的臉瞧,舌尖抵着牙關,才強壓住心頭浮現來的屈辱,低聲道:“我聽聞大公子的雙腿已經病了多年,四處尋找大夫都沒能完全醫治的了。”
荊寒章:“嗯?那又如何?”
常蕭見狀,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神色,道:“我前幾日得到消息,年前會有神醫入京,若是公子不嫌棄,我可将神醫的消息告知您,或許還能幫您請來神醫。”
晏為明呆了一下。
荊寒章卻不為所動,他似笑非笑道:“你将神醫的消息給我?我難道就不會自己去尋嗎?”
“公子有所不知。”常蕭道,“魚神醫雲游四方,脾氣古怪,從來都是合眼緣之人才醫治,就算相府尋到了他,也八成請不來。”
荊寒章笑道:“那你又是如何能請來的?”
“魚神醫和我表兄封塵舟有些舊相識,我若去請,神醫定不會拒絕。”
荊寒章想了想:“封塵舟?大理寺少卿?”
“正是。”
荊寒章心想,那本殿下就下令去讓封塵舟去請魚神醫,難道還不怕請不過來嗎?
常蕭眼中全是算計,荊寒章一眼瞧出來,自然不會如他所願。
常蕭還在道:“難道公子不想治好雙腿,重新站起來嗎?”
荊寒章眉頭又皺了一下。
常蕭見他意動,眼底的沉色更重了。
荊寒章盯着他看了許久,才輕輕傾身,手肘随意搭在膝蓋上,靠近常蕭,帶着些邪氣地笑道:“說吧,你想我拿什麽換?”
他一靠近,常蕭呼吸一頓,眼睛都險些直了。
荊寒章是知曉晏行昱這張臉是有多大威力的,那麽漂亮,那麽勾魂,帶着他自己都不知曉的魅惑。
他只是靠近常蕭一下,這個場面在花叢中從不留戀的浪蕩子竟然被撩得眼睛都發直。
荊寒章笑了起來,用晏行昱這張勾魂攝魄的臉卻撩撥人,看着人為他神魂颠倒,竟然這麽有成就感?
晏行昱卻從來不會用,只知道用人畜無害的眼神去看人,白白浪費了這張臉。
七殿下突然就覺醒了不得了的癖好。
常蕭看着他,艱難吞咽了兩下,才低聲道:“我想要什麽,公子都能答應?”
荊寒章看到他這副樣子,笑意更深了,柔聲地蠱惑道:“你大膽說出來,你不說出來,我如何答應?”
常蕭本來打算借由這個承諾來讓丞相公子陪他吃酒,算是為自己輸了投壺找回點面子。
晏行昱的身份太特殊了,就連皇帝對他的态度也十分含糊,常蕭沒那個膽子提更過分的要求。
但被“晏行昱”那雙如同琉璃似的眼睛注視着,常蕭恍惚間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将他的魂魄連同理智一起吸了進去。
他暈暈乎乎,活像是喝醉了酒。
含糊間,他盯着那雙眼睛,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荊寒章安靜地聽完後,突然就笑了。
他伸出手在唇間輕輕一撫,臉上笑意盈盈,眸中卻一片冷意:“要我?”
常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是……”
荊寒章見他竟然還真敢應,一直笑意盈盈的眸子驟然沉了下來,他原本只是想随意試探試探這個浪蕩子的态度,沒想到他竟然膽大到這種地步。
丞相之子,歸京都會被聖上召見的相國公子,常蕭他怎麽敢?!
荊寒章平日裏一動怒就總是想踹東西,踹門踹椅子,有時候怒急了還會踹人,但他到了晏行昱這具軀體後,雙腿一直都不能動,就算念頭再重,腳也沒有動起分毫來。
荊寒章穿成晏行昱後,很少主動去動腿,但是這次他實在是被氣狠了,本能作祟,擡腳就踹的念頭直接浮了上來。
只是他自己也知道,晏行昱這癱子的腿根本就動不起來,所以也沒有壓制本能。
只是下一刻,他就眼睜睜看着自己擡起一條腿,一腳把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當胸踹飛。
常蕭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中,後仰着跌落到臺階下去。
荊寒章:“……”
晏為明:“……”
常蕭:“……”
周圍來來回回的百姓:“……”
一瞬間,周圍喧鬧的長街和賞風樓像是失去了聲音。
荊寒章滿臉木然了片刻,突然擡手一揮寬袖,将方才動的那條腿遮掩住——好像把腿擋住了,方才癱子踹人的醫術奇跡就沒有發生過。
荊寒章面無表情地心想:“完了。”
這小美人,竟然是裝癱。
完了。
他終于将事情徹底搞砸了。
晏行昱要生氣了。
怎麽辦怎麽辦?
我怎麽哄?十塊玉能哄好嗎?
我再給他雕個小貓的玉他能消氣嗎?
***
宮中,晏行昱偏頭打了個噴嚏。
江楓華小聲說:“殿下是病了嗎?”
晏行昱搖了搖頭,沒病,腳尖有點疼。
他剛穿過來的時候,林太傅正在查他背書。
荊寒章那種不學無術的人,哪裏背得出來書,荊迩之和五皇子都在悶悶笑他,連其他伴讀眼中也全是揶揄。
江楓華正在和他偷偷提示,晏行昱聽了一句就知道要背哪本了,當即面不改色地背出來一大段,一字未錯。
這下,看熱鬧的衆人頓時噎住,也不敢笑了,連林太傅也古怪地看了過來。
晏行昱故作鎮定,想要用之前罰抄過這本書來糊弄,林太傅卻沒有再追問,只是含糊說了一句:“殿下好了許多。”
晏行昱有些疑惑,什麽叫好了許多?難道不該是用功了許多嗎?
但林太傅也沒多說,讓他繼續坐着了。
晏行昱坐下後,開始沉思。
他和荊寒章魂魄互換後,也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他的腿現在沒有銀針封穴,活動自如,荊寒章過去後不知道會不會當着這麽多人露餡。
喜的是不必去拿五十兩去提心吊膽地投壺,還有不用面對馬上到來的魚神醫……
一想起魚息,晏行昱還是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江楓華見他小臉蒼白,擔憂道:“等下了學,還是尋個太醫來瞧瞧吧。”
晏行昱還是搖頭。
今日來南書房的只有三位皇子,晏行昱掃了一眼,問江楓華:“荊瑕之呢?”
江楓華小聲說:“據說是被吓病了。”
晏行昱:“……”
晏行昱蹙眉,怎麽這麽不經吓?
九皇子荊迩之正在冷冷盯着他,似乎對他懷恨在心。
晏行昱卻根本沒在意。
江楓華在一旁欲言又止,晏行昱看了他一眼,蹙眉道:“怎麽了?”
江楓華忍了又忍,但還是沒忍住,小聲道:“我從上回就想問殿下,您現在……能看懂書上的字了?”
晏行昱一怔,什麽叫“能看懂”?
“您自小就對字不敏銳,明明很簡單的字也能和其他字看混,連對着字帖練字都很少能寫對筆。”江楓華小心翼翼地問,“太醫說這是先天的病症,這些年一直沒能治好,可現在……您好像是真的好了。”
晏行昱突然沉默了。
見晏行昱不說話,江楓華還以為他動怒了,忙道:“不過您本來就好了許多,只要不是長篇大論的書,幾個字幾個字也是能看懂的。”
晏行昱沒說話。
他之前一直以為荊寒章是真的不學無術,或者是故意裝出來的,卻沒想到竟是這種古怪的病症?
這種先天的症狀似乎極難矯正,魚息曾經哄他睡覺時念過這種病症的記載。
就在這時,林太傅匆匆走進南書房來,将桌案上的書收起來,道:“提前下學。”
說罷,飛快走了。
衆人第一次看到林太傅這般失态的樣子,面面相觑。
江楓華似乎知道了什麽,對晏行昱道:“聽說那名滿天下的魚息魚神醫要進京了,林太傅大概是要去尋人來醫治他的病吧。”
晏行昱:“魚息?”
江楓華連忙道:“殿下應該不知曉吧,此人醫術極其高明,據說能活死人生白骨。京都城人人都想要同其結交,但您知道的,神醫一向都性情古怪,就算抛出連城之價也和他攀不上關系。”
晏行昱抿了抿唇,突然起身,道:“走,出宮。”
江楓華忙站起來:“殿下能出宮嗎?”
晏行昱道:“晏沉晰現在在追查攝政王府寶物被盜的事,暫時顧不上我,你攔住去和聖上告狀的宮人。”
說着,快步走了。
只是走了兩步,晏行昱突然扶着門框停了下來。
腳尖好像有點腫了。
晏行昱蹙眉,是前幾日踢門踢的嗎?
他忍過那陣疼痛,飛快出了宮。
魚息進京之事,也不知是誰傳出去的,只是一日就滿城皆知。
賞風樓門口,荊寒章還在沉默。
常蕭已經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着荊寒章的眼神全是驚愕。
他瞪向荊寒章的腿,荊寒章立刻合攏着雙手,利用寬大的袖子擋住雙腿,不讓他看。
常蕭:“……”
連晏為明都驚呆,久久沒回過神來。
周圍的人都在竊竊私語,有的人認出來那坐在輪椅上的人正是前段時日歸京的丞相公子,眼神更奇怪了。
荊寒章還在面無表情地想“完了完了我完了”。
常蕭咬牙切齒:“公子,您的腿……看起來好像并未癱!”
荊寒章故作鎮定地瞥他:“你在胡說什麽?”
“腿!”常蕭頭發淩亂,發冠都不知丢到哪裏去了。
他被氣懵了,連禮數都不顧:“你的腿!方才明明踹了我!”
荊寒章冷笑一聲:“誰瞧見了?我好好一個瘸子,你竟敢當街污蔑我?!”
常蕭差點被他的強詞奪理氣吐血,他深吸一口氣,暗暗運氣,神色陰恻恻地沉聲道:“丞相公子是個癱子滿京都城人盡皆知,就連聖上也知曉,而現在您雙腿無礙,傳入宮中,這便是欺君之罪!”
荊寒章随手甩了甩手中的佛珠,他臉皮極厚,就算這麽多人瞧見,卻還想着咬死不認賬,難不成他們還敢來把自己衣服不成。
“什麽欺君之罪?常大人慣會給人扣帽子。”
荊寒章有些煩躁,若是他自己在這裏,直接把此人按在地上打,哪裏用得着多費口舌?
常蕭怒道:“這裏這麽多雙眼睛都瞧見了!公子若是想耍賴,怕是不妥吧!”
荊寒章冷哼了一聲,用實際行動表明我就是要耍賴。
常蕭被氣得鼻子都歪了。
一旁的人也都指指點點。
荊寒章面無表情地心想,等我回到身體裏,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但現在,他還是那個衆目睽睽之下暴露了最大底牌的“晏行昱”。
現在的情況對晏行昱極其不利,此事暴露若是被皇帝知曉,當真是欺君之罪,恐怕整個相府都逃不了幹系。
更重要的是……
荊寒章懷疑晏行昱是為了避免皇帝因命格忌憚他,這才故意裝癱的,現在此事一宣揚開來,以皇帝的心狠手辣和疑心病,晏行昱怕是活不了多久。
荊寒章越想越覺得煩躁,一向目下無塵的七殿下頭一回産生了慌張和後悔的情緒。
無論怎麽樣,此事都難以收場。
常蕭見他不說話,氣勢洶洶地沖過來想要将荊寒章拉下輪椅,讓所有人再看一看這個裝瘸的“癱子”。
晏為明這才回過神來,他直接沖上前一把推開要來拽荊寒章的常蕭,暴怒道:“別碰我哥!”
常蕭險些又摔倒,當即也怒了:“相府難道要包庇這個災星嗎?!”
晏為明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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