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雲紋 你殿下給你雕個龍鳳呈祥

晏行昱昏睡兩日, 清醒後手腳發軟,坐都坐不住。

阿滿端來藥要遞給晏行昱,晏行昱伸手一接, 手軟得根本捧不住, 微燙的藥直接灑在了榻上, 若不是被褥夠厚,怕是會燙傷腿。

荊寒章本來在一旁看着, 見狀直接怒道:“你就是這麽伺候你家主子的?!”

阿滿連忙去收拾,眼圈都紅了。

晏行昱靠在軟枕上,神色恹恹, 卻還是溫聲道:“沒事。”

荊寒章瞪他一眼, 等到阿滿再換了一碗藥過來,他直接接過來,拿着勺子作勢要一勺勺喂藥。

阿滿在一旁噤若寒蟬。

一勺勺喂苦藥,如他公子所說, 就是淩遲啊。

還不如“斬首”呢。

之前他喂藥時被晏行昱數落了一頓,這次七殿下喂……

阿滿還沒多想,就看到晏行昱像是飲蜜漿似的,面不改色将藥一勺勺喝下去了。

阿滿:“……”

荊寒章渾然不知自己對晏行昱施了什麽酷刑, 喂完了藥,又拿了顆蜜餞塞到他嘴裏。

晏行昱乖乖窩在軟枕上吃蜜餞。

荊寒章知曉他一有意識就必須要弩,便拿過來阿滿在他病時摘下來的弩,熟練地往晏行昱手臂上綁。

“章岳之事,有人在背後指使。”荊寒章道,“在祭天大典之日做出此事的,八成是攝政王的舊部,父皇下令徹查, 兩日卻沒查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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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寒章沒覺得晏行昱是需要照顧的金絲雀,也沒避諱此事,将這兩日發生的事一一說了。

晏行昱臉頰鼓起一小塊,安靜地聽了一會,突然說:“原來他叫章岳啊。”

他去了攝政王府好幾次,和老人聊得極好,卻從不知曉那人的名字。

荊寒章在扣機關的手一頓,才繼續動作,漫不經心道:“嗯,不管他受誰人指使,終是犯了重罪,屍身被驗後,丢去了城外亂葬崗。”

晏行昱眸子失神,沒再說話。

荊寒章見不得他這樣,猶豫半天,才艱難找了個話頭,道:“你想知道他在城牆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嗎?”

晏行昱這才來了些反應:“什麽意思?”

荊寒章也不管能不能說了,道:“十幾年前讓攝政王戰死沙場的那場戰役,敵方幾乎拿舉國之力投入那場仗,攝政王軍以少敵多本就不易,曾向父皇……”

荊寒章愣了一下,大概覺得說這件事時用“父皇”不好,便改了個稱呼。

“……曾想聖上求虎符調兵援助,可到最後攝政王麾下副将前去茂實城調兵時,卻被告知虎符是假的,茂實城無虎符不可擅動。”

晏行昱偏頭看他:“虎符不是聖上給的嗎?為何會是假的?”

荊寒章道:“這事誰也不知,當年駐守茂實城的将軍……”

他看了一眼晏行昱,才低聲道:“是晏修知。”

誰也不敢質疑聖上給的虎符是假的,只能将原因歸咎在副将或晏修知身上。

“晏修知本是攝政王麾下将領,奉命駐守茂實城。”荊寒章聲音越來越低,“他不會說謊,攝政王信任的副将不會說謊,那也就只有……”

他話沒說完,但兩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晏行昱沉默了很久,道:“殿下為何要和我說這件事?”

荊寒章噎了一下,他總不能說我是見不得你落寞的樣子,故意引你注意吧。

他只好裝作不耐煩的模樣,惡聲惡氣道:“說都說了,還問為什麽?你怎麽話這麽多?”

晏行昱早就習慣他的心口不一,道:“我以為殿下和聖上父子情深。”

“哼。”荊寒章瞥了他一眼,道,“皇家哪有什麽情深?他只是對我愧疚罷了,如果我外祖父家真的曾有過謀逆之心,我那情深的父皇怕是會第一個宰了我。”

晏行昱這才意識到,荊寒章在京都城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只是靠着皇帝的那點愧疚活着。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小行昱。”

荊寒章嘆了一口氣,擡手摸了摸他的頭,像是過來人似的,感慨道:“晏戟雖然明面上對你極其冷漠,但整個京都城怕是只有他最疼你了。”

荊寒章本以為晏行昱這麽聰明的人早就瞧出來了晏戟的良苦用心,但沒想到自己說出這句話,晏行昱本來蒼白的小臉更加難看了。

他喃喃道:“他……他疼我嗎?”

荊寒章見他這個反應有些奇怪,疑惑道:“你沒看出來?”

晏行昱有些呆滞,好半天才有些茫然地拽着荊寒章的袖子,喃喃道:“殿下,我病了,不想說這個。”

荊寒章吓了一跳,忙說:“好,那就不說這個,你哪裏不舒服?”

晏行昱又呆了半天,才一指心口:“這裏。”

荊寒章伸手貼着他指的地方,輕聲說:“我給你揉揉?”

他的手掌極其溫暖,貼着晏行昱瘦弱單薄的心口,熱意源源不斷貼着薄薄的亵衣傳過去。

荊寒章十分自然地做完這套動作,這才後知後覺這個舉動好像太暧昧了,他渾身一僵,小心翼翼去看晏行昱的臉色,唯恐在那張小臉上看到“登徒子”三個字。

好在晏行昱沒什麽反應,還呆呆地盯着他,眼中全是毫不掩飾的依賴。

荊寒章……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他給晏行昱揉了一會心口,見他臉色好看了些,才道:“外面出了太陽,要出去曬曬嗎?”

晏行昱不想出去,但只要是荊寒章說的,他就無條件地順從,點點頭,說好。

荊寒章笨手笨腳地給他套上衣服,又裹上大氅,抱着放在輪椅上,推着出了滿是藥味的內室。

外面果然出了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晏行昱眯着眼睛曬了一會,才對一旁無所事事的荊寒章道:“殿下不用去忙嗎?”

“忙什麽啊。”荊寒章正在畫下回雕玉的花紋,漫不經心道,“我大哥都回來了,京都城就算發生天大的事,都輪不到我去管。”

晏行昱“哦”了一聲,有些歡喜地翹了翹腳尖。

荊寒章餘光掃到了那不安分的腳尖,失笑道:“想你殿下陪你啊?”

晏行昱毫不害臊地點頭。

他這麽直白,荊寒章反倒不好意思了,哼了一聲,低聲嘀咕:“不害臊的鹿。”

晏行昱輕輕彎了彎眼眸。

荊寒章邊畫邊随口和他說京都城的事:“祭天大典被迫中止,整個京都城乃至天下都人心惶惶,你也知道,聖上一向信那些神啊佛啊,一條人命讓祭天大典所有準備都化為虛有,且來年不知是福是禍,自然震怒,聽說在朝堂上發作了不少人。”

晏行昱眯着眼睛聽着。

“而當年那枚假虎符之事也不知被誰再次傳揚開,章岳最後那句話,讓這個本來沒多少人相信的流言傳遍天下。”

畢竟,那場戰役因殘部從後方占據敵方首城而大捷,若攝政王若是簡單的戰死沙場,章岳不可能會說出“最難涼是熱血”,随後縱身一躍,在千軍面前跳下城牆。

想用血來染紅将軍歸魂的路。

荊寒章說着,将手中的紙給晏行昱看了一眼:“畫的怎麽樣?”

晏行昱看了看,點了個敵方:“殿下應該是要畫喜鵲玉佩?這裏的花紋不對,要換成梅。”

荊寒章古怪地看着他:“這個你都知道?”

晏行昱:“我在寒若寺看過關于玉的書。”

荊寒章有些酸,能認字了不起哦。

就在這時,還未見人就聽到晏為明咋咋呼呼的聲音:“哥,哥啊!”

晏行昱正在和荊寒章獨處,聽到聲音本能蹙眉。

荊寒章道:“你不喜歡他?”

晏行昱毫不害羞:“我只是想和殿下單獨在一起,不想其他人來攪和。”

荊寒章:“……”

荊寒章倒吸一口涼氣,悚然看他。

晏行昱不明所以地看着發出這麽大動靜的荊寒章,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讓人誤會的話。

荊寒章正要怒斥他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晏為明就風似的沖了過來。

荊寒章把自己噎了半死,沒好氣地看向門口。

這一次,晏為明卻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還有一個長相明豔的女人,端莊淡雅,手中抱着一個小手爐,溫柔地笑着。

荊寒章只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此人定是晏行昱那個狠心的娘親。

晏夫人和晏行昱長得極像,眉眼間全是相似的溫柔,她眼底也有一顆朱紅的淚痣,瞧着臉蛋越發明豔。

任誰看着,都不敢相信這樣溫柔的女人會是狠心殺死自己孩子的人。

晏夫人到來後,一直溫柔笑着的晏行昱突然渾身一僵,手死死抓住袖子,力道之大骨節都一陣泛白。

他近乎驚懼地看着晏夫人,本能想要逃走雙腿卻動彈不得。

晏行昱有些神志恍惚,他茫然地想:“我又沒有往腿上紮針,為什麽不能動?”

為什麽動不了?

晏夫人款款而來,看到荊寒章愣了一下,才淡淡行禮:“七殿下。”

荊寒章眉頭皺着,自從晏行昱歸京後,晏夫人一次都沒來瞧過他,這次怎麽突然來了?

晏夫人和荊寒章行完禮,才眸子柔和地看向晏行昱,她親昵地喚着:“昱兒身子可好些了?”

晏行昱怔然看他,好半天才輕輕一點頭:“是。”

這句“是”沒頭沒尾,似乎是吓懵了的胡話,晏夫人掩唇笑了一下,走到晏行昱身邊,彎下腰輕輕摸了摸他蒼白的臉蛋。

“好好養着。”晏夫人将一枚雕着雲紋蝙蝠的玉佩放在晏行昱掌心,淡淡道,“往後的日子還長着。”

被她觸碰過的地方,晏行昱恍惚覺得仿佛都爬滿了毒蟲,一點點将他吞噬殆盡。

晏夫人盯着他的眼睛,柔聲道:“祝願我兒,百福如意。”

晏行昱渾身僵硬,幾乎是恐懼地看着她。

那佯作溫柔的觸碰,和鼻息間彌漫的胭脂香幾乎将晏行昱重新拉回當年的噩夢中,夢到眼前這個女人将他輕柔抱着,然後一點點想要将他扼死在懷裏。

晏行昱最後一絲清醒的神智竟然還在想……

這麽多年了,她的胭脂香竟然絲毫未變。

晏夫人看到他露出仿佛見到惡鬼似的神情,竟然勾唇笑了笑。

就在這時,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晏行昱掌心的雲紋蝙蝠玉拿了過來。

晏夫人直起身來,蹙眉朝那人看去。

荊寒章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這塊玉佩,眉目間全是嫌棄:“晏夫人啊,雖然說晏戟丞相清廉,但你也不至于拿這麽劣的玉來給我家鹿當壓歲錢啊。”

晏夫人一愣。

就連陷入堕在噩夢中的晏行昱也清醒了些,茫然擡頭朝着荊寒章看去。

荊寒章沖他勾唇一笑,眼睛眨都不眨地将那枚玉佩徒手在手中捏碎。

玉粉宛如齑粉般簌簌落下,他挑眉,倨傲道:“我幼時練手的玉都琢得比這個好看,還百福如意,我看這玉佩醜的根本擔不上這個寓意。”

他說着,看向晏行昱,說:“是不是啊,行昱?”

行昱回過神後,連忙點頭如搗蒜,拼命附和。

“是、是啊。”

晏夫人:“……”

晏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荊寒章,她雖然早就知曉這個傳聞中的七殿下性子乖戾,陰晴不定,但沒想到他竟然惡劣成這樣?

連長輩送的東西都敢直接捏碎,還大肆鞭撻一番。

而她那個自小溫柔怯弱的兒子竟然還當着她的臉附和?

荊寒章平日裏雖然無禮,但卻沒無禮成這樣,他就是看不慣這人欺負晏行昱的樣子,索性仗着身份一通作妖,反正她也告不到皇帝那兒去。

荊寒章拍了拍手,滿臉嫌棄,好像掌心有了什麽髒東西,他嫌拍不幹淨,還撩起晏行昱的袖子來擦手。

晏行昱不光不嫌棄,還捧着袖子讓他擦,臉上早已沒了對着她時的恐懼絕望。

晏夫人:“……”

晏夫人臉色都沉了下來,但又不好發作,只能強顏歡笑。

一旁的晏為明還傻傻的沒看出來這三人的交鋒,有些心疼地說:“不要可以給我嘛,就算再醜也能換幾兩銀子買糖吃呢。”

晏夫人……

晏夫人要被這個蠢兒子氣死了。

荊寒章見她終于變了臉色,終于出了一口氣,故意陰陽怪氣地對晏行昱說:“行昱啊,你殿下下塊玉就不琢喜鵲了,用那最好的于阗籽料給你雕個龍鳳呈祥怎麽樣?”

晏行昱忙說:“好啊,好。”

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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