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青齡 七:腦闊兒疼
晏行昱平日裏都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若是荊寒章不在身邊,他抱着衣服也能睡到天明。
但今日天還未亮,晏行昱突然感覺到一股心悸, 驟然清醒, 伏在床沿喘息了許久才艱難緩過來。
偌大個床榻上只有他一人, 晏行昱喘得眼尾都在發紅,茫然環顧一圈:“殿下?”
這是在獵宮, 不必早起上朝,旁邊的被窩已經冷了,荊寒章定是早早離開了。
他去哪裏了?
晏行昱頭痛欲裂, 心口也一陣陣隐秘的鈍痛, 似乎是心疾要發作的前兆。
“阿滿……”晏行昱的聲音幾乎都發不出來了,最後還是續了點力氣,嘶聲道,“阿滿!”
往往晏行昱有吩咐時, 只要喚一聲名字,阿滿就會立刻出現,但今日,事情似乎很奇怪, 阿滿好一會才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還沒等晏行昱開口,阿滿着急道:“公子!七殿下不讓我進來吵醒您,讓一群人将我攔在外面。”
晏行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死死抓着床沿,指節一陣發白,艱難喘息道:“他、他去哪裏了?”
阿滿咬牙:“聽說是去了深山。”
晏行昱一怔。
“……是獵場之外。”
阿滿說完甚至不敢去看晏行昱的臉色,隐約聽到晏行昱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呼吸聲,試探着擡起頭, 剛好瞧見晏行昱伸出捂住唇,一絲血痕從他指縫裏流出來。
阿滿被吓到了,連滾帶爬地跑過去:“公子!”
“我不疼……”晏行昱一邊悶咳一邊擦着唇邊的血,他眸子失神,但還是強撐着,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我一點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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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滿眼圈都要紅了。
晏行昱手指發抖地将唇邊的血擦幹淨,喃喃問:“派人去找了嗎?”
“皇帝已經知道,派去了晏統領帶人進山去找,已經尋了兩個時辰,現在還未有結果。”
外面還下着陰冷的雨,晏行昱擡起泛紅的眼眸看着窗外,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像是有些擔憂地輕聲道:“他冷不冷啊?”
阿滿聽着有些難受,正要小心翼翼地安慰,就看着晏行昱輕輕歪頭,淩亂的長發從他肩上垂到心口前,越發顯得孱弱。
他眼眸已經沒了絲毫神采,看着外面的落雨仿佛在思考什麽的,聲音柔得比春風還要輕上幾分。
“我要用多少人的血,才能讓他不那麽冷。”
阿滿渾身一顫,驚恐地看着他。
晏行昱輕飄飄說完這句話,便強撐着身體從榻上起來,神色木然地拿起荊寒章随手挂在牆上的劍,披頭散發地便要出門。
阿滿被吓壞了,忙沖上前去攔,唯恐晏行昱做出什麽傻事。
“公子!殿下還未回來,還不一定會出事,您再等一等!”阿滿慌不擇言,“就算有人要殺他……”
晏行昱目光怔然,看都沒看阿滿,視線直直落在外面的落雨上,他輕聲道:“獵場之外,皆是虎狼,他帶了多少人去的啊?”
阿滿戰戰兢兢道:“十、十個。”
“哦。”晏行昱聲音缥缈,仿佛下一瞬話音就斷了,“才十個啊,那他怎麽活着回來?”
阿滿險些哭出來:“公子!您再等一等!七殿下福大命大,定能平安回來。您……您現在若是去殺人,定會打草驚蛇,往後要怎麽辦?”
晏行昱垂着眸看着跪在他腳邊的阿滿,像是覺得這句話極其好笑似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死了,我還有什麽往後?”
他說罷,繞過阿滿便要出門,阿滿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回身抓住他的衣擺。
“公子。”
晏行昱不為所動,滿臉陰冷的殺意,握着劍柄的手都在劇烈發抖。
“放開。”
“外面下了雨,公子若是出門,會發病的。”阿滿說。
晏行昱嗤笑一聲,他連命都能不要,更何況是生病。
阿滿接着說完後面的話,聲音都在發抖:“昨日下雨時,七殿下都不舍得您穿鞋踩在地上,怕濕寒之氣讓您難受。這才過了一日,您……就這麽作踐自己嗎?七殿下知道了,該多心疼啊。”
正要擡步出門的晏行昱腳步突然一頓。
阿滿本以為這句話無用,沒想到晏行昱竟然聽進去了,忙屈膝跪着上前,拽着晏行昱的手,幾乎算得上是哀求了:“公子,再等一等好不好?若是七殿下平安歸來,您卻因為莽撞出了事,那可怎麽好?”
晏行昱僵在門口,看着外面噼裏啪啦的落雨,一股寒風從外吹來将他淩亂的發吹得微微拂起,讓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只是幾句話,晏行昱眼底的殺意被一陣迷茫取代,他站了好一會,看着門外面的黑暗,如夢初醒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內室燭火通明,門外卻是漆黑一片,仿佛無數野獸蟄伏在四周,陰冷可怖。
若是往前踏上一步,迎接晏行昱的可能便是萬劫不複之地。
晏行昱手中的劍陡然落地,發出一聲脆響。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快步跑回了內室的榻上,整個人縮到已經冰涼的被子裏瑟瑟發抖。
阿滿看到他回去,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他弄了幾個湯婆子來塞到被子裏,跪在床邊小聲道:“公子,要讓魚息過來嗎?”
晏行昱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有些悶:“讓他來。再讓獵場的人去深山尋人。”
阿滿猶豫道:“可若是擅自去了深山,怕是容易暴露身份。公子三思。”
晏行昱沒有再說話,阿滿以為他聽進去,出去讓人先去尋魚息,等到再次回來時,卻聽到被子裏晏行昱竟然在哼小曲。
阿滿一怔。
晏行昱在哼荊寒章唱給他的童謠,那童謠來來回回就兩句,晏行昱這些年心情極好或極壞時總是翻來覆去地唱,連阿滿都會了。
但阿滿卻沒想到,在這個緊急的情況下,晏行昱竟然還有閑情哼歌。
這太過反常,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阿滿起了一身冷汗。
阿滿怕他發病,滿心恐懼地先去煎藥,等到再次回來時,發現晏行昱安安靜靜躺在榻上,懷裏抱着荊寒章的衣裳,竟然……睡着了。
天光破曉。
深山處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楚路,荊寒章順着本能一步步往前跑。
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時那個怎麽逃都逃不出去的噩夢,只是這次,卻比上次要驚險得多。
荊寒章神智恍惚,一只肩膀被箭直接射穿,血流不止,但這并不是讓他最難受的。
方才在奔逃時,他腳下一滑直接摔着滾下了高高的山坡,後腦恰好撞在了巨石上。
一陣劇痛,荊寒章幾乎是瞬間就暈了過去,最後在雨水落在臉上的感覺艱難清醒過來。
不知是血還是雨水順着他的頭發緩緩滑落到後頸,那滲人的觸感讓荊寒章不敢多想,只想一門心思跑出這危機四伏的深山。
他帶來的人已經和他徹底走散,而周圍暗箭和急促的腳步聲依然時不時響起,荊寒章艱難地躲過一支暗箭,就地一滾躲到了一處隐蔽的樹洞。
耳畔現在什麽聲音都有,雨聲腳步聲放箭聲被無限制地放大,夾雜着一陣陣嗡鳴聲,讓荊寒章險些直接吐出來。
有人要殺他。
最開始有這個認知時,荊寒章得罪了太多人,竟然一時間想不出到底誰會這麽明目張膽地在獵場殺他。
但細細想了想,他才意識到,深山這種地方,的确是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他主動跳進陷阱,引頸就戮。
怨不得旁人。
無來由的,荊寒章突然想起來晏行昱對他說過的話。
“殿下不要出獵場。”
不要出獵場?
荊寒章渾渾噩噩地想,這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晏行昱是提前知道有人要殺他,所以才會暗中提醒自己嗎?
但現在顯然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周圍的暗衛随時都能循着血跡找到自己,若是在天亮之前還出不去,那他拖着這重傷的身體,恐怕頃刻就會被尋到。
到時候一場雨落後,痕跡被徹底抹去。
他會悄無聲息死在這毫無人煙的深山裏,連一座墳冢都得不到。
荊寒章死死咬着牙,完好的手抱着用外袍裹着的東西,他喃喃道:“我要回去。”
他不該死在這裏。
來的刺客不知有多少,荊寒章最開始殺了好幾個人,但剩餘的人卻絲毫沒有被震懾到,仿佛嗅到血的狼,死咬着他不放。
荊寒章的刀已經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他抖着受傷的手将發間赤縧扯下來,面如沉水地從樹洞中緩慢走出去。
但在出樹洞的剎那,便有無數蟄伏在暗中的人一擁而上直接握着刀朝他沖了過來,荊寒章反應極快,手中赤縧裹挾着泥水單手格住朝他最先劈來的刀,随後眼睛眨都不眨地将赤縧末尾一勒。
一股溫熱的血灑在荊寒章身上,還有幾滴落在他的臉頰上,被雨水一沖緩緩往下落。
他森然看着不怕死還在朝他沖來的刺客,手中沾血的赤縧握的更緊了。
他……似乎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荊寒章這個念頭才剛一浮現,再次到達他身邊的黑衣人仿佛鬼魅似的拔出鋒利的細劍,竟然是擋在了荊寒章面前,锵锵锵一陣脆響,擋住了無數暗箭。
荊寒章一怔。
那人身手極高,在一片昏暗中根本捕捉不到身影,只能隐約聽到一股股風聲在周圍穿梭,等到天色亮了一些時,荊寒章擡頭看去,那些刺客竟然全被誅殺,一地屍身。
黑衣人将人救下,擋着半張臉的面罩下傳來一聲悶悶的聲音:“殿下,受驚了。”
荊寒章眼神都有些失焦了,他艱難道:“你……”
他只說了一個字,便重重倒在了地上——都這麽虛弱了,他還想着保護懷裏的東西不被壓到。
黑衣人一把扶住他:“殿下?”
荊寒章眼神渙散地看着“他”,喃喃道:“你是封……青齡啊。”
話音剛落,他終于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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