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瘋狂 我是誰啊?

荊寒章昏昏沉沉好幾日, 直到即将回京時,意識和記憶才終于恢複了一點。

因為荊寒章受傷、二皇子疑似謀害兄弟,皇帝又驚又怒, 發作二皇子後也病倒了, 這場春獵草草收場, 很快便歸了京。

歸京路上,荊寒章在睡覺, 晏行昱在看佛經,無意中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

晏行昱似乎猜到了什麽,輕輕撩開車簾, 正好對上晏沉晰的視線。

“兄長。”晏行昱颔首行禮。

晏沉晰低聲道:“晏相讓我給你帶句話。”

晏行昱:“他說什麽?”

“他讓你歸京後去國師府一趟。”

晏行昱笑了笑, 道:“好,我知道了。”

他早已猜到此次獵場刺殺和晏戟脫不了關系,封塵舟口中沒一句真話,但他若是真的和晏戟這只老狐貍聯手, 恐怕也只有被利用的份。

晏行昱将簾子放下,慢條斯理地将披散的發挽到發冠上,開始思考封塵舟那日所說的“刺殺之事是個意外”到底是不是假話了。

荊寒章被吵醒了,他含糊地張開眼睛, 道:“行昱?”

晏行昱忙欺身過去:“殿下。”

荊寒章好像聽到了晏沉晰的話,眉頭皺得死緊:“歸京後你要回家嗎?”

晏行昱點點頭:“是啊。”

荊寒章眉頭都要皺成兩個點了,他現在清醒了些,連帶着口是心非也回來了點,他說:“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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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昱:“……”

晏行昱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眨了眨眼睛,補充道:“殿下在哪兒,哪兒就是我家。”

荊寒章:“……”

荊寒章呆了一下, 反應過來晏行昱的話,才舒展眉頭笑開了,他小小聲說:“那你殿下把剛才那個‘哼’收回來。”

晏行昱聞言,也跟着笑了起來。

荊寒章清醒了不少,他坐了起來靠在軟枕上,朝晏行昱伸出手,晏行昱屈膝上前,卻不敢再像以前往他身上撲,反而蜷着身子趴在荊寒章膝蓋上。

荊寒章有些不滿,但也知道自己腦袋這個德行,也不能“教”什麽了,只好瞪着晏行昱。

晏行昱被他熾熱的眼神看得臉紅,扯着佛經佯作認真地看,來躲避荊寒章的視線。

荊寒章見瞪他無果,只好将視線落在那佛經上。

掃了一眼,荊寒章突然一怔,蹙眉将那佛經扯了過來。

晏行昱疑惑地仰頭看他。

荊寒章拿着佛經低頭瞥了一眼,神色越來越古怪。

晏行昱問:“怎麽了?”

荊寒章指着佛經,不太确定地道:“我好像……能看懂了?”

晏行昱一怔,忙從他膝蓋上爬起來,湊上前指着佛經上一個極其複雜的字:“這個是什麽?”

荊寒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之前又沒學過,哪裏知道這麽複雜的,我就是……這幾個字……”

荊寒章随便點了幾個,道:“以前在我眼裏,雖然知道這幾個字的意思,但讀寫要麽缺筆劃要麽直接漏了看,但現在……”

他好像重新找回了兩年前借用晏行昱的身體看書時的感覺。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不再像是會動的蟲子爬來爬去,反而安安分分待在原地,沒有半分變化。

晏行昱眼睛都睜大了,又擡手寫了三個字:“這幾個字呢?”

“你傻啊。”傻兮兮的荊寒章終于逮到機會說別人傻了,他哼了一聲,雙手環臂,得意得不行,“晏、行、昱。你殿下最會寫的字就是這三個了。”

晏行昱:“……”

明明是十分簡單的話,晏行昱卻心口急速跳動,臉頰一陣發燙,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

——他好像被荊寒章傳染了害羞的毛病。

荊寒章說完,不知道晏行昱為什麽突然不吭聲了,擡手戳了戳他的發冠,疑惑道:“怎麽了?”

晏行昱低垂着頭,含糊道:“沒什麽,替殿下高興。”

荊寒章也挺高興,拿着佛經愛不釋手地看。

晏行昱兀自臉紅了一會,很快便平複了心情,他小心翼翼地鑽到荊寒章臂彎裏,生怕碰疼了他,荊寒章卻見不得他這麽對待易碎琉璃的架勢,“啧”了一聲,擡手一把将晏行昱抱到了懷裏。

晏行昱忙道:“殿下,當心……”

“當心什麽?”荊寒章哼道,“你殿下皮糙肉厚,這點小傷死不了的。”

晏行昱只好放輕了身子,靠在荊寒章那條沒受傷的臂膀上,陪他一起看佛經。

荊寒章一邊看一邊随意道:“我反正是不想再聽林太傅整日叨叨叨教書了,等歸京後你叫我讀書吧。”

晏行昱極其聰明,自接管攝政王留下的舊部後,便一直在寒若寺盤算着如何歸京攪混水。

随後,他靠着封塵舟得到了蟄衛,更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奪位之事上,讓他教人讀書,簡直算是大材小用。

但聽到荊寒章這樣說,晏行昱直接點頭,一點不覺得麻煩,道:“好啊。”

他靠在荊寒章肩上,小聲道:“殿下的字也要再練一練。”

那龍飛鳳舞的筆跡不說,落款直接用七個點,也太過目下無塵了些。

荊寒章剛能讀懂字,還處于新鮮期,也沒多想,點頭答應了。

半日後,衆人歸京。

荊寒章一路奔波,回到了府後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晏行昱等他睡熟了,讓封青齡留下保護他,和魚息一起去了國師府。

晏行昱平日裏衣着十分素雅,身上穿着張揚至極的紅色外袍一看就是荊寒章的,他慢條斯理地推開門走進禪室,看到裏面的人,勾唇笑了笑。

國師連塵,晏戟,晏修知皆在裏面,每個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漠然。

晏行昱氣定神閑地上前,撩着衣擺坐在三人面前的小案旁,一點也不見外地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他笑了笑,道:“師兄今日泡的茶似乎差了些火候。”

國師默不作聲,晏戟冷淡瞥他一眼,道:“行昱,你這段時日,行事是不是張狂了些?”

“父親此言何意?”晏行昱将杯子放下,漫不經心攏了攏寬大的外袍,似笑非笑道,“我不是一直在按着您的要求做事嗎?”

晏戟還沒開口,晏行昱就一一細數,聲音輕柔如暖風。

“章岳一事是,讓皇帝撞鬼一事是,陷害二皇子也是。”晏行昱眸光潋滟,溫和看着晏戟,似乎極其好奇地問,“行昱分明都是按照父親所言一步步做的才是,這樣算是行事張狂嗎?”

晏戟沉聲道:“章岳一事明明已挑起衆怒,可卻因為你那篇策論,最後卻讓瑞王得了益,其他事也皆是如此。我費盡心機為你鋪路,你卻處處往瑞王身上推。”

晏行昱噗嗤一聲笑了,他撫着外袍衣擺上的花紋,淡淡道:“對,背着我和封塵舟聯手,想要殺了荊寒章,也是在為我鋪路。”

晏戟一噎。

晏修知在一旁雙手抱臂,冷冷道:“我早就說過,直接起兵造反,什麽事都沒有。”

晏戟瞥他:“別總是用着你那武夫的一套,稍稍動動腦子。”

晏修知聞言大怒,直接一掌拍碎了面前的小案,怒道:“晏相有腦子,機關算計這麽多年,連自己的親生子都搭進去了,卻還是為他人做嫁衣,你看現在這趨勢,到底是行昱有勝算,還是瑞王有勝算?!”

晏戟不為所動,只是冷漠看着晏行昱:“只要行昱想,他就有勝算。”

晏行昱垂着眸吹了吹杯子裏的茶葉,事不關己的模樣,聽到晏戟這句話,他彎眸一笑,道:“行昱不想。”

晏戟卻道:“由不得你。”

“父親。”晏行昱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捏在手中,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現在是由不得您。”

晏戟眉頭一皺。

晏行昱瞥了魚息一眼。

魚息似乎早有準備,道:“兩年前我曾被林太傅拔毒,在他昏沉之際用迷魂香問出了些東西。”

晏戟眉頭一跳。

“當年護送小世子離京之人是林太傅的學生,在皇帝追殺下僥幸逃脫,曾修書一封給林太傅,但沒過幾日便被皇帝派去的人殺了。”魚息說着,擡頭看了晏行昱一眼,才低聲道,“信上說,晏相……似乎并未将孩子互換。”

此言一出,晏修知和國師全都駭然看向晏戟。

晏行昱雙腿盤膝,手肘撐着膝蓋,掌心托着臉側,看到他們的反應,直接悶笑了出來。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期待已久的畫面一樣,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晏相。”這次,晏行昱卻不叫父親了,他一邊笑得流淚一邊道,“你說我該不該信這個?”

晏戟沉沉看他,卻一言不發。

晏修知都懵了,他一把抓住晏戟的手,怒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到底将小世子換了沒有?”

晏戟看着笑得開懷的晏行昱,許久才開口:“你不信我嗎?”

晏行昱臉上的淚水也不擦,一點點順着他的下巴滑落,他姿态依然懶洋洋的,笑着道:“我誰都不信,無論是那封信,還是你。”

晏戟道:“林太傅之言不可信,你是攝政王之子,以前是,現在也是。”

魚息在一旁根本不敢說話。

當年魚息知道此事後,根本不敢告訴晏行昱,自己偷偷摸摸在暗中查了好幾個月,才終于在林太傅處找到了那封塵封已久的信——應該也是因為這封信,才讓皇帝打消了念頭。

魚息在小年夜之前将此事告知了晏行昱,拿到那封信後,晏行昱笑了許久,最後直接毫無征兆地犯了一場心疾。

自那之後,晏行昱的身體就開始不好了。

魚息換位想一想,在被當做攝政王之子盤算着為父複仇這麽久,似乎這一生都是為了這件事活着,而他拼着病體努力了這麽久,突然有人告訴他,你根本不是攝政王的孩子,你只是一個被利用命格的工具而已。

魚息只是動了個念頭,都險些崩潰,更何況是晏行昱了。

這些年,晏行昱悄無聲息地崩潰,在他心中的弦即将斷裂時,荊寒章終于回來了。

在荊寒章好不容易讓晏行昱的心情好一些,晏戟竟然要盤算着殺了荊寒章。

魚息擡頭看着晏行昱和晏戟的對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擔心這兩人會在國師府厮殺起來。

“我是啊。”晏行昱歪着頭看着晏戟,臉上的笑容根本沒停過,他近乎魔怔似的,仿佛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我是嗎?”

國師終于看不下去了,将手中已經捏碎的杯子扔到桌案上,沉聲道:“夠了。”

他說着就要去扶晏行昱,晏行昱卻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神中滿是拼命隐藏的瘋狂和絕望。

“師兄?”晏行昱死死抓着他,又哭又笑地嘶聲問,“我是誰啊?你們有誰在意過我是誰嗎?我只是個能用的命格,是嗎?”

國師道:“不是。”

晏行昱卻嗤笑一聲,根本不信這句話。

見他瘋瘋癫癫的,晏戟蹙眉道:“我帶他回相府。”

國師回頭厲聲道:“你真的要将他逼瘋嗎?!”

晏戟一怔,視線落在晏行昱身上。

兩年前溫潤如玉,還會朝他羞澀笑着喚父親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被他逼成了這樣。

“那封信我會再派人去查,你先不要多想,好好養着。”國師将晏行昱扶起來,輕聲道,“佛生根不是尋到了嗎,你先将心疾醫好,此事以後再說。”

晏行昱幾乎用完了所有的力氣,聽到這話,他悶笑一聲,湊到國師耳畔,輕柔喚了聲“師兄”。

國師側耳傾聽。

晏行昱用着旁人聽不到的氣音,柔聲道:“你和他們是一起的,我也不信你。”

國師渾身一僵。

晏行昱說完,直接推開國師,像是避之如蛇蠍似的往後退了半步。

他強撐着身子站穩,把滑落的衣袍攬回肩上,将方才所有的狂亂收斂得一幹二淨,頃刻間再次變回了那個溫溫柔柔的病美人。

“行昱失禮了。”晏行昱臉上淚痕還在,卻仿佛方才無事發生似的,輕聲細語道,“我依然會為瑞王奪位,父親若是想阻攔,那就盡管來吧。”

說着,慢條斯理地颔首一禮:“行昱等着。”

他說完,也不看其他人的反應,帶着魚息離開了國師府。

回去的路上,魚息小心翼翼看着晏行昱的神色,唯恐他再發病。

晏行昱察覺到他的視線,微微偏頭,輕聲問:“怎麽了?”

魚息忙搖搖頭,覺得現在的晏行昱越來越讓人覺得恐懼了。

明明方才還在發瘋,卻能在頃刻間收回所有情緒。

晏行昱很快就回到了七皇子府,荊寒章正在床上坐着發脾氣,怒氣沖沖地讓人去給他找鹿。

好像每次看到荊寒章,晏行昱眼睛從來都是微閃着光芒的,他仿佛一只掙脫了枷鎖的鳥兒,腳步前所未有的輕快,噠噠噠朝着荊寒章跑了過去。

“殿下。”

荊寒章一看到他的鹿回來了,立刻高興地張開手,一把将沖過來的晏行昱抱在了懷裏。

“你去哪裏啦?”

晏行昱眸子彎着,根本來不及回答就抱着荊寒章的脖子直接覆唇吻了上去。

荊寒章:“……”

荊寒章吓了一跳,本能往後撤了下,受傷還包着白紗的腦袋直接撞到了墊在他後面的軟枕上,讓他猝不及防“唔”了一聲。

晏行昱:“……”

晏行昱頭一回親荊寒章被吓到,忙推開他,緊張道:“殿下?”

荊寒章的腦袋傷口根本碰都不能碰,哪怕是撞到軟枕上也能讓他疼得跳腳。

荊寒章卻強行忍着,小臉蒼白地朝晏行昱伸出手,咬着牙,道:“我現在準備好了,再來。”

晏行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荊寒章的臉一下,怯怯地給他看自己指尖的淚水。

荊寒章:“……”

七殿下疼哭了,卻還想着要親吻。

身傷志堅,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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