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猜測
她被什麽人攬入懷中。
六月的天氣,哪怕是位于國家北部的長樂城,都已算得上炙熱。而天子的體溫隔着布料傳到江晴晚身上,卻讓她愈發覺得冷。
那樣莫名的寒意,幾乎要沁入骨髓了。
天子還在一遍遍喚她的名字……“婉兒”、“婉兒”,江晴晚痛到快要昏迷,然則依舊提着一口氣,艱難地思索,那些女人到底知不知道,皇帝看到的從來就不是她。
為什麽要這樣害她?
她又很快想明白。是啊,皇帝那麽看重薛婉,自己腹中這個如果是男孩兒……
那雙向來都泛着潋滟波光的眼在此刻正不住落下淚珠,江晴晚拼盡全力去看天子身後神色各異的妃嫔,可只能看到一個個華美的影子。
有什麽人,站在高處,從頭到尾,都維持着一個姿勢,動都沒有動。
就好像下面發生的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
江晴晚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總算得到一瞬間清明。
在這一瞬間,她将坐在自己上首的所有人的反應都納入眼裏。
賢妃的慌亂,淑妃的驚恐,宜嫔的怔愣……
還有皇後。
懷中抱着二皇子的,用一種近乎漠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皇後。
好奇怪啊。
在陷入昏迷之前,江晴晚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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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着明徽帝衣袖的手漸漸沒了力氣,向下垂去。明徽帝猶在呼喊着“婉兒”兩個字,可江晴晚真的聽不分明。
她只是覺得不明白。
這樣迷惑不解的情緒裏,又加了點憤恨,和許多委屈。
為什麽,自己在發覺皇後對自己完全不在意的時候,會覺得那樣難受呢?
難道是因為,以自己的角度看過去,皇後大半張臉都被明徽帝的肩膀遮住了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麽明那麽亮,那麽冷漠的眼睛。
明徽帝将完全暈過去的江晴晚攔腰抱起。
他環視四周,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群已經斷了生氣的屍體。
安得意已快步走到明徽帝身側,彎下腰來。他說來比明徽帝要年長許多,還曾在肅仁帝身邊伺候過。可在此刻,這個歷經宮中大事小事的總管太監,用盡全力,才沒讓自己腿腳顫抖。
安得意顫着嗓音道:“陛下,宣太醫嗎……”
明徽帝的目光對上盛瑤。
他一字一頓,近乎咬牙切齒道:“宣太醫,往鳳栖宮!皇後,你就在這兒看着,所有東西都留在這兒!誰敢動一下,朕活剮了他!”
接着,天子說了一句話。這次聲音輕飄飄的,近乎飄散在風裏:“謀害朕的榮妃之人,你若是個有擔當的,就早些自盡了事吧。”
“否則,朕一定教你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
全場一片寂靜。
早在榮妃倒下之時,盛瑤已捂住懷中抱着的二皇子的耳朵,又将孩子的臉轉向自己。這會兒,她看着江晴晚身上不住流下的血,再看看皇帝略顯猙獰的面孔,微微一頓,随即将二皇子交給身邊的靜思,然後當衆跪了下去,再伏倒在地。
下面傳來輕輕的,微不可聞的抽氣聲:皇後居然行了大禮……
從地上起身時,盛瑤抿一抿自己鮮紅的唇,道:“妾明白,陛下,快帶榮妃妹妹去吧。”
安得意也在明徽帝身邊輕聲道:“陛下,轎子已經準備好了……”
直到明徽帝離開之後一盞茶功夫,場上也無人敢動一下。
天子的話裏只說不讓皇後離開,可現下這情況,稍微動一動,都是現成的把柄。
也就是盛瑤,到了這時候,還敢望向榮妃方才坐的那一桌,朝後面立着的兩個小宮女道:“你們兩個,過來一個人。”
盛夫人在下面心急如焚地望着女兒,盛瑤還是不慌不忙地說:“本宮知道陛下留你們是看着榮妃桌子的意思,可二殿下年幼,總得回去休息。這樣,你們出一個人,與奶娘一起帶二殿下回去,橫豎陛下現在也在鳳栖宮。”
對呀,皇帝現在也在鳳栖宮。
聽到這句話,不少人都若有所思。
兩個小宮女對視一眼,果然出來一人,跟在二皇子的奶娘身後。此外,紀年華看了看景如畫,後者朝她使了個眼色,紀年華只好又規規矩矩的看向眼前。
賢妃咬着下唇,搖搖欲墜。
宜嫔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再往下,清婕妤與蘇婕妤……所有人的神情都被盛瑤盡數收入眼裏。她又安撫地朝母親看過一眼,最後轉回視線,盯住自己眼前一杯果酒。
皇帝這一回實在太過分,居然讓一個妃子,還是從江南帶回來的舞女直接躺進唯有皇後才能入主的鳳栖宮去。
盛瑤都能想到,明日一早,這個消息傳出宮去,會引發怎樣的腥風血雨。
而到那時候,勃然大怒的明徽帝,恐怕第一個就會把矛頭指向自己。
那麽,謀害江晴晚肚子裏那塊兒肉的,究竟是誰呢?
平心而論,盛瑤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擔心過這個孩子。
原因有很多很多,例如她父親盛丞相在朝堂上的地位,例如盛家向來清正的家風。皇帝先前廢過她一個哥哥,還特地拿這件事來探她口風。不過明徽帝卻不知道,那個哥哥,本就是庶子,不過是被養在盛夫人名下而已,權當是她嫡親兄弟的磨刀石用。
各種原因疊加下來,最終長成一個纨绔。被廢是遲早的事兒,皇帝不動手,盛家也要動手,在門楣受辱之前将那塊已經失去用處的磨刀石扔到邊兒去。
皇帝就算要折騰她家,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什麽名正言順的理由。
等他找出理由……至少得等到父親退下之後。彼時她的泓兒早已長大,早已學會自己交結人脈。
至于最重要的那個原因啊。
盛瑤颦着眉,在夜風之下輕輕咳嗽幾聲,擡起的袖子遮住唇角。
皇帝心疼榮妃,給榮妃診平安脈的一直都是太醫院院正。可除了那院正之外,別的太醫,偶爾也有摸一把榮妃脈相的機會。
其中有一人,在太醫院內毫不起眼,卻是當世難得的婦科聖手。
不過是這幾年來宮中都無人有孕,才被埋沒。
如果明徽帝能稍微對她這個皇後上點心,就會發現,她懷泓兒時,一半的平安脈都是這個姓李的太醫診的。
那人是盛夫人專門從江南搜尋回來,受過盛家大恩,在宮裏只會聽她一人的話。母親送他進來後,特地與盛瑤談過一次,說他有一手絕活兒。
在懷孕三個月前後,就能通過脈相,辨出胎兒是男是女。
這話剛說出來時,盛瑤根本不信。可母親言之鑿鑿,說自己派下去的人在江南曾暗中盯過小半年,十次診出的結果有九次能成真,剩下那次還是胎兒先天帶了什麽疾病。
榮妃肚子裏的,九成是皇次女。
皇帝再怎麽疼她寵她,也不會做出封一個皇太女的事來。
可旁人并不知道這點。
如果榮妃真生個兒子下來,誰最受不了呢?
這一回,盛瑤都不用往下看,就想到一個人選。
一衆妃嫔一直在禦花園中坐到後半夜。
在此期間,鳳栖宮偏殿中,血水往出端了一盆又一盆。
明徽帝坐在房門外,聽着屋裏的聲響,眉尖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倒不是惦記起皇後的顏面,才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到偏殿來的。只是留守在鳳栖宮的皇後宮女說了一句,皇後房中常點着熏香,不知對榮妃有礙無礙。
這話一出來,明徽帝當機立斷:“去偏殿。”
現下,他的大腦已經清醒許多,不再是之前那樣一片空白。低聲吩咐了安得意幾句後,明徽帝又望向眼前的房門,而安得意已帶了人往禦花園去。
害婉兒的,究竟是誰?
從來都知情識趣的皇後,看起來嬌弱不堪的賢妃,出身書香世家的淑妃,直腸子、性格火辣的昭嫔,還有那個不像婉兒的女人,宜嫔……一個個女人的面孔在明徽帝眼前滑過。可到這會兒,往日所有嬌美可愛,都成了面目可憎。
不久之前,明徽帝已經得知,江晴晚的這個孩子是女孩兒。
一個血糊糊的東西被放在盆子中,明徽帝沒有去看,只聽到一句描述。
此外還有一句,是說江晴晚此次身體被傷的太厲害,以後可能都難受孕了。
一門之隔的屋內,濃重的血腥氣彌漫在不大的空間裏。江晴晚幾乎是被疼醒的,過上不久又再次疼到暈厥……如此反複多次,她渾身脫力,冒着虛汗,口中含了參片,卻好像一點用都沒有。
都說死前會看到自己這一生,江晴晚望着眼前依稀可見的小姐姐的背影,迷迷糊糊地想到,自己恐怕就是快死了吧。
可憐她直到死,都不知道當年幫了自己的恩人是誰。
她在過往的幾年中其實暗地猜測了許久。在外不露面、身家厚重、家中有一艘那樣大的船。小姐姐大約是出身于江南世家大族吧,傳聞那種家族都從小教自家女孩子學官話,還輕易不讓她們出門的……
她聽到太醫之間低低的交談聲,還有身邊小宮女帶着哭腔的一句句“娘娘”!
只是,除了小姐姐之外,從來沒有一個人,會為了她這個人,來這樣擔心她幫她。
一顆晶瑩的淚,自榮妃閉着的眼中流下,滑入鬓角當中,無人發現。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是作者君XX歲的生日。
然後,每一次滿懷期待的刷評論區,都被打擊到體無完膚……
T___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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