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天子離宮

榮貴妃的手覆上心口,眼神堅定。

是了,她就是這樣的人,自私,冷漠,不懂得愛為何物。

她微微一頓,又在心底為自己辯解——阿瑤看着皇帝,難道會覺得開心?天子在自己身前抱怨了那麽多次,說自己根本不願踏入鳳栖宮裏,然則祖制不能動。初一十五這樣的日子,只要不是皇後病倒在床,他無論如何都得裝模作樣去臨幸一回,哪怕兩人早在許久之前就開始同床異夢。

她聽過之後,一面柔聲安慰皇帝,撒着嬌讓皇帝開心,一面便會恨得咬牙切齒。這樣不知足的男人,明明自己那麽想與阿瑤同床共枕,卻不能得償所願。聶修遠把好處全占了,居然開在這兒開口抱怨。

如果龍椅上坐着的人是聶泓,一切都将變得不同……阿瑤可以寬心生活,盛家滿門只要不行差踏錯,便能得數十年舒适日子。自己呢,也不用再去應付皇帝看似寵愛,實則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的舉動。

這樣皆大歡喜的事,還能再妙一些嗎。

離六月還有很長時間。

想到這裏,江晴晚激動的心緒終于平息了些。

有了惦念的事,日子就無限綿長起來。

唯一讓貴妃稍感寬心的,是在天氣乍暖還寒之時,某日晨會後,皇後主動開口,讓她留下,說有些事要商談。

江晴晚既驚又喜,朝盛瑤一笑,嬌聲道:“是。”

盛瑤反倒擰了擰眉,眼神有些奇怪。

等賢妃、淑妃、昭嫔及一應低等佳麗離去之後,靜思客氣地“請”走貴妃身邊的宮人,将周邊窗子打開,左右看看,然後自己也出了門,站在門口守着。

江晴晚見靜思這番動作,心底琢磨過許多,聲音壓低一點,确定只有盛瑤一個人能聽到:“阿瑤,這是怎麽了?”

盛瑤看着她:“你不用這樣小心。是正事……滿宮人來聽,都無礙的那種。”

江晴晚面上掠過一絲似是失望的神色,規規矩矩坐好:“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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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瑤見她這副神情,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就變成:“已經快到三月,下面的事,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

江晴晚想了想:“春獵?”

盛瑤微微颔首:“對。”

江晴晚:“今年也有春獵嗎……”

天子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加上已經決定好的祭天事宜,江晴晚便以為,今年便不會有浩浩湯湯的人群湧入獵場。

只是盛瑤卻道:“明徽五年,南巡之前,皇上不照樣去了趟上林?不過這事兒,你确實不知道……”

江晴晚道:“小姐姐的意思是?”

話一出口,她登時怔住,神色又黯淡一點:“我不是故意的,阿瑤。”

盛瑤的表情像是很沒辦法,頓了頓後,再開口時,輕描淡寫地将面前女人的口誤揭過去:“無事。”總歸她并不覺得這兩個稱呼有什麽區別,“接着方才說的來。今年沒有春闱,陛下去上林,一定會帶你。只是去年經歷了一遭事,”她微妙地停了片刻,又繼續說起,“我私下問過太醫,陛下的身子适不适合去彎弓射獵……那群人,你也知道,為了不但幹系,能把三分重的病情說到十分,是以我并不是很敢信。”

江晴晚在心裏默默數着盛瑤這一段話的字數,這大約是小姐姐對自己講過的最長一次話……話中內容,卻依舊是關于那個男人!

這讓她怎麽能不恨呢。

她的手指幾乎要将掌心摳出血來,面上卻還是淺笑嫣然:“阿瑤是想讓我做什麽?”

盛瑤的語氣很平淡:“勸勸皇帝,去獵場後,不要覺得自己正當壯年,便能無所畏懼。”

江晴晚的下一句話幾乎沖口而出——那你要拿什麽來交換?可不可以讓我抱一抱你……前面幾個音節都發出來了,她才匆匆止住,生硬地将口中內容轉到一邊:“那你怎麽不問?”

盛瑤的眼睛輕輕眯起了些,語氣幽幽的:“你說呢,貴妃。”

“……”江晴晚後悔了。

她一點都不想讓盛瑤用這種語氣叫自己,尤其是還用了那樣的稱謂。

于是她咬住下唇,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好,阿瑤說什麽都好,我一定會照阿瑤說的做……”

盛瑤看着她:“這種眼神,是在想什麽?”

江晴晚道:“……他那樣對你,你還關心他。”

盛瑤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這話由你來說,合适嗎?”

江晴晚究竟是個怎麽樣的女人呢。

盛瑤這樣一想,就回憶起,十月底的寒風中,面對口含劇毒的長蛇時,那個毫不猶豫地站到自己身前的身影。

江晴晚明明也很害怕,卻還是那樣護着自己。好像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讓她義無反顧地邁出步去。

雖然最後什麽都沒有發生,可這個畫面,還是在盛瑤每夜的夢境中,徘徊許久。

醒了以後,她就會不由地想,還好那條蛇很快被楊洲除去……如若不然,她想,自己大約就要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江晴晚,就此淪陷也說不定。

這樣的未來是在太過可怕,盛瑤不喜歡這種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事情。

她看着江晴晚垂下的頭顱,從過往的記憶中抽回心思,破天荒地解釋一句:“我不是關心他……我關心的人,是皇帝。”

這樣自相矛盾的話,江晴晚竟聽懂了。

她擡起頭,面上是動人的笑意,柔聲道:“我知道。你這樣給我講,我很開心,阿瑤。”

盛瑤的眉尖又攏起了。

她心底浮起一些不妙的預感,或許自己不該特地與江晴晚說一番話的?誰知道這女人能想到哪裏去。

接下來的事情,也應證了盛瑤的猜測。

江晴晚病了,病得恰到好處。說是夜裏窗子沒關好,于是傷寒。

這種病按說得了就該毫無形象可言,□□貴妃居然病得頗具美感,在前來探視的皇後眼中掙紮着坐起身,眼睛發紅,嬌嬌弱弱地虛拜下去:“妾見過皇後娘娘。”

盛瑤:“……”她到底為什麽要過來。

寵妃一病不起,天子便對下面的春獵,表現得興致缺缺。

雖說自己沒有伴駕前往上林獵場,可江晴晚還是完成了盛瑤讓自己做的事,拿自己病倒的事做例子,情真意切地勸說皇帝,講天有不測風雲,陛下定要珍重身體。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邁上外出祭天的路途,這樣的要緊關頭,天子萬萬不能出事。

明徽帝大約真的把這話聽進去,整個春獵的過程裏,就只在前面兩天,象征性地在衆人的環繞下獵了幾只鹿。

圍場的安全大計自有旁人負責,楊洲縱然想插手,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位高權重,有時候也不見得是好事……他無奈地想,可心裏最多的情緒确實自得。

探花郎原本想要借此機會為祭天路上将會發生的事做些準備,但既然無法動作,他便将其放開,開始在獵場上肆意行樂。難得有個機會放松,做事本當松弛有度。

他可不是一個會逼死自己的人。

楊洲卡着尺度,獵得鹿的數量僅僅次于皇帝——在這一年,這個數字其實不多——可下面的其餘獵物,就海了去。

皇帝也樂得有人替自己吸引視線,如若不然,言官那裏怕是要遞上折子,勸皇帝不要諱疾忌醫。

上林獵場內一派其樂融融,宮裏的氣氛也頗為和睦。

自雲夢郡遇上天子以來,江晴晚第一次不用擔心自己要以怎樣的姿态面對皇帝。加上稱病在前,這段日子,她可謂是過得十分舒心,常常一睡到天明。

醒後在床上再待片刻,就要去鳳栖宮裏見阿瑤……這是一日之中,她最期待的時候。

榮貴妃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春獵結束,被處理好的動物皮毛随着天子車架一起回到長樂城。

她在夜裏看着頭頂精致的木雕,心裏緩緩地想,再忍一忍,很快,就要結束了。

樹上的青翠的葉子漸漸轉向仿佛有濃墨渲染的深綠色,宮裏有一次繁忙起來。

天子祭天,為表誠心,皇後也會跟随在隊列當中。而明徽帝略一思索,便又下了一道口谕:“去告訴皇後和老大一聲,兩個皇兒與朕同去。”

至于榮貴妃……皇帝想了想,到底舍不得長久不見寵妃,于是沒什麽猶豫,道:“貴妃亦同去。”

不過到底是祭祀上蒼,作為天下君王,他理應做出正經模樣。

最後結果敲定,貴妃與皇後在一輛車內,皇帝自己,則帶着兩個皇子,在另一輛車裏。

天氣一日日炎熱起來。

盛瑤原本還不甚在意祭天事宜,直到皇帝說,要讓泓兒與他在一輛車裏……她莫名就開始擔心。

仔細想想,這事兒似乎還是在江晴晚與楊洲的運作下成立的。

盛瑤擰起眉尖,她可不想去問江晴晚。無論怎麽說,泓兒只要跟着皇帝,大約,就是安全的……泓兒那樣乖巧,總不會惹皇帝生氣。

明徽八年,五月十五,在短暫的休整過後,天子再度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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