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啊, 偉大的石磨。”

連續吃了一個多月用石磨磨出來的面粉做的面包之後,大家從內心深處贊美這個外表樸實無華的大塊頭——神子從神國帶來的偉大工具。

需要挑選最堅固細膩的石材, 工匠精心打磨制作。根據大小可以區分為人力的和畜力的, 別院這麽多人, 肯定用的是畜力拉動的。

以前庫裏流行的制作面包的流程是這樣的:

先把曬幹的麥粒放到瓦罐裏,用木頭不停地搗, 利用摩擦力進行脫殼。

然後,把脫殼的麥粒放到石臼裏用石頭搗碎, 挑選出顆粒細的麥粉,繼續用石錘碾得更細,加上鹽和天然小蘇打粉發酵後制作成白面包給主人。留下的顆粒粗大的麥粉混合上麥麸制作成顏色發黑的黑面包給受寵的仆人。

是的,就算是黑面包, 也必須得是受寵的人才有這待遇。其他人用加了一點黑鹽的胡豆飯充饑。

現在制作面包的流程是這樣的:

把瓦罐埋在土裏, 做一個跷跷板,一頭放木頭,一頭用來踩, 利用杠杆原理給麥子脫殼,大大提高了勞動的效率。

脫殼後的麥粒用驢子拉的石磨磨成十分細的粉末。然後主人那份再細磨兩遍,加上鹽和天然小蘇打粉發酵制作成相對松軟的白面包。仆人們還是普通面包, 可是粉質細膩,入喉沒有難以下咽的磨砺感, 竟比外頭賣的加了牛奶的白面包還好吃。

而脫下的麥麸則混合別的草料喂給牛羊雞鴨。

“聽說制作這個東西花了神子殿下整整一袋的白色貝殼,這可是一筆大錢,美尼斯大人全部送給了石匠, 那個石匠得了這些錢,足夠一大家子好好過兩年好日子了,何況他一家都有美尼斯大人養着。”

“據說其他地方也開始用上石磨了。神子殿下允許工匠将這個技藝無償教給別人。很多人都去工匠那裏學習,平民都知道了。”

“這石磨前前後後用了一個月,失敗了兩個才制作出來。但是現在有很多人已經用上了,是神子殿下、神官們和陛下的功勞。”

一年十二個月,月亮輪轉一次算一個月,這裏的人是這樣記錄日期的。

他們用日冕記錄一日的時間,用月冕記錄一個月的時間,每個月的時間都不固定,有時候二十九,有時候三十二,但一年下來差不多就是三百六十天左右。

現在是庫裏最冷的時候,別院的廚房非常熱鬧,廚娘和女仆在聊天。爐火燒得旺旺的,整個廚房飄散着食物的香氣。

今年的冬天依舊不好過,泰錫的冬天早晚溫差大,白天還不是特別低,晚上能凍死人,而且冬天多雨水和降雪,濕冷濕冷。但是今年大家精神卻很好。全國的神殿都在宣布神子攜帶着神國的種子降臨泰錫的消息,那是一種黃金一樣的種子。

另外神殿和國王再一次向貧苦的農民下發救濟的糧食,這對日漸低迷的氣氛是大大的振奮。

平民都在期待着明年新的糧種。

那些四處流傳的泰錫已經被神靈抛棄的流言不攻自破。如果神靈已經抛棄泰錫,又怎麽會派遣神子攜帶着神國種子來泰錫?聚集起來的流民立刻散去一些。如果不是被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大部分平民都不會參與暴亂。

這兩個月,木制的脫谷機和石磨已經流傳出去。

神殿和王族為了宣傳,讓手下石匠和木匠制作了大量的石磨和脫谷機,一部分發放給平民,一部分送去自己的屬地。這些東西造價并不高昂,只是需要比較堅固的石材。就算是平民,也可以幾個家庭合買一個,這就大大減輕了家庭主婦的勞動量。

她們用石磨磨出細細的麥粉,女人的力氣也可以轉動小一點的石磨,半個小時左右就能磨好幾日的分量。也可以加一點水,将各種豆子,比如胡豆和鷹嘴豆磨成豆汁,燒熟了喝——據說這樣更加美味并且養人,這還是神子告訴他們的。

還沒有出冬天,庫裏的人們已經感受到了神子的好處,他們比任何人都願意相信,神子的到來會讓泰錫變得強大富饒。

“神子殿下起床了嗎?”

“還沒有,不過應該快了,阿梅看到美尼斯大人去找神子殿下。”

“美尼斯大人太霸道了,他不許別人不經允許進入神子殿下的房間,自己卻天天進去。”

看侍女們越說越不像了,廚娘阿西用擀面杖敲敲做面包的木板,吓得侍女們立刻閉上嘴。但是過了一會兒,看阿西大娘去做蔬菜湯了,侍女再次小聲讨論起來。她們眼睛觀察四面八方,手裏工作不停,小嘴叭叭叭。

“不怪美尼斯大人喜歡親近神子殿下,難道你們不想親近嗎?”

這個侍女一邊眯着眼睛遙想,一邊把豆子一粒粒剝出來:“神子殿下把石磨帶到了庫裏,用牲畜去拉,以前一天要做的活半個上午就做完了,他的身體裏一定充滿了智慧。而且他還這樣俊美,他既然能有這樣出色的外貌,為什麽還有這樣的智慧呢?我若能得神子殿下青睐,哪怕只是一天,立刻讓我死了也願意。”

廚房的侍女們對雲澤感官極好。石磨的出現,對她們是最友好的,因為以前都是她們在磨麥子,那可是個辛苦活計。這個世界上有智慧的人那麽多,然而會為她們制作這些工具的只有他一個,如何能不喜歡?

在泰錫人的觀念裏,卑賤如奴隸,只有日夜不停地工作才能得到神靈的赦免,可是從雲澤來了之後,她們也有了休息的時間,還能吃到美味不卡嗓子的面包了。

砰砰!膀大腰圓的阿西大娘用揉面棍子敲了兩下石板,她的兩條眉毛豎起,大聲地喝道:“既然有時間在這裏說話,不如更用心地工作。如果沒有事情,就去擠一些羊乳過來。”

她把兩個女仆趕去後院擠羊奶,回頭看了院子裏那個幾百斤的用驢拉的大石磨一眼:“真是的,年輕的女孩子就是這樣,心裏感激的話就更應該努力工作,居然偷偷的對神子殿下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留在屋子裏的另一個比較老成的姑娘笑了起來:“神子殿下容貌極盛,本來就招年輕女孩喜歡,他又溫柔,即便對從事下等工作的仆人也輕聲細語的,難怪她們心裏有些想法。

“這麽久了,從未看到他鞭打別人,就算不小心做錯事,也只是說一頓,最嚴重也只是增加一點工作量。就算殿下長得醜陋,也會有女孩子被他的溫柔打動,何況神子殿下外表也這樣出色。哪怕知道自己不配呢,想想總是可以的吧?”

阿西也嘆了口氣,她想到了自己那心比天高的女兒,一心愛慕沙姆王子殿下,幾次離婚現在過得也不好。

她沒有怨恨沙姆王子,一是長久的主奴思想作祟,二是沙姆王子有個原則就是不對身邊侍女下手,她的女兒也沒有美貌到可以讓沙姆王子忘記這個原則。阿西給自己女兒準備了豐厚嫁妝,她又有美麗的容貌和出色的才藝,偏偏就是不肯放棄成為沙姆王子姬妾的想法,結果到現在還是孑然一身。

“等她們大一點就明白了,什麽都不想才是最好的。”

美尼斯敲門進來的時候,雲澤已經起了,正坐在書桌前用羽毛筆抄寫昨日記下的幾個象形文字。他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身後,随着手部的動作微微顫動。

此時外面還是蒙蒙亮,因為下了一夜的雪,仿佛比平日還要亮幾分。房間裏有一個火盆,裏面本來燒着炭,如今已經熄了。唯一的光源是書桌上點着的油燈,是一個青銅的侍女捧花的造型。

美尼斯從床邊挂衣架上拿了厚實的羊絨鬥篷,蓋在雲澤的身上,然後以一種親昵的姿态,雙手環抱着的姿态,為他系上帶子:“小心着涼。”

發現雲澤對他的靠近更多是一種陌生和無措,而非厭惡之後,美尼斯有點兒得寸進尺了。自從得到了老師特許,就近服侍和照顧神子,他似乎開始無法克制自己想要親近的行為了。

他渴望來自另一個人的體溫。

如果美尼斯是現代人,他會知道這種奇怪的沖動叫做‘肌膚饑渴症’。

因為他四歲就到了神殿,完全作為一個未來的神官被培養,大神官太嚴肅,其餘人身份低微不敢靠近他,美尼斯長期缺少了一種家人那樣沒有距離的親近,他本人又十分克制,所以産生了這種渴望。

然而因為他眼光高,過分挑剔的關系,這種內心的渴望沒有找到什麽适合的對象,也就一直沒有顯露出來。直到見了雲澤,覺得‘無一不如自己的意’,不自覺就開始挨挨蹭蹭,找各種理由碰一碰,幾乎難以控制。

“美尼斯,你看,寫得好麽?”雲澤給他看紙上的字,這是他用新制的大鵝翅膀尖的羽毛制作的筆寫的,用精細的青銅打的筆頭,但是書寫起來比之前那種麥杆筆順多了,羽毛筆吸水,也不用寫一個字就沾一下墨。

美尼斯一只手撐在桌面上,一只手摁着雲澤的肩膀,低頭看雲澤抄寫的象形文字,笑道:“這就是您新做的筆寫的?筆畫更加纖細流暢。”

“不止,羽毛筆,一次墨,書寫一行,更耐用。就是筆的頭,精細,造價高。普通人家,沒有金錢。”雲澤學習泰錫的通用語這麽久,一般短句沒問題了,長句就會磕磕巴巴。

“底下普通人家的書記官還用麥杆筆,陛下他們卻會喜歡這種青銅羽毛筆的。”這樣一點造價,稍微有點家私都會願意購買,本來文字就不是貧窮的人有能力學習的。

也只有雲澤會擔心普通人家買不起——他們根本不會買,因為不識字。

美尼斯經常能從雲澤這裏聽到這類沒什麽常識又理所當然的話,明明這個時候他應該告訴他,普通人不會購買的,心裏卻不想說出來。如果世界在雲澤眼裏一直是這樣美好的,倒也不錯。

“寫完這一行就讓人送熱水過來洗漱吧。”美尼斯看着他披散的頭發,“我為您束發。”

雲澤直接捂住頭,默默看向美尼斯和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藏在袖子裏的梳子。

“這一次一定不疼。”美尼斯哄着他。

“癢。”哪裏是疼,明明是癢,尤其是別人的手指碰到頭皮的時候,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輕一些。”

雲澤不明白,他一個大神官的繼承人,為什麽非要做這些原本侍女要做的事情。如果是為了利益,那麽他随便提點幾句就做到了,這樣事無巨細地照顧他,是不是犧牲太大了?

“為什麽,給我梳頭發?”雲澤問他。

美尼斯已經用手指勾了一縷頭發出來,銀灰色的頭發,像是銀絲一樣美麗,有着星辰一樣閃爍的光,摸上去也是細細滑滑的:“上一次您不是因為不耐煩了就想剪掉嗎?這麽漂亮的頭發為什麽要剪掉呢?如果覺得梳頭發麻煩,那這種事交給我就好了。

“我喜歡您的長發。”也喜歡您長發披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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