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黎刃覺得自己的運氣簡直好到爆,他在暴風雨最猛烈的時候選擇了跳船,順帶的,他沒忍心丢下那只使勁在鐵盒子裏面撓爪子的纏蹤鼠。

一人一鼠在那一瞬間栽進水裏,沉沉浮浮好幾回,黎刃才緩過勁兒來。順便提一句,那只焉了吧唧的纏蹤鼠也還堅持着沒死。磕了飛魚丸之後浪的像狗一樣的往回頭游,直到藥效過去,全身疲軟無力簡直想要自生自滅的時候,黎刃一頭撞在了自家上司的腳下。

顧崇優倒是被吓了一跳,完全是驚吓沒有驚喜的那一種,他眉毛一擰,“就你一個?”

黎刃已經有氣無力了,他點點頭,“信號中斷了,我聯系不上他們。”

他已經不敢去看上司的表情了,一個以一種俾睨天下的姿态站立的霸王,一個像則是氣喘籲籲地浮在水面上的蠢狗。

“然後你準備一個人游回去?”男人挑眉。

黎刃點頭。

“你游回去能幹嗎?”顧崇優冷哼一聲,“回去發救援申請?然後再等個兩天有人來了再去找人?”

黎刃:……

等到兩天後,別說找個人,估計黎刃自己都要忘記他們當初約定的路線了。

顧指揮話說的的确有點狠,但是不得不承認,如果和隊伍失去聯系的話,最好的辦法還是原路返回——前提是茫茫大海你能找到回去的方向。黎刃的運氣也算很不錯了,他牢牢記住隊友的囑咐,把船藏好了,那只纏蹤鼠也好好的待在他身邊,在完全無措的情況下還能遇上前來救援的上司。

“帶路。”

平常很話唠的黎刃在顧指揮長面前一個屁都不敢放,老大說什麽那就是什麽。顧崇優問什麽,他就一五一十地打什麽。

指揮長問他們怎麽安排任務的,黎刃老老實實交代了,又問了怎麽“破題”想到海底秘境的,黎刃再一次老老實實地把唐無樂拱了出去。

“你多長人家兩歲,也是白長了。”

黎刃也不是第一次被隊友的能力打擊到了,先不說唐無樂,成雍、李沛辰或者是羅樓,随便拎出一個那都是明顯的強過自己。但是頭一回被上級用“今天的中飯不好吃”這樣平淡無奇的語氣說出口,黎刃頭一次開始思考:自己來n20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決定。

顧崇優就像完全沒有看出對方的走神,他拎起黎刃,就如同拎着一只狗崽子一樣,快速朝着黎刃指向的方向奔去。

直到前方有一塊區域是回旋着肉眼可見的淡藍色漩渦,顧崇優這才停下腳步,“準備好閉氣。”

黎刃還沒有來得及問一句話,就下意識地接受了這個指令——下一秒,兩人直直像那個漩渦處沉下去。

“卧槽我沒有看錯吧!”李沛辰守在平白無故多出來的一處石碑邊上,看着從水面上方一路沉下來的兩個男人,“黎刃和指揮長!”

唐無樂忙着搓弩箭搓機關搓藥丸子,他只是擡頭匆匆瞥了一眼,“既然人都來齊了,咱們就想辦法開門進去。”完全沒有領導來了要起身表示歡迎的意思。

成雍看了一眼指揮長的眼神,對方的視線正落在唐無樂的身上,看不出是什麽意味,總是——耐人尋味。

“八年前,也是這個地方。”顧崇優頭一次下定決心并且将埋了八年的事情說出口。

果然,這句話一說出口,唐無樂就下意識地将目光投放在自己的上司身上,“你早該說了,要是早點說,你也不必走這一遭。”

“有些時候,自信很好,但是不聽老人言……”說到這裏顧崇優失笑,說實在的他并不像在唐無樂面前展現自己一點點的劣勢,比如他比對方大了一輪的事實。“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來這裏,也并非都為了這一件事情。”

“八年前,準确說是九年前,西南異動。中央指揮部和統戰部同時得到消息,但是當時的指揮部部長也就是現在的聯盟主席選擇暫時隐瞞觀察跟進,九年前,我進入統戰部不過兩年的時間,雖然位處中高層,但是資歷短,人微言輕。”

說道這裏,李沛辰皺了皺眉眉頭,這樣的說法顯然和他自己的猜測推理有一定的差距——八年前他才十二歲,十二歲的世家子弟懂得東西已經不算少了。不經意中聽到大人間私密談話放在當時并不能明明白白地理解,但是現在看來,牽扯的确不少。

“西南異動,動的就是小月灣下面的這塊地。”顧崇優上前走近那塊石碑,他擡起頭,頭頂上方是巨大的漩渦,淡藍色的海水明顯有異于周圍的幽深藍黑的海水。石碑上的刻字就像是昨天才刻上去一樣,清晰而帶着一種不會回頭的決絕。

“這個上面,有與我同生共死的十多個兄弟。與他們相比,你們現在完全沒有資格驕傲。”顧崇優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尤其是你唐無樂,當初的義務兵役,并沒有準确地按照年齡把關,只要有準确的意向和堅定的信念,你就能成為一個戰士——十八歲之前的你默默無聞,簡直不像是唐凜的兒子,十八歲之後的你……”

唐無樂皺皺眉毛,“就事論事,為什麽又扯到我。”

成雍一臉黑線,小聲說道,“無樂別插嘴。”

神情淡漠的少年難得翻了一個白眼,他側過身子,又開始“吱吱咔咔”地搓弩箭搓機關,顯然在表示了自己現在的心情——聽你們各種回憶,還不如多備些機關彈藥。

“大半年的,陳立峰做主瞞下了西南的消息,但是大批向中部和南部湧入的遷徙民衆還是讓這個征兆慢慢顯露出來。”

陳立峰在九年前任職中央指揮部部長,作為一個精神系的異能者,他擅長的并非其他精神系異能者那樣的治愈,反而是殺人不見血的精神系攻擊。他手底下的人在西南異動的第一時間将消息彙報給他,但是在換屆的關鍵時期,陳立峰腦子裏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在他任職期間,任何會成為自己執政污點的事件扼殺。

當時的唐凜和顧崇優相比也沒能好到哪裏去,唯一的區別是唐凜有整個唐家在背後撐腰,而顧崇優則是單槍匹馬,軍政界的新興人物。唐凜和陳立峰的矛盾隐晦卻有人盡皆知——在西南異動後表現得更加明顯。

“你現在不去,将來總有你後悔的那一天。”

顧崇優記得非常清楚,又一次不歡而散的三部聯合會議之後,唐凜當着衆人的面,對着年長他将近一輪半的陳立峰說道。

“那主席當時是怎麽回答的?”黎刃眨眨眼,問道。

陳立峰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統戰部指揮長勾唇冷笑,“聯盟這麽大,你手長,那你上啊。”

成雍和李沛辰沉默,羅樓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我以後該怎麽面對聯盟主席。”

面對一個這樣的,将民衆生命置之不顧的聯盟主席,為了自己執政期間看似光鮮漂亮的政績,漠視了一方百姓的身死。

黎刃完全沒有理會到羅樓話裏面的重點,“我覺得你完全沒有必要擔憂這個問題,等你升階到能夠觐見聯盟主席的軍銜的時候,指不定咱們都已經換主席了。”

李沛辰下意識地看向唐無樂,對方仍然在“吱吱咔咔”地搓弩箭,“都看着我幹嘛,我又不是聯盟主席,雖然有可能成為聯盟主席的兒子。”

唐無樂這話說的一點兒也不害臊,雖然唐凜的地位已經是穩穩當當了,但是換做是別人,這種時候怎麽說也要謙虛一些的吧?

顧崇優并沒有在意自己的剖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斷,事實上,話題發散也是他自己的意思:“如果沒有那一次會議耽誤的時間,指不定犧牲會小得多。”

“統戰部是在中央指揮部無功而返的時候被臨時派上戰場的。”至于到底是個怎麽無功而返的法子,不得而知,“只有二十五個人,我親手接過名單。”

伸手撫摸了那塊石碑,男人停頓了一會兒,才接着說道,“二十五個人裏面,有一般是像唐無樂這樣的年紀。他們懷抱着熱情和對聯盟的忠誠,義無反顧來到幾乎被挪空的西南新海。”

他直視着在場唯一一個十八歲的少年,那樣的溫度簡直要把人烤焦了。

唐無樂被顧崇優炙熱地有些過分盯得心裏一個抖兒,他讀不懂這樣的眼神到底有着什麽樣的含義。是懷念,是期盼還是無盡的愧疚?

“二十五個人,最後只留下了一半不到。其他人都不知道,現在統戰部位居高位的人究竟是怎麽在這樣八年時間裏攀爬上來。”

羅樓心裏閃過一個念頭,但是他下意識地否定了,他害怕顧崇優會讓自己完全走向另一條路。

顧崇優的冷笑在唐無樂搓機關的“吱吱咔咔”聲裏顯得格外突兀,“最後呈到中央的戰鬥速報裏,統戰部幸存的戰士,一個人頂着兩個人的戰績。這麽一算,爬不上高位都有些對不起當年中央的指揮部部長了。”

真相終究還是帶了一些隐秘的色彩,但是已經基本明了了。

統戰部派出了二十五個人的精英部隊,幸存回到中央的人卻只有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失去了自己的隊友,已經是憤恨不已,還要“被迫”占據犧牲在西南的隊友的功績,八年之後的統戰部能夠達到高度的統一和團結,和當年事件的處理斷絕不了關系。

二十五個人出發執行任務,明明死了一半,卻要硬生生的改成只有十二個人出行任務并且順利完成完數回歸中央——唐凜正式和陳立峰撕破嘴臉。

當年的換屆選舉之後,統戰部從中央三部之中艱難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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