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嫌棄

唇被咬破,鮮豔而炙熱, 看的顧莫念心頭一緊。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 孔逸仙對萱瑤怎麽了?

萱瑤看到顧莫念,似是無家可歸的兔子幼崽,淚水撲哧撲哧往下落, 嗫嚅道:

“師父, 我, 我沒事。”

沒事?

他冷笑一聲, 看來事情還不少。

他蹙眉, 冷聲說:“阿瑤,你先回去。”

“師父……”

萱瑤咬唇, 卻觸碰到适才咬破的傷口, 輕“嘶”了一聲。

顧莫念的眸子更幽深了些。

“是我自己求見孔前輩的, 只是孔前輩看不上我,他更喜歡大師姐……”

萱瑤有些慌亂, 似是怕顧莫念沖進去, 她扯住顧莫念衣角, 不讓他走。

她細聲細氣地将将前因後果認真講清楚了,這才垂着腦袋:

“師父,你莫要生氣,是阿瑤不争氣。”

她不能給師父添麻煩, 她也像是大師姐那樣, 什麽都不放在心裏。

可是心頭好生酸澀, 又抽噎兩下, 才勉強忍住了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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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莫念臉上寒霜籠罩,明白了。

眨眼間,人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句話:“回太虛峰等我,我們回去繼續種櫻花樹。”

萱瑤立在原地,淚水止不住地落下,她用手背擦了擦臉頰,愈來愈多的淚水将手背與臉頰濡濕。

……

“嗯?好久不見。”

空落落的藏書閣內,孔逸仙靠在小榻上,懶懶地曲起一只腿,胳膊慵懶地搭在膝蓋,手中的酒壺已經空了。

長發披灑,青絲如墨。

“孔逸仙,你既然呆在太虛派,就該懂得夾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顧莫念的臉色森冷,英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卻隐帶着愠怒。

孔逸仙忽然笑了,笑得耳邊夾着的那支菊花微微顫動,飄落下一片金燦燦的菊花瓣。

他瞥了顧莫念一眼,“你現在,還真是把自己當回事兒……哦,對,你是主座,說起來,我還歸你管。”

這話說的陰陽怪氣,顧莫念不知道想到什麽,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要不是你的寶貝徒兒三番兩次來找我,你怕是還不會見我。怎麽,看到她哭了,心疼啊?”

他晃了晃酒壺,仰頭,張口,一滴酒落在他唇邊,只是潤了潤嘴唇。

有些遺憾地将酒壺扔到一邊,“我怎麽不知道,你現在瞎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

孔逸仙眯了眯眼睛,搖頭:“算了,這世上,本來也沒幾個眼明心慧之人。”

顧莫念擰眉,“孔逸仙,你莫要過分,你要記得,你還是正道中人。”

“正道?”

孔逸仙哈哈大笑,“何為正?何為邪?如今已經過去三十年,你莫要告訴我,你還以為你是正道?”

“……”

“你想給你小徒弟出氣,然而我不覺着她有什麽委屈可受。”

有師父的疼愛,有整個門派的愛護,有師兄弟的呵護,有強大的天賦,有光明無限的前途……萱瑤又有什麽可幫着出氣的呢?

孔逸仙想到了謝冰,空寂的眸子裏一嘆。

那個一直受氣的,卻無人問津。

他煩躁地揮了揮僅剩的那只手:“你趕緊滾,我不想跟你打。”

顧莫念不動。

“嗯?”

“你以後,離萱瑤遠一點。”

顧莫念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妖冶的黑焰,眨眼間消失不見。

孔逸仙的眸子微醉,擡眼看他,“你與其到我面前,倒不如管管你的小徒弟。”

長久的沉默。

顧莫念終于啓唇:“你可知道她是誰的女兒?”

孔逸仙:“不知。”

他一頓,複而道:“不管是誰的女兒,這副模樣,也沒什麽大不了。”

“孔、逸、仙!”顧莫念齒縫間,一字一頓。

他幽幽開口,“不過那張臉,确實有她三分美貌。那你愛她什麽?容顏相似?天真爛漫?”

孔逸仙嘲笑,“我看倒是別有心機,顧莫念,你到現在,還以為能有資格愛着她嗎?”

“我沒資格,你也沒有資格!”

顧莫念臉上寒霜冷步,直接拂袖而去。

躲在角落裏的謝冰有點方。

從顧莫念進門的時候她就一動不動,妄圖将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低。

而顧莫念,似乎并沒有将她放在眼裏,連一個眼神都不屑于給她。

顧莫念肆無忌憚地與孔逸仙談論了一些事情,并不忌諱謝冰。

謝冰心裏跟明鏡一樣:

顧莫念怕是早已經将自己視為死人了。

……

接下來的幾天,謝冰再也沒有在藏書閣見過孔逸仙。

仿佛那個懶懶散散的圖書館管理員,從未在這裏出現過。

高人也許本來就是這樣神出鬼沒的,謝冰卻覺着她有些煩悶。

原本的劇情産生了偏差,孔逸仙本來是教授了萱瑤劍法的高人,然而這次跟女主接觸過之後,竟然拒絕了女主,接下來竟然直接不告而別,難道去游仙去了?

謝冰: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

謝冰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擔心孔逸仙,然而謝冰的生活還得繼續。在摘星學院的築基班,也漸漸進入到了尾聲。

……

“組隊?”

謝冰皺眉:“不必。”

蘇肈站在謝冰面前,身後毛絨絨的尾巴不安地晃了晃,上面一片一片的斑駁,是還未長出來新毛的傷處。

“我可以保護你。”

瘦弱的少年,說出他最有力度的話語。

謝冰有些恍惚。

恍惚間,有個更矮一點的男孩子,信誓旦旦地說:“等我長大了,我要保護大師姐。”

她的眼神逐漸清明,冷聲說:“我不需要保護。”

不需要保護,更不需要你們的保護。

我可以保護我自己。

摘星學院的築基班五天後就結束了,就像是每個學期結束都要考核一樣,修仙界的築基班也不例外。

郁焰是太虛派的戰鬥力TOP級大佬,每次他帶的修真學堂結業試煉都被稱為“噩夢”級別難度,幾十年了,每次聽到對方被分到郁焰手中,都會掬一把同情淚。

郁焰的結業考試,噩夢級別難度,完成任務很難,并且有死亡名額,所以聰明的大家都早做準備。

提前結伴結盟就是準備之一。

聽說萱瑤他們已經結盟做好準備了。

整個築基班裏,只有兩個人沒有結盟,一個是謝冰,另外一個是蘇肈。

而蘇肈,今天直接攔住了謝冰,說要與她結盟,他還說要保護她。

謝冰拒絕了蘇肈,蘇肈落寞地離開了。

……

月色潑灑,照亮了山間小路,幽幽的樹葉婆娑。

謝冰走在山道上,打了個哈欠。

依舊是睡不着。

她邊走邊微不可見的往後看了看,雖然沒看到人,但是她能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

謝冰的眉頭皺起來。

這幾天蘇肈一直跟着她,被黑豬總管揪出來暴揍幾次了,依舊锲而不舍地跟着她,謝冰問他為什麽,他也不說話。

難道是想要自己在試煉中再保護他?

謝冰冷淡地想,她不保護他,他也不會死。

這麽厲害的後期角色,沒被萱瑤利用過,怎麽會死?

這麽想着,忽然前方一道凜冽的劍光劈下!

冷光一閃,耀的謝冰眼睛一眯。

劍光直接向着謝冰身後砍去!

“铮——”一聲!

靈劍與靈劍相撞的聲音傳來,是熟悉的白袍雲紋。

眨眼間,就過了好幾招。

宿采逸招招是殺意,兇狠地沖着蘇肈殺過去。

蘇肈死死舉劍抵擋,劍光“砰”地震動胸腹,噗的吐出一口鮮血。

謝冰下意識脫口而出:“阿逸,住手!”

宿采逸氣的跳腳,大怒,“大膽賊子!你跟着大師姐幹什麽?是不是要對大師姐圖謀不軌?”

他眼神裏發狠,直接将靈劍架在蘇肈脖子上,“聽說你還要在築基班試煉中與師姐組隊,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謝冰眉頭一皺,宿采逸從未關心過她的事情,這是怎麽知道蘇肈要與她組隊?

蘇肈被打翻在地上,卻依舊倔強地抿唇。

聞言,擡頭嘲諷看他,“你現在以保護者的地位自居?”

“你、你說什麽?”宿采逸尾音發飄,明顯有些心虛。

“你口口聲聲喊着大師姐,你不知道她最近不好過嗎?”

謝冰一怔,忽然間,心頭一暖。

她明白蘇肈為什麽跟着她了,上次金火他們欺負蘇肈,謝冰替他擋了,也許蘇肈太了解金火他們的德行,所以擔心會打擊報複謝冰,這才一直默默不吭地保護謝冰。

而謝冰問他,他卻緊抿唇,不肯說出口。

宿采逸的臉騰的一下紅了,“我、我最近忙着斬妖除魔,哪兒有這麽多時間……我前天才回太虛派的!”

蘇肈譏諷地掃視他一眼:“沒時間,不是借口。”

“大師姐也不讓我靠近……”宿采逸看向謝冰,有些委屈。

“那你不如想想,你做了什麽會這麽招人嫌棄。”蘇肈無情地說。

宿采逸:“……”

他慌忙地再去看謝冰,卻發現眼前空落落的。

謝冰已經走了。

蘇肈甩了甩禿了好幾塊的白色大尾巴,也走了。

宿采逸站在原地,有些狼狽不堪。

謝冰皺眉看着垂頭喪氣靠在院門口的人。

宿采逸生的十分好看,身材欣長,唇紅齒白,一張笑臉,雖然時常做些混蛋之舉,卻很受門派裏母性泛濫的女修喜歡。

他雖然嚣張跋扈,為人卻不壞,又是主座真人顧莫念座下最受疼愛的弟子,不論是看在他的未來還是顧莫念的面上,闖下的禍事常常有人分擔。

謝冰沉默了一瞬。

她也曾經是那其中一個。

宿采逸來找她,她并不奇怪,只是謝冰意外的是,宿采逸竟然沒有直接闖進去她的院落,而是在外面老老實實等候。

謝冰的院落門口設置了禁制。

宿采逸小的時候很混蛋,不知道破解了多少師兄弟的府邸禁制,常常以欺負別人為樂。

謝冰說過他很多次,宿采逸只是嬉皮笑臉地扯謝冰的衣角,“大師姐,我就是跟他們玩兒玩兒而已。”

說完,他有些遺憾的模樣:“可惜大師姐不能修煉,要是大師姐能修煉,我們就能切磋切磋了。”

當時的謝冰又是好笑又是傷感,她何嘗不想與宿采逸切磋呢?

現在,謝冰以為,宿采逸若是來了,一定會大搖大擺地進內室。

然而他沒有。

宿采逸靠在門前的石壁上,有些無精打采垂着頭。

感覺到謝冰回來了,剎那間頭揚起,一張讨喜的笑臉上全都是笑意:“大師姐!”

謝冰站定,冷漠地看着他。

宿采逸這才像是想起來什麽,臉上的笑容微微尴尬,躊躇了一瞬:“大師姐,我哪裏都找不到你,只好在你家門口堵你了。大師姐,你到底為什麽不理我啊?”

謝冰的嗓音平穩而淡漠:“既然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

實際上,自從宿采逸十三歲之後,他已經三年沒有回過石林峰。

前世裏,謝冰常去的地方不多,那些修士眨眼間能飛上去的山巒,那些修士們比武切磋的地方,她都不能去,更多的時候,她安靜地在太虛峰裏等待,等待那個漸漸長大的調皮孩子回家。

一開始,宿采逸每隔幾天回來一次,她做好了他喜歡吃的飯菜,等他回來大快朵頤。

男孩子,正在長身體,吃什麽都覺着香噴噴,飯要了一碗又一碗。

她溫柔地注視着他,輕聲說慢點吃,不夠吃師姐再給你做。

後來,宿采逸辟谷了,他不再需要吃飯,他的修煉天賦驚人,他開始醉心修煉,每隔一個月或者兩個月才回來看謝冰一次。

孤零零的山間歲月很長。

長到謝冰在石林峰的石頭上日複一日地刻下粗劣的日期,盼着宿采逸回來一次。

春天的桃花開了,她摘了幾枝桃花給他熏香了屋子;

夏天的葡萄熟了,她留下了最甜美的那幾串;

秋天的蘋果熟了,她給他裝好了最脆嫩的果子;

冬天的白雪皚皚,她留下最純淨的雪給他泡茶……

可是,他都沒有回來。

直至十三歲那年,他出了一次危險的任務,回來之後備受追捧,轉而成了太虛派最耀眼的新星之一。

他有了數不盡的朋友,走不盡的修行大道,看不盡的敞亮未來。

她呆在石林峰,看着桃枝枯萎,看着葡萄腐爛,看着蘋果變軟,看着雪水日複一日的澄澈……

她就像是一個孤寡老人。

她曾以為,宿采逸是她親手養出來的希望。

一場漫漫修行路上,她無法企及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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