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化化蝶

“怎麽了?”

蝶公子臉上的笑意标準, 無懈可擊,梨渦隐約,襯得有些少年之氣。

然而,太标準了。

這是身為勾欄之人的标準營業笑意。

謝冰的手指劃過他的虎口, 将《西廂記》拿過來,垂着眼不再看他, “沒什麽。”

她低頭翻閱了一下手中裝訂好的書本, 确實是全本,“張生”出場時候唱的(油葫蘆)“雪浪拍長空, 天際秋雲卷……”的大河景象也對的上。

可惜, 系統沒有提示。

系統不提示的原因之前也出現過, 要麽這根本不是教材, 要麽還需要別的來進行混搭選擇。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還有什麽東西,是她沒有挖掘出來的。

丁松急得不得了, 一把将蝶公子扯開, 站在謝冰面前,氣哼哼地到:“你膩歪完了沒?”

“完了。”謝冰好整以暇地擦了擦又吐出來的一口血。

把丁松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你你……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到底發生了何事?”

謝冰痛苦地咳嗽幾聲, “我先将事情告知與你們。我神識受創, 需要打坐片刻。”

……這都吐成這樣了?還打坐片刻?

丁松的眼睛都直了。

明鴻軒:“你先行打坐,羅竹雨馬上就趕過來, 為你醫治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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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峰是能醫治,然而神識受創,還是要靠自己。

“你看到了什麽?”

謝冰眼睫一擡, 掃向了蝶公子。

危羌抱臂而立,低沉對蝶公子道:“這裏不方便留你。”

蝶公子臉上依舊噙着笑,“那仙師好生休息,等暮時勾欄相會。”

他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将門關好。

謝冰用帕子捂着嘴,對危羌招了招手,“危師兄,麻煩盯一下蝶公子,我要知道他家在哪裏,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最好再查一下他的生平。”

危羌平淡的臉上極為平淡,沒什麽表情地道:“知道了。”

語罷,房間裏已然沒了人影。

丁松:???

“危羌問都不問就跟出去了??”丁松震驚了。

明鴻軒皺眉:“現在可以說,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了麽?”

“我看到了……”謝冰沉默了。

——南宮潛

她現在僅僅是一個出竅期的小女修,根本不可能憑借一句話便聽出來大長老的身份。

“冥修與魔修聯手,在用新鮮屍體飼養蝶魔,”謝冰皺眉:“我不能肯定究竟是僅僅用的屍體,還是用的生魂致人死亡。”

她将自己從飛僵到逃離的經過一五一十講述出來,明鴻軒與丁松的神色越來越慎重。

本以為僅僅是普通的偷竊屍體案件,沒想到竟然與魔修與冥修扯上了關系。

明鴻軒眸光湛湛:“既然如此,那我們此刻便去亂葬崗,興許能立下大功!”

謝冰差點又吐血。

這要是普通的魔俢冥修倒也罷了,他們還能試一試,可是那是大長老南宮潛!在魔宮赫赫有名數百年的南宮潛!

“不行……”

“為何不行?”明鴻軒霍然站起身來,“他們魔修與冥修聯手,必然不會輕易放棄現在的據點,只要及時去亂葬崗,必然能立下大功。”

丁松連連點頭:“師兄說的有道理!”

謝冰以手扶額:“……”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劍修。

南宮潛一向詭智多詐,萬一沒撤離呢?

……看着明鴻軒去送死?

謝冰嘆了一口氣,瞎編亂造道:“我隐約聽到有人喊大長老,我猜想,那魔修領頭之人,興許是魔宮大長老南宮潛。”

……南宮潛???

“嘶——”

丁松立刻腿軟了。

“……魔宮大長老南宮潛???”

任他們再想立功,也知道大長老南宮潛的事情,可不是小小的出竅期能抗衡的。

明鴻軒眉頭越蹙越緊,與此同時,臉色愈發凝重起來:“事情有些棘手。”

何止是棘手,這件事兒牽扯的可就大了。

明鴻軒當機立斷,立刻坐在書桌上,提筆揮墨,寫完之後折疊成紙鶴發了出去。

“我往上報了南宮潛出現的消息,等屠魔閣回複。”

謝冰放下心來,剛準備閉目調息,便聽到明鴻軒嚴肅道:“謝冰好好休息,我帶危羌丁松再去查探一番。”

謝冰:“……”

太虛派修士都不要命嗎?

謝冰擡眼看他:“這事兒,我們不能插手。”

誰知道亂葬崗裏還有什麽?以他們現在的實力硬要闖的話,怕是要被冥修拿身體當做爐鼎養蝴蝶了。

明鴻軒神色灑然,“放心,我拎得清。昨夜我還以為僅僅是低等魔修肆虐,沒想到竟然與南宮潛、冥修扯上關系,這事兒我已經報上去了,但是支援趕過來需要時間,我不能放任他們肆虐之後安然離去。”

謝冰頓了頓,“即便是會死?”

明鴻軒站起身來,“冥修被打壓的不敢現身,饒是與南宮潛聯合,碰到你撞破他們事情根本不會在原地久留,我們此行不會有危險,只是看看是否有沒有發現的蛛絲馬跡,等上面來人,怕是什麽都沒了。師妹好生養傷,我們不會死。”

謝冰舒了一口氣。

明鴻軒看上去極有功利心,沒想到倒還有俠義正氣的一面,倒是她小瞧他了。

房門被關上,房間裏寂靜無聲。

謝冰頭痛欲裂,打坐閉目。

神識海中,銀色河流驚濤拍岸,仿佛河底有洪水猛獸瘋狂肆虐,到處是銀色紛飛的水跡,各種文字被擠壓的不成樣子。

謝冰睜開眼,她便坐在河邊,面對着明月與星辰。

月色黯淡,星辰隐匿,灰色濃霧洶湧吞噬。

不愧是蝶織夢魇,她的神識被侵蝕了大半,若非她神識深厚,神識海與衆不同,怕是當場便被蠶食成了傻子!

謝冰沉心靜氣,灰色霧氣中籠罩的月色微微一顫,黯淡的月色傾瀉在她身上,溫柔的将她包裹起來。

自天而下,交織成瑰麗絢爛的月色之網。

柔韌而溫和的月色源源不斷地傳遞到謝冰身上,銀色河流仿佛得到了撫慰與慰藉,漸漸平複下來,銀光閃爍回歸河流,将周圍灰霧漸漸明晰……

而天際的那一抹星光,也終于擦拭淨了灰蒙,發出金色的光,與銀色月光彙合。

白色為主,銀色金色交織,漸漸清晰。

這光,在緩緩修補謝冰被蠶食侵害的七零八落的神識。

……

謝冰打坐耗費了三個時辰,待她睜開眼時,便看到羅竹雨托腮發呆。

“什麽時辰了?”

“申時了。”

羅竹雨連忙湊過來,想要扶一把謝冰,謝冰活蹦亂跳地下床,“我沒事了!”

系統這神識海果然有古怪,神識受到重創竟然好的差不多了。

羅竹雨臉色詫異,扯住謝冰的手腕,食指搭在上面,半晌,“……明師兄說你受了重傷,竟然沒事了?”

“嗯,”謝冰伸了個懶腰,“他們還沒回來?”

“不曾。”羅竹雨道:“師兄給我發了訊息,讓我看着你,他們最遲暮色降臨便回來。”

她将一疊紙遞給謝冰,略有些疑惑道:“這是危羌師兄臨走前讓我給你的,他也去了亂葬崗。”

謝冰接過紙張,快速地掃了掃上面的字跡,唇角勾出一絲淡淡的笑。

将紙張收起來,謝冰推開門就走。

“既然大家各忙各的,那我也出門忙了,不用管我。”

“你去忙什麽?”羅竹雨追上來。

“自然是忙聽曲。”

……

勾欄裏,辟優萃而隸樂, 觀者揮金與之。

謝冰剛到,便覺察出有些不對勁兒。

勾欄鐘樓下,除去蝶公子所在的臺子外,對面又搭起來一個臺子。

暮色還未降臨,勾欄裏已經層層疊疊團圓坐,有人已經開始暖場了。對面的臺子,也有一個俊俏小生在唱曲。

蝶公子被謝冰包了,并未穿着戲服,僅僅身着一襲樸素布衣迎接謝冰。

“這是怎麽回事兒?”謝冰十分好奇。

“正常事,唱‘對棚’的來了。”

哦,原來是唱對臺戲的。

謝冰沒在意,轉身便與蝶公子進包廂,忽然唱曲的嗓音便揚了揚,愈發清脆婉轉。

一個仆人笑眯眯地湊過來,擋在了謝冰的面前:“仙師大人,我家竊玉公子已經等待仙師良久,不如聽聽竊玉公子唱的如何?”

謝冰:??

竟然是為了她而來?

蝶公子臉上的笑散了,十分幽怨:“仙師大人何故動搖?不是讓在下陪麽?”

如今包了蝶公子,再去這竊玉公子的場子,這是直接打蝶公子的臉。

蝶公子是讓謝冰選他。

謝冰沉默了一瞬。

她這種長相平凡很一般的人,竟然還要面臨選哪個!

蝶公子臉上的笑意更僵了一瞬,他擡起手,扯住謝冰的衣袖,聲音放的更軟了些,“這竊玉公子唱的并未有我好,仙師大人不是想要話本?各種話本只有我才能完全記下來……不要去那裏,好不好?”

姿态魅惑,聲音挑弄。

不愧是戲子,真的刻意勾引時候,自有一股風流姿态,若是尋常女子,怕是被魅惑到心癢難耐。

然而謝冰……

她眸光微微一扯,蝶公子很不想她接觸竊玉公子。

她拉着蝶公子往對臺那邊走,極為無恥地道:“走走走,我們一起去聽一聽嘛。若是唱得好,我便兩個都包了!”

左擁右抱不好嗎?

小孩子才做選擇題,她哪個都要!

……

青龍頭一號,最佳位置。

臺上,竊玉公子正在唱曲,謝冰看的直樂。

“怎麽了?”

……笑得這麽淫蕩?

謝冰邊看邊吃花生,啧啧兩聲。不愧是學唱曲的,唱的那叫一個痛快酣暢,魂蕩神搖。按理說應當給賞錢,可惜到謝冰這裏,一毛不拔。

臺上,竊玉公子渾不在意,繼續咿咿呀呀地唱着。

這出戲叫做《碾玉觀音》,女主角秀秀逃命途中,遇到了碾玉匠,覺着他誠實可靠,便主動大膽說“何不今夜我與你先做夫妻?”

男方反而遲疑了。

簡單來說,就是女的主動說我想跟你睡!男方慫了!

謝冰“噗”的一下笑噴出茶水。

“怎麽了?”

“沒事……”謝冰接過蝶公子的手帕擦了擦茶水,“我就是覺着很熟悉罷了。”

這跟她也太像了吧!看來這都是民間智慧啊。

“确與‘詩禮傳家’的閨秀們大相徑庭,但是也是平民百姓的尋愛之道。我所唱的《西廂記》中,女子便也是如此,不以廉恥為心,膽狂心醉,成就好事,倒也無不可。”

“你說得對,越是到上面,就越是條條框框,束縛良多。”

這才是普通人性,到了太虛派乃至修仙界中,各個是不染塵埃的聖潔谪仙,将這視為粗鄙……

謝冰笑着笑着,唇角垂了下去。

冷淡極了。

蝶公子若有所思。

……

僅僅唱了半場,謝冰便懶懶站起身來。

她興致缺缺地道:“沒意思,走了。”

好不容易将仙師吸引過來,卻得了一個“沒意思”的評價,這打對臺戲打的太失敗了!若是真的讓謝冰走了,這名聲可就再也起不來了!

竊玉公子慌慌張張跑下臺,攔住了謝冰,“仙師留步,不知道仙師想聽什麽戲曲?我雖然不如蝶公子熟知各種話本,但是見多識廣,說不定有仙師喜歡的那一種呢?”

謝冰微笑着看竊玉公子,“那你有沒有什麽拿手戲?”

她頓了頓,“……關于蝴蝶的?”

謝冰詢問過蝶公子有沒有關于蝴蝶的話本,蝶公子給她了幾本話本,都是沒什麽名氣的小話本,不是謝冰要找的教材。

蝶公子是見多識廣,可是謝冰又不打算在蝶公子身上吊死,一定還有別的地方存在着關于“蝴蝶”的話本。

打對臺戲的,來的正是時候。

這話一說,蝶公子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他啓唇想要說些什麽,最終緊緊抿着雙唇。

竊玉公子粉面下有些怔然,“倒是有的,只是這唱本不全,恐怕只能表演個大概。”

謝冰含笑道:“無妨。”

她重新落座。

……

臺上,伴奏轉了轉調子,竊玉公子身段窈窕,開始唱謝冰從未聽過的曲子。

“英臺,你此去喬扮男子,可不要露出破綻。三年學滿,務須速歸……”

她花生也不吃了,緩緩坐起身來,神色越來越凝重。

果然是《梁祝》!

全稱便是《梁山伯與祝英臺》。

她找到了答案。

系統給的提示詞“唱曲”,已經限定了這次考核的形式。

話本确實是關鍵書籍,問題在于,“蝴蝶”的提示詞,根本不是蝶公子,更不是他唱的《西廂記》,而是有關于化蝶說的《梁祝》!

在危羌給謝冰留下的紙張裏,清楚地寫着他查明蝶公子的藝名便是兩年前得名于《梁祝》,一曲唱響名號。

七日後,僅僅将《梁祝》唱了一遍,剛吸引了第一波客人,便改唱了《西廂記》,自此再也不唱《梁祝》。

……俗稱爛尾。

《梁祝》大火到一半便被夭折,唱曲唱詞卻只有蝶公子有完整版,很快便銷聲匿跡。竊玉公子是蝶公子的競争對手,卻又被《梁祝》中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凄美愛情所感染,記下來大概的唱詞。

地裂、入墳、化蝶。

謝冰手中的花生米都掉了。

昨夜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棺木中的新鮮女子屍體,便成飛僵破棺材而出,屍體身上裂開抖落的蝶毒黑氣彌漫……

這與《梁祝》是有關系的!

一曲終畢。

竊玉公子攏着常常戲服,有些羞赧,“唱本不全,我便自己補了一些,興許有些滞澀之處,還望仙師莫怪。”

“你唱的很好,十分感謝你,兄弟,明日我再來尋你。”

說罷,謝冰笑眯眯地拉着蝶公子出了勾欄。

竊玉公子一怔,瞬間喜笑顏開,躬身道:“那便恭候仙師大駕。”

兩人出了出口,便往居民區走去。

蝶公子跟在後面,擠出來一個笑:“這是要往何處去?”

謝冰曬然一笑:“當然去探望你生病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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