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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倚靠在門廊上,因為寒冷身體有些卷縮,他冷淡的眉目此刻安詳的沉睡着,濃密纖長的睫毛像兩只安靜趴着的蝴蝶,在他臉上留下完美的剪影。
秋水宮門口挂着的兩只大燈籠不是很亮,把他的整個身子包圍在光暈下。柔和昏黃的光線一圈一圈的包裹着他,我母性大發,只覺此時的他好似一個困頓迷路的小孩。
一片片細碎的雪花零零落落的飄下,撒在他身上,他全然不知,像要永遠沉睡着。
我看呆了,停駐的腳步寸步難移。心口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有東西傾瀉而出。
他意識到我在他身上燒出兩個洞的目光,沒有任何銜接動作的從地上直直站起。是有過什麽樣的遭遇才能有這樣的警覺的戒備心。這樣想着,心又是難以壓制的更疼幾分。
宇文宮見是我,點漆的眸光閃了閃,水亮亮的注視着我。
我最怕的就是這樣的目光,緊張的雙手不知往哪裏放,把手指絞得發白,咬着下唇輕聲問道:“皇上這麽晚了怎麽還在臣妾處?”
“連請安都沒請還敢拘泥的叫朕皇上?”他玩虐一笑,說到:“直接叫朕的名字吧。”
“幺兒她們呢?”四周寧靜的如空門。秋水宮不同于其他宮,丫頭侍衛們得我的命令,可以無拘無束的不當差,像在自家一般,平下時時能聽到這裏傳出聲聲悅耳的嬉鬧聲。
“你也說這麽晚了,她們都歇下了。”他道。
“那你……”
“不是說要陪朕一起放孔明燈麽?朕來此處尋不到你,幺兒說你出去散步了,朕料想你不希望人打擾,沒有譴人去找你,只吩咐幺兒他們自己做好各自的事情便好。”我只開了頭,他已明了,我是要把剛才的問題重問一遍。
平時冷漠的他猝然說了這麽多話,怕是他自己也不習慣吧。
幺兒他們膽子肥了不少,居然就把皇帝老子活生生晾在這裏。
他帶着稍微溫和的表情說:“要不要放?”
“你看這麽晚了……”此四個字竟是今晚被提及最多的字。
宇文宮不悅的表情躍然臉上,我避之不及的提起裙擺經過他身側跨入宮門,眼光不敢瞥他一下。
沒走出三步,被人從身後輕柔的抱住,宇文宮的雙手環在我的胸前,我退入一個冷硬邦邦的懷裏。這個懷抱緊緊的和夢裏的那個懷抱重疊在一起,盡管它們的溫度相差甚遠,卻同樣有着強烈的安全感和致命的吸引力。
是宇文宮,他在冰天雪地裏坐久了,全身沒有一處不是冷的,手腳估計僵了,動作有些吃力。
“不要走……”他低啞,冰冷的鼻翼摩挲着我的耳朵,吐出的氣體寒冷至極,卻讓我全身一酥。
這時,無邊漆黑的天空,紛落的白雪,都在頃刻之間成了我們兩個身後靜止的布景,我們是戲臺上靈動活躍着的一時又無話可說的兩位主角。
我乍然如遭電擊,只這樣一句話,讓我的心生疼的如刀刃劃開,只覺那一刻心中某個關聯感情的天秤随着他淺淺的三個字轟然傾斜倒塌。
我是不是愛上宇文宮了?我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
孔詩宋,你是個花心的女人……
“好,我不走。”我輕言道。
箍在身前的雙手無力的緩緩垂下,在我觸到他的下一刻,背後傳來一聲巨響,我預感到什麽,不詳的陰影無限放大,轉身霎那滾滾熱淚奔馳而出。
宇文宮眉頭緊皺成一團,姣白如雪蓮的唇盡失血色,臉色痛楚的直直躺在了清冷的地面上。冰冷的軀體仿佛與落雪融合一體,脆弱又似一片随風卷起的殘葉。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從未想過偉岸如松柏的他竟擔得起脆弱二字。
關于這個夜晚,我往後每次回想起來,總覺得它甜蜜之中帶着哀傷鬼魅,有種不能失去生命之重的痛楚總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好像剛拿到糖的孩子突然就摔了一跤,把糖撒的滿地。
萬幸的是宇文宮不是糖,太醫院的太醫集體擡走他後,經診斷只是偶染風寒,憂的是他高燒不退,還處于重症期。
太後的鳳駕不消片刻就來了,她下旨将我押入宗人府,幺兒哭的死去活來,我也滿臉的清淚,不同的是她的眼淚眼淚為我而流,我的眼淚為宇文宮而流。我早忘了反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祈禱宇文宮不要有事。
狐媚惑主,謀害皇上……各項罪名把我壓入了宗人府最黑暗的底層。太後懿旨,在皇上沒有醒過來前不許任何人探視。并且勒令我往後離皇上三尺之外。
換作從前我求之不得,可如今聽到這些話時,心如蟲蝕。
後半夜我一夜無眠,渾渾噩噩的腦子裏都是宇文宮如巍峨冰川的身影,他怎麽樣了,他好些了沒,是不是還在發燒,關于他的一切一切。
我坐在牢房潮濕的稻草垛上,頭沉重的脖子負荷不住它的重量,把頭依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意識到這個動作有多熟悉時,心痛伴随的又是兩行熱淚而下。宇文宮就是這樣坐在秋水宮的門前等我的,他等到了我。我這樣是不是也能等來他呢?我不求能等來他,只要等來他平安無事的消息就好。
我想,我是喜歡上他了,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心的,我自己都不得而知。
渾濁的空氣裏漂浮着死亡的氣息。陽光從狹小的通氣窗射進來時,我反射性的眯起眼,轉身時眼睛還未恢複狀态,模糊的看到兩個牢卒站在我面前。
我欣喜的撲上前,問道:“皇上怎麽樣了?他怎麽樣了?”
“不知道。”獄卒冷淡的說。
“你們要帶我去哪裏?”
他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剪了我的雙手押着我出了牢房。
我的視線觸到皇後傾國容顏時,表情輕松的似意料之中在等待着老友的相會。
“他怎麽樣了?”明知道她不會帶給我任何宇文宮的消息,我還是忍不住嘴賤。
我坦然自若的表情惹怒了皇後,她連生氣的神情都是極其醉人,她極怒的表情在我看來有些好笑,稚氣的一張臉氣的通紅,像個張牙舞爪的小丫頭。
“見到本宮沒有行禮,如此膽大妄為,來人,給本宮杖責三十。”皇後的話剛落音,兩個侍衛從背後亮出準備已久的棍杖。
什麽時候開始我的臀背已經千瘡百孔了呢?它跟着我遭的罪真是不少……
我從容的趴卧在地上,手腳立即被按住,一棍棍悶聲打在臀部,上次鞭打的傷口雖已愈合,但新長出來的皮肉還是很嫩,不消片刻就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我痛得死不去活不來。這時候要是能暈過去未嘗不是件人間美事。
昨晚一夜未合眼,現在又受着刑,按理說應該是身心俱疲,但頭腦卻清醒的可怕,還能一聲一聲的數着落下來的棍杖聲。
當我數到二十九的時候,只聽一聲凜冽清麗的女聲喝道:“住手!”
二十九這個數字讓我委屈不已,為什麽偏偏在這時候才來呢?或者她可以等我杖責完以後再來,我都沒覺得有這麽委屈。
身後的奴才沙沙跪了一地:“瑛妃娘娘吉祥。”
“皇後娘娘吉祥。”承瑛請了安,便直接了當說道:“我剛從姑母處出來,未聽姑母說她賜了誰能随意刑罰詩夫人的特權,皇後娘娘近日火氣有些大啊!”
“本宮貴為國母,奉皇上旨意統領六宮,如今倒是連處罰一個不識大體的夫人這點權利都沒有了?”國母果然火氣很大。
“詩夫人如今是皇帝表哥身邊最受寵的人,也是太後姑母要自己處置的人,皇後娘娘确定這麽打死她對你毫無利害影響?”
要不我怎麽說承瑛這丫頭機智呢,放眼後宮,能和皇後娘娘相抗衡的,不過太後娘娘一人,她一會兒皇帝表哥,一會兒太後姑母的,倒真把皇後唬的一愣一愣。
不過我什麽時候成了宇文宮最受寵的夫人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我身為當事人怎麽不知道?
“恭送皇後娘娘。”承瑛的聲音響伴随衆人離去的腳步聲,獄卒像拖屍體般把我拖回牢房。
“詩宋,你沒事吧?”意識到這是個很白癡的問題後,承瑛拖着兩行鼻涕和眼淚說:“詩宋,你不要有事。”
我一抹臉上的汗珠,動作帶動傷口,我沉吟出聲。
“他怎麽樣了?”我渴盼的眼盯着承瑛。
她低嘆一聲,我的心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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